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元瀾振腕“春風拂檻”,刺出一招,口中驚叫道:
“楊清!你手中的玉尺是什麼邪器?”
楊清冷冷地笑道:“北鶴高弟,人中麟風,居然也有不認識的東西!”
燕元瀾坦然地道:
“世間之學問如岱山北海,人生有涯,豈能盡事皆知,連我恩師都不敢說無事不知,無物不識,燕某年方弱冠,更不敢作此想了!”
楊清微微一怔,想不到燕元瀾那等高傲的個性,居然在這件事上會如此謙虛,停下一下才道:
“這尺乃玄天精石雕成,是為萬金之母,功能吸收百鐵之精,你那柄長劍再過片刻,將與凡鐵無異……”
燕元瀾聽得心中一凜,連忙長劍歸鞘道:
“這是我大哥傳家之寶,可不能毀在我手上!”
楊清寒笑道:
“你想赤手空掌對我這玄天玉尺!”
燕元瀾點頭道:
“不錯!在你那柄玉尺之前,任何利器都會失效的,我覺得還是空手的好!”
楊清目中兇光頓射,暴喝道:
“小輩!那你死得更快了!”
玉尺立刻又挾著一片寒光湧至,燕元瀾掌運乾元真力硬封出去,雖將來勢阻住,卻已感到氣血浮動。
楊清獰笑道:
“任你是大羅金仙轉世,也難能在我玄天玉尺之下走過十招,小輩,你的死期到了!”
燕元瀾咬著牙齒不答話,揮手再擋出她的一招攻勢,力竭的現象更為顯著,這時他才發覺這“玄天王尺”不但能吸引金鐵之精英,甚至連對人的精力,也同樣有著吸損之功。
楊清接著再發出兩招,燕元瀾接到第二招時,已是筋疲力竭,撲地一聲,坐倒在地上。
楊清手握五尺,慢慢地逼近他,口角含著獰笑道;
“小輩,你再狂呀,方才的神氣到哪兒去了!”
燕元瀾閉目不理,楊清再逼前一步冷笑道:
“小輩,你馬上要死了,在臨死前還有什麼遺言沒有,我可以替你代辦,因為我對你印象頗佳!”
燕元瀾長嘆一聲,徐徐睜目道:
“我未了之事甚多,但是有一件最為重要……”
楊清道:
“你說好了!”
燕元瀾道:
“請你將縱火之人的姓名告訴我恩師或者谷師叔……”
楊清臉容驟變道:
“不行,就是這件事辦不到!”
燕元瀾微嘆道:
“那就算了,你儘管動手吧!”
暢清道:
“除了那件事外,你一無可戀之事了嗎?”
燕元瀾坦然地道:
“浮生縱堪戀,自古有誰不死,只是遲早而已,既不能不死,又何必戀此須臾之生命!”
楊清臉上微微一動,稍停片刻,才慢慢地道:
“小子,你倒想得透徹,我成全你吧!”
語畢玉尺對準他的頭上直壓下去,燕元瀾坦然閉目,了無一絲懼色,這付視死如歸的神情,反倒使楊清遲疑起來,玉尺距他頂上尺許之際,便告停住。
燕元瀾等了半天,見她還不動手,不禁睜目微異道:
“你還等什麼?”
楊清怔了一下道:
“我不明白你年紀青青為何如此不愛惜生命?”
燕元瀾微徽一笑道:
“生固不易死更難,天下幾無不愛生命之人!”
楊清道:
“那你因何不為自己的生命奮鬥了呢?”
燕元瀾道:
“我盡過力了,你有一尺在手,我毫無希望!”
楊清微有得色道:
“那你可以改用別的法子呀,比如說你現在只要開口向我求一聲,我立刻可以饒你不死!”
燕元瀾搖頭道:
“你不會的,以你那種心性,殺人惟恐不徹……”
楊清道:
“那你可想錯了,我雖然對別人不留餘地,對你卻可例外,因為你強項得可愛,我覺得征服你比殺死你更有趣!”
燕元瀾敞聲大笑道:
“你別做夢下,燕某之所以視死如歸,就是仗著胸中這一股傲氣在支持著,傲骨一去,雖生猶死!”
楊清臉泛異色道:
“那你是認為傲骨不除,雖死猶生了。”
燕元瀾搖頭道:
“燕某無此等雄心,死而不朽,惟聖哲賢者能之,立功、立德、立言,燕某一無所有,惟求死得其所而已!”
楊清被駁得閉口無言,厲聲大叫道:
“小子,成全你吧!”
叫聲中玉尺猛壓而下,燕元瀾再度閉目受死,忽地斜裡撞進一道勁風,將他的身子託過一邊,恰恰避開。
楊清一尺擊空,倒不由一怔,猜不透這股勁風自何而來,就在她發怔的同時,背後傳來一陣蒼老的笑聲。
楊清詫然回頭一望,只見不遠之處,站定一個老者,年紀約在花甲,面容十分陌生。
坐在地上的燕元瀾忽地站起來驚叫道:
“那前輩,您怎麼到此地來了?”
這老者正是搜奇客,聞言哈哈笑道:
“老夫一生專好蒐集奇珍異寶,聞說瘦西湖畔弱柳別莊中藏珍甚多,故而前來想發點財的,剛才遇見閣下在這兒受誡,我說少俠,你做了什麼錯事,要使得這位大嫂拿戒尺打你!”
燕元瀾啼笑皆非,無言可答,搜奇客又笑道:
“燕少俠!這位大嫂是誰呀?大概是令師母吧?”
燕元瀾紅著臉道:
“前輩別開玩笑了,這位是弱柳別莊暢莊主!”
搜奇客哦了一聲道:
“老夫不知道楊莊主是令狐大俠的夫人!”
燕元瀾急道:
“家師與楊莊主素無瓜葛……”
搜奇客道:
“那麼是南龍谷中蘭的夫人了!”
楊清氣得臉上煞白怒叫道:
“老殺才,你胡嚼什麼蛆!”
搜奇客故作不解地道:
“她既不是你師母,又不是你師嬸,怎麼用戒尺打你,你連手都不敢回呢?”
燕元瀾見他一味纏夾,卻也無法解釋,楊清早已怒不可遏,一尺平掃而至,口中還怒罵道:
“老殺才,我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搜奇客一掌橫封出去,口中呵呵笑道:
“老夫年歲已高,不敢煩勞大嫂管教!”
掌風霸凌絕倫,反將楊清逼退數步,怔在一旁發呆,好半天才回過味來,厲聲大叫道:
“老殺才,你叫什麼名字?”
搜奇客微笑道:
“大嫂已經替我取了名字,何必還費事多問呢,老夫雖有一個名號,卻不如‘老殺才’三個字叫起來動聽!”
楊清氣得渾身亂顫,搜奇客又笑起來。
楊清的臉色泛紫色,手捧五尺慢慢朝他逼近。
搜奇客雙手連搖道:
“別過來,別過來,老夫早年也是個風流人物,見了大嫂這一身好皮膚,實在心癢難禁,我們年紀大的人總得給年青人做個好榜樣,大嫂!你別害我老頭子晚德不修,給人家小夥子看笑活!”
揚清咬著牙齒獰聲道:
“老殺才,現在我由你口齒輕薄,一會兒就要你好看!”
搜奇客笑著道:
“老夫雞皮鶴髮,有什麼好看的,好看的是人家小夥子,可是他眼高於頂,瞧你不上眼……”
楊清獰容滿臉,又是一尺點到,直取搜奇客小腹重穴,搜奇客蹲身撐臂一格,又將楊清推後幾步笑道:
“大嫂!這地方可不能亂點,老頭子氣血衰枯,你急也急不來,聽說弱柳別莊有好酒可以助興,回頭我們喝上兩杯,說不定可以一效犬馬之勞,現在你可別亂掏亂摸的,那多難看!”
楊清一連兩招,俱為搜奇客逼退,玄天玉尺好似對他完全無效,不由得驚怒交加,厲聲叫道:
“老殺才,你究竟是誰?”
燕元瀾見楊清連連受窘,心中反替她難受,怕搜奇客又要出言調侃她,連忙在旁答道:
“這是那春霖前輩,江湖尊稱搜奇客!”
楊清聽了這名字微微一呆才道:
“搜奇客我只知你專搜一切奇聞異事,卻不知你還有一身好功夫!”
“好說,好說,大嫂太客氣了,老夫除了搜奇聞秘事外,還好蒐羅奇珍異寶,一身功夫不算太好,這嘴上油腔滑調卻有專長,大嫂以為如何?”
楊清憤然道,
“老而不死是為賊,你豈止油腔滑調,簡直是不要臉!”
搜奇客大笑道:
“過獎,過獎,大嫂若不是這一身打扮,老夫也不敢風言風語,弱柳別莊不是豔名盛傳,老夫也不會如此相對,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大嫂應當多反省自己!”
楊清被他說得氣憤填膺,口中牙齒咬得格格直響。
燕元瀾瞧著很不過意,忙代為解釋道:
“前輩不要誤會,楊莊主門下也許不拘形跡,可是莊主本人卻是玉骨冰心……”
搜奇客對他露齒一笑道:
“老弟,你別太信任女人,她要是好人,怎會那付模樣對你,別看她年紀大上你一倍,實際上她對你還真有點意思呢……”
燕元瀾怫然不悅地道:
“前輩別胡說,楊莊主乃……”
搜奇客微笑道:
“瘦西子楊清乃谷中蘭紅粉膩友,不過……”
燕元瀾驚叫道:
“前輩怎生知道……”
搜奇客道;
“老夫既號搜奇,這等隱聞秘事如何會不知!”
楊清臉上的怒容突消,更以一種奇特的表情道:
“你還知道多少?”
搜奇客亦臉泛奇容道:
“我全知道!”
楊清道:
“不可能!”
搜奇客道:
“我不但知道你與谷中蘭的事,更知道你為什麼要恨令孤璞,還知道谷中蘭為什麼先跟你好了一陣,又突然又揹你而去……”
楊清的臉色突然變為異常醜惡,怪聲叫道:
“住口!”
搜奇客果然不說下去,微微地笑道;
“是你要我說的!”
楊清臉色陰晴不定,陷入極度的激動中。
燕元瀾卻聽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出聲問道:
“前輩,到底是怎麼回事?”
搜奇客詭異地一笑道:
“老夫一生惟一的好處是守口如瓶,所以才能搜得那麼多的秘密,譬如海納百川而不洩,這才是守珍之道!”
燕元瀾道:
“這也不盡然,滄海納百川之水,為烈日暴曬,化成水氣,凝為雨霖,逐於川流,此乃自然循環之理!”
搜奇客一怔道:
“老弟!你把我駁倒了,看樣子我該告訴人才對……”
燕元瀾道:
“不!不需要,在下方才已經問得冒昧,這些是別人的私事,尤其牽涉到我恩師與谷師叔,於理我不該知道……”
楊清突然一掠長髮,緩緩地道:
“他不說我說,本來我認為這是一個絕對的秘密,想不到居然還是有人知道,與其讓你視為隱秘,倒不如由我自己來公開……”
搜奇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楊清又一嘆道:
“搜奇客,你真厲害,你不但挖出我心中的秘密,連我已經埋葬在靈魂深處的隱秘都瞞不過你!”
燕元瀾道:
“所以人不可以有秘密,藝有未曾經我學,事無不可對人言,人苟無隱私,則無弱點,雖手不能縛雞,亦足乎面千萬人而不懼,至大至剛!”
楊清想了一下才道;
“這不是隱私,而是我心中的一段恨事,當我二十歲時,由於家學淵源,再加上我父親的聲名,使我在江湖上出足了風頭,有很多知名的江湖人出頭向我求親,可是我都沒放在眼中,直到有一天,終於有一個男人打動了我的心,引起了我對男性第一次愛慕……”
燕元瀾忙道:
“那是谷師叔!”
楊清搖搖頭,一字一句地道:
“不!是令狐璞!”
燕元瀾失聲道:
“是我恩師?”
楊清道:
“不錯!那時他還年青,他長得不算英俊,可是有一種天馬行空的無羈性格,那種豪放的男子氣慨,正是我們練武女子心中的偶像,我們在無意中邂逅,我立刻全心全意地愛他,可是他卻毫不動心……”
搜奇客突地插口道:
“他心中另有所屬!”
燕元瀾驚奇得張大了嘴,楊清卻瞟了搜奇客一眼道:
“什麼都瞞不過你!”
搜奇客聳肩一笑,楊清乃繼續道:
“他愛的女子的確很美,我初嘗苦果,心中倒不太難受,因為我又遇到另一個男子!”
燕元瀾道:
“這回是我谷師叔了!”
楊清點頭道:
“不錯!那時南龍北鶴已齊享盛名,更難得的是谷中蘭孤芳自賞,心中並沒有其他女子的印象,我們相處了一段時間,雙方已瀕愛河的邊緣,誰知在無意間,我流露出曾經傾心過令狐璞的事,谷中蘭一怒之下,便不告而別,從那時候起,我便沒有再見過他……”
搜奇客大笑道;
“北鶴南龍一時雙絕,谷中蘭怎肯屈居在令狐璞之後!”
楊清恨聲道:
“不錯!可就是這一點男子的虛榮心使我抱恨終身!因此我恨透了男人,誓必殺盡他們而後快,尤其是北鶴南龍,我不置他們於死地,絕不干休!”
燕元瀾至此才算明白這一段公案,心中對楊清同情之念油生,口中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搜奇客笑道:
“北鶴南龍數十載較技未分上下。其實在一開始,南龍就輸了一著,到底是鶴高於龍!”
燕元瀾道:
“恩師與谷師叔自黑森林劫火後,已經洗卻名心,根本不理這些虛套了……只是我還有一點疑問,我恩師鍾情的那個女子,後來怎樣了?”
楊清欲言又止,臉色瞬息萬變。
搜奇客卻笑道:
“這又是他們的另一項比賽,谷中蘭一怒而走,心有不甘,轉去追求那個女子,這次他們可是平分秋色,那女子難以取捨,只好嫁了第三者,她是兩者無法得兼,楊莊主可是求其一而不可得,好在大家都沒有得到,不過北鶴南龍的氣度恢宏,得知那女子嫁人的消息後,彼此一笑而罷,不如你楊莊主那樣心腸狹窄!”
楊清又變色怒道:
“老殺才,你口中留些分寸!”
搜奇客大笑道:
“我就是找不到理由跟你翻臉,你要打最好!別仗著你那把玄天玉尺,老夫若無防備,豈會貿然現身!”
燕元瀾至此才明白搜奇客何以突然來此,微憤地道:
“原來前輩又是為搜奇而來!”
搜奇客笑道:
“當然!老夫嗜寶成性,好容易打聽得此地有一件至寶,更費了無數心力,覓得雲貴的無心草製成一件背心……”
燕元瀾詫聲道:
“無心草能剋制玄天玉尺嗎?”
搜奇客點頭道:
“玄天玉尺能吸百物之精,惟此草無心,心為精之源,無心源不枯,玄天玉尺自然就失效了!”
燕元瀾默然,心中頗不齒搜奇客之所為。
搜奇客卻笑道:
“老弟!你別對我不滿意,要不是我來得巧,你那條命就沒有了,我們的楊莊主可更要抱恨終天了!”
楊清怒罵道:
“老殺才,你又胡說些什麼?”
搜奇客微笑遭:
“古井波起,寒山雪溶,你關了幾十年的心,又要我替你敲開不成!算了吧!大家留些和氣好!”
楊清紅著臉道:
“胡說!”
搜奇客道:“老夫從不亂說一句!”
楊清呆了一下,突地擲下手中玉尺,回身如飛而去!她走的方向不是回樓,而是朝莊外急奔,只一會兒,便看不見影子了!
搜奇客含笑在地下拾起玉尺,回頭對燕元瀾道:
“老弟!我給你一個忠告,女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一樣東西,也是最猜不透的一種東西,更是最靠不住的一種東西,老夫雖好搜奇,卻不敢蒐羅此世上最奇之物……”
燕元瀾還望著楊清的去路呆呆地發怔,根本沒有聽清搜奇客的話,搜奇客望著他笑問道:
“老弟!你在想些什麼?”
燕元瀾頭也不回地道;
“我在奇怪她為什麼好好地放棄玉尺,不戰而退!”
搜奇客一笑道:
“她不但放棄了玉尺,連弱柳山莊這一片基業也放棄了,這一去天涯海角,大概很難再找到她的蹤影!”
燕元瀾奇道:
“這是為什麼?”
搜奇客道:
“為我最後那幾句話!”
燕元瀾不信地道:
“我只記得什麼古井波起,寒山雪溶,這幾句話當真有那麼大的作用?”
搜奇客道:
“正是,信不信由你,有朝一日你對女人多子解一點時,就會明白了,現在老弟在此尚有何未了之事?”
燕元瀾依然是一頭霧水,但已無心繼續去思索,急忙道:
“有!首先我要到柳葉小築中將我師妹及穆大哥救出!”
搜奇客奇道:
“穆公子與紀女俠也失陷在此?”
燕元瀾道:
“他們早一月就來了,無意中服下了失功散!功力盡失,無力脫出,我必需儘速恢復他們的功力,繼續追尋森林劫火之事!”
搜奇客沉吟片刻才道:
“救他們也許簡單,恢復功力卻殊為不易,失功散是楊家獨傳秘藥,楊清這一跑,尋她頗費周章,老弟!你怎麼不早說呢?”
燕元瀾大驚失色,吃吃地道:
“我對藥物之事根本一點不懂,否則何至於此……”
搜奇客安慰他道:
“彆著急!慢慢再想法子吧,先見到他們再說!咱們先上柳葉小築去,你知道在哪裡嗎?”
燕元瀾又泛起難色道:
“我也不曉得,據說這地方十分隱秘!”
搜奇客道:
“沒關係,楊清跑了,這兒還有其他女子,隨便抓上一人,要她帶路就行了!”
燕元瀾忽而想起老蒼頭之言,苦笑著臉道:
“這恐怕也行不通,據我所知,那地點除楊清外,僅只有另一個女子曉得,可是……她已經死了……”
搜奇客呆了一呆,片刻才道:
“沒關係,反正離不開這莊子,我們一處搜上一遍,一定可以找到的,此地不過是一些門戶之學,豈能難倒老夫!”
“那就要麻煩前輩多費心了,在下對陣圖之道是一點不懂的!”
搜奇客不信道;
“老弟!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從莊外到此地,門戶變化重重,老弟說是一點不懂,寧非欺人之語!”
燕元瀾急道:
“再晚並非說謊,從莊外至此,再晚是由於別人指引!”
搜奇客看了他一眼笑道:
“這話倒可信,那指點之人一定是個女孩子!”
燕元瀾紅著臉低頭不語,搜奇客卻大笑道:
“老弟真是豔福無窮,一生消受美人恩,狂人島上兩個豔姬為你改邪歸正,抵死相隨,此地又有個絕色少女……”
燕元瀾紅著險道:
“前輩別取笑,那指引之人,是蒙面對我的,她廬山真面目如何,在下並不知道,僅從聲音身材上得知她是女子,而且她好像不是莊內的人!”
搜奇客微異道:
“不是莊內人,從何得知莊內機密?”
燕元瀾道:
“這個再晚倒不清楚,再晚僅知她與楊清關係頗深,然而由她的言行看來,絕非莊內之人!”
搜奇客笑道:
“不見真面目而能知其言行,老弟真不愧為紅頗知己,不過話又說回來,以老弟此等人品,老夫若是女身,再年輕十二三十年,亦必鍾情不可,怪不得楊清要溜走了!”
燕元瀾一怔道:
“前輩不可以亂編排楊莊主!”
搜奇客大笑道:
“楊清心目中只有兩個男人,一個是豪情萬種的北鶴,一個是人世俊品的南龍,你剛好兼具兩個人的優點,又是他們兩人的親傳弟子,怎不令她古井生波,寒山雪溶!”
燕元瀾驚道:
“原來前輩那兩句話是指此而言!”
搜奇客笑道:
“若不是一語道破她的心事,她怎會倉惶而遁!”
燕元瀾搖頭道:
“不可能,楊莊主差一點就殺了我!”
搜奇客嘆了一口氣道:
“我真跟你講不明白,楊清第一次要殺你,那時我距離甚遠,鞭長莫及,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你那小白臉的外型使她不忍下手,第二次她是想開了,絕對無法得到你,所以才立意毀之,我也趕上了,這是女子最微妙的心理,老弟是聰明人,應知老夫老眼不花!”
燕元瀾怔怔地聽罷,長嘆一聲,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搜奇客微微一笑道:
“找路去吧!你總算明白一點了!常言道,紅顏禍水,但是依我看來,漂亮的小夥子才是真正的禍水!”
燕元瀾紅著臉不開口,默默地跟在搜奇客之後,繞過凝翠樓,直向另一個方向的大路尋去。
二人踏步如飛,哪消片刻,已走出很遠,搜奇客一邊走,一邊以他精明的眼睛,四下搜索著。
又走了片刻,搜奇客不禁出聲道:
“怪了,看來楊清還當真高明,這一路行來,雖然處處皆是柳樹排列,然而逢門必兇,難道競無一條生路?”
燕元瀾突然道:
“前輩還記得王屋山中的佈置嗎,也許楊清是與前輩一樣心思,反其道而行之,以收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效。”
搜奇客搖頭道:
“我何嘗沒想到,可是這柳樹之變化,明明是個正八卦之象,而外面卻只有死門一象,門門皆死,活路何求?”
燕元瀾也跟著他去慢慢尋視,八卦陣圖,他約略還懂一點,發現搜奇客說得一點都不錯,這柳樹錯綜複雜,門戶洞開,門門都是死象,使人舉棋不定,竟不知何去何適何從。
又轉了片刻,眼看已到柳林盡頭,再過去便是繞莊的長河,河外另是一片原野,柳葉小築當不可能在外面,搜奇客已停止腳步,在那兒靜靜地思索,燕元瀾閒極無聊,伸手拉下一根柳條,在手中拗著解悶。
拗至柳梢處,不覺微微失聲道:
“這柳樹真怪,現在尚是數九寒天,怎地枝頭已有一點青綠,春光何處透,且問柳梢頭!”
搜奇客將手一拍叫道:
“有了!”
說完立刻縱身上子樹梢,四下一望,回頭點手道:
“老弟!上來吧,真是一言驚醒迷中人!”
燕元瀾跟著他上了樹梢,二人像兩隻蜻蜒似的釘立在脆弱的柳枝上,燕元瀾興奮地道:
“前輩已找到去路了?”
搜奇客微笑道;
“不錯,多虧你點破了一下,使我想得其中奧妙,這柳葉小築四字,起得大有學問!”
燕元瀾不解道:
“再晚生性愚魯……”
搜奇客笑道:
“由於你念了兩句詩,使我想到了柳葉應該是在枝上的,我們在樹根樹幹上去找,自然是白費心機了!”
燕元瀾欽佩地道:
“前輩心細如髮,現在又將如何取道呢?”
搜奇客道:
“那又是你的指點了,方才你折下的柳枝,名曰寒柳,專在雪中萌芽,春時落葉,為期甚短,於尋常柳樹,葉枯之期恰恰相反,此樹甚是名貴,楊清卻用來作指示門戶,真是匪夷所思,現在咱們只需按照枝頭泛青之處走去,必不會錯!”
燕元瀾聞言放眼望去,果見一片枯黃中,間或點綴著一小塊淡青,不禁興奮地道:
“前輩說得不錯,眾樹枯時青為記,眾樹青時黃作標,楊清以此作為盛衰之警惕,頗足發人深省!”
搜奇客微笑道:
“別去管她立意如何了,去路已得,咱們快走吧!”
二人遂踏著柳梢,當作陽關大道,步步向前行去。
燕元瀾邊行邊道:
“前輩,再晚有些不明白,這一片柳林,如何便算得是陣圖,假使走錯了又待如何?”
搜奇客莊容道:
“老弟別小看了這一片柳林,內隱鬼神莫測之機,不慎錯踏一步,便大羅金仙也承受不住,我們不妨試一下!”
說完遊目四顧,在不遠的樹椏上發現一隻失群的寒鴉,搜奇客伸掌向內一招,居然將那隻烏鴉凌空吸了過來。
燕元瀾動容道:
“前輩凌空吸物的掌力已臻化境矣!”
搜奇客微微一笑,並不答話,卻伸手將那隻烏鴉擲至十數丈外的柳樹叢中。
鴉影甫落,立見樹枝一陣晃動,隱聞風雷之聲,瞬息之間,羽毛紛飛,那頭烏鴉已成了一團肉屑。
燕元瀾咋舌道:
“想不到這其中有如許厲害!”
搜奇客得意地笑道:
“此中乃巽風震雷之部,其他如坎水離火等部,奧妙尤見無窮,舉凡血肉之軀,當之立成粉屑……”
燕元瀾望著那頭烏鴉的遺骸,不禁側然道:
“只可憐那頭烏鴉,無端作了犧牲品……”
搜奇客不以為然道:
“這等無知禽性,百死不足惜,老弟!男子漢大丈夫,要看得開想得透,婦人之仁,最易誤事!”
燕元瀾心中一凜,口中不說,心下頗不是味!
搜奇客卻高興地大笑起來,笑聲中大步向前飛躍,燕元瀾默然地跟著,讓腳下的柳梢似流水般的滑過。
又走了片刻,但見柳林深處,露出一塊空地,茅亭竹舍,假山花圃,居然別有一番風味!
一個女孩子坐在假山石上,手捧穀粒在喂著一群鴿子,那女孩子的身形十分窈窕,由於背對著他們,只能看見她長長的髮辮。
“這大概是令師妹吧,到底是名門弟子,心胸脫俗,在這種困境中,居然還有如此閒情!”
燕元瀾卻神色激動,閉口不語。
這女子的身段不像紀媚,紀媚要比較婀娜剛健一點,可是這身形卻又十分熟悉,像煞他心中的另一個影子。
搜奇客的聲音驚動鴿群,紛紛地撲翅飛去。
那女子詫然地轉過身來,一雙明澈無邪的大眼睛裡透出無限的歡欣,飛也似地撲過來歡叫道:
“燕子!真是你來了,我找得你好苦!”
這女子正是邛崍山中,奇緣谷府的無邪玉女雍冰。
她見了燕元瀾,好似喜極忘情,一把抱住他,大眼睛中撲簌簌地淚珠直掉,明眸如盈滿的秋池……
燕元瀾神情激動,由她擁抱著,竟不知語從何起!
雍冰高興了一陣,又娓娓地訴說道:
“燕子!我想得你好苦,剛才我還拜託那些鴿子,請它們飛出去的時候,帶個信給你,告訴你我在這兒……”
燕元瀾被她無限的純情感動得有點莫可名狀,忘情地撫著她的長髮,喃喃地道:
“雍……冰……你怎麼到這兒來的?”
雍冰擦一擦眼淚道:
“你不聲不響地走了,把我急病了,師父們沒辦法,只好帶著我出來找你,後來碰到一個人,說是你的朋友……”
燕元瀾心中一動,忙問道:
“那是誰?”
雍冰眨著大眼睛道:
“是一個男人,年紀跟你差不多,叫做尹江其,燕子!那個人很好,他真是你的朋友嗎?”
燕元瀾點點頭,但立刻接著問道:
“他對你說些什麼?”
雍冰想了一下道;
“什麼也沒有說,他只告訴我們說你在這兒!”
燕元瀾吁了一口氣道:
“這就好了……”
雍冰奇怪地道:
“好些什麼?”
燕元瀾發覺自己失了口,連忙掩飾道:
“沒什麼,我在這兒果然看到了你,不是很好嗎?那個尹江其呢?他到哪兒去了?”
雍冰道:
“不知道!他把我們帶來後,就把我安排在此地,叫我在此等你,我等了三天,你果然來了!”
“是尹江其帶你到此地的?他的人呢?”
雍冰道:
“他昨天還來看我,說你快到了,就是今天沒有來!”
燕元瀾摸著頭皮道:
“奇怪!”
雍冰詫道:
“奇怪什麼?”
燕元瀾眉頭一皺道:
“沒什麼!你的兩位師父呢?”
雍冰道:
“不曉得啊,我是一個人到這裡來的,師父在三天前送我來後,就被尹江其帶走了,住在另外的一個地方。”
燕元瀾驚問道:
“這兒沒有別人了?”
雍冰道:
“沒有了,所以我寂寞死了,每天只好陪鴿子們玩……”
燕元瀾皺著眉頭對搜奇客道:
“前輩:我們恐怕找錯了,此地不是柳葉小築!”
搜奇客摸著短鬚道:
“這我早就知道了,你瞧茅屋上不是寫得很明白嗎?”
燕元瀾抬頭一看,倒不禁呆住了。
他方才只顧與雍冰敘舊,沒有注意到茅屋正中懸著的匾額,上面赫然寫著“來燕居”三個大字,字痕猶新!
搜奇客笑著道:
“來燕居中燕歸來,老弟,此地彷彿專門為你而設的呢!”
燕元瀾紅著臉道:
“前輩又在開玩笑了,這不過是偶然巧合……”
搜奇客道:
“且不論是否巧合,只是你們所說的那個尹江其將我攪迷糊了,弱柳別莊中向無男賓,此人出入此莊,彷彿又與楊清頗有淵源……”
燕元瀾道:
“再晚也不過與他在路上偶然相識,弄不清他的來龍去脈,而且這裡的事,再晚也越來越糊塗了!”
他故意淡淡地提起尹江其,正因為怕說出將雍冰情讓之事,搜奇客雖然覺得他言有未盡之處,倒也不便追問。
大家靜了一下,燕元瀾道:
“柳葉小築沒找到,我們還得馬上行動!”
雍冰一聽要走,連忙道:
“燕子!這次你可不能把我一個人撇下,偷偷地就溜了,你上哪兒,我跟到哪兒,上天入地,我都要跟著你!”
搜奇客大笑道: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作連理枝,老弟!這下子你可不能否認你豔福齊天了吧!”
燕元瀾脹紅了臉說不出話來,雍冰望著搜奇客笑道:
“老頭兒!你說得很有意思,比翼鳥、連理枝,這聽起來多美啊,不過豔福齊天是什麼意思?”
燕元瀾急忙拉了她一把,又對搜奇客道;
“她天真未鑿,接觸人世無多,前輩請不要介意!”
搜奇客大笑道:
“沒關係!這無邪玉女口中的老頭兒,比楊清叫我老殺才動聽多了,姑娘就叫我老頭兒吧!至於豔福齊天……”
燕元瀾立刻又現出窘急之狀,搜奇客一笑繼續道:
“就是說我們燕老弟得到你這麼一位玉人相伴,福氣很好,我很羨慕他!”
燕元瀾這才舒了一口氣,雍冰卻展顏笑道:
“謝謝你!老頭兒!上次在邛崍山賭賽青白玉杖的時候,你輸得雖然冤枉,卻表現很大方,我就覺得你是個好人,現在我覺得你更好了!”
搜奇客微笑道:
“謝謝!得姑娘一讚,勝似千萬人香燭供養,老夫深感榮幸,好人雖然難做,可是老夫發誓在姑娘之前,絕對不做壞事!”
燕元瀾心中一動,雍冰卻仍是憨嘻嘻地笑著!
搜奇客頓了一下道:
“救人要緊,咱們該動身了!”
燕元瀾點點頭,雍冰卻問道:
“你們還要救誰?”
燕元瀾道:
“現在沒時間告訴你了,以後再說吧!”
雍冰點頭道:
“可以!我可不大懂事,你不告訴我也沒有關係,只要讓我跟著你,我可以跟啞師父學,一句話都不講!”
燕元瀾無限感動,握著她的一隻柔腕道:
“冰!別太自卑了,以你這樣聰明,只要有人稍加開導,你什麼都可以馬上學會的!”
雍冰默默地隨他的情意,搜奇客卻感慨地道:
“以姑娘這等渾樸天真,最好永遠都不要學習人世的奸偽,世間最可貴者,莫過於赤子之心!”
燕元瀾連連催促道:
“走吧!走吧!”
依然是由搜奇客領先上了樹梢,雍冰怕燕元瀾將她撇下溜了,燕元瀾剛拔步,她立刻跟著縱起,卻在燕元瀾之先上了樹,燕元瀾微驚道:
“冰!你的功夫進步了不少!”
雍冰得意地笑道:
“我七陽神功全練成了,以後要打架的時候,我幫你的忙,現在兩個師父合起來也打不過我了!”
搜奇客在前含有深意地朝後瞥一眼,燕元瀾卻誠心正意地開導她道:
“冰!學功夫不是為了打人的,你七陽神功威力很強,更不可以隨便動手打人,你要牢牢記住!”
雍冰點頭道:
“我記得的,我不打好人,壞人也不打嗎?”
燕元瀾含著笑道:
“壞人當然要打,可是你怎麼分別好人與壞人呢?”
雍冰想了一下,眨著大眼睛道:
“我聽你告訴我!”
對著她這種無限的信任,燕元瀾只得感嘆地搖搖頭。
她們口中在談著話,腳下可沒有停步,走出盞茶時分,搜奇客頓立止步遙望道:
“這次再也不會錯了!”
這是一所建設得十分精緻的庭園,雖在數九寒天,依然各處開滿下瑤花琪草,與四外蕭瑟的柳林很不相稱。
朱欄雕棟的華亭上面置著大理石的桌凳,兩個華服錦衣的青年男女正在對弈,他們身旁各坐著一個老者觀戰,亭旁有一個十二三歲的俊美女婢,在扇爐烹茶。
亭外的草坪,有麋鹿嬉遊,有彩羽的孔雀漫步,乍然望去,這幾乎是一片蓬萊仙境,根本不像人間。
華服少年沉吟片刻,在枰上落下一子笑道:
“這一來你的長龍切斷了,首尾無法兼顧……”
少女含笑地在他後方押上一子,提去了一大片,然後笑道:
“別得意,我早防到你這一著了,所以預布先機,兵法所謂攻心為上,我就是利用那條首尾難兼的長龍以驕敵志,使你認為已處於必勝之境,然後釜底抽薪……”
少年將枰上棋子拂亂,訕訕地笑道:
“湄妹!你真厲害,可是你如果事事都如此佈局,我們今天也就不會陷入這種困境了!”少女微笑道:
“我本來是很注意的,可是你偏要說楊清跟你外祖母有舊,白老婆婆名滿天下,誰還敢動她外孫的主意!”
少年臉紅紅地道:
“湄妹!你別挖苦我了,進門的時候,她們是很客氣,我怎會想到酒中有鬼呢!但願元弟來時,別上這個當才好!”
少女托腮沉思道:
“師哥大概不致於吧,他自己江湖閱歷雖淺,那一對侍婢可是老江湖了,絕不會讓他吃那個虧的,只是……照時間計算,他們也該到了!”
少年道:
“我想他們已經到了,本來那個姓屠的女子每天都會來一次的,昨天她就沒有來,今天又沒有來……”
少女斜瞟他一眼道:
“才兩天不見,你就唸念不已……”
少年連忙辯解道:
“湄妹!你想到哪兒去了,那女子姿色雖然不惡,怎及你千萬分之一,再說我從來就沒有跟她搭訕過!”
少女轉著眼珠笑道:
“這正證明你心中有病,否則你為什麼連話都不敢跟她講!”
少年此時也看出少女是故意在跟他開玩笑了,遂也涎著臉道:
“美玉在胸,頑石自無顏色!”
少女飛紅了臉,白了他一眼嗔罵道:
“貧嘴!”
少年得意地笑了起來,旁邊的兩個老者卻不約而同地長嘆了一口氣,少年男女立刻警覺地收斂了笑容。
少女整一整顏色,輕聲地道:
“前輩可是又在思念令徒了?”
少女身旁的老者用手比了一陣,對坐的老者愀然道;
“是的!我們到了此地,就與冰兒分了手,不知那孩子此刻怎麼樣了,這兩天連姓尹的也不露面了……”
少女柔聲寬慰道:
“前輩不必懸心,雍姑娘心地純潔,任何人也不忍加害於她,那尹江其雖是我師兄的朋友,也一定會對她很好,只是我很奇怪那姓尹的,不知是何身份,竟然能自由出入弱柳別莊之各處禁地!”
啞老者比劃一陣後,四人俱陷入默思。
這一對老者,正是邛崍雙奇——天聾地啞,少年是穆如春,少女是紀湄,四人懼被困在這柳葉小築中,度日如年,憂心如焚。
穆如春與紀湄功力全失,蛙步為難,天聾地啞雖然功夫俱在,卻也闖不出錯蹤複雜的柳林陣,因此每日雖有甘旨美酒,大傢俱是食之無味,終日愁眉相對!
默然良久,穆如春一陣長嘆道:
“空有凌雲志,奈無縛雞力……”
一聲未歇,身後有人接口道:
“且喜花酒人相對,偷得浮生半日閒!”
穆如春駭然回顧,不禁喜極而叫道:
“元弟!你終於來了!”
紀湄亦興奮無比地撲了過來,另一邊的天聾地啞,見到神光煥發的雍冰,老淚縱橫,欲言無語……
一行人異地相逢,俱有恍同隔世之感!
等大家都激動過一陣,燕元瀾才詳細地把自身經歷說丁一遍,將眾人聽得如痴如呆!
由於天聾地啞在側,燕元瀾當然只好將關於結識尹江其的事,約略帶過,僅講到幸蒙他留贈寶珠,才免除了許多艱險,搜奇客忽地動容,幽聲問道:
“燕老弟能將寶珠一觀否?”
燕元瀾慨然道:
“這有何不可!”
說著就在頸間將巨珠解下遞過,搜奇客接在手中,把玩良久,目中異光略閃即過,然後含笑還給燕元瀾道:
“當真是稀世名珍,老弟宜妥為保存!”
燕元瀾一面特珠子掛回頸上一面道:
“明珠雖好,倒底不是我自己的東西,他日見到那尹江其,還是還給他的好,這等稀貴之物,萬一不慎遺失,賠償起來卻沒有辦法!”
穆如春望著搜奇客道:
“前輩見多識廣,當知此珠之來歷!”
搜奇客輕輕一笑道:
“實不相瞞,老夫雖然見過不少珍奇之物,卻不知此珠的來龍去脈,不過想來總是一件異寶!”
燕元瀾微感失望道:
“博聞如前輩,也不知此珠來歷,看來……”
搜奇客連忙道:
“老弟無須掛慮,好在此珠的原主也在此處,找到他一問不就明白了,現在你們都見了面,出林之法,老弟也知道了,老夫有事,想先行一步……”
說著就待離去,燕元瀾忙道:
“前輩請等一下,再晚還有事請教!”
搜奇客道:
“老弟還有什麼事?”
燕元瀾道:
“家師妹與穆大哥的功力如何恢復……”
搜奇客皺眉道:
“這個老夫方才已經說過了,一個是找到楊清,另一個辦法是……”
燕元瀾急忙問道:
“是什麼?”
搜奇客大笑道:
“穆少俠的外祖母白老婆婆乃天下第一醫道聖手,她或許會有辦法的,老弟來問我豈非舍近而求遠!”
燕元瀾失望地哦了一聲,搜奇客已如一隻巨鳥似的撲上林梢,幾個起落,即告消逝不見!
燕元瀾迴轉頭來對穆如春道:
“大哥!令外祖母真的有辦法?”
穆如春苦笑著道:
“我也不曉得,只得去求她老人家試試看,不過外祖母此刻遠在青海黃河源頭墾宿海畔,迢迢萬里,我與湄妹都失去了功力,趕起路來,頗費時日!”
燕元瀾想了一下道:
“路遠倒無所謂,可以覓取馬匹代步,再由小弟護送前往……”
紀湄立刻道:
“不行!師兄,你不能送我們去!”
燕元瀾愕然道;
“為什麼?”
紀湄正容道:
“我們的功力還是小事,最要緊的是師父交給我們的任務,好容易找出一點頭緒,你應該接著追尋下去,此去青海,往返共需七八個月的時間,那時再要追查線索的話,豈不是又得從頭開始……”
燕元瀾臉有難色沉吟不語,天聾已由地啞的手勢上得知一切,此刻突然發話道:
“少俠倘是不嫌老朽無能,敝兄弟願意護送二位前去。”
燕元瀾喜道:
“二位老輩若是肯幫忙,再晚感激不盡!”
天聾道:
“只是小徒卻要麻煩少俠照顧了!”
燕元瀾又是一怔,天聾微帶不悅地道:
“我們雖從少俠留書上得知少俠之用心,可是小徒一脈情深,盡傾少俠之身,這次間關萬里,亦為尋找少俠!”
紀湄亦在旁催促道:
“師兄!你就答應了吧!”
燕元瀾浩嘆道:
“燕某並非太上,焉能忘情,實在是因為祁連之約,為期已在不遠,怕耽誤了雍姑娘……”
雍冰突然悠悠地道:
“燕子!我知道你快死了,可是我不在乎,我只想趁你活著的時候,能跟你在一起,當你死後,我就會守在你的墳墓旁邊,每天陪著你說話,告訴你外面的情形,唱歌給你聽,免得你在地下寂寞……”
玉女純情,訴來彌足動人,燕元瀾不禁握著她的手,哽咽地道:
“好吧!冰!你跟著我,只要我活著一天,我發誓不離開你……”
天聾地啞欣慰地擁在一起,紀湄和穆如春也都不自而然地靠緊一點,幾個人都陷入沉默中了。
等了良久,穆如春忽然發現柳林遠處的天空衝起一道黑煙,中間還夾著火光,不由驚呼道;
“不好!那兒失火了!”
燕元瀾抬頭一望道:
“那是弱柳別莊的正屋,那兒又發生什麼變故不成?我們快看看去,戒惡跟無痴還在外面呢!”
當下由雍冰揹著紀湄,燕元瀾背起穆如春,一行踏著柳梢,直向失火的方向前進,走了一刻,林盡上路,不一會兒趕到火場,只見弱柳別莊到處都是烈焰熊熊,花戒惡與秦無痴兩個人還拿著火把,到處找屋燒。
燕元瀾把穆如春放下,趕過去喝道:
“無痴、戒惡!你們幹什麼?”
花戒惡見燕元瀾來了,將手中火把擲到火堆中笑道:
“奉命行事!”
燕元瀾驚道:
“奉誰的命?”
秦無痴也跟著過來道:
“那個救我們的女子呀!她告訴我們說楊清跑了,莊上其他人也散了,這所莊園中到處都是罪惡,不如一把火燒了乾淨!”
燕元瀾急問道:
“她人呢?”
花戒惡道:
“走了!”
“走了?”燕元瀾不自主的驚問。
花戒惡點頭道:
“走了!留下兩句話就走了!”
燕元瀾急問道:
“什麼話?”
花戒惡掏出一張字箋,上面仍是那娟秀的字跡寫道:
“斯人已化黃鶴去,明珠留結他日緣!”
燕元瀾看完後,略一思索,才喃喃地道:
“明珠留結他日緣……原來她就是尹江其!”
花戒惡微笑道:
“如何!我早說那個尹江其是女子,您不相信,她自稱萍聚人,除了尹江其外,萍水一聚者,尚有何人?”
燕元瀾皺著眉頭道:
“可是她究竟是誰呢?怎麼又跟弱柳別莊有關係呢?”
秦無痴笑道:
“這就不知道了!”
燕元瀾又問道:
“她是什麼樣子的?”
秦無痴道:
“她對您都是蒙面的,如何會以真面目示我們,不過有一點可以知道的是,她一定年紀不太大,而且也不醜!”
燕元瀾紅著臉道:
“我連她的真相如何都不知道,還管她的年紀醜俊幹嗎?你們別胡說八道了,她叫你們燒屋子做什麼?”
花戒惡道:
“方才不是告訴您了嗎?不過她還有一點補充,她說十五年的劫火案,禍首雖不是楊清,她也有一點關係,所以還她一把火,是天經地義的事!”
燕元瀾驚道:
“她真這樣說過!”
花戒惡道:
“當然!婢子怎會編出這些呢?”
燕元瀾道:
“我們得快點走,想法子找到她,她是朝哪條路走的?”
花戒惡道:
“她是朝西北方向去的,不過我們追不著的!”
燕元瀾奇道:
“怎麼追不到呢?”
花戒惡道:
“您連她什麼樣子都不曉得,就是對面碰上了,還是不認識,現在追上去有什麼用呢?”
燕元瀾怔了一下,搓著雙手道:
“這……這怎麼辦呢?”
花戒惡抿嘴一笑道;
“這又有什麼難辦的,我們不妨慢慢的躡著她後面前進,她不是說過明珠留結他日緣嗎?我們不去找她,她自己也會找了來的,您只須珍重明珠,留證未了之緣…………”
燕元瀾紅著臉道:
“別胡說了,後面還有很多人呢,我們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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