YOYO吐吐舌頭:“沒有。”
“那你還不趕快畫去,明天不是要交給老師?”
“我要和桑離一起畫,”YOYO很認真地解釋,“老師説的,要和爸爸媽媽一起畫。”
馬煜聽到這個稱呼很高興,點頭讚揚:“真是好老師啊,還搞親子活動呢。”
看他笑得開心,桑離指着馬煜問YOYO:“YOYO,他不就是你爸爸?快讓他陪你畫畫去。”
“他好忙,他從來不陪我畫畫。”YOYO控訴,用哀怨的眼神看着馬煜。
桑離同情地看看YOYO,摟在懷裏親一親,看着她眼睛説:“可憐的YOYO,咱們不要這個爸爸了好不好?”
YOYO歪歪腦袋想了想,很鄭重地搖搖頭:“不好。”
馬煜聽到很得意,給女兒一個讚許的表情:“YOYO好乖!”
話音未落,便聽到YOYO對桑離説:“爸爸説今天晚上要帶我去吃好吃的批薩,等我們吃完了再不要他,好不好?”
説完便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桑離,桑離沒忍住,終於哈哈大笑。
而蹲在旁邊一臉挫敗感的馬煜,終於知道日本漫畫裏的“三道黑線”是怎樣的心理效果了……
A-2
晚上睡覺前,桑離坐在YOYO的牀頭,看YOYO展示她今天的繪畫成果。
A4白紙上,紅蠟筆畫了一個長條若香蕉狀物體,一端翹起來,上面頂着一朵小紅花。
桑離問YOYO:“這是什麼啊?”
YOYO端坐在自己的小牀上,很高興地解釋:“這是大公雞。”
“哦,”桑離恍然大悟,指一指那朵小花,“這是什麼?”
“這是大公雞的帽子,”YOYO穿着可愛的小睡衣,伸手在自己頭頂比劃一下,“冬天天冷,大公雞要戴帽子。”
桑離指指圖畫:“那大公雞為什麼沒有尾巴呢?”
YOYO想想,點點頭,跳下牀找來藍色蠟筆在“大公雞”尾巴的部分畫了幾道弧線,高興地再爬上牀獻寶:“畫好了。”
桑離再認真提意見:“大公雞的翅膀呢?”
YOYO又開心地畫兩個半圓在“大公雞”上,得意地端詳。
這時候馬煜洗完澡走過來,看着YOYO手裏的畫,納悶地問:“這是什麼?香蕉和蘑菇?”
桑離哈哈大笑,YOYO氣憤地看着馬煜聲明:“這是大公雞!”
馬煜點點頭,誠摯地道歉:“爸爸錯了,爸爸從小就不會畫畫,也不會欣賞。”
YOYO噘起嘴不理他,過會兒才扭頭問桑離:“桑離,你會給我做媽媽嗎?”
馬煜和桑離都一愣,可是馬煜很快就再次讚許地摸摸YOYO的頭,和她並排盯着桑離看。
桑離哭笑不得地問YOYO:“你很想我給你做媽媽嗎?”
YOYO很高興地點頭,小腦袋一晃一晃的,很可愛。桑離忍不住笑着伸手摸摸YOYO的頭,YOYO乾脆鑽進桑離懷裏,仰頭問:“桑離你快點給我做媽媽吧。”
馬煜大悦,心想還是女兒和爸爸貼心。
沒等高興完,就聽YOYO繼續説:“那樣我就可以有兩個媽媽了。”
桑離很好奇:“你很想有兩個媽媽嗎?”
YOYO鄭重地點點頭:“蘇諾飛説我會有兩個媽媽和兩個爸爸哦!我很高興啊,因為如果有兩個媽媽兩個爸爸,那就可以一個媽媽陪我畫畫,一個媽媽給我講故事,一個爸爸陪我去遊樂園,一個爸爸給我買批薩吃!”
桑離笑着捏她的臉蛋:“那你還缺一個爸爸呢。”
聽到這話,YOYO轉頭看了看站在牀邊一臉苦笑看着自己的老爸,沉思一下,迅速以極其親暱地姿態撲到桑離身上,無比熱情地懇求:“桑離,那你再給我找個爸爸吧!我還差一個爸爸!”
桑離一愣,繼而笑着看向旁邊已經明顯石化的馬先生。
這一次,馬煜連日本漫畫裏“烏鴉從頭頂飛過呱呱呱”的心理效果也體會到了……
拜童言無忌的YOYO所賜,這個晚上,桑離才沒有時間去悲傷。
可是,這不等於她已經遺忘。
YOYO睡着後桑離準備回家,出門的時候天降大雨,馬煜便順理成章地勸桑離:“別回去了。”
“不是還可以走地下停車場?”桑離站在玄關處穿外套,淡淡地答。
是突然,在她正準備穿鞋的時候,手腕被馬煜緊緊握住!
桑離一愣,回過頭,看見馬煜有些忍無可忍的表情。
他皺着眉:“桑離——”
然後頓住了,似乎開了口卻不知道該説什麼。
他本想説“桑離你不能總是逃避”。可是,桑離逃避什麼了呢?逃避和自己住在一起,逃避自己的求婚,還是逃避別的什麼?
他垂下眼簾,手裏的力量也漸漸減弱。終於,他鬆開桑離的手,嘆口氣,伸手拿外套:“算了,我送你回去吧,地下停車場也不安全。”
桑離卻仍然愣愣的。
她站在門口,看着馬煜穿外套、換鞋,越過她身邊打開門,回身看她,表情平靜地説:“走吧……”
她突然覺得恍如隔世。
燈光下,馬煜的臉部線條很柔和,有些像向寧,又有些像沈捷……可是不對,再仔細看看,馬煜就是馬煜,比向寧滄桑一點,比沈捷高一點,神情倒是一樣的温和,總帶着一種温暖的氣息。
其實,和自己相比,這個人又何嘗沒有痛苦的過往?可是他比自己豁達,比自己更懂得“好日子在前頭”的道理。他也比自己勇敢,敢於在年輕的、還來得及的時候,去牢牢把握自己能夠把握的東西。
他的確是給了自己那麼多無微不至的關懷……可是,晚了。
為什麼,她總是無法在合適的時間遇上合適的人?
她愣愣地抬起手,撫上馬煜的臉頰,馬煜愣住了,不明白地看着桑離,稍頃才握住她的手,聽到她輕聲説:“馬煜,對不起。”
馬煜的臉色一僵。
而桑離輕輕抽出手,低下頭出門。馬煜暗暗嘆口氣,在她身後關上房門,隨她走進電梯。
窄小的電梯裏,他們再也沒有説一句話。
那天之後,有相當長一段時間裏,馬煜都沒有去過桑離的店,連帶着YOYO也消失了。桑離的日子終於又變成以前那樣簡單——看書、上網、曬太陽、發呆。
只是,在她發呆的內容裏,又多一樣,便是想:沈捷,你現在在哪裏,你還好不好?
終於不得不承認——當命運的齒輪轉到不得不離別的這一環,她才知道,在自己二十歲之後,屬於一個女人的最美麗的時光裏,在對向寧的愛與緬懷之外,她真的曾經和這個叫沈捷的男人唇齒相依。
可是,她總是在來不及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麼不捨得。
總是在自己已經做出或者幾乎就要做出別的選擇時,才發現這個人、甚至這個名字,都變成心底裏柔韌而不屈服的草,時刻呼啦啦地抖動葉子,用悉悉簌簌的聲音告訴她:桑離,你不可以忘記,你不可以放棄……
午後陽光裏,她終於疲憊地閉上眼,依靠在柔軟沙發的角落中,沉默。
馬煜再出現時是個黃昏。
天色漸漸暗下去,桑離卻仍縮在“你我咖啡”的角落裏發呆。馬煜推門進來時她幾乎沒有察覺,直到馬煜坐到她面前,她才如夢初醒般驚訝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裏含着太多的驚訝,馬煜看一眼便知道了她在想什麼,便無奈地笑了。
他敲敲面前的桌子,籲口氣道:“好了,不要再用這樣驚訝的目光看我了。我承認我的確有些生氣,可是總不能一直一個人生悶氣吧。不管怎麼説,大家都是成年人,自然會選擇適合自己的道路去走。愛情是你情我願的一回事,誰也不能強迫誰。”
他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他的手還是那麼温暖。
他看着桑離的眼睛,鄭重地問她:“桑離,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嗎?”
桑離點點頭。
馬煜似乎悄悄鬆口氣,再緊緊握一下桑離的手,繼續問道:“那如果,你、我、YOYO,我們三個人組成一個家,每天生活在一起,你願意嗎?”
桑離猶豫了。
她願意嗎?
或許,她會願意的——她喜歡YOYO,也喜歡馬煜,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可以安心。
長久以來,她太累了,她也需要一個家、一個温暖的港灣、一個能夠被信任的男人,一起走下去,走剩餘的大半生。她許多次想過,自己這樣的女人,如果馬煜不嫌棄,已經是自己的福分,憑什麼還瞻前顧後、畏首畏尾?
可是,她不能騙自己:她再信任他,再喜歡他,那也不是愛。她愛的人,一個去了天堂,一個躲到天邊。前者,她用了前半生去後悔、去緬懷;後者,她還要用後半生去後悔、去緬懷嗎?
她真的躊躇了。
A-3
因為不是週末,“你我”很安靜。幾個服務生在吧枱後好奇地看向這邊,馬煜還在靜靜看着桑離,等她的一個回答。而她,只是沉默。
過了很久很久。
久到馬煜已經準備放棄所有的期待,起身離去的時候,終於聽見桑離説:“馬煜,我想去看看向寧。”
馬煜愣住了。
他直直看着她,聽見她説:“我想去看看他,回來後,我就給你答覆。”
幾秒鐘後,他説:“好。”
他似乎也多了很多的決絕,對她説:“我也去。”
桑離有些愕然:“你也去?”
馬煜點點頭,微笑道:“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們是同路人。”
他沒有説下去,然而桑離聽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説:我們是同路人,所以要一起在這條路上重新走一次。
記憶從哪裏失落的,就要從哪裏找回來。
那是青春的告別式,我們總要完成,才能重新上路。
馬煜的速度比桑離所預想到的還要快很多。
幾天後,馬煜快速解決掉手邊所有重要工作,帶上YOYO和桑離一起登上了去G城的飛機。YOYO自從回國後還沒有什麼機會出去玩,於是一路上都興奮得不得了。
結果機艙裏就出現這樣的場景——
“YOYO,你安靜點,你不累嗎?”男人拽住企圖離開座位的女兒,無奈地嘆氣。
“爸爸,他手裏拿的是什麼東西,”YOYO顯然對別人手裏的PSP更感興趣,伸長了脖子嘟囔,“讓我看看,讓我去看看……”
看着懷裏不斷掙扎的小女孩,男人對旁邊的女人抱怨:“早知道就不帶她出來了,你説女孩子哪有她這樣的。”
女人笑起來,伸手攬過小女孩,把柔軟的小身子嵌到自己懷裏,招招手向隔壁座位的乘客打招呼:“先生,不好意思,能不能把您的PSP側一下,讓這孩子看一眼。”
她的笑容温暖又好看,隔壁座位的小夥子反倒有些臉紅,乾脆遞過來:“給小朋友玩吧。”
“謝謝您,”女人回報一個感激的微笑,接過機器攥在自己手裏,展示給小女孩看,“喏,YOYO,只能看不能動哦,如果你給弄壞了,你爸爸要賠人家的。”
小女孩便很乖地不再掙扎,瞪着好奇的眼睛,伸出小手戳按鍵。女人幫小女孩按動幾下,裏面的動畫小人就開始踢足球,小女孩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過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很短暫,過了沒多久小女孩就蜷縮在女人懷裏犯困,女人歸還了別人的東西,再把小女孩抱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看她睡着。她身邊的男人則始終都在看航空雜誌,壓根不在小女孩身上多費心。
旁邊的乘客豔羨地看着女人説:“你們……真是很幸福的一家啊。”
男人從航空雜誌裏抬起頭,禮貌地笑一笑,回過頭去看身邊的女人。
女人輕輕拍着小女孩,聽到這話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抬頭微微一笑,沒有説話。
而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看身邊的女人,也沒有説話。
旁邊的乘客微微覺得有點奇怪,卻不方便再説什麼,只是再看一眼那個漂亮的女人與她懷裏同樣漂亮的小女孩,便低下頭繼續玩遊戲了。
機艙裏終於安靜下來。
一個多小時後,飛機抵達G城機場,在出口處迎接他們的是管桐和顧小影,顧小影一看見桑離就舉高了手臂喊:“這裏這裏!”
桑離還沒做出反應,YOYO已經衝過去,嘴裏喊:“甜點阿姨!”
幾個大人皆愣住。
稍頃,桑離和顧小影同時笑出來,顧小影鄭重向管桐介紹YOYO:“這是我的甜點搭檔YOYO小朋友,我們一起吃過二十六種甜點,每人一半。”
桑離和馬煜笑着看管桐,卻聽到管桐鬆口氣道:“太好了,有她在,今晚上我就不用吃另一半了吧?”
桑離和馬煜看着管桐如釋重負的表情,愣一下,也忍不住笑出聲。顧小影邊笑邊拉住YOYO的手往停車場走,小姑娘乖乖地跟在一邊,樣子乖巧又可愛。
馬煜無奈地跟在後面嘆氣:“YOYO,你就裝吧,一見到熟人就裝乖寶寶,也不知道你這一路上是怎麼大鬧天宮的。”
YOYO從顧小影身邊扭過頭看看馬煜,突然扭頭衝桑離喊:“媽媽,爸爸他欺負我!”
顧小影和管桐一起回頭看桑離,卻見她伸手撫去YOYO鼻尖上的汗水,順手捏一下,笑道:“乖,叫我桑離就好。”
她説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淡定從容,然而顧小影分明看到,有失望的情緒迅速從馬煜眼底滑過。
管桐也有點納悶。
他給顧小影一個眼神,似乎是好奇於桑離與馬煜的關係,可顧小影只回給他一個白眼,什麼都沒説。
接風宴安排在一處精緻的私房菜館,管桐顯然是這裏的常客,甫進門便有穿黑色套裙的領班迎上前,微笑着説:“管處長,這邊請。”
桑離牽着YOYO,隨顧小影走在後面。看見這幅情景,桑離笑着捅捅顧小影:“可以啊,管大哥很有派頭嘛。”
顧小影很不領情地“哼”一聲,扭頭做語重心長狀:“親愛的,你可要知道,這種派頭都是用你妹妹我每天晚上的獨守空閨換來的。”
再盯着自家男人的背影咬牙:“有本事他就別回家!再這麼把自己家當旅館,總有一天我得讓他在樓梯上睡!”
桑離同情地看看正和馬煜聊天的管桐,嘟囔:“願主保佑管大哥。”
顧小影笑得很賊:“主就是我,我就是他主子,你知道不?”
桑離翻個白眼,決定不再理她。
説話間進了包廂分頭坐下,等上菜的時候管桐和馬煜一見如故地聊天,聊着聊着就聽到管桐有些驚喜地感嘆:“咱們居然是校友?”
他高興地扭頭對顧小影説:“真是巧啊,他比我小兩級,管理學院的。”
“真的?”顧小影也驚訝地看着馬煜。
馬煜點頭,看着管桐:“真的。我們那時候還聽説過師兄你,我進學生會那年你大三,剛調去學生自治委員會做主席,咱們擦肩而過,不然一定認識。”
這樣一説,管桐也覺得馬煜有些似曾相識起來,於是越發覺得親切。兩人的話題從曾經的老師到舊日的餐廳,逐漸綿延開去,延續了整整一餐晚飯。顧小影時常插幾句話,企圖套出管桐大學時代的糗事或者緋聞,結果兩個男人要麼是太清白,要麼是太狡猾,總之一直沒有讓她得逞。
桑離只是笑着聽,不怎麼説話,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照顧YOYO吃飯上。大概她的神情和態度都實在太賢惠、太出人意料,於是令顧小影不停地感嘆:今非昔比啊今非昔比……
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所有的變故都出現在飯後喝茶聊天的時候,還是顧小影先感嘆:“省大就是好啊,你們學校的本科畢業生都可以到我們學校做老師。”
管桐不信:“怎麼可能?大學老師至少要是研究生學歷,好像現在都要博士了。”
“真的,沒騙你,”顧小影瞪管桐一眼,扭頭問桑離,“哎,桑離,艾寧寧是不是就是從他們省大本科畢業分過來的?”
“轟”地一聲,馬煜整個僵住,桑離也愣了,一瞬間不知道該説什麼好。
顧小影看着他們的表情,有些納悶:“桑離你不會是想不起來了吧?就是教咱們英語的那個老師,很年輕、很可愛的那個。哎我不是跟你説過嗎,我去參加她的追——”
話音未落就被桑離猛地打斷:“我知道!我知道!”
她指着馬煜打岔:“他們是大學同學,同一級的。”
“哦——”顧小影恍然大悟。
一邊的馬煜卻完全失語,他就那麼定定地看着顧小影,過很久才問:“她還好嗎?”
還沒等顧小影回答,桑離便拍拍馬煜的胳膊,笑着遞過去一隻剝好的蝦,轉移話題:“我忘了告訴你了,艾寧寧曾經是我的英語老師。”
馬煜難以置信地看看桑離:“怎麼會?她畢業時不是去了戲曲學院?”
“後來戲曲學院和我們藝術學院合併,她就一邊給那邊的學生上課,一邊給我們上課,”桑離低頭剝蝦,不再看他,“她人很好,很受學生歡迎。”
“是啊,”顧小影感慨着追憶,“她還資助了六個貧困地區的學生,直到很久以後我們才知道。”
“你們説的艾寧寧,是不是那個全省十大傑出青年?”一直沒説話的管桐終於遲疑着開口問。
“是,”顧小影攤攤手,終於還是把桑離最害怕的話説出口,“可惜,英年早逝。”
“咚”!馬煜手邊的湯匙落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着他,而他瞪大眼看着顧小影,聲音突然有些顫抖:“你説什麼?她怎麼了?”
顧小影的職業敏感終於在這時候發揮了作用,她張張嘴,卻沒有説出話來。她扭頭用求援的眼神看着桑離,氣氛在那幾秒鐘瞬間降到冰點。
桑離終於嘆口氣,握住馬煜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緩慢地説:“馬煜,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告訴你。艾寧寧,在四年前,因為淋巴癌去世了。”
馬煜的臉色瞬間變得毫無血色。
顧小影大氣不敢出一口,縮在管桐身邊,直到管桐從桌下握住她的手,她才喘勻一口氣。
桑離則始終低着頭,過好久才抬起頭,苦笑一下,看着馬煜:“明天,去看看她吧。”
她的聲音漸漸變得乾澀:“艾寧寧和向寧,他們都葬在永安公墓。”
馬煜愣愣地看着桑離,再看看顧小影和管桐,過了很久,終於長吁口氣,彎腰撿起湯匙放到一邊。
他的臉上漸漸恢復之前的平靜神情,略點一下頭,對管桐和顧小影説:“對不起,失態了。”
他深深嘆口氣:“艾寧寧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也是我這輩子最對不住的人。”
一室空氣,瞬間凝固。
第二天,管桐駕車,一起去往永安公墓。
一路上,桑離都不説話,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顧小影坐在副駕駛座位上,也沉默一路。
就連YOYO都似乎看懂了大家的沉重,不再吵鬧,而是安靜地看看桑離,再看看馬煜,終於忍不住了才問:“爸爸,我們去哪裏啊?”
桑離回過頭,看見YOYO好奇的目光和馬煜沉痛的表情,努力笑一笑,把YOYO攬進懷,回答她:“我們去看望一個已經不在了的叔叔和一個不在了的阿姨。”
“他們去哪裏了?”YOYO很疑惑,“他們不在了我們怎麼找到他們?”
“是啊,他們去哪裏了呢……”桑離喃喃,抬起頭看着周圍的幾個人,“你們相信有另外一個世界嗎?”
馬煜沉默,沒有説話。
顧小影想了想,回過頭,點點頭説:“我信。”
桑離微微一笑:“你不是唯物主義者?”
“我是,”顧小影鄭重地答,“可是,這樣會令我們覺得欣慰。”
她轉過身來,用鼓勵的目光看着桑離:“其實,每個人都經歷過親人離去的痛苦,可是隻要我們覺得他們能夠在某個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看着我們,就會不至於太痛苦。會努力生活得更好,這樣才能讓他們放心。”
她看看YOYO,再看看桑離和馬煜:“帶YOYO一起去給向寧和艾老師看看吧,他們會替你們高興的。”
桑離眼眶一酸,扭頭看向窗外:綠色的原野、快速倒退的樹木,在朝陽映照下,變成暖洋洋的金色。隱約有潮濕的霧氣浮起來,籠住遠處的天際,帶一點淺淺的灰,漂浮着,若有若無。
在那樣的遠處,或許,真的有個天國?
她的眼圈漸漸變紅,她低下頭,把臉埋在YOYO背後,而YOYO安靜地縮在她懷裏,居然是史無前例的乖巧。
半小時後,他們抵達永安公墓。
很巧,在艾寧寧墓前,他們看到了那個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他個子不高,頭髮也略略有些稀少,從背影上看,他並沒有馬煜挺拔帥氣。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有多麼愛他的妻子。
他用一塊布一點點擦拭墓碑上的每一個縫隙,站着擦累了就蹲着擦,偶爾湊近上去吹口氣,好像一定要把那深灰色的墓碑擦得纖塵不染。他的神情那麼專注,好像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也看不見不遠處幾個人關注的目光,他只是認真地擦,一邊擦一邊和他的妻子説話。
風吹過來,甚至能聽到一些片斷。
他説:“寧寧,天涼了,要記得加衣裳……最近當然很忙,畢業班了嘛,去年那些孩子考得都不錯,前幾天他們回來看我了……那是啊,高三就是煉獄,學生總能熬出頭,老師卻要熬一輩子……”
他邊説邊微笑:“你還記得謝揚麼,小毛孩還有女朋友了,你猜是誰……呵呵,是不是很有意思?那時候你總是不讓我批評他,我要是不批評他,他能考上大學嗎……是啊,早戀是不能一棍子打死,可……謝揚那小子,腦容量有限,絕對不可能一心二用……”
説着説着,漸漸有些哽咽:“……我去看爸媽了,身體不錯,你放心就行……我答應過你的,給他們養老送終……”
顧小影第一個忍不住,轉身跑遠,蹲在一棵松樹下“嗚嗚”地哭。管桐跟過去,把她拉起來摟進懷裏,她緊緊攥住管桐的衣服,努力想壓抑住哭聲,可是根本壓不住。
YOYO吃驚地看着顧小影,再仰頭看看桑離,小心翼翼地問:“阿姨怎麼了?”
桑離努力逼乾眼底的淚水,蹲下身,把YOYO攬在懷裏,温柔地説:“阿姨想念她的好朋友了。”
YOYO點點頭,很認真地説:“我也想蘇諾飛了。”
桑離親親YOYO,握住她的手站起身,扭頭看向馬煜。卻發現,馬煜的眼神那麼温柔而寬慰。
他認真而仔細地看着不遠處的那個男人,看了很久。直到顧小影漸漸止住哭聲,YOYO也小聲説“桑離,我冷”,他才轉身抱起女兒,準備離開。
桑離不明白,問他:“你不過去看看她?”
馬煜卻搖搖頭,他居然微笑了。
他看着遠處的太陽,眯起眼,用難得的欣慰語氣答:“現在,我終於放心了。”
他一邊抱着YOYO,一邊低頭看着桑離:“去看向寧吧。”
略頓一頓,他又問:“我陪你過去?”
桑離抬頭看看馬煜,猶豫一下,還是搖搖頭説:“我自己過去就好,麻煩你們稍等我一下。”
雖然早就料到是這個答案,可是在真正聽到桑離這樣説的時候,馬煜還是忍不住有些許失望。
然而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笑一笑,説:“好。”
桑離點點頭,回頭看一眼顧小影,看見她揉揉眼睛,伸長胳膊往不遠處指一指,有些哽咽地説:“D區207號,我在那裏遇見過郭藴華老師。”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桑離的心臟驀地一緊。然而她沒有説話,只是快速回過頭去,再緊緊抱一下懷裏的百合花,便往D區走去。
台階並不長,可是隨着她越來越靠近207號墓碑,她的呼吸居然越來越緊張。
近了,更近了……終於看到那個陌生墓碑的剎那,桑離腿一軟,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墓碑上,照片裏的那個人,那樣熟悉的模樣——向寧,時至今日,我終於相信你不在了,不在了啊!
眼淚無聲地滾落下來,桑離呆呆地看着照片裏那英俊的臉孔、那温和的笑容,那永遠凝固住的二十九歲。
照片裏的向寧,永遠都不會老去。
微涼的風裏,桑離呆呆地看着墓碑上始終微笑着的那個人,空氣中漂浮着松針的香氣以及山野間泥土的潮濕味道。她突然想:難道,就是這樣的泥土下,永遠深埋着那些我們曾經刻骨銘心愛過的人?
寂靜的墓園裏,桑離吸吸鼻子,蹲下身,輕輕放下懷裏大捧的百合花。過很久,才有些顫抖地伸出手,輕輕撫上冰冷的墓碑,再一點點撫上照片裏的那眉眼、那笑容、那個已經永遠離開的人……
她在心裏説:向寧,你好嗎?
你那邊,也是秋天了嗎?
風涼嗎?
有人陪你説話嗎?
你低下頭,看得見我嗎?
你放心,我很好。
我現在生活得很簡單。
偶爾也唱歌,聽眾雖然少多了,可是很快樂。
向寧,對不起。
我沒有看見你的最後一面,也沒有來送你最後一程,甚至在這三年裏,我都沒有來看過你。可是,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嗎?
我不來這裏,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敢。
我怕看見你躺在花叢中的樣子,怕看見這冰冷的墓碑,我看不到這些,就可以騙自己説你還在,可以告訴我自己你永遠都沒有離開。
我這樣騙了自己三年,你可能不信吧,曾經,我真的想過為你守孝一輩子。
“守孝”,是挺古老的一個詞了吧?可是我真的曾經這樣想過。我想我總要做些什麼,來贖罪。
可是後來,有個人對我説:我們總要在還來得及的時候,讓我們愛過的人,看見我們的幸福。
他叫馬煜。
你能看到他嗎,就是不遠處抱着一個小女孩的那個男人。
他説他很愛我,因為我們有相似的經歷,相似的惦念,相似的放不下,相似的孤獨。
可是,我拿不定主意。因為我知道,我愛的人不是他。
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是對的?
哦對了,忘記給你介紹了,馬煜懷裏的那個小女孩,她叫YOYO,她是馬煜的女兒,如果我選擇和馬煜在一起,她就會是我的女兒。
對不起,向寧,我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沒有保護好你在這世上最後的骨血。我真的很後悔,可是再後悔,也回不去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落日餘暉中,滿山松柏的環繞裏,桑離看着照片裏那張微笑的臉,終於淚流滿面。
B-1
她還記得,那天早晨醒來的時候,向寧已經醒了。
陽光沿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恍惚的光影裏,她看見向寧正目光復雜地盯着她看,發現她醒了,他嘴唇動一動,卻什麼都沒説出來。
他只是用手攬緊她的腰,緊緊地把她帶進懷裏,擁住她。
她沉默着,順從地回抱住他。那一刻,安靜地房間裏,只聽見彼此的呼吸聲,以及有力的心跳聲。
過了很久很久。
向寧終於鬆開手,用臂肘撐住身體,俯視着她的眼睛説:“小離,回來吧。”
在那一瞬間,桑離險些要掉下淚來。
可是她沒有。
她只是在心裏深深嘆口氣,伸出手,輕輕撫過他的額頭、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顴骨、他的鼻子、他的唇……她要記得,曾經的這一夜,用盡了她的一輩子。
她説:“向寧,我回不去了。”
她説這話時聲音沙啞,可是多麼奇怪,説完這句話的剎那,剛才還想要呼嘯而出的眼淚便奇蹟般地消失,只留下酸澀麻木的疼痛,讓她不敢眨眼。
向寧的表情瞬間變得憤怒,他狠狠瞪着她,狠狠説:“桑離,你瘋了!”
而她只是那樣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失神地説:“向寧,對不起。”
他緊緊抓住她的肩,越來越緊地收緊手指,似乎要把她捏碎。
他的眼睛紅通通地盯着她:“桑離,兩年半了,我不敢回國,我怕看見你,更怕空氣裏都有你的影子。這樣説很肉麻是不是?其實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是,我就是這麼賤,居然還會找上你!”
他絕望地看着她:“我錯了,我真是不該對你抱一點希望!你放心,我走,我永遠不回來。不管哪個國家,我這輩子就是死在國外,也不會再回來!”
那天,她對他最後的記憶,就是這樣痛苦的眼神、絕望的表情,還有惡狠狠的毒誓!
那時,她只是在心底努力剋制那些翻滾着的不捨與不忍,她壓根不會想到,這個世上真的有個詞,叫做“一語成讖”。
那天,她只是沉默着,面無表情地從向寧家離開。一路上都有些恍惚,可是為什麼會覺得恍惚,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隱約覺得,有什麼結束了,又有什麼才剛剛開始。
到團裏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團長看見她的一瞬間如釋重負,一把抓住她,又愛又恨地説:“小祖宗,你忘了今天下午要跟團出去演出嗎?全團都在找你,你幹嘛關手機啊!”
桑離這才恍然大悟地拿出忘記開機的手機,手忙腳亂地問團長:“怎麼辦,他們都走了嗎?”
團長是個女人,人到中年卻仍然氣質很好,看見桑離這個樣子,只是恨恨地伸手戳一下桑離的額頭,轉身拖出桑離的行李箱:“都在這裏,我找人幫你拿來的,你現在馬上出門,坐地鐵,不要坐出租車,半小時內趕到火車站,他們在候車大廳等你。”
“好!”桑離答應一聲,拎起行李箱往外衝。
只聽見團長在後面喊“慢點跑,小心點……哎你這孩子別那麼毛躁,穩着點”,可是桑離顧不得了,只能努力往前跑,漸漸地便聽不見團長的喊聲。
趕到火車站的時候桑離幾乎已經快要虛脱,遠遠地看見候車大廳裏已經開始檢票,桑離撥開人羣就往裏面擠,突然被身後的人拽住,她惡狠狠地回頭,猛地就看見梁煒菘的臉!
她嚇一跳,仔細看看,真是梁煒菘,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裏,手裏捏兩張火車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梁老師,你們還沒走?”桑離興奮地轉過身,看着梁煒菘問。
梁煒菘無奈地嘆口氣,晃晃手裏的票:“其他人已經走了,我剛給咱倆換了下個車次的車票。”
“啊?”桑離瞪大眼,失望之餘才感到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順勢滑坐到旁邊的座位上,呆呆地看着站在一邊的梁煒菘。
梁煒菘在她旁邊坐下,遞過來一張車票:“傍晚的車,明天晚上到,咱們還要等一個下午。”
桑離內疚地説:“對不起梁老師,害你在這裏等我。”
“不用太內疚,”梁煒菘看看桑離,“我也是有事耽擱了,索性就打電話告訴他們要晚點到,結果他們説你也遲到了,我説那正好,咱倆還能做個伴。”
桑離全身放鬆下來,靠坐在座位上,舒口氣:“好久沒跑步了,真要命。”
梁煒菘則打量一下嘈雜的候車大廳,微微皺一下眉頭,問桑離:“要不要換個地方等車?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坐在這裏,太亂了。”
桑離不想與他單獨相處,便直覺地反對:“不用了,就這裏挺好,萬一再錯過火車就太沒面子了。”
梁煒菘卻沉下臉:“讓你走就走,哪裏來的那麼多廢話!”
桑離驚訝地看看梁煒菘,心想這還是第一次看他發脾氣!
可是也不敢反駁,終究還是乖乖地隨他去了他位於南二環附近的公寓。
那是桑離第一次去梁煒菘在市區內的臨時住處。
簡單的兩室一廳,環境幽雅的小區,桑離有些拘束地坐在沙發上,看他打開音響,又拎兩瓶純淨水出來,在她身邊坐下,一個個擰開瓶蓋。
桑離小心翼翼地往遠處挪一挪,可梁煒菘還是覺察到了。
他突然笑了——就是那笑,在逆光的條件下,讓桑離驀地一驚!
是突然,就讓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裏,那永遠穿着斗篷、遮住面孔、陰鬱恐怖的吸血鬼!
只是在這念頭稍縱即逝的瞬間裏,桑離驚恐地看着梁煒菘,她眼裏的恐懼那麼明顯,可是梁煒菘卻沒有絲毫的驚訝,他了然於胸地笑着,看着桑離,眼神里流露出若隱若現的光芒!
桑離倒抽一口冷氣!
就在她心驚肉跳的時候,她看到梁煒菘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唰”地一聲,便拉上了窗簾!
正午陽光下,厚重的窗簾擋住一些光,讓梁煒菘的面孔更加模糊。他站在那裏,距離桑離大約兩三米遠的位置上,他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在審視着什麼。
就在桑離準備奪門而出的剎那,突然聽到他低沉的聲音:“脱掉。”
桑離的大腦瞬間停擺!
她看見他笑得風輕雲淡,好像在説什麼頂不重要的事,然而又目光狠戾,無須置疑。
她愣愣地坐在沙發上,梁煒菘看着他,微微一笑:“脱掉,桑離。”
桑離猛地打個冷顫,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貼身的毛衣下面已經浮起細碎的雞皮疙瘩。
他笑了,走到她面前,一伸手,便把她拉起來。她怔怔地站在那裏,任他解開一顆衣釦、再一顆……
短暫的麻痹後她的大腦開始運轉——她似乎永遠都猜不透梁煒菘下一步要做什麼,可是無論她如何去設想,他總會在她決定反抗前輕輕鬆鬆化解她全部的勇氣!
就像這一刻,他在她幾乎想要掙脱的時候低下頭,一邊舉高她的胳膊,一邊在她耳邊輕輕説:“桑離,不要反抗,你明知道反抗也沒有用的。而且,這對你來説,很不好……”
他的語氣輕輕的,聲音裏卻透露着陰森森的情緒,桑離再一哆嗦,下一秒,他已經雙手抓住她寬鬆的毛衣下襬,猛地往她頭頂上方一抽,輕輕鬆鬆就拽下來!
就在女孩子僅着內衣的身體暴露在迷濛光線中的剎那,桑離猛地抬起頭,用清冷的眼神面無表情地看着梁煒菘,視線碰撞的一瞬間,梁煒菘的臉上綻開邪佞的笑容!
他在她的注視裏伸出手,輕輕撫上桑離的眼睛,聲音依然渾厚而富有磁性,他説:“桑離,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他微微嘆息,手指從她的臉頰流連到頸邊:“每次看見你,我都在想,歌裏唱得多好……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她的氈房,都要回頭留戀的張望,她那粉紅的小臉,好像紅太陽,她那活潑動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他輕輕地哼着歌,一雙手緩緩下滑,緩緩地打開她胸衣的紐扣,緩緩地、不緊不慢地,用手指在女孩子光滑的皮膚上一圈圈地繞。他的呼吸碰觸在她的皮膚上,微微帶來潮濕的涼意!
在那一刻,室內的暖氣分明温度很高,桑離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她有些絕望又有些自棄地閉上眼,她想:沈捷,你看,你搶了別人的東西,別人也會來搶你的東西,而這東西本身又多麼不是東西!它是木頭、是石頭、是這世間最不堪的玩具!它不是人,它早就不是人了啊!
她的內心充斥着這樣尖鋭刺耳的喊叫聲,她緊緊地閉着眼,感受梁煒菘略帶一點薄繭的指尖在她身體的每一處逗留!她的精神已經臨近崩潰,她咬緊牙關,她一個字都不説,她想到了,這是她自找的,是從最初開始就縱容了的,是現在喊停也已經來不及的!
意志崩潰前的剎那,她最後的一個念頭就是:決不能讓沈捷知道,絕對不能!
然而,突然間,房間的門被“嘭”地一聲打開,桑離下意識地睜開眼,扭頭看過去,赫然看到的,居然是趙倩華?!
什麼叫做“捉姦在牀”?!
桑離的頭終於“嗡”的一聲徹底爆炸!
B-2
桑離永遠都記得那天的趙倩華。
那是趙倩華從來未曾出現在雜誌上、電視裏的一面,是一個每每出現在鎂光燈下都會雍容優雅的女人所不為人所知的另一面。
她只是順手關上門,倚在客廳的博古架上,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冷冷地説:“梁煒菘,我警告過你的,不要讓我看見你和別的女人搞在一起。你怎麼忘了呢,我的脾氣很不好的。”
她掃一眼桑離,嘴角噙着笑:“小朋友,你膽子真大,你就不怕這房間會有攝像頭?”
桑離一愣,下意識地四下裏張望,看見她的反應,趙倩華笑了。
她説:“穿上衣服吧,天很冷,凍壞了的話,我要怎麼向沈總交待?”
那聲音裏充滿了輕蔑,卻又森嚴得可怕。桑離猛地一哆嗦,手忙腳亂地開始穿衣服,而他們兩個,居然就在她的面前開始談判?
趙倩華的臉上始終掛着那種陰晴不定的笑容,她説:“梁煒菘,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破事兒?我告訴你吧,只要肯花錢,還真沒有什麼是我查不到的……”
梁煒菘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沒有説話。
趙倩華“嘖嘖”地感嘆兩聲:“梁煒菘,你也別説我看不起你,就你這些年碰過的小姑娘也有幾十個吧?你倒是使使勁兒,把她們都徹底辦了啊!你能嗎?你都廢了這麼多年了,怎麼還不死心呢,你還真以為自己自己能重振旗鼓?”
“你——”梁煒菘瞪大眼,死死盯着趙倩華,卻説不出話。
趙倩華鄙視地笑笑,往梁煒菘身上一瞥:“梁煒菘,你可別怪我在你的新歡面前兜你的老底兒,誰讓你到底還是讓我抓到了呢?其實我給過你很多機會的,可你不珍惜。”
她扭頭,看看侷促而驚訝的桑離,又笑了:“桑離,你有沈捷那麼大的靠山還不夠?還要來惹我?”
她看着桑離呆呆的樣子,微笑着從手邊的紙袋裏拿出一個裝有淺黃色液體的玻璃瓶,她指着窗户説:“桑離,如果你再被我抓到,那你就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從樓上跳下去,二是用這瓶硫酸洗洗臉。”
桑離吸一口冷氣,她恐懼地看着趙倩華,過了很久才聽到梁煒菘沉聲道:“倩華,不要鬧這麼大,收起來!”
聽到這句話,趙倩華迅速扭頭看梁煒菘,桑離能看見她的眼睛裏閃着清楚的恨意,眸子好像要冒出火來!
那一刻,桑離想:趙倩華一定是瘋了!
可是桑離沒想到,下一刻,趙倩華突然逼近她,高高舉起手中的瓶子,冷笑着看梁煒菘。
趙倩華的聲音那麼冷,她説:“梁煒菘,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讓她毀容?”
梁煒菘面無表情地坐回到沙發裏,看着趙倩華説:“不要鬧,萬一你被送進監獄,公司的股票就會大跌,等被別人收購後,你父親的產業可就不姓趙了。”
趙倩華恨恨的:“就算它不姓趙,也永遠都不會姓梁!”
“我知道,”梁煒菘若無其事,“但是如果我和你離婚,它至少有一半姓梁。”
“梁煒菘!”
趙倩華咬牙切齒:“我告訴你,是我當年瞎了眼,居然會挑上你!可是既然已經結了婚,那這輩子只能我不要你,絕對輪不到你不要我!”
她扭頭看着桑離,眼睛裏已經佈滿了近乎瘋狂的光芒。
桑離看着那雙眼睛倒抽一口冷氣,似乎從來都沒想到,一個美麗的女人被逼急了的時候也可以像瘋子一樣!
趙倩華晃動着手裏的玻璃瓶,看看面無表情的梁煒菘,再看看滿臉恐懼的桑離,狠狠説:“桑離,你是不是覺得這跟演電影差不多?如果今天我真的讓你選擇跳樓或者毀容,你覺得他會不會幫你?”
桑離已經被她嚇到,張張嘴,卻説不出話。
趙倩華看一看窗外,迴轉身,突然抹去臉上的兇狠,一下子變得笑容燦爛:“我覺得你一定會選擇從這跳下去……因為我太瞭解你這種女孩子了,你的本錢就是你的臉,所以,你絕對不會選擇毀容的!”
她話鋒一轉,斜眼看桑離:“我告訴你,桑離,我可是誰都不怕,包括沈捷。你不要再惹我,不然……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桑離瞪大眼,恐懼到極致,連眼淚都沒有!
就這樣,那天,這件事就在趙倩華的威脅中收場。
令桑離意外的是,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梁煒松真的沒有再招惹過她。
而且,從那以後,他看她的眼神慈祥得更像是一個長者!
桑離迷惑了……她甚至覺得曾經發生的那一切都只不過是自己的臆想,是自己恐懼到盡頭的想象!
她就在這樣的納悶與忐忑中一天天地過下去,她甚至有些意料之外的小欣喜,她想:梁煒菘真的就這樣放過自己了?趙倩華也真的不和自己計較了?
可是又有些無法剋制的鬱悶:如果梁煒菘真的放過她,那原本説好了的、明年春天赴國外交流培訓的名額,她還能拿到嗎?
原來,名利這東西,真的就像罌粟——你中了毒,卻也上了癮!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些矛盾與糾結的存在,導致一個多月以後的某個夜晚,當趙倩華再次出現在晚歸的桑離面前時,桑離自然而然地一驚!
那是在她住處的樓下,趙倩華攔住她,笑一笑説:“桑離,我要跟你談談。”
桑離戒備地看着趙倩華,問她:“趙總您有事嗎?我今天演出,很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趙倩華冷眼一瞥:“桑離,那我就直説了。你應該還記得我對你説過什麼吧?你居然還敢頂風作案?”
桑離有些詫異地看着趙倩華,她不明白,為什麼當梁煒菘已經不再找她之後,趙倩華卻還會找上她?!
她不知道,她的這種詫異看在趙倩華眼裏,卻分明就是一種挑釁!
趙倩華後退一步,冷冷地看着桑離,眼裏閃爍着狠絕的光,她説:“桑離,我不想對你下手的,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到我,你讓我很尷尬知道嗎?我真是沒有想到你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你居然能讓梁煒菘跟我提離婚?”
夜空下,趙倩華周身散發着寒冷的氣息,明明已經是春天了,可她的目光像冰一樣,她身上那件黑色的連身長裙在春天的風裏呼啦啦的飄動,好像女巫的魔法袍!
桑離完全愣住了。
過很久,她才曉得辯解:“不是我,我很久沒有見到梁老師了……”
“你沒有見到他不等於他不惦記你,”趙倩華惡狠狠地撂下話,“我倒要等着看看,桑離,我看他能惦記你多久,看沈捷能罩你到什麼程度……桑離,這是你自找的,不要怪別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
她轉身離去,寬下襬的裙子帶起呼啦啦的風,桑離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趙倩華消失的背影,一句話都説不出來。
於是,那晚,桑離睡得很不安穩——她總是夢見有個穿黑裙子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手裏拿一瓶硫酸,獰笑着看着她,對她説,你要麼跳下去,要麼就用這瓶硫酸洗洗臉……
B-3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些矛盾與糾結的存在,導致一個多月以後的某個夜晚,當趙倩華再次出現在晚歸的桑離面前時,桑離自然而然地一驚!
那是在她住處的樓下,趙倩華攔住她,笑一笑説:“桑離,我要跟你談談。”
桑離戒備地看着趙倩華,問她:“趙總您有事嗎?我今天演出,很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趙倩華冷眼一瞥:“桑離,那我就直説了。你應該還記得我對你説過什麼吧?你居然還敢頂風作案?”
桑離有些詫異地看着趙倩華,她不明白,為什麼當梁煒菘已經不再找她之後,趙倩華卻還會找上她?!
她不知道,她的這種詫異看在趙倩華眼裏,卻分明就是一種挑釁!
趙倩華後退一步,冷冷地看着桑離,眼裏閃爍着狠絕的光,她説:“桑離,我不想對你下手的,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到我,你讓我很尷尬知道嗎?我真是沒有想到你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你居然能讓梁煒菘跟我提離婚?”
夜空下,趙倩華周身散發着寒冷的氣息,明明已經是春天了,可她的目光像冰一樣,她身上那件黑色的連身長裙在春天的風裏呼啦啦的飄動,好像女巫的魔法袍!
桑離完全愣住了。
過很久,她才曉得辯解:“不是我,我很久沒有見到梁老師了……”
“你沒有見到他不等於他不惦記你,”趙倩華惡狠狠地撂下話,“我倒要等着看看,桑離,我看他能惦記你多久,看沈捷能罩你到什麼程度……桑離,這是你自找的,不要怪別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
她轉身離去,寬下襬的裙子帶起呼啦啦的風,桑離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趙倩華消失的背影,一句話都説不出來。
於是,那晚,桑離睡得很不安穩——她總是夢見有個穿黑裙子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手裏拿一瓶硫酸,獰笑着看着她,對她説,你要麼跳下去,要麼就用這瓶硫酸洗洗臉……
噩夢成真的那天,桑離永遠都記得。
那是晚上,傍晚的時候她接到了沈捷的電話,他説週末要來看他,聽見他聲音的剎那,她所有的恐懼似乎都有了宣泄的出口。她在電話裏啜泣了很久,沈捷居然也就耐心地聽她哭,隔着電話哄她。最後,他甚至把來看她的時間提前到兩天後,他笑她,説小離你果然是好孩子,看來我也算沒有白疼你……
回家的路上,每當想到沈捷在電話裏的笑聲,桑離便覺得隱隱的安心。
然而,就在她剛剛走進單元樓的大門時,突然,就從她的身後圈過來一隻手!在她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那隻手已經往她的嘴裏緊緊塞了一團布,堵住她所有的呼叫!
是在她尚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她的手腳已經被制住,起碼兩個以上的男人死死抓住她的四肢,讓她無法掙扎,一路拖上天台!
因為桑離租住的是六層的樓房,所以沒有電梯。漆黑的樓梯上只有幾個人空蕩蕩的足音,她不斷地踢、撞,可是她的掙扎絲毫沒有用處!
當天台的風吹到她臉上時,恐懼在瞬間瀰漫了她的意識,騰空的剎那,她嘴裏的布被猛地拖出,伴隨那一聲尖叫,她最後的意識竟然就是一個女人狂肆的笑聲!
那女人,穿着黑色的長裙,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在她的腦海深處,對她宣告:桑離,我要你去死!
短短的兩秒多鍾——只有不到三秒的時間,“嘭”的一聲,世界歸於寂靜!
就這樣,當沈捷急匆匆趕到北京時,見到的,就是他的小姑娘,躺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被無數管子、紗布緊緊包裹的模樣。
沈捷驚呆了。
尤其是當醫生説桑離懷有兩個月身孕時,沈捷的心臟瞬間緊縮,他深深吸口氣,努力平復自己心底的震驚——是他的孩子嗎?可是他們上一次見面不過一頓飯的時間,再上一次見面是三個月前,這不可能啊!
可是,如果不是他的孩子,那是誰的?又是誰,一定要置桑離於死地?
害桑離的人,和桑離肚子裏的孩子,有沒有關係?
……
沈捷覺得一向冷靜的自己也思維混亂了。
他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聽醫生交待桑離的傷情,直到醫生冷靜地宣佈“以後桑小姐再也不能生育”時,沈捷幾乎快要爆炸。
充滿着來蘇水味道的醫生值班室裏,沈捷緊緊攥住拳,面色沉重。
過了很久,他才轉身離開值班室,回到桑離的病房。他靜靜站在桑離牀頭,看着那個全身腫脹、已經面目全非的小姑娘,心裏五味雜陳。
他不知道她何時會醒來,更不知道一旦她醒了,他要以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她?
桑離昏迷了很久。
在她昏迷的日子裏,警察説,這是意外。
沈捷一聽到這個説法就沉下臉——他絕對不相信這是一場意外,可是,除非桑離醒來,否則無法指控任何人!
因為,現場找不到任何故意殺人的痕跡。
沈捷找了私家偵探去查找真相,而他自己則在醫院裏守了整整三天。
三天後,秦礪中董事長病危,沈捷無奈,只能趕往美國。走之前,他終於想起桑離曾經説過她有個哥哥叫南楊,在上海讀博士。他從桑離手機裏找到南楊的電話號碼,決定把他的小姑娘交付到他認為可以信任的人手上。
六個小時後,他從匆匆趕來的南楊身上看到了什麼叫做撕心裂肺!
那樣的痛苦、那樣的不捨得、那樣的絕望……那樣的,恨不得躺在病牀上的是他自己!
南楊狠狠把沈捷摁在牆上,紅着眼質問他:“你不是我妹妹的男朋友嗎?你是怎麼照顧她的?你怎麼會眼睜睜地看着她變成這個樣子!”
可是,他一個問題都回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