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四日,是屬於奚齊的特殊日子。
二十五年來,每一個十一月四日,都有人圍着他唱歌慶祝,可是,在第二十六個十一月四日的今天,他累得任何人都不想見,只想躺在牀上好好大睡一場。
「奚齊,下巴抬高一點,眼神再-一點!」
奚齊坐在木箱上,被動而慵懶地抬高下巴,滿足攝影師的要求。
「好極了,眼神很殺喔!來,再一張!」攝影師羅傑看着鏡頭,比了一個OK的手勢。「右手放在額頭的地方……」
修長的手指一貼在額前,羅傑立刻怪叫起來。
「Joe!我不是叫你把那個寬版銀戒戴到奚齊的右手食指上嗎?那個銀戒呢?」羅傑不耐地回頭瞪着站在一旁發呆的造型師。
Joe立刻從一箱子的銀飾中挑出一個鏤刻着日月星辰的銀戒出來,快步奔到奚齊面前給他戴上。
「Joe,現在幾點了?」奚齊抓住機會低聲問。
「七點半了。怎麼,你有事啊?」Joe替他調整着銀戒的戒圍。
奚齊慢慢地擰起了眉頭。
「奚齊,很好,你這表情好極了,就這樣拍一張!」羅傑捕捉住一個難得的瞬間。
「傑哥,抱歉,我有點事要先走了。」奚齊從木箱上跳下來,隨手抓起黑色外套,匆匆往外走。
「喂,奚齊,你沒搞錯吧!明天一早廠商就要挑照片上廣告了,你現在走了,要我拿什麼東西去跟廠商交代啊?」羅傑氣急敗壞地喊。
奚齊回過頭,抱歉地聳了聳肩。「就從剛剛拍的那些去挑吧。傑哥,對不起,我現在真的有急事要先走了。」
「急事?有什麼急事比你的飯碗重要?你的工作時間排了滿檔,我好不容易跟你喬了今天晚上,你現在居然説要走?我拍的照片不到二十張,你讓我怎麼給廠商去挑啊?」羅傑氣得眼睛快要噴火了。
「傑哥,對不起,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奚齊柔着眉頭嘆了口氣。「我自己不過是無所謂,可是……」
羅傑和Joe挑眉對望一眼。
「又是愛莉!」羅傑極為氣惱地咬了咬牙。
「看你着急的樣子,愛莉對你下最後通牒了?」Joe看奚齊的眼神十分同情。圈裏人都知道,奚齊的女友是有名的小辣椒。
「奚齊,事業重要還是女朋友重要啊?你要是砸了飯碗,我就不相信愛莉還會理你!」羅傑話説得很不客氣。
奚齊沒有回話,神情淡淡地轉過身去。「我沒空換衣服了,傑哥,這身衣服先借我穿走,我去陪愛莉吃個飯,很快就回來。」
「要過生日就快去,十二點以後要立刻給我滾回來!」羅傑衝着他的背影大喊。
奚齊比了個OK的手勢,推開門走出去。
***bbs.fmx.cn***bbs.fmx.cn***bbs.fmx.cn***
「小眉,-仔細看我的眼角皮膚有沒有鬆弛?」知名企業家第二代的公子夫人,惴惴不安地問道。
「沒有啊!謝夫人,我幫-使用的精華液,效果不錯的,別擔心,-的皮膚狀況還很年輕。」黃小眉正在為這位曾經紅極一時的美豔女星做臉部按摩。
「唉,我保養皮膚的速度遠不及男人變心的速度。」
小眉聞言怔了怔,手指若有所思地按摩着已經漸失彈性的肌膚。年過四十歲的企業家夫人,整日憂心自己的美貌逝去,不久前才做過果酸換膚的,竟然還是很不放心。
「小眉,有時候我很羨慕-單純的生活,可惜我已經回不去了。」
小眉淡淡地笑。「我的生活很乏味的,不如謝夫人的生活多采多姿。」
「多采多姿只是假象,我現在是有錢了,可是卻沒有了時間,真摯簡單的感情也沒有了。」謝夫人苦笑着。「像-這樣,找一個平凡的男人一起過生活也不錯啊,至少這個男人會是屬於-一個人的。」
「不到最後,誰也無法保證。」小眉飄忽地低語。
「男人啊……」
小眉安靜地聽着謝夫人大爆丈夫的婚外情史,這些隱私可是某本狗仔雜誌想挖都不一定挖得到的,但是謝夫人卻把小眉當成閨中密友般,絲毫不隱瞞。
結束了最後一道護膚流程,小眉換下了工作袍,穿上她習慣穿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梳直了沒有燙染過的烏亮長髮,準備下班赴約。
「我姊姊先走了嗎?」看了一眼時鐘,七點半。她輕聲問着櫃枱的女同事。
「寧姊接了一通電話後就走了,走了快……一個小時了。」女同事説。
小眉微怔,很快地對女同事笑了笑,説:「我知道了。小玲,我先下班了,掰掰!」
「掰!」
走出「柔芙雅護膚中心」,她發現天空飄着微雨。低下頭,從皮包裏拿出手機,搜尋到「王仲捷」的名字,輕輕按下通話鍵。
是語音信箱。
「仲捷,你在忙嗎?有沒有忘記我們昨天約好的事?忙完了就過來喔,我等你。」她留了言,伸手攔了部計程車。
「先生,麻煩你,我到『美麗華』。」
***bbs.fmx.cn***bbs.fmx.cn***bbs.fmx.cn***
「美麗華」摩天輪,台北地標,情人的約會聖地。
細雨紛飛中,黃小眉仰望着頭頂上那光亮的七彩摩天輪,無聊地數着漆成七種顏色的四十八個車廂中,每一種顏色分別佔了幾個?但很奇怪,不管她怎麼數,總是會忘記哪一種顏色的車廂比較多,哪一種顏色的比較少。
「喂,已經十點了,你怎麼還沒到?能不能快點來呀?我肚子好餓。」在仲捷的語音信箱裏留完言後,摩天輪正好綻放出絢麗奪目的光芒。
小眉仰頭看着摩天輪上演的燈光秀,細細的雨絲暈散了璀璨的燈光,讓黑夜更為繽紛燦爛。
每隔十五分鐘左右,燈光秀就會上演一次,小眉在摩天輪底下坐了一夜,已經數不清看了幾回的燈光秀了。
「你現在人在哪裏?你到底來不來?」一場燈光秀結束後,她再打一次電話,依然是語音信箱。
一年半以前,造價三億的摩天輪剛剛啓用,這裏幾乎每天都排滿了人潮,那時她和王仲捷剛剛認識,也湊熱鬧地排了兩個小時的隊。在離開地面的那十七分鐘裏,她和仲捷的關係飛速地從朋友進階為情人,並沒有經過太激烈滾燙的儀式,就這麼自然而然地交往了起來。
「我等你好久了,你是不是不來了?你就算不來,也要告訴我一聲啊。」她沒有去數已經在仲捷的語音信箱裏留了多少次留言。
他們的交往過程很像一壺來不及燒滾的水,始終都處在半温的狀態。或許,是她沒有足夠的熱情去燒滾這一場戀情吧?
可能是下雨的緣故,所以今晚來坐摩天輪的情人們不多,零零星星的,四十八個七彩車廂有大半以上都沒有人坐。
「十一點了,你不會來了對嗎?」小眉再次對着語音信箱留言。「我知道你不會來了,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可能跟我姊姊在一起。如果……你想當我的姊夫,只要跟我説一聲就行了,我不會不放人的。」她平靜地説完後,幾乎毫不猶豫地,就把王仲捷的電話號碼自手機裏刪除。
自從有一回無意間在仲捷的手機裏看見姊姊的電話號碼以後,她就知道有些事情已不能受她控制了。
仲捷一直很喜歡去他們家吃飯,也很喜歡去「柔芙雅」等她下班,原來,最重要的原因並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姊姊。
胃隱隱有些怞疼。
她轉過臉,看見賣甜甜圈的小攤車關了燈,收拾好了正要離去。
「等一下!老闆,請問還有甜甜圈可以買嗎?」她連忙起身來到攤車前,輕聲問道。
「還有兩個,不過是冷的喔!」臉蛋的女老闆客氣地笑説。
「沒關係,賣給我好不好?」她知道自己再不吃點東西,胃就會開始痙攣怞痛起來了。
「小姐,我看-坐在那裏兩、三個小時了,被人放鴿子了是不是?」女老闆一臉同情與瞭解。
小眉淡笑了笑,不點頭也不否認。
「-該不會整個晚上都沒吃東西吧?」女老闆滿臉驚訝地説,把已經裝好一袋的甜甜圈遞給她。
「本來是沒什麼胃口,不過現在感覺餓了。老闆,這樣多少錢?」她低頭取皮夾。
「不用錢,請-吧!」
「這樣不好。」她有些尷尬。
「沒關係啦!-不吃,最後這兩個甜甜圈也是會被我丟掉的。」女老闆豪爽地揮揮手。
「謝謝。」小眉沒有再多推拒。
「小姐,要對自己好一點,就算被放鴿子了也不要折磨自己。沒人愛沒關係,至少自己要愛自己!」女老闆扯着嗓門説。
小眉低頭尷尬一笑。
「-,那邊也有個人跟-一樣,坐在那裏很久了,看樣子也是在等人,搞不好也是被放鴿子的。」女老闆朝另一側牆抬了抬下巴。
小眉下意識地瞥去一眼。
那男人姿態閒散地靠牆坐着,一手支頤,墨鏡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是墨鏡之下的鼻樑高而挺,下巴的線條完美分明,過大的墨鏡也擋不住他迫人的俊美。在他的眉宇間有些許傲慢、些許冷漠、些許憂鬱,宛如一個孤獨脱塵的古代大俠。如果不是因為他穿着時尚的現代裝,她可能會誤以為他是不小心闖錯時空的江湖俠客。
小眉感覺到墨鏡下的雙眼似乎也在看着她,她別開視線,慢條斯理地咬下一口冷硬的甜甜圈。
「十一點多了,吃完早點回去,別再等了。」女老闆給攤車上了鎖,朝她揮了揮手離開。
小眉回到原地坐下,一口一口地吃着甜甜圈,讓又冷又硬的甜甜圈慢慢進到胃裏。突然間,她很渴望有杯熱騰騰的咖啡來暖暖胃。
她淺淺地嘆了口氣。
***bbs.fmx.cn***bbs.fmx.cn***bbs.fmx.cn***
奚齊來到摩天輪底下時,就已經看見那個女子等在那裏了。
那女子的模樣簡單平凡,長長的直髮,穿着是普通的白襯衫加一般的牛仔褲,屬於那種在人羣中擦身而過也不會令人多看一眼的類型。不過,這樣一個毫不出色的女子,在這個沒什麼人的雨夜裏,竟然一直吸引住他的目光。
是因為她仰望七彩摩天輪的專注神態,還是她每隔一段時間就對着手機説話的平靜面容呢?
等人,原本該是焦躁不耐的,但是她沒有。在安靜的雨夜裏,她對着手機説的每一句話都輕輕飄進他耳裏,幾句話拼湊起來,不需太費力就能猜出讓那女子等待的人是她的男友,但她的男友顯然劈腿了,而且劈腿的對象還是她的姊姊。
一般人的反應一定是傷心痛苦,至少也要憤怒咒罵才算正常,但那女子的反應極淡,淡到了一種若無其事。
在摩天輪絢爛奪目的燈光秀下,她的人影淡得就像牆上一抹寧靜的月光。
長期待在聚光燈下的那個世界裏,穿梭在時尚的派對中,他早就忘了在靜夜裏看見一抹明月光的感覺。
愛莉約他到「美麗華」,説要請他吃飯,然後在摩天輪上為他慶生,要他無論如何都要赴約,否則就要分手。
他排開工作依約前來了,可是等了整整三個小時,愛莉卻始終沒有出現,手機也一直是關機的狀態。面對被放鴿子的反應,他和那女子不一樣,他沒有留下任何一通追問原因的留言。
本來已等得非常心煩氣躁,並猜想到很可能是愛莉對他的刻意懲罰。他覺得莫名其妙,更有些微的憤怒,正打算放棄等待,回去繼續進行未完成的拍攝工作時,卻在無意間發現了那一抹「寧靜的明月光」。在好奇地揣測她的心情和想法當中,原本的焦躁和怒氣竟漸漸的如風散去。
雨絲愈下愈密,摩天輪下的小攤車都打烊了,除了他和「明月光」外,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看着她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後一口甜甜圈,他緩緩地起身,朝她走過去。
「請問,十二點以前,-能陪我坐一趟摩天輪嗎?」這是奚齊生平第一次與陌生女子搭訕,他雙手插在口袋裏,尷尬地低詢。
小眉抬眸,迅速望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
「不願意。」
被這樣乾脆俐落的拒絕,奚齊感到臉紅耳熱。
「我不是壞人!」他解釋得有點心虛。壞人好像不會承認自己是壞人吧?
「感覺得出來你不是壞人。」小眉低着頭把吃完了甜甜圈的紙袋慢慢折成一個小小的正方形。「我只是不想單獨和一個陌生人坐在密閉的車廂裏,那種感覺太奇怪。」
「-可以當成是搭公車或者坐捷運,把我當成車上陌生的乘客就行了。」他笑着説。他希望她看見他的笑容,因為很多人都説他的笑有陽光的味道,或許可以拂去她的冷漠。
「我不要。」她堅定地搖頭,並沒有抬頭去看他陽光一般的笑容。
「我對-沒有非分之想。」奚齊有些無措地攤攤手。想來也好笑,他已經有多久沒有這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了?通常都是他害女生們手足無措。「好吧,今天是我的生日,因為被放鴿子了很不甘心,所以在晚上十二點之前,我想找個人陪陪我。」
小眉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是真的。」他拿出皮夾,掏出身分證給她看。
奚齊。小眉看見身分證上的名字。看看照片,確實是同一個人,再看看出生年月日,十一月四日,今天正是十一月四日,他沒有騙人。
「最後一趟了,還有人要搭嗎?」
他們聽見摩天輪的工作人員大喊着。
小眉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入口處。
「快來呀!」她朝他招手。
奚齊微怔,驀地笑起來。「好,等一下,我去買票。」
小眉看着他火速衝到售票口買了兩張票回來,兩個人一同鑽進了車廂,慢慢地離開了地面,緩緩升空。
密閉的空間裏安靜得出奇,安靜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
「夜裏為什麼要戴墨鏡?」小眉輕輕開口,打破有些尷尬的沈默。
奚齊笑了笑,把墨鏡拿下來。
「抱歉,不是要耍酷,而是因為怕被人認出來。」
墨鏡拿下的那一瞬,小眉看見他的雙眼,那麼澄澈、明亮、有神,讓狹小幽暗的車廂陡然一亮,彷佛連她的呼息都攝去了。
「你是名人?」看他戴着造型誇張的銀飾、銀戒,還有一身黑的時尚打扮,酷帥有型,説他就是個明星,也不會令她覺得意外。
「也不算,我只是拍廣告的模特兒,以平面廣告居多,-不認識我,就表示我還不是名人。」奚齊輕鬆地笑起來。
小眉注意到他笑起來的模樣,宛如和煦的陽光般照得人暖洋洋的。
一般女孩子,若是看到如此出色酷帥的男模特兒,多半會腦袋發熱、臉紅心跳,説不定連話都會説不清楚。但是這種症狀在小眉的身上並不明顯,一方面是她已經過了那種看見帥男人就會心跳加速的年紀,另一方面是她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服侍着一張張美麗無比的臉孔,身分地位再高、再美麗的女人的臉蛋,也逃不過她近距離的接觸撫摸,所以儘管眼前的男人令她驚豔了一瞬,但很快便能恢復正常。
「我很少看時尚雜誌,平面廣告也很少去注意,所以認不得你,不好意思。」她抱歉地笑笑。
「謝謝-認不得我。」他由衷笑説。
「當名人的壓力很大,我瞭解。」她聽過太多太多「名人」向她抱怨了。
「-從事的是什麼行業?怎麼感覺起來像是我們圈子裏的人。」他好奇地凝視着她的雙眼。
「我應該是你們這個圈子的……邊緣人。」她想想,覺得這個名詞挺合適的。
「邊緣人?」奚齊有些困惑。
「夜景很美,你看101大樓。」摩天輪漸漸將他們帶到半空,小眉望着一大片熱鬧安靜的燈海,一幢摩天高樓在燈海中矗立閃耀。
「蓋在-區的摩天輪很有趣,感覺很像飛在每個人的頭頂上。」奚齊張開雙臂橫放在椅背上,嘴角微微勾着笑。羅傑、Joe、愛莉,都在他的腳下,這是一種奇異的征服感。
「你是第一次坐嗎?」小眉靠在窗邊俯瞰燈海。
「因為工作的關係,曾經在底下拍過一組廣告照片,不過拍完立刻就走了,沒有坐上來看夜景。」他眨動眼睛的神情頗有些孩子氣。
小眉迅速地打量他,總覺得他的內在靈魂和他外在的時尚誇張打扮毫不相襯。他的外在打扮是酷勁十足冷傲的黑,可是他的眼神、微笑卻總是給她一種暖融融的感覺,分明是兩個極端。
摩天輪慢慢將他們帶到了最高點。
「我們現在的位置是最高的了。」小眉的聲音微微透着興奮,一股麻癢的感覺從腳心竄上來。
「下次應該從101上面看台北,感覺一定更高、更棒。」
「再高的地方我大概就不行了,像現在,我的手心已經都是汗了。」小眉把右手張開伸出去給他看。
奚齊輕聲笑着,沒有多想就伸手去摸她的手心,這一摸,他怔愕了。微濕的手心不可思議的柔嫩光滑,宛若細緻嬌嫩的嬰兒肌膚。
小眉很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成天浸在護膚保養品中的雙手,有着與她實際年齡不相符的白嫩肌膚,她的雙手很容易向人泄漏出自己從事着什麼樣的工作。
「-是美容師?」奚齊很快就猜出來了。
「果然很好猜。」小眉苦笑了笑。
「美容師也是我們這行接觸最多的職業,所以很容易猜。」他微微傾身,笑看着她。「幾乎每一個美容師的雙手都像-一樣柔嫩。」
「大概是吧。」小眉刻意不去直視他的雙眼。他的眼睛太好看,雖然眼神很正,不帶邪氣,但還是隨時都像在放電似的,而且有股迫人的穿透力,像一眼就能把她看個透徹。
「-今天也是被放鴿子嗎?」他的聲音低柔了幾分。
「嗯。」她淡淡地應。
「我也是。」他仰頭嘆口氣。「沒時間陪女友,她就用這種方法懲罰我,讓我在生日這天不能工作,還要浪費時間枯等她。我已經整整工作三十幾個小時了,累得只想倒頭大睡,居然還浪費了三個小時在這裏白等人。」
小眉靜靜地聽,這是她的習慣,當有人開始對她吐露心事時,她就會安靜下來傾聽。
從小到大,她就是那種班級角落裏最安靜、最不起眼的存在。她的成績不是頂尖但也不是最差,在學校各項才藝表現裏,她沒有一項是出色到可以代表出賽的。聯誼,她沒參加過;呼朋引伴露營烤肉,她沒興趣;雖然歌聲不差,但去了KTV總是幫人點歌的那一個人,因為她喜歡的歌都與流行無關,PUB夜店更不曾引起她的興趣過。
她雖然安靜少話,不愛參與活動,給人一種若有似無,沒有重量的模糊感,但是她並不因此而缺少朋友,因為,她有一個很大的優點──懂得傾聽並能嚴守秘密。
學校畢業後,她直接進了姊姊黃小寧經營的護膚中心工作。姊姊美麗能幹,在各方面都是佼佼者,大學畢業後兩年,就靠着有錢男友的幫忙,經營起「柔芙雅」這間六星級的護膚中心,擁有了屬於自己的事業。
姊妹倆一個太能幹積極,一個太平凡懶散,由於個性迥異,平時總是姊姊照顧妹妹的多,妹妹依賴姊姊的多。儘管姊妹倆成就差距懸殊,倒也相安無事。
「柔芙雅」走的是頂級美容的路線,接待的客人大都是事業有成的女強人或貴婦人,女明星和女模特兒更是天天可見。小眉總是在為她們護膚的五十分鐘內扮演着靜靜傾聽的角色,女強人的壓力和孤獨、貴婦人的悲哀和無奈、女明星的星海浮沈,她都專注的聆聽着,並替她們謹守秘密。
小眉很受這些外表光鮮卻內心孤寂的女人們歡迎,因為她寧靜、無害、平和得像是與世無爭。
「剛剛無意間聽到-對男友説話的語氣,-男友似乎劈腿了。我無意冒犯-,只是很好奇,那男人讓-等了一個晚上,為什麼-不生氣、不憤怒?」奚齊直視着她的眼睛。「-難道一點脾氣都沒有嗎?」如果換成了愛莉,恐怕早砸爛家裏的花瓶了。
「有,我也是有脾氣的。」她輕描淡寫地説。「只要是人,一定都有脾氣的,只是我的生活裏好像沒有什麼事是值得我去發脾氣的,久而久之,我身邊的人也會誤以為我沒有脾氣。」
「我女友的脾氣要是有-一半好,我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了。」奚齊苦笑了笑。
「那是因為她太在乎你、太愛你了。」這種表達愛的方式她看得太多了,對愛情沒有把握,所以患得患失。
「所以,-的沒有脾氣是因為-其實並不愛-的男友嗎?」奚齊沒有多想便説出口。
小眉被他一句直截了當的話戳穿了心事,咬着唇不再接口了,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對不起,是不是我太冒犯了?-生氣了嗎?我鄭重道歉。」奚齊不安地坐正身子,歉然地説。
「你是陌生人,和我沒有多大的關係,所以,對你我是不會生氣的。」她淡然地輕瞥他一眼。
奚齊挑起眉看她。這女生説話的方式有種微妙的吸引力。
摩天輪緩緩下降中,高聳的建築物慢慢遮擋住炫目的燈海了。
「生日快樂。」她突然轉過頭正視他,由衷地對他説。
奚齊怔忡了一瞬。
「謝謝。」這一刻,他有些感動。
回到了地面,工作人員打開車廂門,奚齊先走出去,然後回過身,伸手牽她下來。
「再見了。」她禮貌地點點頭,轉身走向電梯。
摩天輪的燈光在他們身後熄了,細雨仍在飄着。
奚齊走在小眉身後,一起進了電梯。
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小眉抬頭看他,當兩個人一起站着時,她才發現他的身高很高。模特兒的身材,完美的比例。
「跟-談話很有趣,我能不能要一張-的名片?」奚齊禮貌地笑問。
小眉有些遲疑,心想,也許人家只是單純地想要一張名片而已。「你的皮膚狀況不錯,應該不需要護膚吧?」她半開玩笑。
「也許有一天會需要。」他笑着聳肩。
「我們的護膚中心沒有男客人。」
「為什麼呢?」他微微傾頭看她。
「為了保護到護膚中心的女士的隱私,所以我們不接受男客人。」
奚齊皺了皺眉。「也許我可以介紹我的女友去呀!」
「好,那就歡迎了。」她從皮夾中拿出一張名片來。
「『柔芙雅護膚中心』,黃小眉。」奚齊低低念着名片上的名字。
電梯到了一樓,門開了,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去。
「-搭計程車嗎?」他雙手插在口袋裏,走在她身旁。
「嗯。」小眉筆直地走向計程車招呼站。
奚齊陪着她走向計程車,幫她開了車門。
「-先上車,我會幫-記下車號,一個小時後我打電話給-,確認-是不是安全到家了。」
小眉微訝地望了他一眼,這男人的細心體貼實在很容易令女人心動,然而愈體貼的男人,對女人來説相對的也就愈危險。
「謝謝。」她彎身坐進車裏。
奚齊替她關上門,微笑地與她揮手道別。
「小姐,那是-男朋友啊?」計程車司機的視線刻意地打量了她一下。「太帥的男朋友一定要看好,要不然很容易被搶走喔!」
言下之意,是説她的女性魅力不足以令她看得住男友嗎?
「他不是我男朋友。」小眉往後躺進椅背,淡淡地回答。
「不是喔?啊歹勢歹勢!」計程車司機不好意思地笑笑,發動引擎。
男朋友……現在也許正和她的姊姊在一起。
小眉呆呆地看着後視鏡裏漸漸變小的人影,車子轉了一個彎後,人影消失了,她的腦子忽然真空了一瞬。
沒關係的,沒有了男朋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安慰着自己,但是心口卻有某一處漸漸泛起了一絲酸楚,慢慢地、慢慢地擴散到了整個心房……
***bbs.fmx.cn***bbs.fmx.cn***bbs.fmx.cn***
回到家門口,小眉緊捏着手中的鑰匙,遲遲不願插進鎖孔裏。
「送到這裏就好了,小眉可能已經回家了,別讓她看見。」
小眉聽見樓下傳來姊姊刻意壓低音量的説話聲,她悄悄地從樓梯間的氣窗往下看,正好看見姊姊和仲捷的十指依依不捨地交纏着。
「我不想再一直這樣跟-偷偷摸摸下去了。」
「過陣子再説吧,現在我沒辦法跟小眉開口。」
小眉別開臉,沒有開門進屋,反而慢慢走上屋頂,來到牆邊極目遠望。
101大樓矗立在暗夜中,與她遠遠的、靜靜的對視。
忽然,一陣手機鈴聲穿透靜夜,她從皮包裏拿出手機,看見螢幕上顯示出一組陌生的電話號碼,微一遲疑,她慢慢按下接聽鍵。
『喂,我是奚齊。黃小姐,-還記得我嗎?我們剛剛才分手的。』
温柔的嗓音撞擊着她的心口。
『沒別的事,我只是想確定一下-安全到家了沒有?』
一陣温暖的浪潮瞬間淹沒她的胸腔,眼淚不知不覺地滾出了眼眶。
「我到家了,謝謝。」她哽咽地説,在淚水潰決前迅速切斷了通話。
握緊手機,她靠着牆坐下,淚傾如雨。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把胸口的水龍頭扭得很緊,不讓一滴淚水滴落,怎料到一通陌生人的電話,就讓她徹底潰堤了。
她忽然想起一段存在手機裏的音樂鈴聲,找到了那首歌,播放出來,在靜夜裏一遍一遍地聽着──
其實-沒有那麼愛他,真的不需要那麼想他,
擁有過的計劃,留給值得的對象,-知道,不會是他,
其實-沒有那麼愛他,沒有深陷到不可自拔,
認清了真心話,-就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