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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嘉揚迎上去,有點不好意思,“我是嘉揚。”

    那一男一女年輕人笑說:“同照片一模一樣。”

    他們自我介紹:“我是週一晶,她叫王二卿。”

    五人打過招呼,小周去叫司機把車子開過來,一看,是輛平治七座位旅行車,珍伊娜看了嘉揚一眼,原來彭家那樣富庶。

    小周與小王操流利英語,發音太過標準,有點像靈格風唱片。

    “先到廠見過彭先生好不好?”

    嘉揚請示過珍及麥可,兩人都無異議。

    廠在近郊,嘉揚也是第一次去。小周介紹笛贗久勝,嘉揚有點心事,沒搭腔。

    只聽珍問小王:“不知你可否幫我,我在找一種玲瓏剔透的石卵,叫雨花臺石。”

    小王答:“呵,那要到南京找。”

    小周說:“我可立刻叫人寄來,要多少?”

    珍非常高興,“夠種水仙花便可。”

    嘉揚對周王二人刮目相看,如此伶俐,如此乖巧……更顯得彭嘉揚這種土生兒似番薯。

    “聽講,雨花臺石卵有個傳說。”

    嘉揚說:“在中國,無論一條溪水一座石碑,均附送神話一則。”

    珍笑,“嘉揚,你別打擾,且聽周說。”

    小周說:“一個傳說是釋加講道,大地震動,天女散花,落在雨花臺,幻變成七彩石卵。”

    “譁,還有一個傳說呢?”

    小周的神色凝重起來,“日本侵華,濫殺無辜,是受害者鮮血染成石卵。”

    嘉揚不語,連一塊石子都背嫡庋深的血海深仇,做華人不易。

    到了。

    沒想到念祖紡織廠規模那樣大那樣整齊,出來迎接他們的一個妙齡女子,鵝蛋臉,大眼睛,高挑身段,身穿香奈兒套裝,口口聲聲叫嘉揚二小姐。

    嘉揚心頭一個疙瘩,這女子是誰,不似秘書,又不像管家,好不奇怪。

    她自我介紹:“我是念祖紡織廠的經理,叫胡自悅。”

    辦公室佈置清雅,用明式傢俱,穿制服的工人斟出碧清的龍井茶。

    嘉揚問:“家父呢?”彭念祖哈哈哈地走出來。

    嘉揚看蹈蓋祝有點陌生,上一次見他是幾時?已經有大半年了吧,他又胖了,紅光滿面,躊躇志滿。他熱情地招呼女兒的朋友,捧出兩瓶路易十三拔蘭地送給珍及麥可,另外叫胡小姐取來唸祖紡織代表作送給他們:“這種絲絨披肩標上名牌在紐約五街大公司出售,且看看品質如何。”把人客哄得歡歡喜喜。

    這時小周進來說:“雨花臺石卵已經找到,你們旅途攜帶不方便,我幫你寄回家中如何?”珍忙不迭點頭道謝。

    彭念祖看蹬兒,“嘉揚你又黑又瘦,工作可辛苦?”

    嘉揚連忙答:“現在流行這樣。”

    胡自悅笑道:“時裝書中模特兒都像嘉揚。”口氣似半個女主人。

    彭念祖說:“司機夏明歸你們用,隨便吩咐好了,你們且去休息吧,今晚一起吃飯。”

    珍捧得貴拔蘭地笑逐顏開,嘉揚搖搖頭,叫人腐敗的工夫,彭念祖這種生意人真練得一等一。

    在車上,麥可把他那瓶酒也送給珍,“別喝太多。”

    車子把他們送到一座簇新的四合院。

    連嘉揚都歎為觀止,藕色粉牆,淡綠瓦頂,庭園深深,觸鼻盡是茉莉花香,一室黃梨木傢俱,現代設備應有盡有,女傭人滿面笑容迎出來。珍讚歎不已。

    麥可抬頭正看一幅字畫,問嘉揚:“說些甚麼?”

    嘉揚硬低菲す去,只怕是狂草,誰看得懂,見是楷書,鬆口氣:“呵,月是故鄉明。”

    珍說:“這才叫文化。”女傭人捧出點心來。

    “一會兒還要出去晚飯,別吃太多。”

    麥可說:“哎唷,餃子做成小白兔模樣,可愛極了。”

    大家都過去看,嘖嘖稱奇。

    “差點以為嘉揚是小公主。”

    嘉揚頹然,“看到那個姓胡的女人沒有,她肯定已代替了家母位置。”

    珍說:“她長得如年畫中古裝美女。”

    “家母憔悴蒼老得多。”

    靠牆古董架子上放狄渙兄名的無錫大阿福泥娃娃,麥可愛不釋手,他問:“這黑麵孔是誰?”

    嘉揚一看,“劉關張桃園三結義,是張飛。”

    “怎麼是黑人?”

    “不知道,也許他是混血兒。”嘉揚胡鬧。

    “可否送我一套?”

    “請便,”嘉揚大方地說:“這點我尚可作主。”

    “珍——?”珍在客房睡盜恕

    窗明几淨,紗帳已把整個世界的煩囂隔出去。

    嘉揚看到帳子邊停狄恢或乞歟便用手去趕,誰知卻是繡上去的裝飾,竟像真的一樣,那邊還有一隻粉蛾。嘉揚不由得佩服那胡自悅,她打點生活細節真有一套。她輕輕掩上門。

    麥可在天井看金魚,嘉揚趁機與母親通話。

    “媽媽,我在爸爸處。”彭太太大為驚訝,“你竟到了地球另一邊。”

    “他對我很好,我很感動。”

    “他替嘉維準備了甚麼結婚禮物?”

    “稍後問他,還有甚麼話?”

    彭太太沉默好一會兒才答:“無話。”嘉揚無限惆悵。

    麥可探頭進來,“我也想打幾通電話。”

    “請便。”嘉揚走到另一間寢室,發覺佈置又不同,完全西式,但牆上掛狄恢恍∏傻尿蝠風箏。

    她順手取下,拿到天井去放,不料一陣風來,把風箏送去老遠。

    她喃喃道:“媽媽,給你送晦氣。”

    用小剪刀鉸斷了線,蝙蝠一下子飛出去老遠,在天邊失去影蹤。

    稍後,彭念祖叫小王撥電話來催吃飯。

    叫醒了珍,她打了一個呵欠,“唉,假使賺夠了錢,將來到華南來退休。”

    嘉揚笑問:“在中國人的地方,你做甚麼才好?”

    “學中文,進博物館,學做中菜。”

    嘉揚笑說:“一個星期下來你就厭了。”

    “晚飯時間到了。”

    “又吃?”

    “正是民以食為天。”

    宴會設在非常考究的菜館,彭念祖一早在獨立貴賓所ǖ瓤腿耍使嘉揚覺得面子十足,房-褂幸晃淮┉敵》鏘勺暗哪暱崤子在彈古箏。

    新聞記者又不同娛樂記者,不大見這種豪華場面,客人有點興奮。

    胡自悅自外頭進來,嘉揚一怔,已經是半個女主人了,想起母親,有點掃興。

    胡自悅捧島眉鋼淮善浚笑眯眯地說:“各位來嚐嚐中國酒,有高粱、大麴、紹興。”

    珍第一個探頭過去。

    這時,那名樂師奏出一曲鳳求凰,悠揚悅耳。

    “嘉揚,你喝甚麼?”

    “我喝葡萄氣酒。”

    菜一盤盤上,胡自悅殷勤夾菜,“全是海鮮,容易消化。”

    麥可笑,“那我放心了,我雖然大膽,也怕吃狗的腿、牛的眼、龜的殼,或是貓的耳。”

    嘉揚不知多久沒同父親一起吃飯,一時不知是悲是喜,原本想說的話,因胡自悅在場,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是喝酒。

    彭念祖同珍說:“有一種蟹,送這個紹興酒最好,不知你敢不敢吃。”

    珍納罕,“只要是蟹,我就能吃。”彭念祖立刻吩咐侍應生去取來。

    麥可笑等埃骸罷洌別太勇敢。”嘉揚只得笑。

    不到片刻,蟹拿來了,黑漆漆一堆,四圍伴瞪漢魃的膏。

    珍嚇一跳,“這是蟹?”

    嘉揚一看,釋然,“原來是醉蟹,頂鮮味,不怕。”

    “怎麼是這個顏色?”

    “活的時候浸到酒ǎ產生某種化學作用。”

    麥可倒抽一口冷氣,“沒煮熟?”

    珍鼓起勇氣挑一點放進嘴ǎ“唔”一聲。

    嘉揚說:“吃紅色的膏。”珍非常欣賞,大家拍手,眾人都喝多了。

    吃到完場,還有禮物,彭念祖掏出兩隻盒子,送給兩個外國人,“請多多照顧小女。”

    嘉揚嚇一跳,這不是送紅包嗎?怎麼好意思,要攔阻已經來不及。

    正在面紅耳赤,麥可已經打開了盒子,“呀,蠔式金錶,正是我最想要的禮物。”他立刻戴到腕上。

    嘉揚目瞪口呆,只見父親朝她眨眨眼,呵薑是老的辣,嘉揚五體投地。

    珍也連忙打開盒子,“真好,不是小巧的女裝,我就是喜歡中童尺碼。”

    彭念祖笑說:“伊娜小姐那樣瀟灑的才女當然應該與眾不同。”

    “多謝你的慷慨。”這叫做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你們明日還需早起吧,叫司機送客人回去。”

    珍與麥可真喝多了,拱拱手告辭。

    彭念祖問嘉揚:“還有甚麼需要爸爸幫忙?”

    “沒有了,已經非常滿足。”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自悅想與你談幾句。”他也走了。

    胡自悅結了帳,斟一杯碧清龍井茶給嘉揚。

    嘉揚不語。

    那位樂師抱起古箏告辭,胡自悅付他豐富的小費。

    她輕輕說:“世路難行錢作馬。”

    嘉揚:“還有甚麼話說?”

    “你看你爸可高興?”

    嘉揚不得不點頭,“躊躇滿志。”

    “快六十的人了,自學出身,辛苦半輩子,總算熬出頭,你大哥都快結婚了。”

    嘉揚接上去:“你是叫我別掃他的興,別責難他,任他風流荒唐。”

    “可以這樣說。”

    “那麼,我也把話說白了,家母呢,誰幫她出頭?”

    “他會盡量賠償她。”

    “給甚麼,鴿蛋大鑽石,更豪華住宅,乘郵輪環遊全世界?她仍然是個棄婦。”

    “彭先生希望離婚。”

    “同你結婚?”

    誰知胡自悅笑了,“他為甚麼要與我結婚?”

    “你是他的新歡。”

    “有甚麼是他現在還沒有得到而需要與我結婚後才能得到的呢?”嘉揚沒想到她思想那樣先進,倒是刮目相看。

    “我只是彭先生的助理,他叫我那樣說,我便照做。”

    “如此私事,他為甚麼不親自表態?”

    胡自悅嘆口氣,“你是他的嬌嬌女,他怕你給他看臉色,他下不了臺。”嘉揚不出聲。

    “下個月嘉維結婚,他會同你母親簽字。”

    “家母不答允呢?”

    “彭太太通情達理,知書識禮,又有這樣聰敏的兩個孩子,她一定不會為難彭先生。”

    “你倒是很瞭解家母性情。”

    “我很抱歉。”

    “不用,不干你事。”

    “是,我收回那句話,正是,不是胡自悅,也會是其它人。”

    “你看中他老人家甚麼?”

    胡自悅並不惱怒,“除了財勢,他為人豪爽闊綽,風趣機敏,我由衷敬重佩服他,他又對我愛護備至,最使我感激的是把我兩個弟弟送到美國讀書。”嘉揚點點頭。

    人家說得那樣坦白,她還能怎樣。

    嘉揚說:“我累了。”她伸手去揉痠軟的肩膀,多日汁黨林氐謀襯疑下罰肩膀已生了老繭。

    “我還有一個問題。”

    “請說。”

    “二小姐你這麼辛苦卻是為何來。”

    “理想。”

    胡自悅一怔,聲音有點淒涼,“是,我幾乎忘記世界上有這回事,也只有你才配說理想。”

    司機轉頭來接嘉揚。

    嘉揚回到四合院,看到黑麥可坐在天井一棵桂花樹下賞月。

    “嘉揚,你看這月亮多美,難怪中國人歌頌月是故鄉明。”

    “你像是愛上中華風景。”

    “你們真懂得享受,又慷慨好客,若不是華裔女不大喜歡黑人,我也想在這落腳。”

    嘉揚好氣又好笑,“去日本吧,聽說東洋女喜歡黑男,成群結隊在碼頭等黑人水手上岸。”

    “啊,叫我心癢。”

    “至於我們……你很快會看到另一面,別失望才好。”

    “夜深了,去休息吧,珍說明早天未亮要出發。”

    嘉揚抱怨:“不如叫我們鼠縱隊,專門摸黑工作。”回到客廳,麥可想回房,被嘉揚叫住。

    “甚麼事?”

    “珍在甚麼地方?”

    “她在寢室。”

    “我聞到血腥味。”

    麥可大驚,立刻推開珍的房門。

    只見她和衣蜷縮在地上,已失去知覺,可怕的是紗帳上染狄惶⑻⒀盡

    嘉揚立刻轉身大聲叫醒管家。

    “叫救護車,快,快,通知小王及小周來幫忙。”

    嘉揚回房,見麥可已扶起珍。

    她氣急敗壞地問:“傷口在哪ǎ俊

    麥可十分鎮定,“是舊患,她胃出血。”

    “啊,叫她不要喝太多。”麥可指指茶几。茶几上放狄幻嫘【底櫻鏡面還遺留蛋諮粉末,嘉揚已不是第一次見。

    嘉揚頓足,“被海關搜出來可不得了。”她連忙毀滅證據。

    救護車嗚嗚駛到,王二卿比同伴先到,與急救員密密商談,麥可急問:“說甚麼?”

    “情況嚴重,需送院救治。”

    週一晶也趕至,“即時送市立醫院。”

    嘉揚悄悄說:“我們手頭——”

    小周立刻說:“我有。”

    救護車ㄕ湟丫甦醒,嘴角有黑色乾涸的血荊面色非常可怕,嘉揚緊緊握住她的手。

    “不怕,珍,我們在這ā!

    珍聲音顫抖,“人老了,不中用。”

    “胡說,我偷看過你護照,才三十餘歲,還能跑長途,你酗酒,怪得了誰。”

    “明早的任務……”

    “我與麥可會辦妥,你放心。”

    麥可在一旁也說:“這是嘉揚的地頭。”

    珍苦笑,“後生可畏,就這樣搶去我們風頭及飯碗。”

    看護噓一聲,替珍罩上氧氣罩,珍閉上眼睛。

    主診醫生姓趙,檢查過病人,立刻表示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小王馬上去付過醫藥費用,診治隨即開始。照過胃部,愛克斯光片出來,醫生說:“看到沒有,胃穿了這樣一個大孔。”

    他們回到珍的身邊,“要即時做手術。”

    珍虛弱地說:“你帶了現款沒有?”

    嘉揚同她開玩笑,“我有美國信用卡。”

    “去,找ABC的負責人。”

    “天一亮麥可會與他們聯絡。”

    “天亮之前你們有工作。”

    “得了,工作工作工作,一息尚在,就掛住工作。”

    珍慘笑,“工在人在,工亡人亡,我沒有家庭,只得工作。”

    小周過來說:“醫生是本市最好的。”

    “去,去工作。”珍趕他們走。

    “小王會留下陪你,小周,你跟我們走。”

    嘉揚與麥可離開病房。

    麥可躊躇:“任何手術都有一定危險。”

    嘉揚猙獰地笑,“不信黃人?”

    “不不,唏,嘉揚,這個時候你還淘氣。”

    小王追上來,“已與彭先生聯絡過,一切包他身上,叫你們別操心。”

    愛屋及烏,父親這番心意,嘉揚明白。

    在車上,麥可問:“一夜不睡,你累嗎?”

    “不累。”

    麥可嘆一口氣,“終有一日會疲倦,像珍伊娜,當年勇戰沙場,報道兩伊戰爭,槍林彈雨,毫無畏懼,做出一流成績,今日不過做個專題,身體已經吃不消倒下來。”

    “這番話好消極。”

    “記者本是浪人。”

    他們到了近郊一個樹林,月亮仍在天際,四周一片靜寂。

    麥可說:“這ㄊ嗆詰恪!

    小周在車ǖ齲他們沿小路走到樹林中央,伏倒在草地上。

    麥可說:“是談情的好地方。”

    “不,這樹林惡名昭彰。”

    兩人伏在地上好一會兒,身上沾滿露水,天仍沒有亮。

    嘉揚問:“幾點鐘?”

    “噓。”

    他們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她掙扎底呱閒∏穡把一個小包裹放在一株老竹下,又往山下走,走幾步,又停下,想往回看,終於沒有,匆匆向前。

    這個女子猛然看到地上有一巨大黑影,她抬起頭,見一高大的黑人站在她面前擋住去路,她嚇得往回跑,又有一女子抱住她丟棄的包裹瞪住她。

    女子走投無路,雙腿無力,坐倒在地上,渾身顫抖。

    這時,包裹忽然活動起來,蠕動一下,發出哭聲。

    呵,是一名棄嬰。

    嬰兒當垃圾一般丟到路旁,是何等樣的慘況。

    嘉揚雙手忍不住發抖,“大姐,我想與你說幾句話。”

    女子蹣跚站起來,雙手亂擺,“讓我走。”

    “這是你的親生兒?”

    “別問我,別問我。”她一步步往後退。

    “因為她是女嬰?你不是女性,你母親、你外婆、你祖母不是女性?”

    那女子一急?跤,滾下山坡,隨即爬起來,一溜煙奔走。

    麥可放下攝影機追上去:“餵你-”

    這時,有兩名穿制服人員走過來,“甚麼事,你們是甚麼人?”

    嘉揚見是公安,立刻叫小周來幫忙。小周說了兩句,公安臉色緩和,自嘉揚手中接過那嬰兒。

    嘉揚發覺那不知名幼嬰有一張可愛的圓面孔。

    公安說:“是男嬰。”

    “為甚麼丟棄他?”

    “通常是有病,無能力醫治,只得放棄。”

    “我跟你到醫院去。”

    公安乾笑,“這位小姐,救得了幾人,這樹林每早都可以發現棄嬰,我們收集了去送往孤兒院待人領養。”嘉揚潸然淚下。

    他跟倒安到醫院,半晌,小周出來報告,“那嬰兒患心漏症。”

    他們只得黯然離去。

    小周去打了一通電話,“珍伊娜小姐手術順利,休養數日可以出院,不過,醫生叮囑,無論如何,不可再喝酒抽菸。”

    嘉揚一閉上眼睛,便看到無名嬰小小圓臉,晶瑩的眼睛似在控訴甚麼,嘉揚淚盈於睫,不知怎地,雙眼非常刺痛。

    嘉揚到醫院去探訪珍。

    一進房便看到蟯販怒狄慌譚酆焐牡丹花,珍手中拿怠杜υ際北ā罰身上換了絲睡衣。

    嘉揚心知肚明,“甚麼人來過了?”

    “胡小姐,她帶來燕窩粥,說手術後吃這個最好。”

    “你我是知識分子,應知道那沒有特別營養價值。”

    “可是有人那樣關切病人,的確對復元有幫助。”嘉揚不語。

    “你仍然不喜歡她。”

    “那是一定的事,沒有甚麼可以改變我的觀感。”

    珍輕輕說:“有時命運給我們甚麼,我們就得接受甚麼。”

    嘉揚忽然流淚:“即使命運給我們一個破兜,裝擋懈冷飯,還混笛掏犯嗖跡也得吃下去?”

    “你沒有嘗過捱餓滋味吧,極不幸,胡自悅有。”

    嘉揚用手擦眼,“很明顯,《紐約時報》與燕窩粥都生了效。”

    “你雙眼怎麼了?”

    “炙痛。”

    “今晨工作可順利?”

    “麥可一會兒會把片段帶來你看。”

    這時,看護進來,看到嘉揚使勁揉眼,“小姐,別用手,不生。”

    看護放下針藥,好心地替嘉揚檢查一下,“哎呀,小姐,你得了砂眼,趕快醫治,以防後患。”嘉揚慘叫一聲。

    這時麥可剛到,聽見嘉揚雙眼有事,不禁訴苦:“一個傷,一個盲,這是甚麼新聞組。”嘉揚連忙找父親。

    胡自悅來接電話:“是嘉揚嗎,他一早往上海開會去了,可以同我說嗎?”

    來了。開始接管彭念祖一切大小事宜-你要見他?先過我這關,我點了頭,你才有機會。

    嘉揚苦笑。

    “沒甚麼事。”她改變主意,“我不過向他請安。”

    “嘉揚真會說笑話。”

    “有事我們再聯絡。”嘉揚落寞地掛上電話。

    她到醫院樓下門診部掛號。

    正在輪候,手提電話響,是她父親的聲音,“嘉揚找我有事?”

    啊,小覷了胡自悅,嘉揚一陣羞愧。

    “爸,我患砂眼。”

    “不怕不怕,我叫王二卿陪你去看專科醫生,很容易治好。”聽到父親聲音,嘉揚心定,覺得與父親的關係反而比以前更接近。她還不願意承認是因為胡自悅的緣故。

    小王趕來,立刻帶她診治,並且遵醫囑讓嘉揚架上墨鏡。

    “變成盲妹了。”嘉揚頹然。

    “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

    “那麼,到胡小姐辦公室坐一會,喝杯茶。”

    “是回紡織廠嗎?”

    “不,胡小姐另有一丬小小香水廠。”

    “香水?”

    “正是,來參觀一下,很有趣。”

    嘉揚十分意外,這倒是一門最高貴浪漫綺麗的工作。

    走上二樓,已經聞到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

    門一打開,是一家辦公室,寬敞的大桌上放敵磯嗖A瓶子,倒像實驗室,可是最吸引嘉揚的,還是一隻大籃子內各種剪下來的玫瑰花。

    胡自悅聞聲自內間出來,“歡迎歡迎”,立刻叫人奉茶,又問候嘉揚雙眼。

    嘉揚迫不及待,“你做香水?”

    “我幫美國一間著名化妝品公司生產玫瑰油,還沒有自己的名號。”原來如此。

    她很坦白,“這門生意是你父親幫我成立的。”

    所以她對他五體投地,死心塌地。

    胡自悅說:“玫瑰花原產中國-”

    甚麼?不是英國嗎,成日聽人說英格蘭玫瑰,又刁陀種玫瑰是英國國花。

    胡自悅笑說:“十八世紀英商來華採辦茶葉時,看見種在茶田四旁的玫瑰,一併帶回本國,佔為己有。”

    “真沒想到。”

    “茶與玫瑰,都屬於中國,雲南盛產玫瑰,英美有植物學家終身住在當地鄉村研究玫瑰。”

    “有這樣的典故!”

    這時,王二卿忽然問:“是甚麼令華人別離瑰麗的祖家,遠赴冰天雪地的大荒原如加拿大呢?”語氣中只有遺憾,沒有諷刺。

    嘉揚一句話馬上要出口,硬生生吞下肚中。

    “嘉揚我送你一瓶玫瑰油,別小覷它,一萬朵玫瑰也制不成一安士。”

    剛說得起勁,電話響了。

    麥可在那頭說:“大老闆約翰森想見你,請與他聯絡。”

    嘉揚莫名其妙,“我幾時有了大老闆二老闆?”

    “你忘了,我們曾與美國廣播公司簽約。”

    嘉揚有點後悔,工作上,她最怕兩件事,一是服侍上司,二是管制下屬。

    她並非管理階層人才。

    “看情形他想召你回美述職。”

    “我不去。”

    “真是孩子,你自己同他說吧。”

    嘉揚無奈,只得走進胡自悅的辦公室,剛想撥電話,它已經響起來。

    “嘉揚,是媽媽,為甚麼廿四小時聽不到你聲音?”

    “呃。”

    “媽媽導苯孤塹氐饒悖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可憐的媽媽,“你不去尋消遣?”

    “咄,聽完你聲音,我自然會去吃喝玩樂。”

    “是,我儘量準時。”

    “有見你父親嗎?”

    “我四處開會。”

    “那女人呢?”

    “甚麼女人?”

    “嘉揚,大可揭開天窗說亮話,他已把離婚協議書寄來。”

    嘉揚沉默。

    “你可叫他放心,我會如期簽署文件。”

    “媽媽——”

    “工作完畢,速速回家,嘉媛也自馬達加斯加返來了,她得了黃熱病,正在療養。”

    “病況可嚴重?”

    “幸虧醫藥昌明,不過也吃了不少苦頭,廿多歲的人竟長出白髮來,開頭還把病情瞞鄧媽。”

    嘉揚作賊心虛,“媽媽,我還有事。”

    “去吧。”掛了線。

    電話鈴又響起來。

    “彭嘉揚?我是伊芬約翰森。”

    “你好,久仰大名,如雷灌耳。”

    “嘉揚,很高興與你合作。”

    “不客氣。”

    “嘉揚,請即乘機返紐約一天,我有話同你說。”

    嘉揚不想被他像名信差般使來使去,這種事一開頭就沒完沒了,她老實地說:“我染上砂眼,只怕美國海關不給我通過,需先治好了再說。”

    那約翰森一怔,隨即哈哈大笑,“是否孫子兵法中的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嘉揚心想,你是哪一國的君王,不過是名主管耳,口氣狂妄,典型美國作風。

    口中只說:“是宋朝名將岳飛說的。”

    “嘉揚,我看過你的片段,對,你的攝影師叫甚麼名字?”

    “麥可。”

    “這人工夫還過得去,但是你,彭嘉揚,你才是明日之星,我被你的報道打動。”

    嘉揚歡喜:“謝謝你,是珍伊娜把整個計畫策劃周詳。”

    “啊,珍伊娜,我正想同你說這個人。”

    嘉揚的心提起來。

    “珍伊娜表現大失水準,我們已決定把她的鏡頭全部刪除,淨以你為主角。”

    甚麼,嘉揚心中低呼,怎麼可以這樣做,這不等於在珍背脊插上一把刀嗎?

    “這件事你且莫向珍透露,這是管理層的決定,你們歸隊後我自然告訴她。”

    “可是-”

    “嘉揚,這是你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好好把握多多出鏡,記住,紀錄片剪輯後你是主角。”

    嘉揚心都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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