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湘覺得自己一定是被詛咒了!一定是某年某月,某個夜遊神經過的時候看她不順眼,在天上參了她一本,所以老天爺決定給她如此坎坷的命運。她那個不爭氣的弟弟竟然會去喜歡上石丹琪!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她也不過腳傷幾天沒有去上課而已。
為了避免弟弟做出什麼喪權辱國的事,在她的腳拆了石膏之後,她只好加入陳九瀚和石丹琪每天早上一起上學的行列。
別以為有她跟著她就能阻止什麼,因為她忘了一件事:宋輝煌也是搭同一班公車。
這個詭異的傢伙!她沒上課的那幾天,他天天來幫她複習也就算了,為什麼等她恢復正常上下課之後,還是躲不過他的魔掌?於是,她弟弟每天去纏石丹琪,她去纏她弟弟,宋輝煌應該沒有纏她,畢竟沒有理由嘛!但是很奇怪的,他們就是會在公交車上相遇。結果每次她都打定主意要卡在陳九瀚和石丹琪中間,偏偏都被某人轉移了注意力而功敗垂成。
搞到最後,她都已經很習慣身邊看到的若不是石丹琪,就是宋輝煌了。
可能也是因為習慣了的關係,她竟然也覺得石丹琪和宋輝煌一樣,不那麼討人厭了。
啊啊啊啊!這簡直像病毒感染啊!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就這樣,這串奇怪的生物串迎來了熱鬧的新學期,陳九湘堂堂成為高二學生。
「小湘……」
「呃啊!」驚跳起來。「咳,怎麼樣?有什麼事?」
第一節下課,她才醒一半的瞌睡蟲全被冰醒了。
「小湘……已經一年了……你還沒習慣嗎?」
正常人要習慣你那身陰氣很難吧?陳九湘擠出笑容,感慨地拍拍陰同學的肩膀。
「快了,快了,等到我高中畢業應該差不多就習慣了。你找我有事?」
「小湘……最近,聽說那幫消失很久的壞學生,又回來了……」
「啊?前陣子教官報警在堵他們,他們不是轉移陣地了嗎?」其實陳九湘知道,另一個讓他們轉移陣地的原因是她那個死老弟。
那幫壞傢伙遇到幾次陳九瀚都被打得落花流水,竟然不太敢再來這個地盤。
啊,有這種弟弟真是令人既喜且嘆啊!
喜的是他戰力超強,嘆的是,這傢伙連她都叫不動,如果哪天被打的是她,陳九湘懷疑這個沒良心的弟弟會為自己出頭。
「因為……另一所高中的教官更厲害……他們在那裡摸不到好處,就又回頭來了……」
「是這樣嗎?」陳九湘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小湘的朋友……那個宋輝煌,好像很容易被他們盯上……我只是警告你,你要叫他小心一點……」陰同學陰慘慘的道。
「好……好!我會的,謝謝你。」陳九湘帶點冷汗的看著那抹白影飄走,消失在轉角處。
要命了!他們高中不被宣傳有鬼才怪!不過,有鬼也就算了,這世界上有些東西比鬼更難纏,例如那些小混混。被陰同學這麼一提,她才想到,自己竟然很久沒有問起宋輝煌有沒有遇到麻煩了。
他們上課雖然都搭同一班公交車,可是宋輝煌每天下課還會留在教室看一下書,所以他們下課就不曾在公交車上遇到過。最近看他臉上也沒什麼傷,她都忘了他曾經被壞學生找過麻煩了。
一聽到這個消息,她竟然開始擔心起來。莫名其妙,她可不承認那傢伙是她同黨啊!
一定是因為她天生是個俠女,見不得弱小受壓迫。嗯,一定是這樣!陳九湘對自己點了點頭。
於是,接下來的兩節下課,她以要去福利社為名,故意在宋輝煌的教室前晃過來又晃過去。
連買了兩節課的牛奶,灌得自己都快變乳牛之後,她竟然還是沒有看見他。
這傢伙明明一天到晚都坐在他位子上看書的啊!
第三堂下課,她又從福利社帶了罐牛奶回來,經過他們教室外還是不見宋輝煌的時候,陳大俠女的耐性用完了。
「喂,我問你,你們家宋輝煌呢?」她隨手揪一個男同學過來,兇巴巴地問。
「他、他去籃球場看球了。」男同學嚇死了,還以為遇到什麼校內女流氓。
「這傢伙怎麼可能會突然想去看球?」她粗聲粗氣地道。
「黃光磊他們班在三對三鬥牛,每節下課都會打,所以宋輝煌去幫他加油了。」
「噢,謝謝。」她鬆開手放那同學走人。
黃光磊耶!難怪今天感覺籃球場那邊圍的人特別多。
那……她也去看看好了。哈哈哈!一種任務兩種享受,比健達出奇蛋還過癮。於是,再下一節下課,午休時分。
三兩口扒完便當,她撇下一干肝膽相照的其它幫成員,自己偷溜到籃球場去。
正午的露天籃球場當然是熱得要命,還好球場旁邊就是學校的圍牆,圍牆旁種了成排的綠樹;籃球場上暫時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在投籃,鬥牛賽還沒開始,陳九湘本來以為自己來早了,沒想到瘦削的宋輝煌盤腿坐在樹蔭下,比她來得更早,正在看書。
「咳!早安。」時間好像問候錯了……宋輝煌抬頭一怔,淡雅的微笑隨即在那張文秀的白臉上泛了開來。「午安,你吃飽了嗎?」
這傢伙好像無論何時看到他都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難怪讓人家想打他!
「吃過了,你呢?」陳九湘順勢捱著他坐下來,兩腿伸直一副大刺刺的模樣,一點女孩兒家的矜持也沒有。
「吃飽了。」他眼中帶著笑。
好,那接下來要怎麼開始?
明明只要直接問就好了,她又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很關心他的樣子,那她不是很糗嗎?
「喂,我問你,我們算朋友吧?」
「這應該看你吧?你說是就是了。」宋輝煌冒出一個很值得玩味的笑容。
對哦!好像一開始都是她在嚷嚷她不和好學生來往的。
「那就算是了。」陳九湘打了兩聲哈哈。「既然我們是朋友,你有什麼困難會告訴我吧?」
「告訴你,你能幫得上忙嗎?」他打趣道。
「當然了―告訴你,你別看我一介女流之輩,我可是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惜的!你不信?好,那我告訴你之前我們班一個同學遇到色狼,我怎麼去堵他的!」
然後她就快快樂樂的講起了自己的豐功偉業。
光嘴巴說不夠,她一定要比手畫腳,表情十足,肢體語言豐富,再枯燥的事都被她說得活靈活現,樂趣無窮。
宋輝煌看著她飛揚的神采,思緒開始飄浮。
這種沒有煩惱的人真好!甘於平凡,甘於其它幫,甘於快意恩仇、管朋友的閒事就好。
這些都是他做不到的。他有太多個不能甘於的原因。若他想改變整個人生,他就必須努力。
曾經他也想過,為什麼他不能有個像陳九湘這樣的家庭背景?她的家並不是什麼大富大貴,卻讓他很羨慕,那種小康之家的安穩生活,是他從小就嚮往的。
宋輝煌嘆了口氣。其實,他自己的家庭也沒什麼不好,每次看到那種天生就有身心障礙的小朋友,或電視裡照三餐打的家暴案件,他也會很慶幸自己不是生活在那樣的家庭裡。他們家,比上或許不足,但也比很多家庭幸運了。
貧窮並不代表什麼,只要給他時間長大,受足夠的教育,他有自信未來能讓自己和父母脫離貧窮。
「―總之大概是這樣。」講完了,好渴。陳九湘左顧右盼一下,才想到她忘了買水。「喂,你渴不渴?我買水請你喝。」
「不渴。」一直在說話的人是她。
「好,那我去買我的,你在這裡等我不要跑。」
結果,坐了半天她講了一堆話,卻完全忘了自己來找他是幹嘛的。
花了五分鐘,衝到福利社去買了一瓶罐泉水,等再衝回宋輝煌身邊時,那罐水早就灌掉一半了。
「你真的不喝嗎?」她想也不想的把半罐水遞給他。
「好吧,我也喝一點好了。謝謝。」宋輝煌接過她喝了一半的水,小小喝了一口。
陳九湘忽然想到,那個瓶口是自己喝過的。她俏臉一紅,可是看他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她又不想顯得自己小家子氣,只好輕咳一聲當作沒這回事。
「對了對了,我想起來我為什麼來找你了。」
終於講到正題了。宋輝煌好笑。
「好,你說。」他隨和地道。
「宋輝煌,我問你,如果那些小流氓再找你麻煩的話,你會告訴我吧?」
這倒是他沒預料到她會來找自己講的事,他不禁一怔。「告訴你?」
這個回問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下意識重複她的話而已,可是聽在陳九湘耳裡卻大大不樂意了。
「當然要告訴我!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朋友有難,我怎麼可以視若無睹?難道在你眼裡我是這樣的人嗎?你也不出去打聽一下,全學校最講道義的人是誰?當然就是我陳九湘了!」她越來越大聲。
宋輝煌突然笑了起來。
「好,好,不要生氣,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告訴你就是了。不過你真的可以不必再擔心他們來為難我了。」
「為什麼……啊―黃光磊他們來了!」陳九湘的疑問,在下一秒鐘立刻被球場聚集的人影吸走。
「我不是答應過你了嗎?我不會再讓他們找我麻煩了。」他輕鬆地提醒。
「啊,是嗎?」
「我有方法把他們趕走。」
「嗯,嗯。」她眼光黏緊了那個特別高大的人影不放,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應什麼。
宋輝煌雙眼一眯,又開始有那種很陰險的光芒了。
「陳九湘!」他陰陰地在她耳畔輕喚。
「啊?嗯,你說你說,我有在聽。」她挺直身體,努力想看清場中央那三對三的六條人影。
宋輝煌冰涼涼地盯著她。
是誰今天一開始本來是要來關心他的?現在呢?一個黃光磊就讓她眼花撩亂了。
「陳九湘……」
「幹嘛?」她回眸一瞥,突然向後一仰。「你……你靠這麼近幹嘛?」
宋輝煌的長眼眯了一下。再給她一次機會好了,免得錯殺無辜。
「你真的這麼想認識黃光磊的話,待會兒比完球賽,我幫你們兩個介紹好了。」
「真的?」上次他就提過要幫他們介紹了,可是等了半天老是等不到,她自己就不好意思再提了。既然今天他自己又提起的話……「那,哈哈,那就麻煩你了。」
「黃光磊有這麼好嗎?你就這麼喜歡他?」任何神智正常的人絕對都聽得出他話中的危險之意。
無奈,陳九湘那根又粗又大的神經向來不往正常人的思路走。
「當然啊!你看他又高又帥又陽光又開朗,還是籃球校隊,簡直是漫畫裡校園王子的現實版。人家我也是個高中女生,當然也會有女生的青春幻想。」陳九湘兩手捧著臉蛋又羞又躁。
「可是黃光磊有很多小毛病。他有起床氣、餓肚子氣、生病氣、塞車氣,雜七雜八的氣一大堆,你要是想跟他交往的話,就得忍受他各種的壞脾氣哦。」他聲音細細的提醒。
「哎呀,幹嘛這樣講!」她重重地扇了他肩膀一掌,差點把他拍飛。「說交往是太早了點,大家就先認識交交朋友嘛,哈哈哈。」
宋輝煌真想把參考書往她腦門敲下去。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陳九湘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談其它男生,他就有一種想搖昏她的衝動。
「好吧,那今天放學的時候,你在校門口等我,我拉黃光磊一起去喝泡沬紅茶,到時候你也一起來。」
「咳咳,這樣怎麼好意思。好,那就這樣說定了!」嘴裡說著不好意思,結果還不是迫不及待應允下來?
宋輝煌心裡陰陰地策畫,要怎樣給這傻姑娘一個教訓,好讓她知道他可不是接近黃光磊的晉身階。
風兒彎彎,樹兒搖搖,年輕的汗水依然在球場上揮灑。
青春期的彆扭啊,無論是誰都躲不過的。
陳九湘整個下午心情都很好。她終於要跟黃光磊認識了耶!呵呵呵。其實如果真的問她,認識了黃光磊之後又怎麼樣?她一定會答不上來。她只是覺得這個人好像很有趣,所以她想認識一下,就這樣子。
……好啦!也不是所有運動員她都想認識,像她認識的那幾個就滿草包的。她只是覺得宋輝煌既然會把黃光磊當成好朋友,可見他人應該也不錯才對。
當然,她自己是絕對不會承認,她是因為信任宋輝煌才不介意認識他的朋友。
「小湘……」
「唔……」這次硬生生忍住,她很平穩自然地轉過身,「陰同學,有事找我?」
「小湘不錯……終於沒有再跳起來了……」
「哈哈哈,想我陳九湘是什麼人,當然了!」她拍拍陰同學的肩膀。
「小湘……垃圾袋用完了,下一節放學要打掃,沒有垃圾袋……」
「去跟衛生股長講啊,這個又不歸我管。」
「衛生股長去總務處領不到……總務處的也領完了,還沒去買……老師說,特准我們兩個下課去對面的商店買一下……」
「為什麼要我們去買?我又不是……啊,我今天是值日生,好吧!」
陳九湘認命的領了班費跟陰同學一起飄出校門。
校警伯伯看到老師手寫的紙條,揮揮手讓她們出去,一面叮囑她們過馬路要小心一點。
兩個人剛買好了垃圾袋出來,就瞄到幾個流裡流氣的高中生在路邊打屁聊天。
陳九湘秀眉一皺。這些人真是陰魂不散。
好吧!要把他們趕走只有一個方法了……
「陰同學,垃圾袋你先拿回去,我有事到對面的國中一下,馬上回去。」
然後她也不管陰同學驚訝的神情,直直跑進左手邊的國中校園。
她弟唸的國中是他們高中的附屬學校,兩間學校就在馬路的各一側。
陳九湘其實沒有把握她老弟有沒有逃課,幸好,那混小孩今天乖乖來上課了。
她站在門口揮手。「噗嘶!陳九瀚。」
「陳九瀚,外面那個好像是你姊姊?」
「哼!」她來幹嘛?臉臭臭的小國三不爽地走出來。「幹嘛?」
「你這個死傢伙,看見你老姊就不會笑一下?」如果來的是石丹琪,包準他滿臉堆歡。陳九湘酸溜溜的想。「好啦,過來,跟你講正事!」
陳九湘把她弟弟拉到旁邊,如此這般如此這般的咬了一陣子耳朵。
噹噹噹當!上課鐘響了。
陳九瀚一臉震驚地抬起頭,根本沒有把那聲鐘響聽在耳裡。
「你是說,那些渾蛋想去欺負琪琪?」他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還「琪琪」咧,真肉麻!
陳九湘抖掉一身雞皮疙瘩,毫不羞愧地假傳聖旨:「還不是因為你?你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最近又天天和石丹琪上下學,他們早就在旁邊都看見了。他們不敢來找你麻煩,當然是去等石丹琪啊!我告訴你,是她運氣好到現在還沒落單,不然我看她早就被打死了。」
陳九瀚大怒,轉頭衝出校園。
「等一下,陳九瀚,要上輔導課了,你要去哪裡?」他們導師為時已晚地看著當她面逃課的學生。
「老師,對不起。」汗顏的姊姊頭低低臉低低趕快跟上去。
那小子看起來好像真的很生氣,不曉得會不會一個失手把人給打死?
她開始有罪惡感了。
不行,還是跟上去看看比較放心!
戰況非常快就結束了,尤其當陳九瀚是在盛怒之中。「哼!以後要是再讓我看見你們幾個出現在附近,我活活揍死你們!」陳九瀚一臉青腫的搖下狠話。
「以後只要是這所國中和高中的學生,你們都別想碰一下,不然我追到你們班上把你們拖出來打,聽到沒有!」
被打扁的那四個壞學生委頓在地,哼都哼不出來。
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想害你們被打得這麼慘的,誰教你們要演壞人。陳九湘在心裡拚命安慰自己的良知。
「哼!」搖完話,大獲全勝的兇狠國中生決定走人了。
啊,慢著,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陳九瀚,石丹琪叫我不要把她被壞學生盯上的事告訴你,你別為了逞英雄在她面前說溜嘴,不然以後我知道任何事情都不告訴你了。」她恐嚇道。否則這傢伙在石丹琪面前一提,她假傳聖旨的事就穿幫了。
「哼。」
陳九瀚只要一想到琪琪有事竟然不肯跟他說,兇惡的臉就陰了一陰。不過他向來只敢對老姊使性子,在石丹琪面前可乖得像貓一樣,這一哼算是同意了。
糟了!陳九湘猛然想起今天的下課之約。
「現在幾點了?」
「六點半啦!吵死了。」陳九瀚才不管她急什麼,甩開姊姊的手自己走人了。
「六點半?完蛋了完蛋了,遲到這麼久!」陳九湘抱著頭大叫,然後飛快衝回學校去。
呼,呼,呼……他們還在嗎?他們還在嗎?
她死趕活趕,趕到校門口,只來得及看見最後幾個學生走出來,警衛伯伯把學校鐵門拉上,只留下旁邊的小門。她失落地看著空空如也的校門口。他們沒有等她啊……
也是啦,五點十分下課,現在都六點四十了……
她落寞地回到教室,收拾一下書包自己回家。
可惡!他幹嘛不等她?越想越不爽。
他不是每天都會在教室自習到六點的嗎?再怎樣也只差半個小時而已,等她一下有什麼關係?而且她可是為了他的事在四處奔波,雖然他並不知道,但是等她一下會死嗎?
陳九湘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埋怨的只是「宋輝煌沒有等她,真不夠意思」,而不是「又錯過了一次認識黃光磊的機會」
可惡,去找他麻煩!反正她知道他家住在哪裡,有一次他有跟她說,那一帶很好找。
她氣沖沖地跳上公交車,就直接殺到宋輝煌家的那一站。
那一排公寓只有一家是紅色的門,其它都是不鏽鋼門,他們家住在這一楝的二樓。她找到了那扇紅色的門,一路殺上二樓去。幸好,這種老公寓一層只有一戶。一根惡狠狠的食指正要按上那個電鈴時,她突然猶豫了。
再怎樣,遲到的人終究是她。他們學校五點十分就放學了,宋輝煌也不知道她到底來不來,她期待人家傻傻的等到六點半似乎是太過分了……
其實這個道理放在誰身上,陳九湘都懂的。可是放到宋輝煌身上,她就是會莫名其妙的認定他應該為她做某件事。
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也不明白。
思來想去,想了半天,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走下樓梯。
「……小湘?」
一聲突然的輕喚,讓她立定腳步。
正要出門的宋輝煌神色微帶著訝異,陳九湘竟然有一種被他抓個正著的無措感。
「阿煌?」他們來不及說話,他身後又傳出另一個聲音,輕輕柔柔的,帶點奇特的口音,咬字不是很清楚。陳九湘眼前一亮,突然看見一個皮膚白皙、五官清秀雅緻、年輕漂亮極了的婦人跟在他身後走出來。
她一定是宋輝煌的媽媽。兩個人的五官太像了,一看就知道是什麼關係!
現在她完全明白他從相貌到性格到聲音語氣像到誰了,他簡直是他母親的翻版。
「媽,不然東西我和同學去買就可以了,你在家裡等我。」宋輝煌回頭和母親說。
「沒關係,我們一起去。」宋媽媽對她點了點頭,淺淺一笑。
「……哈哈,不好意思,打擾了。」她摸摸頭髮,俏麗的臉蛋跳上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三個人下了樓,陳九湘故意拉著宋輝煌落在後面,小聲地咬他耳朵。
「喂,你媽好年輕好漂亮。你以前都沒有告訴我你有一個這麼年輕的媽媽。」
宋輝煌看她一眼,沒有什麼明確的表情。他的母親是個越南新娘。像他這樣的一代有個好聽的名稱叫「新臺灣之子」,實際上大家都知道他們代表的就是外籍新娘的小孩。他的父親就像多數娶外籍配偶的男人一樣,在臺灣的社會階層較低,條件不夠理想,於是只好向遠方更貧窮的國家去「進口」新娘回來。
他的父母親並不是因為愛而結合,而是為了金錢,但還算幸運的一點,夫妻兩人相處得很和諧。
從他出生之後,長母親十九歲的父親就和她分房睡了,從此變得有點像個大哥一樣在照顧著這年輕的新娘和她的小孩。他們家或許沒有愛情,但起碼有一點點漸漸維繫起來的親情。
宋輝煌從來不覺得自己和其它小朋友有什麼不同,直到他上小學那年。
他算是開竅比較晚的學生,因此在小學第一年的成績很差,幾乎都是墊底的那種。老師見過他的父母之後,那種特殊神情好像在講「難怪你程度比較差」
接著有一天,幾個同學圍著他,笑他是「菲傭的小孩」。他非常受傷,因為他媽媽不是「菲傭」,菲傭是菲律賓人,他媽媽是越南人。這是他第一次和同學打架。什麼都不懂的媽媽被叫到學校之後,只能拚命道歉,然後其它小孩的家長就用一種高人一等的神情看著他們母子。於是,越來越多的現實展露在他眼前。
「外籍新娘的家庭本來就有教養問題」、「畢竟不是為了愛情來臺灣的」
「賺夠了就回去了吧?」這樣的評論開始出現在他的世界裡。
小朋友對他的譏笑更兇。
他的成績表現不好,會受到老師特別的關照。其實他不是不感謝這種關照,只是這種關照背後隱含的意義是:外籍新娘的小孩程度都比較不好,所以老師要多幫你。
他很想跟這些大人講:我的成績不好是因為那個數學老師的口音很重,我聽不懂,不是因為我媽媽是外籍新娘。
臺灣媽媽生的同學也有人成績很不好,但他們不會受到這種特別的「關照」
於是宋輝煌終於明白了一個事實!他的出生,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他的不平等。
領悟了這件事之後,他的成績突然突飛猛進。別人念一個小時他就唸三個小時,別人念三個小時他就唸五個小時。數學老師的鄉音他聽不懂,他就把整本數學課本從課文到習題硬生生地背下來,一字不漏。並不是外籍新娘的小孩成績就一定都很爛!並不是外籍新娘的小孩一輩子就不可能出人頭地!他有一天要證明給這些人看。
黃光磊是他所有的同學裡,唯一一個不在意他的父母是誰的人。
而陳九湘!
陳九湘只覺得他的母親很漂亮。
「我媽要是有你媽一半年輕漂亮就好了。」她猶自在那裡嘟嘟嚷嚷。「可惡,那個虎豹母!也不想想看我是遺傳到誰的,還一天到晚罵我是野猴子。」
她只覺得他媽媽很漂亮。
宋輝煌突然笑了。
「哎喲,你幹嘛突然笑得這麼陰險?很恐怖耶!」陳九湘拍拍胸口。
「你今天放學的時候怎麼沒來?」他輕鬆地問。
「對了,差點忘記這件事。」她拍了下自己的腦袋。「你這人很不夠意思耶!虧我為你奔走半天,結果你竟然等也不等我一下,自己先走了。」越想越氣,她忍不住把自己去找陳九瀚的事說出來邀功。一路說到陳九瀚怎麼去痛揍那幾個小流氓,她連說帶比,口沬橫飛,簡直比事件的實際情況還要精采一百倍!
宋輝煌微微一怔。
所以說,她去替他「想辦法」了?
她那麼期待認識黃光磊,最後卻是為了他的事情,寧可爽了這個約……
宋輝煌深呼吸一下,突然心情變得很好。
他沒有告訴她,黃光磊有個叔叔是這個地區的角頭老大,他手底下隨便派個人出來就搞定這幫小鬼了。
宋輝煌一直沒有去動用這項資源,是因為以黃光磊的個性一定會要求親自帶人去修理那幫混混,而在打架的過程當中難免會受傷,黃光磊又是運動員,身體機能很重要,所以宋輝煌不願意好友冒這樣的危險。
後來她為了這些人跌斷腿,他就決定要請黃光磊幫忙了。
這件事情他要解決,其實一點都不難,但是他沒有告訴陳九湘。
他只是微笑地聽著她怎麼教峻她老弟去修理人,一面拍拍他的肩頭,同情地對他說:「同學,你太弱了,沒辦法。如果不是叫我老弟這種天下第一大惡人出面,你可能再被他們打兩次就沒命了。」
「我又不是黃光磊,對吧?」他調侃道。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小黃的名字時,他沒有生氣的感覺。
「對啊,就是這樣沒錯。」她繼續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
夕陽已經漸漸西沉,初秋的月娘不會升得這麼快,在日與夜交界的那個朦朧時分,他望著身旁那張鮮活十足的俏臉蛋,突然輕喚:「陳九湘?」
「安怎?」
「你很可愛。」
啊?這是什麼意思?她一呆。
宋輝煌側眸看著她,笑意淡淡的,和那朦朧昏黃的薄暮一般。
陳九湘心跳突然跳得很快,無法再盯著那張秀白的面容看,只好傻傻一笑,搔搔頭,陪他走在這窄長的小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