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來坪的開放式空間裡,電話鈴聲不時響起,幾名工作人員埋首工作又得不分神接電話,身影顯得格外忙碌。
其中,一名穿著打扮看似秘書的女人正在回覆電話那頭的客人,「實在很抱歉,項律師不接受個人的委託案……對,沒錯,項律師只與少數幾家公司行號合作……你的難題我們恐怕愛莫能助……」
在秘書座位的正前方有扇門,門的另一頭是整個事務所裡唯一的一處密閉空間。
那裡是間個人辦公室,約莫十二、三坪左右,左手邊擺著一組氣派的高級沙發,專門在客戶來訪時使用;右手邊的方向是張長型辦公桌,以及佔滿整面牆的書櫃,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這會兒正專注於案頭。
辦公桌前方擱著名牌,上頭寫著「項紀雍律師」五個大字。
但仔細一瞧,這名男子的年紀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歲,實在很難讓人將他與秘書口中那個幹練又閱歷豐富的精明律師聯想在一塊。
不過事實勝於雄辯,年方二十七的他,憑著大學四年在多家律師事務所打工累積下來的實戰經驗,一退伍便決定自行出來創業,哪怕已有多家大型事務所開出高薪想延攬他。
短短不過三年的時間,項紀雍迅速在司法業界闖出名號,一件件經手的案子更是贏得漂亮。
因此,也吸引許多人爭相捧著錢上門,只可惜幾乎所有的委託案都被打了回票。
對他來說,律師這份工作所代表的就是挑戰,更是一種征服,從來就不包括對人的憐憫。
因此,除了少數的公司行號外,個人的委託案他從來就不曾接受過,哪怕這樣的形象不免給人一種鐵石心腸的感覺。
桌上的內線電話在這時響起,幾乎就在秘書報告的同時,辦公室的門被推了開來,同樣是一身西裝筆挺的莫宗懷走了進來。
一個是科技產業的新貴,另一個是近幾年來迅速崛起的知名律師,兩個人乍看之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卻是軍中同梯服役的好友。
「看樣子,你請了個相當盡責的女秘書。」
進門的莫宗懷嘴巴上雖然這麼說,但他心裡卻很明白,秘書的嚴謹其實是因為項紀雍嚴格的作風所致。
「坐吧!」沒有對好友的話做出響應,項紀雍只是起身走出辦公桌,往沙發的方向走去。
幾乎就在兩人坐定的同時,秘書也端了兩杯咖啡進來,顯然對莫宗懷的造訪已十分有經驗。
「怎麼會有空過來?」項紀雍劈頭便問,沒有多餘的客套話,完全符合法律人不廢話的性格。
「正巧到附近見個客戶,就順道繞過來看看你。」
項紀雍聽了未表示任何意見。
莫宗懷看了他一眼,不經意問起,「你多久沒回去了?那天遇到鬱玟姊,她還問起你呢!」
見到好友蹙眉,莫宗懷雖然早就習以為常,卻依然無法理解他心裡頭到底在想些什麼。
「該回去的時候,我自然會回去。」與家人間的事情不願多談。
儘管不明白好友跟家人之間到底存在著什麼問題,莫宗懷卻也明白有些事情是外人所不便干涉的。
未再繼續關切好友的家庭問題,莫宗懷便轉移話題問道:「今晚在麗晶的那場宴會一塊去轉轉吧?」
項紀雍想也不想的便回絕他「你自己去吧!」
即便好友的拒絕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卻仍忍不住碎碎念起來,「我實在不明白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項紀雍對好友的意見並未搭腔。
莫宗懷見狀後又繼續叨唸,「雖然說那些宴會沒什麼搞頭,但在拓展人脈上多少還是有些助益的。」
「現階段的我,並沒有拓展業務的打算。」項紀雍簡潔回堵好友的話。
「那對女人總有需求吧?」像那種無聊的宴會除了可以建立人脈外,在發展女人緣上亦可說是無往不利。
「要解決需求,酒店有的是女人。」
莫宗懷聽了不禁對好友的頑固皺眉,「沒看過有誰像你這樣,寧可往酒店跑也不參加宴會。」
項紀雍又是沉默不語。
「以你的條件,宴會上多的是投懷送抱的女人,哪裡還需要特地到酒店花錢買?」簡直是自貶身價嘛!
沒有任何的解釋,項紀雍依然沉默。
「再說,這年頭的媒體就愛扒糞,尤其像我們這種年輕有為又小有名氣的,一個弄不好被搞得身敗名裂也不是不可能。」不希望好友沾惹上什麼醜聞。
項紀雍雙眼一-語氣沉凝道:「就看他們有沒有勇氣動到我頭上。」以他的法律專業,膽敢犯到他頭上的媒體無疑是自尋死路。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還是小心為妙,畢竟這年頭八卦媒體多的是。」
明白好友說的是事實,他也就沒有再接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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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多,剛結束餐廳工作的顏家樂並未得閒,馬不停蹄又找了個人潮來往密集的地點擺起了地攤。
這三天來,她一直在這裡擺攤,人潮雖不如夜市擁擠,倒也有基本的客源。
之所以會選擇避開人潮聚集的夜市,說起來也是迫於無奈。
由於經濟負擔日重,除了原先固定的兩份工作外,她從上個月開始,利用晚上十點以後的下班時間擺起了地攤。
不熟悉攤販作業的她,常在無意中佔用了別人擺攤的地點,或因為賣的價格較低廉而搶了隔壁攤子的生意,有時生意好時還會引起部分攤販的眼紅跟嫉妒,認為她搶了客源。
林林總總的因素導致她常常與人發生爭執,有時甚至會動起手來,身上也因而留下許多大小不一的瘀青。
早餐店的工作還好,但是餐廳服務生就比較需要注重外表儀容,青一塊紫一塊的難免引起客人的側目。
如果不是餐廳老闆同情她的處境,服務生的工作恐怕早已不保。
為了遠離這些是非,儘可能的避免再與人發生爭執,顏家樂選擇到這騎樓底下襬攤。
只是這年頭似乎就是這樣,不管到哪裡總有想不勞而獲分一杯羹的人,四個流裡流氣的地痞此時聚集在她的攤位前方。
「有什麼事嗎?」
儘管看出眼前這四個人不像是來買東西的客人,但為了避免再與人發生衝突,她還是努力維持和善的語氣。
只是帶頭的地痞一開口便道:「小姐,-知不知道這裡是誰的地盤?」
旁邊一些原本有意光顧的客人見狀,全都識相的自動避開,不敢繼續在攤位前逗留。
看到這種情況,她語氣不禁轉硬,「我只知道這裡是公共騎樓。」
「-說什麼?!」一旁的小混混惡聲惡氣的吼著。
四個大男人一字排開,心知討不了便宜的顏家樂,就算有氣也只能隱忍下來。
將顏家樂的表現看在眼裡,四個小混混表情是一陣得意,明白她是怕了他們。
帶頭的地痞語氣一轉,改以施恩的口吻道:「要想繼續在這裡擺攤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繳些手續費。」
她一聽到這些話,差點就脫口問候他全家。
在這裡辛辛苦苦擺攤一個晚上也才賺多少錢,真要繳了手續費她還有剩嗎?
更別提眼前這四個傢伙擺明是吃定她了,身上僅有的幾百塊給他們塞牙縫恐怕還嫌不夠。
話雖如此,她還是客氣問道:「要多少?」但腦海裡則開始評估眼下的情勢,就算能順利脫身,損失怕是在所難免的。
四名小混混聽到她如此輕易便妥協,旋即露出逮著肥羊的神情,準備伺機大敲一筆。
「就兩萬塊吧!看-一個晚上也沒賺多少。」
兩萬塊?!顏家樂差點沒叫他們乾脆去搶算了。
所幸因為這四個地痞來鬧事的關係,原本不甚寬敞的騎樓這會兒變得順暢許多。
她忍痛又瞥了攤位上的東西一眼,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轉身就跑。
沒想到她丟下攤位逃走,以為即將得逞的四個混混一愣,反應過來後才慢半拍地追趕上去。
她在街頭沒命地跑絲毫不敢回頭,就怕看到四個混混趕上自己。
跑過對街、繞過轉角、超過路旁停放的車輛──
突然,已經過頭的顏家樂又折了回來。
原來,在路旁的地方停著一轎車,而轎車行李箱的蓋子似乎沒闔緊。
匆匆一瞥還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折回頭才確認行李箱確實因卡著什麼而沒蓋緊,但車主顯然並沒有注意到。
她沒有多想便一把拉開行李箱,見裡頭是臺新買的摺疊式嬰兒推車,她連忙挪了下位子便躲了進去。
沒多久,她便聽到那四個混混匆匆跑近的聲音。
那一刻,她幾乎連呼吸都要停了,就怕被那四個混混發現。
直到腳跑步聲遠去,顏家樂才重重的吐了口氣。
正當她準備從行李箱爬出來時,突然又聽到外頭有腳步聲接近,驚的她又忙屏息著。
接著,她竟聽到車門被拉開的聲音,心裡儘管著急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車子的引擎發動,她依稀聽到有道女聲詢問要去哪裡。
不知道是引擎聲太大,還是對方的音量太小,她並沒有聽到任何的回答。
感覺到車子已然開動,她只好說服自己等車子停下後再找機會離開。
一路上,她始終沒敢發出聲音,但說也奇怪,車子裡的人竟也鴉雀無聲。
期間,車子有幾次短暫的停頓,她猜想應該是等紅燈什麼的。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終於真正停了下來。
她依稀又聽到女人的聲音,只是此刻的她因為擔心車主會突然打開行李箱,因而緊張到無暇去細聽車主在說些什麼。
不過從新買的嬰兒推車來研判,車主應該是個已經當母親或是快要當母親的女人,這樣的人通常比較富有同情心,就算真被逮著了應該也比較好說話,不至於會為難她才對。
幸運的是,車主在帶上車門後就離開了。
顏家樂聽到有另一道門被拉開又關上的聲音,之後便又迴歸平靜。
基於保險起見,她又在行李箱待了一兩分鐘,確定沒有任何聲音後才慢慢推開行李箱的蓋子。
映入眼簾的是黑濛濛的一片,她一時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
直到爬出來後,她才發現自己似乎處在車庫裡,車庫的門仍開著正對外頭。
她直覺就想閃人,一腳才往前跨了出去,便突然聽到女人的叫聲。
她心頭一驚,連忙躲到轎車後頭深怕被發現。
好一會兒後才又慢慢探出頭來,這才發現聲音似乎是從車庫右手邊那道相連的門內傳出來的。
天生的好奇心讓顏家樂止住離開的打算,悄聲地往那道門靠近,只聽到女人的叫聲再次傳來。
那聲音乍聽之下像是痛苦的哀鳴,可再細聽卻又像是某種呻吟,驚的她只能-住嘴巴以防發出聲音。
雖然說經濟的重擔讓她早早就步入社會,對於人生百態也見得多了,可頭一遭碰上這種狀況讓年僅二十的她不知該做何反應。
對她來說,就像是經歷了一世紀之久,裡頭的聲音才終於宣告平息。
她的腦袋還未回覆運作,裡頭突然傳來男人冷硬的聲音,「這些是-的錢。」
一時間,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難不成剛才從頭到尾所聽到的一切,說穿了只不過是場金錢交易?
相對於她的詫異,裡頭的女人儘管尚未從剛才的歡愛中完全清醒過來,見到床上丟的幾張千元大鈔仍是立刻眼睛一亮。
未再多看床上的女人一眼,「-可以走了!」項紀雍轉身走向浴室。
女人對此也不以為意,做她們這行的本來就不可能期待客人會溫柔到哪去,只要不動粗就已經算不錯了。
何況眼前的男人長得體面出手又闊綽,即便粗魯了些,女人依然歡天喜地下床撿起地上的底褲穿上。
由於身上的衣服並未被脫下,女人三兩下便打點妥當帶著幾張千元大鈔準備離開。
顏家樂聽到女人已準備要離開,慌張地想找地方躲藏,卻聽到女人從房間的另一邊開門離去的聲音。
她這才鬆了口氣,也大概猜到這裡應該是汽車旅館之類的地方。
為求安全起見,她悄悄拉開一道門縫,確定房裡的女人已經離開,男人也還在浴室裡頭,此時無疑是她閃人的最佳時機。
然而,她的視線卻不經意瞥見擱在男人長褲上的皮夾,腳下的步伐因而定住。
弟弟住院的費用加上今晚擺攤的損失,讓她不禁開始掙扎起來,明知偷竊是不對的行為,可眼下的她實在是已無他法可想了。
最後她又瞥了浴室一眼,跟著悄悄拉開房門潛了進去。
她幾乎是屏息著來到男人放長褲的地方,只見她緊張的拿起皮夾,還不忘朝浴室看了一眼。
翻開皮夾,裡頭的千元大鈔當場讓顏家樂瞠大了眼,惶恐的情緒讓她的手指不自主地顫抖。
她困難的嚥了口口水,正準備伸手去拿皮夾裡的那疊大鈔時,浴室的門突然值囊簧被打開。
她一驚,抬頭望去,正好見到下半身圍著一條浴巾的項紀雍。
乍見到顏家樂的項紀雍亦是一驚,尤其再看到她手上還拿著自己的皮夾,臉色陡地一變。
見到男人變了臉色,她想也不想地抓著皮夾就往女人離去的那道門逃跑。
項紀雍雖然在第一時間便反應過來,但仍未能及時逮著偷他皮夾的小偷,只圍著浴巾趕忙追出門口的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偷兒逃逸。
隨著顏家樂的身影遠去逐漸消失在夜色裡,項紀雍臉上的線條亦隨之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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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店的工作結束後,顏家樂趁著餐廳上班前的一個小時空檔,到醫院把弟弟這個月住院所欠下的醫藥費給繳清。
雖然比起弟弟將來手術所需的費用,每個月的醫藥費顯得微不足道,但對現階段的她而言卻已是相當沉重的負擔。
但不管如何,只要弟弟能等到適合的心臟接受移植,屆時就算要她去偷去搶,她也非得把手術費給籌出來不可。
為了讓弟弟住院接受治療,她幾乎是沒日沒夜的拚命賺錢,甚至為了多賺點錢而不得不犧牲掉陪伴弟弟的時間。
所幸,醫院裡的醫護人員同情他們姊弟倆父母早逝,而她也為了賺錢無法常陪在弟弟身邊,因此對住院的顏家平總會格外照顧。
見顏家樂繳完醫藥費後似乎準備離開,其中一名護士不禁問道:「不去看看弟弟嗎?」
她被護士小姐這麼一問,不禁面有難色。
可以的話,她又何嘗不想,但是顧慮到身上的瘀青要是叫弟弟瞧見不免又要擔心了,所以只得無奈的搖頭。
「不了,餐廳上班的時間快來不及了。」
護士小姐理解地安慰她道:「那好吧,家平那裡-也別太擔心了,我們會替-多照顧他的。」
「謝謝!」對醫院裡的醫護人員,她是真心充滿感激的。
父母相繼辭世後,為了照顧年幼的弟弟,顏家樂可說是嚐盡人情冷暖,如果不是這些醫護人員的雪中送炭,既要照顧弟弟又要忙著賺錢的她,根本就不可能兩相兼顧。
「別說這些了,快去上班吧!」
再次向在場護士道了謝後,她才匆忙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