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名是個心急鬼,橫衝直撞。那日出門上班,因為時間晚了,更加是跑著出去,在家門口與一個男人撞個滿懷。
我馬上罵:“你這盲鬼!”
那年輕的男人愕然,朝我的方向瞪過來。
距離那麼近,我看仔細他的面孔,才發覺他真是個盲人,雙眼微微窩進去,眼珠無神。
我呆住,接著道歉:“對不起。”我只是脾氣壞,心地不壞。
他微笑,“無所謂,冒失鬼。”
我笑了。他這麼有趣.是新鄰居吧,以前沒見過。
“再見。”我急急開步走。
“再見。”他朝我擺擺手。
我臨走再看他一眼。
盲人,多麼不幸。他們的世界是漆黑一片,我忽然感激上主,賜給我目光。
那一日我都心平氣和。
下班回到家裡,母親說:“有客人,朗伯母搬到我們隔壁來住。”
我只得過去規規矩矩的叫一聲“伯母”。
母親在教會是個熱心份子,她的朋友一向很多。
當下朗伯母對我說:“易小姐,這是小兒景昆。”
我一眼看過去,嚇一跳。
這正是我早上在門口碰見的那位盲人先生。
“你好。”我只得說。
他頭一側,似乎認得我的聲音。
我索性攤開來說:“還記得今早的冒失鬼?”
他又笑,他性格開朗,很難得。
多少健康的人尚且怨天尤人,活得不耐煩。更有些懦弱的人,殘害受之父母的身體髮膚,實行自殺。
我喜歡看到勇敢樂觀的人。
“你好。”他伸出手來。
我與他握一握,“願意過來談談嗎?”
“當然。”他的聽覺非常靈敏,立刻跟著我的腳步走。
“請坐。”
他坐下來,完全知道椅子在什麼地方。
但他不如一般小說中所說,跟普通人一模一樣,甚至看不出是個盲人。
因為他的眼珠子呈死灰顏色,毫無生氣。
幸虧他的衣著打扮非常趨時,這必然是朗伯母的心思。
“你在打量我?”他問。
“是的。”
“好奇?”他像是看穿我的心意。
“是”我只得承認。
“說來聽。”
“沒想到你們也在街上走,探望朋友,我以為你們只坐在家中閱貝爾凸字書。”
“那我還要上班,光坐家中恐怕不行。”他微笑。
“你在什麼地方做事?”
“我教書。”
我很佩服,肅然起敬,“教哪一科?”
“教音樂,”他補充,“聲樂。”
我聽說過,他們對音樂的感性特強,在這方面有良好的發展。
“你會唱歌?”
“一點點。”他很謙虛。
“你怎麼去上班?”
“我比較幸運,由父母接送,有時候自己叫車子。”
我心惻然,一個人若不能照顧自己,多麼麻煩。日常生活最瑣碎之事,都令他不快吧。
朗伯母間:“你們在談些什麼?”
我笑答:“互相介紹。”
“真的,”朗景昆說;“你幹哪一行?”
“我做室內設計。”
“啊,這是盲人無法勝任的工作。”他說。
我覺得殘忍之極,面對一個比自己不幸的人,我老覺得不知欠下他什麼似的。
母親說:“請過來吃碗點心。”
朗景昆在吃東西的時候很小心,動作也較緩慢,彷彿是斯文有禮,但是我知道他好強,怕出錯。
之後他們又談一會話,才告辭。
他們一定,我就問母親:“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麼樣?”母親愕然,“你是指景昆?世上確有許多盲人,只不過以前你沒有接觸到而已,他是個很健康的男孩子,他母親為他驕傲。”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比許多心理不正常的人更健康。”我憐惜的說。
“你可以與他做個朋友,”媽媽說:“他比起你那些藝術家朋友來說,更可算是個有為青年,人家連香菸都不抽,更莫論是大麻這些了。”
“他是自小盲的嗎?”我又問。
“你何不自己問他,他就住十六樓。”母親說。
“我下個禮拜去看他。”我說。
我買了一大束姜花,無他,因為它香。
朗伯母熱烈的歡迎我,讓我與景昆坐在一角慢慢談。
朗景昆用力嗅空氣,“嗯,太好了,是我最喜歡的姜花。”
他彷彿像看得見一樣。
我問:“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好得很,這附近有座小公園是不是?”
“是,跟我來。”我站起來。
“我本來也想去走走,我早認清了路。”
他不是吹牛,他完全知道方向,過馬路的時候他熟悉的摸向交通燈拄。
“這裡有盲人過路設施。”
“什麼?”我莫名其妙,“有什麼?”
“你一直沒有注意?這裡一轉綠燈,交通燈便發出嘟嘟聲,過馬路很安全。”
原來是這樣,我彷彿是聽到過這種響聲,我太胡塗,與自身無關的事竟不去加以注意。
過馬路我很自然挽著景昆的手幫助他,他卻輕輕掙脫。
他說:“別這樣,人家會以為你是我女朋友。”
我先一怔,隨後馬上醒覺他不想我幫忙,換句話說,他不需要人同情他。
好倔強的傢伙。
小公園內空氣甚佳,有噴水池,樹木茂盛,也有花朵,只是他什麼都看不見,我仍然為之惻然。
他說:“這裡有人下棋吧?”
“你怎麼知道?”我訝異。
“我聽到有人爭論。”他微笑。
“世上君子少,尤其是觀棋者。”我也笑。
“噴泉約有十來個噴嘴是不是?”
我探頭一數,“十七個。”猜得真準。
“而你是個美麗的女孩子是不是?”他問。
我不好意思,“你又怎麼知道?”
“因你有那樣的壞脾氣,”他笑,“分明是被縱壞的,如果長得不美,誰來縱你?”
“錯了,我長得奇醜,又愛諸多作怪,人們怕了我,才特別遷就我。”我笑說。
他居然點點頭,“這也是一個可能,事情往往有兩個極端。”
我們吃吃大笑,我詫異的想,怎麼可能,他是我所遇見最活潑健談兼有氣質的男孩子。
他問我:“此刻女孩子流行什麼樣的服裝?仍然是美式足球員那種墊肩膀樣式?”
“不了,漸漸柔和了。”
我最喜歡我小時候阿姨穿的柔和線條……五十年代的大圓裙及小背心,也許你不知道。”
“照片中見過。”我說:“我是六十年代出生的,”我遲疑一下問:“那時候你可有目光”
“有,我在十二歲那年才失明。”
“唉呀。”那更慘,如果完全不知道這花花世界是什麼情景,反而好過,他曾經得到過,此刻又失去,那才是最難過的呢。
“那你對這世界是有記憶的了。”
“是。”他說:“我知道蘋果有紅有綠,輪船汽車各有巧妙,影樹的羽狀葉子,以及女孩子的皮膚要白才漂亮。”
“發生了什麼?”
“汽車失事。”
“上天!”
“我也曾經痛哭失聲,不過事隔多年,已漸漸平復。”
我搖頭嘆息。
“我覺得你這人很爽直有趣,我大多數的朋友對我的殘疾都視若無睹。”
“那也是應該的。”我說:“他們是你工作上的朋友,不會談及個人問題,我跟你又不同。”
他不出聲。
“你不介意我同你談談吧?”我問
“不,我也需要傾訴的機會。”
“我很佩服你。”
“早幾年我還是很孤僻的,現在也許是年紀的關係,我想開了。”他微笑。
我仔細的留意,他笑中並沒有苦澀。
真是不可多得的一個人。
我們隨後散步回家,我便告辭。也許他還有其他的事要做,他生活相當活躍。
此後我時常約會景昆,我們甚至一塊兒出席音樂會.一個月約見兩次面,因他是個很聰明理智的人,我有很多疑難,都與他商量。
我們漸漸變得很熟。
母親警告過我,“朋友之間要劃一條線,不要太親密,人家到底有異於普通人,你要顧到他的自尊心。”
我回心想一想,自覺並沒有過火之處,朋友也可以定期見面談心。
他也不是那種容易誤會人的人。
我雖然放心,卻也聽從母親的勸告,略路與他疏遠一點。
那日我下班回來,覺得非常疲倦,於是小睡一刻,起身的時候,發覺家裡有客人。
母親正在與朗伯母閒談。
我聽得朗伯母說:“我們還有什麼非份之想呢,只是景昆與你們小姐很談得來,他很需要朋友,就是這樣而已。”
母親說:“你別客氣,我這個人最開通,孩子們的事,我一向不管,偶而忠告一下,也不過點到為止,他們喜歡如何便如何。”
“我……實在很為景昆擔心。”
母親說:“他那麼能幹,殘而不廢,你也應覺安慰。”
“真的,”朗伯母說:“事實上他跟平常人沒有什麼不一樣,但有哪個母親不為兒女擔心?”
母親只得賠笑。
我咳嗽幾聲,母親聽得,轉過頭來。
我去坐在母親身邊。
朗伯母看見我,高興得什麼似的,“你看你多好,有這樣的乖女兒。”
她又坐了一會兒,與母親研究一集毛衣的樣子,就告辭了。
母親說:“也難怪,她是希望看到兒子成家立室的。”
我不出聲。
母親說:“嫁與景昆這種人,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
我連忙開口,“我不打算嫁他。”
母親看我一眼,“那你自己當心了。”
“做朋友總可以吧。”我問。
“我只怕景昆多心。”
“他不會的。”
“別太肯定了。”母親說:“感情這回事與旁事又不同,要額外小心處理。”
“是的。”我答。
母親說得好,現在景昆雖沒有對象,朗伯母已經有誤會,這事恐怕得速戰速決。
我約景昆在咖啡室等。
我們見面之後,他很快覺得氣氛不對。
“為什麼吞吞吐吐,”他詫異,“有什麼話要說?”
我有點悶,不知從什麼地方開始。
“來,讓我來博你一粲。”他自口袋取出一副時款的太陽眼鏡,戴上去,“母親買給我的,她說戴上跟普通人一樣。”
我一呆,並不覺好笑,只覺深深淒涼,跟普通人一樣?有什麼可能跟普通人一樣?又有什麼必要跟普通人一樣?景昆自有他存在的實力,為什麼朗伯母不能承認事實?
我強笑說:“我不喜歡男人在室內戴太陽眼鏡。”
“我也是。”他除下眼鏡。
我按住他的手,“景昆,我們是好朋友是不是?”
“是,有什麼話要說?”
我仍然開不了口。
“我母親跑到你家去說過許多荒謬的話吧。”
“不,朗伯母不是那樣的人。”
“她很天真,對許多事有憧憬,你放心,我倒是很實事求是的,我並沒有幻覺。”
我很感激,沒想到他把事情先說了出來。
“很悲哀,是不是?”他的聲音降低,“我們之間不可能有另一步的進展……不過不要緊,”他又振作起來,“我所需要的,是你的友情。”
“景昆,你大明理了。”
“我能不明理嗎?儘管我這麼努力,有許多事,是我能力所做不到的。我不能陪你旅行,欣賞名勝風景,我不能陪你看電影電視看書,你說,幹什麼是用不到一雙眼睛的?我能要求旁人為我作出這麼大的犧牲嗎?”
他有點激動,我連忙拍拍他的手。
他平復下來,嘆口氣。
又說:“我只能與同類型的異性談婚嫁,但是父母照顧我一個已經足夠,我不想再累他們。”
“胡說,你並沒有拖累他們,有很多子女連累父母,但那個決不是你。”
他完全恢復了,微笑道:“夠了,別再討論這個問題,否則就要變自憐狂。”
我也笑。
“媽媽很為我終身大事擔憂。”他感喟的說。
“景昆,你認為我們還應當經常見面嗎?”
“為什麼不?”他說:“你有其他的朋友,我也還有其他的朋友。見不到你,是我生活上很大的損失。”
“伯母她──”
“我會同她解釋,她會明白的。”
“景昆,”我側側頭,“這麼多朋友之中,我最喜歡跟你相處。”
“是嗎?”他很興奮,“我很高興。”
“我覺得你樂觀、爽快、細心、敏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朋友,最主要的是,你關心我。”
“太好了,”他暢快的笑,“太好了。”
那日回家,我覺得心頭如放下一塊大石。
我以為已把該說的話都說明白,一切天下太平。
我甚為天真。
一個週末,我約了景昆,剛要出門,母親叫住我。
“去什麼地方?”
“與景昆去釣魚。”我不在意的說。
“女兒,我可是警告過你的。”母親不悅。
“我們已經把話說明白了。”我不經意的說。
母親似乎有點惱怒,“怎麼說明?”
我很少見到母親對任何事有這麼強烈的反應,大為意外,怔住,瞪著她。
“朗伯母說景昆數次在晚上叫你的名字,又哭,你不知道吧?”
什麼?
“叫你別把事情看得太輕鬆,你不相信。”
我面上變色,發呆般作不得聲。
“他不止想與你做朋友,你現在明白了?”
“但是他連我長得怎麼樣都不知道。”
“他是盲人,這對他來說,有什麼要緊?”
我跌坐下來。
“我不是反對你的感情生活,但是你別給景昆有任何的假象。
我咬咬牙,“好,我這就同他去說。”
一向我與他的約會都非常準時,但今天我遲到到十分鐘,老遠看見他在約定的地方等,神情非常焦急。
“景昆。”我叫他。
他轉過身子來,抓到我的手,鬆下一口氣。
我輕輕縮回手。
由我開車到水塘去,一路上我沉默得很。
他一直引我開口。
我終於在心中編好一個故事。
“今日有人教訓我,所以遲到。”我說。
“什麼人?”
“另外一個朋友,他要約我今天,我推他。”
“誰?我認得嗎?”景昆故作輕鬆。
“我們走了有一段時間,”我說:“只不過先一段日子在冷卻狀態,現在好像又有新的希望。”
“他……”景昆的聲音變得很不自然,“你們會進一步談其他的事?”他是指婚事。
“嗯。”我答。
媽媽說得沒錯,我太大意,現在看來,景昆真的對我有意思,我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可以介紹他給我認識嗎?”景昆問。
“他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你能看上他,他就不普通了。”
我強笑道:“我知道你一向喜歡我。”
“如今你抽不出時間來陪朋友了。”
“嗯。”我故意有點不好意思。
“我明白,害你們兩個爭執.不好意思。”他轉過面孔。
“他是不是很專制?”我問。
“並不,他自然想有比較多的時間與你相處。”
景民一點也不露出來。是以我一直不知道他對我不止友情,這個可憐可敬的人。
我們兩人默默垂釣,不發一語,我連魚餌都沒有放上去。我反反覆覆的問自己:我肯作出犧牲嗎?答案是:我更希望有一個可以陪我潛水打球看電影的配偶,我只是個平凡的小女人。
我嘆口氣。
他聽見,微笑道:“你心思不屬,我們回去吧。”
我並沒有反對。
這次之後,我很久沒有去見景昆,自然恍然若失,又擔心他的情緒問題。
過了很久,約莫三兩個月,都沒有消息。
媽媽向我提起,“你終於跟景昆疏遠了?”
我點點頭。
“他以為你有愛侶,快談到婚事了。”
“我總得找個藉口。”
“這也好。”媽媽點點頭,“他會有一陣子傷心,但總比再拖著好;人家會怪你玩弄感情。”
我打一個冷戰。
“如果他是一個健康的人,那還可以,現在你要分外當心。”
連做朋友都不行。
是我不好,我對景昆說過許多甜言蜜語,本是為著鼓勵他,聽在他耳中,可能變為其他的意思。
正在七上八下,景昆主動找我。
他的聲音一貫親切偷快,現在我當然懷疑他是裝出來的。
他問:“許久不見,有沒有興趣去聽小提琴?”
“我不方便出來,”我也非常愉快的說:“最近我在應酬他的親戚朋友。”
“啊,”在電話中還是什麼異象都聽不出來,“能不能叫他也一起來?”
“他對音樂一點興趣也沒有,再說也好忙。”
“那麼──”他還想建議別的方式。
“改天吧,”我說:“景昆,你要保重。”
“再見。”他掛了電話。
我伏在桌子上哭起來。
這以後,他就不再打電話來了。
因是鄰居,我們有時候在電梯上遇見,避無可避。
我不是想欺侮他,而是不忍與他打招呼,但是他有本事把我認出來。
“──是你?易?”
“你怎麼知道?”我很汗顏。
“你身上的香水,同一個牌子的香水搽在不同人的身上,會有不同的味道,一聞就認出來。”
我訕訕的問;“最近好嗎?”
他聳聳肩,“老樣子,你呢?”
“也是老樣子。”
“你應當有很大的進展才是呀。”
我不想再撒謊,我覺得說謊簡直太痛苦了,所以只是含糊的應一聲。
電梯的門一開,我就走出去,一邊說:“我先走一步。”
我不敢回頭看他。
他成為我心頭的一塊大石。
我覺得對他不起,相反來說,如果他不是一個盲人,我就不會有這種感覺。如果他不是一個盲人,我們此刻可能已更進一步的談到其他問題了。
我硬生生強自壓抑著感情不露出來,很快就瘦下來。
母親假裝看不到,並沒有逼我說什麼。
直至一日,她同我說:“朗家要移民了。”
“啊?”我很意外。
“他們一早就申請的,因覺得景昆到外國去會得比較方便,因在西方,社會對傷殘人士有更好的照顧。”
“是。至少能夠閱讀的刊物也多一點。”我說。
“公共場所也有特別為他們著想的設施,”媽媽說:“我很替他們高興,也很替你高興,因為你可以鬆下一口氣。”
知女莫若母。
“我此刻可不可以見一見朗景昆?”
“我想他會得找你。”母親說。
我低下頭。
“你看你,優柔寡斷,喜歡他,但又不致於為他犧牲,以後真正談戀愛時,切莫這樣。”
“是。”我說。
景昆直到收拾行裝的時候才來找我。
我們兩人默默散步,大家都心事重重。
他說:“到了那邊,我想再讀幾年書。”
“那也好。讀書是最好的。”
“會不會來看我?只伯你到時兒女成群了。”
“我有空一定來。”
“別哄我,”他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禁不住也緊緊的握著他的手。
“我們是朋友。”他再三重複。
但我們兩人那知道,他不止視我如朋友。
我說:“我會得寄錄音帶給你。”
“一定要。”
“我讀武俠小說給你聽。”
“真的?你真的會那麼做?”他興奮的說:“我渴望聽到金庸的武俠小說。”
“我保證讀完全部。”我也高興起來。
“謝謝你。”
“我要謝謝你才真。”我說:“很少人能夠提供如此純潔的友情。”
他苦笑。
“祝福你。”我說。
我們終於擁抱了一下。
他動身那日,我去飛機場送他,他戴著太陽眼鏡,一切與普通人一樣。
我站在母親身邊,不發一語,只把三盒錄音帶放在景昆手中。
他微笑,“有沒有說到聲音沙啞?”
“沒有。”我哭了。
“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他輕輕說。
我連忙擦乾眼淚。
我們再次道出再見。
在進入飛機場禁區的時候,他轉過頭來,彷彿看我一眼。
母親唏噓的說:“那麼好的男孩子,真可惜。”
但他不需人可憐他,他好強、獨立、有毅力,他集全許多優點,不解釋、不埋怨,但不幸他是盲人,更不幸我只是一個庸俗的人。
我一直黯然。
相信以後想起他,還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