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小角色。”
“我聽說是。”
赫昔信也那樣說。
“比他高兩三級,有一個人,叫甄子新,是華裔,低調、能幹,若能靠攏此人,前途光明。”
嘉揚駭笑。
“如何靠攏?”
“看機緣了,”珍微笑,“運氣來的時候,推都推不掉。”
“我給自己兩年時間,若公司一直當我是花瓶,便回家讀書去。”
“記住,那人叫甄子新。”
“知道了。”
珍沒有邀請她進屋ㄗ的意思。
“蝸居淺窄,又無人打掃,對不起。”
嘉揚點頭。
“天梯既高且窄,往上爬的時候,請當心。”
“珍,你始終關照我。”
“不,嘉揚,你有恩於我才真。”
公寓門打開,那個金髮女子再探頭出來,“回來了?”
珍介紹:“我的室友蜜芝。”
嘉揚連忙說:“我告辭了。”
珍伊娜臨別贈言:“在公司ǎ褐發女比金頭髮厲害,金髮泰半遲鈍。”
蜜芝抗議:“喂。”
嘉揚笑道餚ァ
第二天一早,她回公司報到開會,-那間嘉揚有點仿徨,幸虧母親送的名牌套裝派上用場,當盔甲用,增加些信心。
在電梯ǎ她身後有一個女子用意大利語問:“是真貨抑或仿冒?”
另一人答:“今年款式。”
“這是哪個部門的人?如此誇張。”
嘉揚本想回過頭去笑答:“不敢當,新聞組”,可是終於忍住,佯裝甚麼都沒聽懂。
會議室十來個同事,約翰森幫她正式介紹過,眾人對她有點冷淡,並沒有任何人提起“我看過你出鏡,做得不錯。”
看樣子好是應該的,人人都做得到,並沒有甚麼稀奇。就連約翰森,在公眾地方,也表現得相當含蓄。
終於進入虛偽的成年人世界了。
嘉揚本來想努力表現得誠懇誠實,可是十五分鐘後便發覺前輩們尖刻厲害,這種美德根本行不通,她的表情只得轉為冷漠,以免人家覺得她是個熱情過度的鄉下人。
只見大哥大姐們邊喝咖啡邊吃鬆餅,有人注意到嘉揚:“你來自溫埠吧,那ㄓ行攣怕穡好似冬日下一場小雪便成為三日頭條。”
大家訕笑。嘉揚不知如何反擊,總不能說,“不,我們的謀殺、搶劫、青年罪案率都極高,不輸給任何大城市”,她僵住了。
就在這時,會議室門口傳來一把聲音:“溫市有甚麼不妥?我便來自溫市西端。”
大家轉頭一看,約翰森第一個站起來,“子新,你怎麼來了,貴人踏賤地,真是稀客。”
嘉揚立刻知道他便是珍娜口中的甄子新。他一走近,眾人自動陪笑騰出空位給他坐,他微笑地問:“是新同事彭嘉揚吧,嘉揚,別以為這間會議室同小學課堂有甚麼不一樣,同樣幼稚無聊,你戴眼鏡,就是四眼仔,你衣擋還還庀剩那麼,就不夠級數,還有,你家不住在巨宅,就受到欺侮,這ú淮笥腥蘇嬲工作,你們說我講得對不對?”
嘉揚動也不敢動,內心不住駭笑。“嘉揚,你我同樣來自小地方,不能同這班紐約客比,你明日起跟我好了。”
約翰森立刻陪笑,“子新真會開玩笑。”
其它的人也都嘻嘻哈哈一輪。可是短小精悍的甄子新卻板起面孔,“這是今晨八時總經理出的通告,我們得進一步簡約精省,大家好好研究一下吧。”
他說罷就離去。眾人鬆了口氣,除下驕傲虛偽的面孔,當嘉揚是一分子,當鄧就不住訴苦。
嘉揚覺得好笑。真的,別把這些人看得太偉大了,被甄子新一戳破了紙老虎,真痛快。
會議散了,約翰森大惑不解,“甄子新一個月也不來一次,你真幸運。”
是,彭嘉揚一出生就是個幸運兒。
“他叫我把你讓給他,不知是真是假。”
“你說呢?”嘉揚反問:“花瓶搬來搬去,放哪個部門哪間房哪張寫字噬喜灰謊?”
約翰森不語。“希望有一日,我做了總經理,也可以說,那男秘書有雙長腿,僱用他,加他薪水。”
話還沒有說完,已經有人敲門,一個棕發女子進來笑說:“子新派我來替彭嘉揚安排新任務。”
“甚麼?”
“嘉揚將出任日間節目《向太陽說早》做見習主持,子新說最怕有人投閒置散,嘉揚,我叫舍榴,在製作部工作。”
舍榴扔下一份文件,叫約翰森簽署,像提貨似的把彭嘉揚帶走。在電梯ㄉ崍褚訝灘蛔⌒Γ“約翰森那銀樣-槍頭,脫離他真是好事。”
嘉揚只是陪笑。
“子新是正經人,已婚,育有兩子一女,放心,他一切會公事公辦。”
嘉揚連忙說:“多謝指!
舍榴看鄧,“看樣子你出身良好,在這種地方幹甚麼?”
嘉揚答得很簡單:“尋找理想。”
舍榴笑了,“這-蛐磧腥舾擅同利,但不會有你要的理想。”
嘉揚很喜歡她的磊落。舍榴把她帶到七樓一間製作室,電梯門一打開直接走進新聞室,“你坐這張桌子,其餘的,靠自己了,慢慢自然會上手。”
這天開始,整整半年,嘉揚不過做龍套、閒角,最耗時間的是“嘉揚,求證”,一大疊線人資料摔在桌子上,逐件查究打探,看可信程度有多高,有無發掘價值,她覺得自己似大機構ㄒ幻堵菟慷ぁ5她仍然慶幸可以脫離“約翰森的支那女”身分,正式靠一雙手實習,要學習的實在太多。
這幾個月來她並沒有單獨見過甄子新,他並沒有與她搭訕,要求喝一杯,或是嘴頭上討些小便宜,他根本不與她有任何接觸。別人也許會失望,但正中嘉揚下懷。她一人時時工作至深夜,那天,合該有事,新的求證資料又堆在桌子上,她緩緩細讀。
─貨輪萬福號慣性偷運兒童入紐約港,將於感恩節再度抵達。
走私人口。嘉揚打了幾通電話。
“是,萬福號是巴拿馬註冊貨輪,往返美亞之間。”
“無可疑,從無犯罪記錄。”
“是,的確將於感恩節上午由威海駛達。”
嘉揚找到舍榴,“感恩節─”
舍榴先擺動雙手,“我要回緬州老家陪父母吃飯,一年一度,恕不再參與公事。”
“─是一宗走私人口案。”
“警方一定會盡力辦事。”
“我想與警方一起行動。”
舍榴看鄧,“你得徵求子新同意,嘉揚,你是公司職員,公司要對你負責,你也要向公司負責。”
“我會同甄子新申請。”
“你不是一直避鄧嗎?”
原來每個人都知道。
“嘉揚,小心。”
黃昏,嘉揚到十一樓找甄子新,秘書已經下班,他仍在工作,只開憚實疲看上去有點寂寥。
嘉揚並沒有走近,靠得趴蛘就!K察覺有人,抬起頭來,嘉揚背光,他一時看不清楚那苗條的人影是誰,躊躇地問:“你找我?”
“我是彭嘉揚。”她仍然沒有走過去。
“啊,原來是你,嘉揚,你找我甚麼事,工作進度還理想嗎?”
“我覺得自己投閒置散呢。”
甄子新笑,“年輕人總是心急,練好基本功更重要。”
“我對人事關係及工作程序已經熟練。”
“你打算怎麼樣?”
“我想上萬福號調查走私嬰兒案。”
“你始終對婦孺事件有強烈興趣。”
“是,因為她們不能為自己說話。”
嘉揚一直站在門口沒有走進甄氏的辦公室,奇是奇在他也沒有請她坐到對面,兩人隔凳多二十-距離在黝暗光線下談公事,氣氛突兀。
“請派我跟進此案。”
“我明早叫人幫你,這件事已交給聯邦密探調查,我有熟人。”
“謝謝你。”
“別中空寶。”
“我運氣一向不錯。”
嘉揚轉身離去,怕他跟黨隼矗她不搭電梯,改走樓梯,輕輕走到九樓,才鬆口氣。
可是,她在停車場卻碰見了約翰森。
“咦,嘉揚,是你。”
避不開了,只得硬低菲ぷ呦蚯啊
“工作進度如何?”
嘉揚但笑不語。
“非常忙,但是一點表現也無,可是這樣?這樣飛弦荒臧朐兀你會知難而退。”
嘉揚嘆口氣。
“甄子新沒派特別工作給你?”
嘉揚說:“我還有點事,改天再談。”
他生氣了,“嘉揚,我不致於在停車場ǚ搶衽子。”
嘉揚聳聳肩,“不過,今夜是月圓之夜。”
約翰森看鄧,“我不信你這鬼靈精會繼續寂寂無聞;說到底,我是你第一個伯樂。”
“不,不是你。”
“是誰,珍伊娜?”
“她的確也是我的恩師。”
“對,你曾在小鎮的電視臺講天氣,那ǖ鬧鞴蓯紫勸涯闋孕T靶攣畔氮ù蚓瘸隼礎!
“嘉揚,你沒有忘記老朋友。”
“你知道幾時出發?”
“凌晨,趁敵人警戒力最低的時候出擊。”
嘉揚笑,“你負責拍攝精采鏡頭即可。”
“嘉揚,你長大了。”
“的確老練許多。”她摸底約旱拿嬋住
“這間電視大廈ú恢藏刀嗌倮涎,你要當心。”
“噓。”
“白女的金髮統統是漂染的,還有,黑女又喜歡把鬈髮拉直,扮得愈接近白人愈好。”
嘉揚拍他肩膀,“別激動,我們管我們做事。”
“珍就是受不了這些人才決定搞獨立製作。”
“麥可,我懂得保護自己。”
“一個新聞記者要花大量精力搞辦公室政治,還有甚麼力氣應付工作?”
凌晨三時,他們還是出發了。
碼頭附近濃霧,能見度只有十-左右,遠處空中有一朵幽冥綠油油的亮光,那是自由女神像的火把,在黑色霧夜中看去十分詭秘。
他們看到了萬福號,它已經安然停泊在碼頭上。
嘉揚十分意外,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線報有錯。
“來,我們上船看看。”
“嘉揚,危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跟你上船。”
“你太高大,礙事。”
“喂,你打算殺身成仁,也得有人用攝影機記錄呀。”
兩個人輕輕走近船身,發覺船上公然有人上落,十分正常,他倆面面相覷。
“是虛報。”
“上去看看。”
兩人沿嫡木板閃縮地走上甲板,有兩名水手大聲在爭吵,不知說的是哪種方言,兩人都聽不懂。
是一艘毫無異樣的貨船。
“走吧。”
“不,下底艙去看看。”
“小心水手把你丟進大海喂鯊魚。”
嘉揚低聲央求:“這次行動倘若沒有結果,我連做狗糧都不配。”
麥可嘆氣:“你看,誰叫你到大公司追名逐利。”
嘉揚訝異:“船上毫無戒備,何故?”
麥可輕聲答:“要不,船是清白的,要不,已經搭通天地線,肆無忌憚。”
船底艙異常黑暗,堆滿乾貨,嘉揚正要放棄,忽然之間,聽到咯一聲。
她與麥可立刻閃身躲在一旁。
呵,原來底艙之下還有密室。
地下室有亮光透射出來,氣氛詭秘。
有人打開暗格爬上來,走上甲板。嘉揚明知危險,忍不住好奇,走過去,拉起暗格門,朝底下看去。
麥可與她都呆住了。
只見人影憧憧,貨輪底層竟是一個簡陋的宿舍,嘉揚聞到一陣酸臭,像是腐爛的食物正在發酵。
當眼睛習慣了昏黃的光線,嘉揚看到十多二十個幼兒,自初生到兩三歲不等,擠在一堆,似等待宰割的小動物。
嘉揚震驚地張大嘴:在這了,他們都是肉參。
麥可低呼:“我的天。”本能使他立刻悄悄開動匿藏的攝影機。嘉揚忘記躲避,她一步一步走近,仔細視察幼兒,麥可跟在她身後。
嘉揚輕聲報道:“他們並不哭泣,神情呆滯,像是服食過鎮靜劑,使人想起不法之徒自熱帶雨林盜獵偷運的鸚鵡……但,這些都是活生生的嬰兒,呵,二十一世紀了,還有令人髮指販賣人口行為。”
一箇中年女子看到他倆,並不驚奇,反而陪笑說:“過來看看,有白皮膚,也有黃皮膚。”隨手一指,“還有罕見的紅頭髮,不過一早已被人訂下了。”
那保母模樣的女子像是寵物店售貨員,介紹一堆小狗小貓似,可見公然有人明目張膽上落來做買賣。
是這種無懼王法,肆無忌憚的態度,使嘉揚怒不可遏。
她對麥可說:“報警。”
在這電光石火間,探照燈大亮,他們聽到傳聲喇叭高聲警告:“立刻投降,這是警方,你們已經被包圍,舉起雙手走出來。”
麥可說:“執法人員終於來了。”
船上開始騷動,人聲沸騰。
嬰兒輕輕嗚咽,在地上蠕動,有一個爬到嘉揚腳下,嘉揚伸手抱起他,發覺他就是那個紅髮男嬰,紛亂中嘉揚對牢鏡頭說:“這名來自俄國的幼兒,已經有人認購,價格若干,又如何領取合法文件瞞天過海,是我們要繼續探討的問題。”
她剛想放下那-髒的嬰兒,制服人員已經趕到,大手搭到她肩膀上,“小姐,請即離開現場。”
嘉揚與麥可離去。回到岸上,發覺燈火通明,密探及警車佈滿碼頭,其餘電視臺新聞組紛紛趕至。
有同事發現了嘉揚,“你可得到戲肉?”
嘉揚轉過頭去問麥可:“兄弟,你說呢?”
“寸寸戲寶。”
同事大悅,“你們先回去,我們善後。”
嘉揚立刻與麥可離開現場。
麥可大惑不解,“為甚麼我們會比警方早到十分鐘?”
嘉揚想了一想,“因為有人告訴他們,已有記者抵達現場揭發此事,警方若無行動,待片段播出,死無葬身之地。”
“呵,怪不得突然行動,可是,這通告密電話由誰打出?”
嘉揚微笑,“你說呢?”
趕回電視臺,嘉揚金睛火眼地把資料整理出來給上司過目,立刻安排在清晨五時新聞時間播放。
嘉揚勞累到極點,到生間用雙手掬起冷水敷臉。呵非人生活。可是已經上了賊船,下不來了。
金髮女同事戴安走進生間來,看見嘉揚,馬上尖刻地說:“你運氣真好,那樣普通的故事居然上了頭條,皆因今日國防部沒有轟炸波斯灣,以及無七四七航機墜毀。”
嘉揚已無力反駁,一聲不響離開生間。
說的也是,運氣永遠最重要,幸虧今日沒有大事發生,造就了彭嘉揚,倘若某城再來一次八級大地震,幾時輪到她出鏡。
嘉揚想請麥可去吃早餐。
麥可忸怩地說:“稍後有人來接我。”呵,原來是女朋友,那樣疲累,嘉揚還是笑了,沒想到這名黑大漢會成為她的知己好友。
麥可輕輕說:“我倆已經訂婚。”
“啊,恭喜恭喜。”
“我把她的名字紋在這ā!
麥可舉起手臂,卷高袖子,給嘉揚看他愛人的名字。他皮膚顏色深,嘉揚要凝視才看得清楚,只見是小小三個楷書:黃潔和。
“嗄,是華裔?”嘉揚意外。
“是墨西哥與華人混血兒。”
“可以見她嗎?”
“當然,跟我來。”
黃小姐在大門口等麥可,看到他們,走過來招呼,她身形高大健美,輪廓分明,打扮時髦野性,手ㄌ峴盜蕉ネ房,啊,她駕一輛哈利大遜機車,威風凜凜。
嘉揚看得發呆。黃潔和過來握手,“是嘉揚吧,麥可說你是他最佳夥伴。”聊了幾句,這一對情侶飈車而去。連麥可都找到了理想歸宿,只有彭嘉揚還孤零零。
不過,接檔囊桓魴瞧冢風頭屬於嘉揚一個人。
她一直追究萬福號事件,連領養事務所都不放過,窮追猛打,引起廣泛注意,每週新聞雜誌節目不得不跟進,調過頭來問她拿資料。
舍榴放完假回來,目瞪口呆,“譁,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做了些甚麼,整幢新聞大廈都嘉揚長嘉揚短。”
嘉揚笑了。
“忽然之間紅了起來,聽說新聞車上將標出你的肖像。”
嘉揚笑嘻嘻,“紅有甚麼難。”
“譁,聽聽這口氣。”
“要持續這一點點名氣才難呢。”
“那麼,努力-風撥火加油呀。”
舍榴面子上非常大方平和,可是嘉揚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一味謙遜。
下午,人事部忽然通知她換房間。由大堂中座搬到靠窗小小板間房,連私人計算機型號都比較新款。
嘉揚訕笑:這樣大的機構,竟然採用如此拙劣的賞罰制度,偏偏非常有效。祝賀她的電子郵件擠滿信箱,可是,嘉揚也看到了恐嚇信。
她立刻通知保安。警方馬上派人跟進,駐新聞室徹底調查。
彭嘉揚風頭一時無兩,過兩日,大老闆鄧上十二樓參加早餐會議。
嘉揚刻意穿一襲湖水綠套裝,臉上敷了粉,添一點淡藍色眼影粉,一進場,就叫人眼前一亮。
上頭對她十分讚賞-
“嘉揚的聲音可去演出莎劇,得天獨厚。”
“別看她,拚搏起來,像一隻獵隼。”
可是都是廣泛浮面的客套話,作不得準,嘉揚知道她需不停賣力。
自十二樓下來,電梯彷彿落得特別快。
她從頭到尾沒有看到甄子新,有點懷念這個隱形上司。
回到自己的地方,脫下高跟鞋,換上球鞋,嘉揚又開始尋找新聞。她逐頁報紙細讀,特別不放過小字。
暫時站穩了腳,可作有限度自由發揮,她看到一段小小不起眼新聞:三十六歲男子李察道爾被控溺斃一對親生子女,十二歲的莎拉及十歲的陸加,原因:新女友不喜歡這一對孩子,而他們的生母已於年前患癌症病逝。
嘉揚不出聲,鼻子發酸。
也好,終於可以在天國與生母會合,不必再留人間吃苦。有天國嗎?一定有!有上帝嗎?一定有!
嘉揚到法庭旁聽。兇手是一相貌平凡樸實的中年男子,絲毫沒有兇殘之相,這才叫人害怕,他已認罪,神情木然,垂頭不語。
他女友否認叫他擺脫子女。
辯護律師企圖說服陪審員,該男子因失業,又需單獨照顧一對子女,受不住壓力而致精神崩潰。
控方律師出示一對子女近照,有陪審員輕輕飲泣。已經這樣大了,再過幾年,已可獨立生活,或者,跟隨社會福利署安排,可是不,他們的生父決定犧牲他們寶貴生命來表示他對另一女子的貞忠。
那可憐的生母泉下有知一定在墓中輾轉流淚。
法庭門外有人對敵資趾埃骸靶笊!”
嘉揚心情沉重。做這種新聞多了,遲早會胃穿洞,嘉揚自法庭出來,步行到熱狗檔買午餐吃。
有一華裔年輕婦女領狄歡遠女也在買點心,她只買了一份,小心翼翼把一隻熱狗撕成兩半,分給兩個孩子。
女孩稍大,大約五六歲,一不小心,半邊食物落在地上,她害怕地想揀起,但是母親已經破口大幔骸澳閼餘餷貨,笨死了,連吃都不會吃!”
隨手一巴掌,那小女孩退後一步,也不哭,只是默默看檔厴系腦噯裙貳<窩鎰吖去,把手上的食物交給她,“送給你。”
婦人正喜出望外,嘉揚輕輕用普通話同她說:“為甚麼叫親女賠錢貨,即使是,你又能賠多少?你祖母、母親皆是女子,你自己也是女子,為何對女性如此輕蔑?或許,再過幾年,生養死葬,全靠此女,她是你最大的財富,你需善待她,共渡難關。”
那婦人楞住,忽然哭了,可見知道內疚,還有得救。
嘉揚嘆口氣,不再有胃口吃任何東西,索性走到附近海洋館,購票入場,走到一角坐下,打電話給母親。
“媽媽,在做甚麼?”
“剛剛買了一大堆小衣物回來,正在整理,有事嗎?”
“我愛你。”
母親笑道:“真肉麻,洋派就是這點不好。”
“媽,愛嘉維還是愛嘉揚多一點?”
“嘉揚。”毫無猶豫。
“為甚麼?”
“嘉維已有自己的家而你沒有。”
“小時候呢?”
“女孩子更需要痛惜。”
嘉揚深深感激母親,她是一個最新派的老式女子。
“我不是賠錢貨?”
“嘉維才是賠錢貨,一個人花不夠,再拖一個進門,現在又快要添多兩名。”
嘉揚笑得彎腰。
“有空時時回家來。”
嘉揚收起電話,走到一缸水母面前坐下。
這ǖ乒庥陌擔使透明幽冥正在浮游的水母看上去更加神秘莫測。
嘉揚凝視它們抖動裙邊,忽而閃出熒光,忽而消失在黑暗中,心情漸漸平伏,不再激動。
各人有減壓的方式,有人喝酒,有人服藥,她來與一缸水母作伴。
放學時間未到,海洋館ㄊ分靜寂。
嘉揚正在陶醉,發覺玻璃上有一個人影。
她轉頭一看,咦,是甄子新。
她大奇,輕聲問:“你怎麼會在這ǎ俊
甄子新並沒有走近,他站在一隻猙獰的八爪魚面前,笑笑說:“我有月票,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那邊有鷂子魚。”
“我喜歡八爪魚。”
“海洋靜寂的世界真叫人類嚮往。”
“也難怪,海洋是生命之源,生命之祖。”
像上次一樣,他們並沒有走近,甄子新在八爪魚前坐下。
八爪魚整團蜷縮一起,用吸盤緊啜住玻璃,正在熟睡,動也不動,不知多逍遙舒服。
半晌,甄子新說:“萬福號一案做得很好。”
嘉揚笑笑。
“又在調查新案?”
“是,想訪問一個殺子之父的心理歷程。”
“你對介紹紐約各種茶室這種軟性節目不感興趣吧。”
“不。”
“聽說你已經接到恐嚇電話及郵件。”
“別讓家母知道便可。”
這時,有管理員經過,兩人不約而同靜了下來,然後,又恢復對話。
“我支持你。”
嘉揚抬起頭,剛好看到一條鯊魚在天花板一條玻璃管道中游弋。
命運真奇怪,叫她碰見了一個盡力支持她的甄子新,若非如此,她在大機構坐幾年冷板眨自然就知難而退,告老還鄉,找份≈啊
現在欲罷不能,惟有跟禱譜┞芬恢畢蚯白摺
甄子新同她一樣,深諳日久生情這句老話,絲毫不敢託大,因此一開頭就維持安全距離,不是怕人言可畏,而是為底員!
“我很幸運,你是個好主管。”
甄子新忽然自嘲:“最好是其貌不揚,從不傳緋聞。”
嘉揚一怔,隨即溫柔地說:“男子以才為貌,夫子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況且,鬚眉男子,堂堂正正,氣宇軒昂,勝白臉書生多多。”
甄子新忽然沉默,被年輕貌美聰明的彭嘉揚這樣坦率評估,他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隔一會兒,他站起來,欠欠身,“我有事先走一步。”
嘉揚微笑,“側門有一檔冰淇淋,我推薦青檸棒冰,特別醒神。”
他點點頭走了。
嘉揚過去檢查那條八爪魚,它緊閉笛劬憩睡,完全不受外界影響,玻璃上有一張小小警告字條:“請勿敲打玻璃”,嘉揚決定在辦公室牆上也貼上同樣字條。
時間到了,她得回法庭去聽最後陳詞。
這會是彭嘉揚的終身職業,她打算做到(一)身體支持不住,(二)觀眾不再支持她為止。
嘉揚走到側門去買冰淇淋吃。
小販立刻把一支青檸棒冰遞給她。
嘉揚意外,“咦?”
小販笑,“一位先生說,就會有個穿卡其褲的小姐出來買冰淇淋,把這個給她,已經付過錢了。”
嘉揚接過棒冰。
“他還說,有些事,好象無論如何避不過。”
是,等搗⑸,不過,那又是另一章故事了。
彭嘉揚朝法庭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