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是作家。
他在寫作的時候,用一個很漂亮的筆名,大成不過是他在家喚的小名。
我自小認識他,所以知道他叫大成。
他的新朋友,都叫他峻峰──他的假名、篆名、寫作人所用的藝名。
大成有一年沒有新作面世了,說來話長,都是因為被書評家害慘了的緣故。
他們稱讚地,捧他,但往往在評論後加一句:“峻峰原來可以成為嚴肅作家……他可以變得更好,他應該選擇比較嚴肅的題材。”
峻峰說,作者都希望變得更好,所以當他賺了一點錢,為求進步,便把工作停下來,思考嚴肅的題材,冥想,旅行,以求進步。
評論家把他的行蹤報導出來,猛贊他清高飄逸,是文壇將來未可限量的棟樑。
真坑了他。
大成是個天真熱誠的人,人家批評他,他全相信,人家稱讚他,他也全接受,情緒很易被不相干的人左右,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
我是一個頑強的人,人家說什麼,我就算在乎也斷然不會給人知道我在乎,何況我是真的不在乎。
但又出乎意料,我與大成是好朋友。
我做電腦,他幹藝術,但我們是好朋友。我們的感情,好比兄妹。
這一年來,他不住的流浪,找尋獨步單方,參加很多活動,但是沒有寫作。
他也與我談過很多次,有關他寫作的前途。
我覺得他在廿七便名成利就,實在是值得驕傲的事,他應當寫下去。
寫作人最要緊的事,便是坐下來寫。
他會說這是外行人所說的話。
我與他爭論過多次,但我無法說服他。
我說:“你有你的讀者,我見你在路上都有讀者抓住你要你簽名。他們喜歡你目前的作品,何必改變方針?”
他說:“求進步。”
“寫窮人的生活便是進步?真荒謬。社會一般人都安居樂業,為什麼不能寫小資產階級?”
“我沒有說要寫窮人,何況貧苦的階層也有資格入小說。”
“然,很多社會小說也很好看,”我同意,“但是我更喜歡你的作品,反正愛窮的人可以一直耗下去,愛繁華的人可以照舊。但,請記住,這不過是生活方式,窮與氣節高尚並無直接關係,手邊有節儲也與虛榮無關。”
“對於科學家來說,當然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但文學作風不是這樣的。”
“一定要窮是不是?住到山邊墾荒去才有誠意。”我笑。
大成一輩子活在大城市中,家裡做小生意,只有他這個兒子,念中學時就愛寫作投稿,進大學已經出書成名,他始終有種不滿足,十甘心做一個流行作家。
他大概想留芳百世。
有些人在無意中就做到了,我相信曹雪芹這類作家在寫作時並沒有抱住要揚名後世的意念,相信楊振寧在做研究時也沒有握拳疾呼我要成名。
一切是果不是因,卻是無意中得來,似大成這般到刻意要突破,是完全沒有必要的,而且不一定會成功。
這些論點我也同他說過了。這也許是我們兩個人討論過的唯一嚴肅的題目,枯燥得要命。
我最討厭嚴肅,不是說平日做事吊兒郎當,但下了班誰不要輕鬆一下,還牽涉到社會大問題幹什麼,沒的頭痛。
好幾次都是我自己舉起雙手投降,“不說了不說了。”
但是他不肯再與我出去吃飯跳舞,他努力鑽研學問,買了一大堆硬皮英文書來細讀。
我又弄不明白了,讀南美洲作家的作品,對他的事業有什麼幫助?我們住在亞洲,黃皮膚黑眼睛,天南地北,去讀那種枯燥的作品幹什麼?
“你懂什麼?”他擺擺手生氣“對你來說,閱讀不過是消閒。”
“嘿!”我冷笑,“閱讀還能幫我什麼?你能從詩集裡找到什麼?不過有些人搓麻將,有些人閱讀而己,對社會有什麼貢獻呢,做大事的全是科學家,科學家奠定社會文明,藝術家才得有機會做些錦上添花的瑣事。”
“你與你電腦去跳樓吧。”
“沒有電腦,你在銀行排隊要站大半天。”
“我不喜歡你了。”
我與他作一個鬼臉。
後來他出發去旅行,選的地方是巴黎。
“那不行”我加插意見,“巴黎是文明社會,有自來水供應,不夠嚴肅,不作數,人家照樣看不起你,住上十年也是個流行小說作家,你得選一些不毛之地,越苦越好,連廁所都沒有的地方最妥當。”
大成追著我來打。
其實我說的都是實話,誰讓他要走一條嚴肅的路呢?幹革命的人哪有資格享福。
大成在巴黎住了兩個月,遠遠近近地方都去遍了,很寂寞,亦找不到什麼新的題材,與我通了許多長信,也說過上萬元的長途電話,最後覺得悶,決定回來。
我去機場接他。
他瘦了很多,清秀的面孔有一層風霜。看得出心理負擔很大。
你看你看,藝術家也不好做。
他皺起眉頭,“真傖俗,開口都是錢。”
我一點都不生氣,滑稽的朝他杯杯眼。
“我想寫一個移民的故事。”
“何勞你寫!!!本市每個家庭都有親友在做移民或想做移民,多悶。”
“我寫的是一百年前的故事。”
“當然是含辛茹苦了,苦苦苦,苦過黃連。”我揮舞雙手。
“你再這樣咱們就不用說下去。”
這種題材也不新鮮:辮子、小腳,鋪鐵路,開洗衣店,受歧視,遭侮辱……
他雙手捧住頭丫,“那寫什麼呢?”
“回家再說吧。”
在車上我要求他寫一個女強人甘心跟一個小男人作妾的故事:她幫他賺錢,他卻把錢取回去喂原配與孩子,充滿矛盾衝突……
“天方夜譚。”大成說。
“哎唷,可是能夠滿足一些男人呀,令他們覺得紅顏知己仍然存在,尚未滅絕,多好。”
“沒有人會看這種令人生氣的小說。”
“不一定,我個人最恨“掀開社會陰暗面”的小說,越黑越有深度,父親嗜賭,母親生肺病,兒子帶毒,女兒是妓女.,在一個雷雨之夜,齊齊服毒自殺──是誰的錯?社會的錯!金錢是萬惡的.溫情是永恆的。”
“你沒有同情心。”
“你會寫得很好!大成,以你的筆法,你會做得成功。”我說:“還有,對了,美姿畫報找你寫小說。”
“你怎麼知道?”他有點興奮。
“我聽的電話,每千字四位數字,請你立刻同他們聯絡。”
他很高興,“美姿的要求一向嚴格。”
我看他一眼,“不過假使我是你,我就不寫美姿。”
“為什麼?”他愕然。
“人家每個月出兩期,期期銷十多廿萬冊,太流行了,這麼流行,怎麼可以?人人都看的刊物,怎麼嚴肅得起來?”我強忍著笑。
他怔住,認真的思索起來。
他這個人最近有點走火入魔。
評論家把所有的文章分為明類:流行作品絕非文藝,凡是文藝必須曲高和寡,然後又慨嘆文藝刊物都關門,沒有讀者,一有人看,又立刻把該等作品打入流行類,這不是開玩笑是什麼。
我說下去,你要寫文藝作品,就必須放棄廣大的群眾作讀者,只被少數的評論家品賞,評論家本身有沒有作品不打緊,他不會寫,他會批評就得了。
“能不能做到雅俗共賞?”他天真的問。
“誰肯承認自己是俗人,所以你說,做不做得到?”
“你真狡猾。”
“社會的錯。”我擠擠眼。
“有時很壞的作品也能得到好評。”大成不服氣。
我笑,“噫!你妒忌,你夠膽說人家的作品壞。”
他沉思。
“大成,別再想下去,出版社來催稿了。”
“我還沒有題材。”
我怕他在一夜之間白了少年頭。
“你以前說的,大成,順手拈來的題材最好。”
“不可以,讀者要求不一樣了。”
我很替他難過,他說過,一個寫作人最怕碰到這種關口:文恩乾涸。
到家沒多久,他便成為憂鬱小生,深居簡出,也不再接受訪問,亦不搞宣傳。
我很怕他會得在本市消失。如果他一直有作品面世,那不宣揚也不打緊,怕只怕一無作品,二不露面,一下子他就遭淘汰。
一日半夜,他打電話來,大成承繼了許多候活曉治的習慣,他甚至不在白天與人聊天,因為他說黑夜令他覺得安全。
他說他要寫一本小說。(語氣像他從前根本沒有寫過小說一樣,一點信心都沒有。)
“用什麼題材?”我怕掃他的興。
“我做了許多資科蒐集,我要寫三十年前的上海。”
我不出聲。
這也很容易,隨便找一個五六十歲的上海人,就可以從他口中得到一切資料,這有什麼稀奇,很枯燥的題材,我看不出為何八十年代的讀者要對三十年前的事感到興趣。
但我不敢發表意見,我怕他更加意興闌珊。
“戰爭場面很難寫。”他說。
“你可以寫“衝呀”……”我忍不住說。
“你再這樣我真的不同你說了。”
“大成,為什麼一定要戰爭?”
“戰爭鐵蹄下的人民是偉大的。”
“大成,我們不偉大嗎?努力建設一個這樣先進而繁榮的城市,每個市民都有發光出力,你為什麼不在這方面取材?”
“寫一個富翁白手成家?”
“不,大成,寫一箇中等階層的白領在他工作崗位的鬥爭已經可以了。”
“太普通了。”
“我知道。就像畫家說畫人太不討好,略為出錯就吃不消兜著走。畫鬼最容易,誰見過鬼?”
“你見鬼。”
“大成,無論寫什麼,別毀了你自己。”
“你怕什麼?”他詫異。
我伯他會服食藥物來刺激思路,又沒敢說出來。人與人之間,已經長久沒有正式交通了。
“至要緊是寫,”我說:“明天開始吧。”
“我不想再寫沒有意識的作品。”
“什麼是有意識,什麼沒有意識,讓讀者決定好不好?”
“讀者最沒有意識。”
“這樣說是很危險的。”
“真的,誰寫他們都看。”
“那為什麼美姿畫報要出高價找你寫?”
“這是老闆的虛榮心,他們喜名牌貨色。”
“那麼開頭你亦是寂寂無名之輩,你是怎麼成的名?”
“因為我比別人肯寫。”
我忍不住說:“大成,當然是因為你一直比人寫得略好,讀者與老闆都對你有信心。”
“是嗎?”仍然自卑。
我現在發覺了,要害一個人,千萬別把那人批評得一文不值,要贊他,把他贊得上青天,下不了臺。大成就是這樣被害死的。
我說:“大成,趕快寫。”
“我已經盡力,寫不出。”
“大成,千萬別這麼想。”
“你會不會救我?”
“如果我做得到,大成,我一定為你做,但別忘記我是外行。”
“但你是一個讀者。”
“我說的話你又不相信。”
“你說來聽聽。”
“大成,我只有一句話,請寫。”
“這算是什麼意見?”
“大成,我覺得你已經住在一隻繭裡,很難接受外頭的意見了。”
說得嚴重點,他幾乎已經病入膏肓,他一定要自蛹進化為蝶,事不宜遲。
“快動筆吧。”我說:“我來幫你做大綱。”
“真的,”他喃喃說:“你寫得一手好字,我真慚愧。你懂電腦,我不懂,我會寫字,你也會。”
“會寫字不一定會寫小說。”
“你太看得起我們了,不會寫字的人,也會寫小說。
“出來看電影,大成,有幾套非常好的科幻片子上演。”
“我不想出來。”
“別走進死衚衕,我找人出來陪你聊天。”
“誰?”
我說了幾個名字
他沉吟說:“若果是他們,我情願看電視算了。”
“大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這些人縱有千般不是,也都是老朋友,怕什麼?”
“我心情不好,無話可說。”
“你再這樣,我放棄你。”
“你明天還要上班,先睡吧。”
“你又打算耗到天亮?”
“你別管我。”他掛斷電話。
以前,以前大成不是這樣的。當大成寫得最多的時候一天要生產五千字,但每個字都有紋有路,每篇文章都擁有讀者,每天他只工作三小時。
那時他是神采飛揚的,熱愛生活,也熱愛朋友,一叫就出來,玩得痛快淋漓,有說不盡的話,發表不完的意見。
他穿得時髦,吃得精緻,略有空便去旅行,愛宣傳時便接受訪問,愛靜時使隱居一會兒,一切率意而行,是一個有作品的藝術家,風度翩翩,成個人洋溢著氣質。
我真不知他怎麼會變成現在這種奄奄一息的樣子。
那時他根本不留意到本身的存在,天天工作,為讀者服務,今天的他多麼做作,又這樣又那樣,不外為著標榜自己,把讀者丟在腦後。
他丟棄讀書,讀者何嘗不懂得丟棄他。
我懷念過去的大成。
他成個人變了,我漸漸不認識他。
以前我們逛書店便可以消磨成個下午。
逐本言情小說取出來研究,取笑別人的書名及筆名,打開來看作者附送的玉照,誰實際已是老女人了,誰又稍欠風騷,然後大成會取起他自己的作品,批評得一文不值。
我們去乘地下鐵路,如果遇見有人看他的作品,我便會打開話匣子,詫異地與那名讀者攀談:“好看嗎?峻峰的小說好看?不會吧?”也不理人家怎麼想。
很多人以為我們在戀愛,其實不是的。
此刻看來,未免慶幸我們從來沒有戀愛,否則結了婚,他忽然之間要尋找自我,那可怎麼辦,由得妻女吃西北風,抑或男女平等,由女方來背家庭擔子?
所以這年頭,女人的門檻也精了,很少人嚮往嫁藝術家,科學家專業人士之類越來越受歡迎。他們不但情緒穩定,收入也很穩定。
又過幾個星期,大成沒有影子。
在情在理,我都不能就此放棄他,我只得登門造訪。
下午五點,他還在睡覺。
傭人說他在街上逛至天亮才回來,又狂寫一輪至中午,才上的床。
我很高興,日夜顛倒不要緊,只要緊他在工作。
進他書房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寫是寫了,滿地都是字紙,團成一堆堆。
等於零。
我拾起看,有些只寫一個字,有些有兩三行字,有些寫了半張,也有全張的。
至大的浪費。
從前他寫文章,如行雲流水,運筆如飛,思潮洶湧,從不用真正絞盡腦汁,一切水到渠成,順理成章,寫一本書比什麼都容易,才情真正豐富。
現在不知如何會這麼困難。
書架上四五十本書本本暢銷,有幾本特別受歡迎的已經出了精裝版本,專供讀者收藏……
他退步了,不能再寫了。
我坐在他書桌前,感慨萬千。
忽然聽見大成在背後說:“你來了。”
我轉頭問:“難道不可以來看你?”
他雙目紅如小白免,人很瘦,走到我身邊坐下。
“大成,這是為什麼呢?”我呶呶嘴,叫他看地下的廢紙。
“寫得不好。”
“也許讀者喜歡看呢。”
“不能欺騙他們。”
“言重了,如果他們覺得不值,下一本就不買了,你又不能騙他們一世,他們也是很精明的。”
他點起一支香菸。
“你抽菸!”我驚呼。
“抽菸有什麼稀奇?哪個作家不抽菸?”
“峻峰就不抽菸。”我不服帖。
“我就是峻峰。”他笑。
“你是怪物。”我說。
他抄起一本書向我擲來。我閃避。書落在地上。
我拾起,愛惜的撫著書面子,這本小說叫“曼陀羅日記”,我最喜歡的一本書,也許他以後都寫不出這樣的書來。峻峰會不會從此消失?
他聽了好幾次電話,都是出版社打來追稿的。
我突發奇想:“我來替你寫如何?反正現在外國有些出版社認人不認貨,捧一個香豔的名字出來,其實是集體創作──當然,如果你打算拿諾貝爾文學獎,那是沒有可能的。”
“銀行通知我,往來戶口的數目已見赤字。”
“但你還有美金儲蓄。”
他不響。
我溫和的說:“大成,我們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裡,浪漫要宣告結束了。”
“一百個獎也抵不上讀者的支持,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對自己要求越高越好。”
“定下小小目標,逐個完成,沒多久你會發覺已經去到很高。”
“可以嗎?”他很懷疑。
“可以。來,我們步出牛角尖如何?”
他深深嘆一口氣。“我是怎麼會做這一行的?女人寫稿,還可以說是最佳副業,反正要嫁人的,寫作好過打麻將,清高一點,男人也做這一行……真是,怎生得老?若干年後,白了雙鬢,為了油鹽柴米逐個格子爬,多麼窩囊,我想到這裡,心灰意冷,有誰要看五十歲老頭子所寫的言情小說?”
我覺得事情的嚴重性。
他可是要轉行了?
我勉強的說:“你離開五十歲,選有很長的一段日子。”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那一日終於要來臨的。”他說。
“你打算如何?”我驚問。
“我打算罷寫。”
“不!”
“我今年二十七歲,回頭還來得及,也寫了十年了,人家也約略知道我想到美國去讀張教育文憑,回來謀一教席,轉行,閒時或者寫一點東西,但不是全職。”
“那多可惜。”
“有什麼可惜?本市起碼有五百多個作家,個個都覺得自己寫得比人好。”他微笑。
大成彷彿想通了,臉上有笑容有光芒。
我說:“也是好的,讀書總是好的。”三年後也許他會回心轉意。
“這一行跟做明星一樣,趁著青春好年華,出一陣鋒頭,就算了,上了年紀做,不但落魄,而且猥瑣。”
“不可以這麼說,有許多老作家寫得又多又好。”
“是嗎,誰?”他問。
大成伸伸懶腰,打一個呵欠。
但我是這樣喜歡看他的作品。
我說:“停筆後你會寂寞。”
“小姐,別忘記我入行已經十年,我不是新進作家,忙不迭日,在報上告訴人他吃過什麼穿過什麼,我早已渡過那個階段。”
“如果你忽然得到好題材,那怎麼辦?”
“到時再說吧。”
“什麼時候去找學校?”
“明天。趁今年十月入學。”
他已經深思熟慮。
真沒想到他會有這樣意外的決定。
從流行小說到試圖轉變風格,然後急轉直下,變為離棄這個行業。
套句陳詞濫調,簡直是讀者的損失。
“讀者耳根清淨才真。”他笑。
我拍手,“我知道,你寫不出更好的作品,便要讀書去,這跟女明星沒有拍戲便上大學有什麼分別呢?”
誰知道他一口承認,悵惘的說:“真的,你什麼時候聽說金庸要轉行讀書求進步突破呢。”
“我會想念你。”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
“我已經答應美姿雜誌替他們寫東西,不過不一定立刻動筆,幾年後也許。”
“寫學生生活?”
“少開玩笑,連牛津劍橋這種學堂一年之內都有上千成萬的人畢業,我算老幾,何苦野人獻曝。”
“仍然是老本行,寫小說?”
“再說吧。”
我沒出聲,這裡的一切,他捨得嗎,房子要賣,朋友要分手,錦衣美食,什麼都要放棄,去過純樸的學生生活,可以嗎。
不過他已決定,逐步進行,他開始收拾行李,房子沒有賣,租出去。食物開頭有十箱,後來覺得不像話,扔掉一半,剩下五箱,還覺太多,再淘汰一半,先寄了出去。
他又整潔起來,但性格已不如前,他變得很沉默,成個人成熟,真的像一件大事等著地去做似的。
一個月後他乘飛機離去。
又不見一個好朋友。
我一直留意報章,等大成的新作出現,但沒有。
他給我寫很長的信,說:“……也許等我生活與收入都穩定的時候,我們之間會有進一步的發展。”
我很高興。
他的名字在報章雜誌上消失,人們暫時還沒有忘記他,都說他是傳奇人物。
我很為他驕傲,又從頭開始讀他的小說,覺得百讀不厭。
我會等他回來。
看看有什麼進一步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