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天天穿這兩套校服上學,夏天白色,冬天深藍,五年整。我覺得悶。
據姐姐說:書本與課程根本沒有變過,她小時候也是念那些方程式,英國文學、地理、數、理、化。
我覺得悶。
中學開頭三年,我是個頂尖兒的好學生,後來就越來越不用心,我是因為完全沒了心思,我開始野,先是下課放下書包往外跑,看電影、聊天,坐在小冰店裡,去運動場,再下來星期一就起不了床,朋友帶我到的士高去。
姐姐開始替我擔心。
媽媽仍然懵然不覺,她坐在牌桌上說:“我那兩個女兒根本不需我擔心,功課品行都好,人家說兒子比女兒好,我可不覺得。”
爸爸在外頭為工作忙,最近市面較淡,他的廠接不到訂單,更加要焦頭爛額地經營,我們根本見不到他人。
只有姐姐與我比較接近,她勸我,“小妹,書總是要讀的,熬完最後這兩年預科,考上大學,隨便你做什麼都可以。”
我還是不能靜下來,以目前這種情形來說,我能考上大學?我自己都覺得好笑。
姐姐問:“為什麼不好好念?你是個聰明的學生,以前老是考第一,只要你肯瞄一瞄書本,就不會不及格。”
我不出聲,姐姐對我很好,我不想傷她的心,頂撞她。
“沒心思?是不是?”她問。
我胡亂找個藉口,“有許多功課不明白,換了新老師,根本教得不靈光。”
“替你找個補習老師如何?教你教理化。”
我聳聳肩,表示可有可無。老實說,到這個時候,我對功課已經毫不關心,管它呢,也許有許多賺大錢的工作,根本不需要文憑,爸爸開廠做廠長,不知道有多少大學生為他工作,他又不是博士碩士。
我以為姐姐說了算數,誰知道補習老師過數日果真出現了。
他是那麼英俊,那麼高大,那麼冷傲,一眼看過去,我就被他吸引,他像是某一個電影明星,又有一股明星所沒有的氣質。
我傻傻的看著他,他對我卻沒有感覺,只是皺著眉頭上下打量我一番,坐下來,以他那低而具磁性的聲音說:“你就是我的學生?”
我點點頭。
他把我的成績表揚一揚,“三科六十分,五科六十五分,就想考大學?”
好凶,我不悅,他管我呢,考不考大學是我自己的事。
“聽說你無心向學?”他又追著來打。
我只是看看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奇怪,男人的睫毛都這麼長。
他白我一眼,無可奈何的嘆口氣。
他說:“你聽著,由今天起,我每星期三天來替你補習,完全是私人幫忙性質,如果一個月下來你不作出顯著的進步,我就不來了!”
不知忒地,我竟一反常態,說聲:“好。”
他笑了,露出發白的牙齒,用手擦一擦鼻子,說:“孺子可教。”
他笑起來更漂亮更動人,我看得呆住,他像小說中那種叫人一見傾心的男主角。
他拍拍我的頭,“我明天來。”
他走後我問姐姐:“他是誰?叫什麼?幾歲?幹哪一行?有沒有女朋友?有什麼嗜好?脾氣好不好?住哪裡?”
姐姐白我一眼,“你只要叫他蘇老師就可以,旁的事,你不用管。”
我伸伸懶腰,真不知道姐姐從哪裡找了這麼一個男家教來,神通廣大之至。
當夜我沒有出去,彼得叫我跳舞,莉莉家有生日派對,瑪姬要看電影,但是我留在家中。我借了同學的筆記影印,把它們那整理出來。
我不能在蘇老師跟前丟人,我要表現得好一點。
為什麼?
我不知道。
蘇老師來了,我們坐在書房裡
他先替我溫習課本,我回答得頭頭是道,我有幾乎過目不忘的記性,前一天溫習過,他考我不倒。但數學就全部不會,因逃課,沒聽老師指點。
他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他一定是聽姐姐說過我的劣跡,然後發覺我並非非那麼朽木,才表示奇怪的吧?我明白。
他替我補代數,教得比學校中老師好多了,一點即明,我迅速算出他給我的例題,他點點頭。
我急於要討好他,(為什麼?)待他走後,乾脆把以前不熟的筆記全部取出來細讀。
說也奇怪,只掛著等他來替我補習,書本也沒有那麼沉悶,精神像是有了寄託。
他第二次來,我一早在家裡等他,坐得端端正正。
我聽見他低聲跟姐姐說:“……很乖……完全不似你說的那樣……”
姐姐很尷尬,彷彿毫無根據地說了妹妹的壞話。
我掩住嘴偷偷笑。他一進來,馬上又正襟危坐。
我把功課準備得很齊備,文科百分之一百完美,理科上則疑難多了,一定等著他講解,功課太好的話,就不需要他,而他豈不是不用來了?
我一定要他來,我希望由他陪讀。
一個月之後,他仍然沒有與我攀談,而我的功課,卻因此上了軌道。
我們相處很愉快,我對他彬彬有禮,他的臉色漸漸緩和,每次我呈上測驗卷子,上頭那分數都使他高興。
我仍然故意使化學分數很低,讓他為我擔心。
我渴望他的關注,因為父母親從來不為我操心,我很寂寞,寂寞使我急於要得到朋友,但是現在外頭的朋友才引不起我的注意呢。
莉莉第一個生氣,說以後都不要睬我,瑪姬說我不合群,愛理不理,被得雖然還天天打電話來,我叫傭人回答他,說我不在家。
我不會為他們再出去。
姐姐為我的轉變,歡欣莫名。
她說;“是不是?我早知道你基本上是個好孩子,阿蘇跟你補習之後,你就納入正軌,多麼好。”
我問:“他叫蘇什麼?”
“蘇國棟。”
“英文名呢?”
“好好的人,要什麼洋名?”姐姐笑。
我想再問下去,一想太露痕跡,心虛地住嘴。
我約蘇老師去看電影,閒閒的說起:“做畢功課去看場戲,沒什麼大礙吧?”
他說:“當然要有一定的消遣。”
“我有兩張票子,看碧麗宮的文藝片。本來女同學同我去,此刻她沒空。”我仍然很平淡的說。
他頭也沒抬起來,“同你姐姐去。”
“問過了,姐姐說沒空。”我暗示說。
“怎麼會沒空?”他仍然不在意。
我拿他沒折,“你呢?”我終於直接了當的問。
“也好。”地說。
我的心狂跳。
“你把兩張票都給我,我替你找人把票買下來,那總可以了吧?”
我眼都直了,沒法度,只好把兩張票都交在他手裡。
他的微笑那麼動人,人卻那麼古板。他渾身充滿了男人氣息,一舉一動都具有魅力,有人說的,少男少女仍具有動物的原始直覺,所以容易對異性發生傾慕,不大論及那個人的社會條件高下,也許說的就是我吧。
過數日我又問地:“請問蘇先生畢業沒有?”
“社會大學都早畢業了,”他笑,“我都廿八歲,不畢業豈非是遲鈍生?”
我衝口而出,“你屬牛?比我大十二歲。”
他笑,“可不是,比你大一大截。”
漸漸因為我假裝不經意的詢問,我搜集了頗多他私人資料。
他是姐姐高班同學,他妹妹是姐姐最好朋友。
他喜歡白色,也喜歡女孩子穿白。
他念工程,現在在政府機構裡辦事,已升了級。
他有兩個哥哥一個妹妹,父母都還在做事。
他愛運動,最擅長回力球,常為此到澳門玩球。
他並沒提到他的女朋友。
我藉故問:“你說最適合結婚的年齡是什麼歲數?”
他答得很爽快:“我比較贊成遲婚。”
這是不是表示我仍有希望呢?他會不會等到我長大?我已經長大了,他有沒有發覺?
姐姐說:“你的功課恢復正常了,但是人為什麼越來越沉默?”
我否認,“沒話說而已。”
“有心事的話,說出來比較好。”
姐姐真體貼,她永遠照顧到我的需要。在家中,各有各忙,相信對我真正關懷的人,只有她一個。
我不禁想把心事告訴她,但是一猶疑,她已經說:“沒心事最好。”
我把頭伏在桌子上,我戀愛了,我愛的是蘇國棟。連他的名字都是可愛的,看報紙的時,“國”字會跳躍出來,抖進我的眼簾。
他白襯衫上那種洗衣粉的氣息,手上藥皂的香味,他頭髮上的閃光,嘴上的青色鬚根,眼角的細紋……都一一引起我的喜悅。
他是上帝精心塑造的藝術品,我當他如奇蹟般欣賞,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討他歡心,一點點功課算是什麼?
我默默地愛他。
他隨著我分數的增加而誇獎我,與我說話日漸增多。
他說:“以前不認識你的時候,你姐姐把你說得像小魔鬼一樣,現在發覺你是一個小天使。”
我微笑,為他,一切都是為了他。
有了他,我不再寂寞,一星期三天我等待著見他,他曉不曉得;切都是為了他呢?
有時候他也抓著頭皮說:“為什麼單單是代數仍然剛剛及格呢?”大惑不解的樣子。
我心裡偷笑,要做一百分才容易,要剛剛及格,可困難極了。
“是不是我教得不好?”他著急。
我喜歡他為我著急的樣子,能叫他為我擔心真是好。
一個星期三,莉莉硬是要我陪她去看電影,我看看時間還早,便徇眾要求,去跟她們看一場乏味的影片。
回到家,靜悄悄,媽媽一定去了打麻將,爸爸照例有應酬,我在沙發坐下。
忽然之間我聽到書房有笑聲。
是姐姐。
我無聊的拋高墊子,又接住,她看什麼看得那麼好笑?我很奇怪。
接著又是一陣爽朗的男人笑聲,我的心凝住。
這不是蘇國棟?我站起來。
只聽得姐姐說;“妹妹就快回來了,你正經點。”
他笑,“伯什麼?她一定知道我是你的男朋友,不然誰肯來做家教這種水磨功夫?”
我如五雷轟頂。
“國棟,說這話就沒良心了,我妹妹是多麼好的一個學生。”姐姐笑道。
“她是很可愛,再過三五年,你想想,追求她的人有多少!”國棟說。
我的心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他竟是姐姐的男朋友,我太笨了,太一廂情願,這麼明顯的事竟然看不出來,當然他是她的男朋友,不然的話,她怎麼會找到他?
我怔怔的淌下淚來,我無法抑止自己的眼淚。
姐姐!蘇國棟!你們太傷我的心。
只聽得他說:“我們的婚事,你向父母提出來沒有?”
“沒有。”姐姐說:“言之過早。”
“我等不及了。”他說:“訂了婚也名正言順一些。”
我聽到這裡,站起來走出去。
那天晚上我睡在同學家裡,哭了一夜,第二天沒上課,回家睡覺。
姐姐下班後把我自床上拉起來,罵我:“你怎麼了?你昨天下午跑哪兒去了?一個晚上不回來,女孩子到處睡,將來誰敢娶陬?今天為什麼又逃學?你這個人到底有救沒有?”她一副氣急攻心的樣子。
我不去理睬她,自顧自睡覺,閉上眼睛。
姐姐氣得轉身離開。
我是無可救藥的朽木,認我去腐爛吧。
我的眼淚卻滾燙的落下面孔,此刻我心所受的煎熬,有什麼人知道?
我還為什麼去上課?
頓時起了自暴自棄的念頭,乾脆什麼都不理,好好的享受生活。我還妄想蘇國棟關心我,原來他只是為了討好姐姐,姐姐叫他來,又是為了什麼?真為我好?還是因為面子問題,希望我乖乖地做她的好妹妹?
都不是為我.沒有一個人為找,最終剩下的是我自己,在時間的荒漠要蒼白地仿徨,每個人都有他們的窩,他們都相依偎在一起,聚成一堆,而我,我永遠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擠破頭也別想進入他們的世界。
我痛哭失聲,這樣寂寞的青春期,這麼寂寞的人生,叫我怎麼熬下去?
“妹妹,妹妹。”有人推我。
我的心咚咚跳起來。是他。
“是蘇老師來看你。”他說:“別裝睡。”
我把臉轉到另外一面去,緊緊的閉著雙眼,死命也不肯睜開來,他跟我說話有什麼用?他是姐姐的人,他是別人的男朋友,我恨他.我恨他們瞞了我這麼久。
他為什麼還要來惹我?有空兩個人可以卿卿我我,幹麼還管我是否用功讀書?
他硬把我身體扳過來。
“都說青春期的人無可救藥,我看你簡直是人版!”
我說:“別理我,你走,你走呀。”
“我要你跟我說明白,你幹麼逃學。”
“我愛怎麼就怎麼,你管不著。”
“你還是孩子,什麼叫做你愛怎麼就怎麼?”
“我已經十六歲半!”
“我家的沙發存在比你還久。”
“沙發沒有生命,我有生命。”
“亂講,你得聽聽我的。”他把我整個人自床上拉起來,他是這麼孔武有力,我身不自主的被他捉著,我大力掙扎。
“放開我!放開我。”
“不放,你叫人心疼,你自暴自棄的態度叫人痛心!”
我大叫,“你管不著!”
“為什麼?”他看到我眼睛裡去。
我抵死不說。
他長長嘆息,一臉失望,“我真的想你好。”
我衝口而出,“才怪,你不過是為姐姐,你並不想為我。”
“我為你姐姐?不錯,但我也為你,不然我幹麼這麼著急?我已盡了我的力,原本我可以一走了之,我為什麼要坐在這裡捱罵?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孩子!”
“無論怎麼樣,你是姐姐的人!”我衝口而出,馬上後悔。
他忽然之間沉默下來,他明白了,他明白我的怪行為。其實一向都是這麼明顯,不知為什麼他到現在才知道。
過了很久,他說:“你這孩子。”
我用手捂著面孔。
“我是你未來的姐夫,你知道嗎?”
我的心像被箭射穿似的,我抽噎著。
“你這個孩子。”他反反覆覆的說著這五個字。
每個字都似刀子似刺我的肉。我索性號淘大哭起來。
沒有人可以解救我的痛苦,沒有人,我不要他在我身邊,我不要。
但是他扭著我拉著我要叫我認錯,我推開他。
“我一定要救你,”他發狠勁,“我──”
“夠了。”姐姐冷冷的聲音自我身後傳出來,“夠了。”
蘇國棟站起來,無可奈何的離開。
我瞪著姐姐,她也瞪著我說:“我再不理你了。”
然後他們雙雙離去。
我擦乾眼淚,憤怒的呆在家中一天,然後就簡單的收拾一點東西,打算離開這個家。沒有什麼可留戀的,每個人都視我如陌生人,父母親根本不理會我,怕與我說話,怕我有要求,怕接觸我,只想我吃飯睡覺做功課。
我還留在這裡作甚?
往日只有姐姐疼我,現在又鬧翻,為了蘇國棟,一個不相干的人,一個我們兩姐妹同時愛上的人。
我到莉莉家,她告訴我,我不能夠在她家住太久,她母親已經開始非議,我留一個晚上,便到彼得處去,彼得的父親在午夜下逐客令,我只好走,彼得眼睜睜地,一點能力也無,看著我被侮辱,這個沒有用的小男孩子!我在街上逛到清晨,筋疲力盡,路上的夜歸人對我吹哨,我嚇得不得了,終於在一家通宵咖啡店熬到天亮,疲倦不堪,一點辦法都沒有,除了回家去。
如果身邊有個錢,我想:如果……我打個冷顛,我可是要墮落了?
還是趕快回去吧。
我在街上轉來轉去,終於來到蘇國棟的家附近,剛抬頭往上望,有人一把拉住我。
“你在這裡!”是蘇國棟。
我嚇一大跳,見到是他,馬上癱瘓下來。
“你到什麼地方去了?你姐姐報了案,你失蹤超過四十八小時!”他吼。
我求他,“讓我上你家喝杯水,憩一憩。”
他看看我的樣子,嘆口氣,點點頭。
“不要告訴姐姐。”
“她為你快急瘋了,我不能答應你。”
“我求求你。”我飲泣。“我想與你單獨說幾句話。”
“我務必要通知她,你可知道?為了你,她已與我鬧翻,她怪我引誘你,不然你不會一門心思的要跟牢我,所以我不能夠──”
我轉頭就走,我不要再聽他們堂皇的理由。
他在後面叫起來,“妹妹,止步,我答應你。”
見他如此說,我又轉過頭來,跟他上樓。
他的屋子收拾得非常乾淨整齊,我累得幾乎要虛脫,有憩息的機會,便肆意倒在他的沙發上,只覺得昏昏沉沉,快要進入夢鄉,他把我拉起來,叫我喝牛奶,我就他的手喝兩口,就進入甜鄉。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夢中見到無數的妖魔鬼怪前來迫我,撲向我,咬我,我哭泣,掙扎,逃,但是被他們逼我至一個角落,血紅的,熾熱的火向我燒來,我叫至聲嘶力竭,躲無可躲,終於崩潰下來。
我自夢中驚醒。
張開眼睛,抹一抹額頭的汗。
“怎麼樣?魘著了?”是蘇國棟的聲音。
我點點頭。,“睡了多久?”
“七小時。”
“什麼?”我駭笑,“這麼久?”
“來,吃飯吧,我做了幾個好菜。”他喚我起來。
我鼻子聞到一陣香味,不顧三七廿一,吃了再說,像餓鬼一樣,離家三天,就變成飢尼。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獨立?這次短暫的離家得到的教訓可大了。
媽媽曾說:“小牛小羊一生下沒多久就會覓食,單是人,還說是最智能的動物,足足要父母養十年,簡直是開玩笑。”她說得太對了。
像我,衝動地走出來,結果除了回去之外,沒第二條路可走,誰會收留一個十六歲半的女孩子?誰有這種膽子?
今日蘇國棟不知忒地,並沒有教訓我,只是靜默。
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
我稅:“怎麼,不罵我?”
“有什麼可罵的?你姐姐說得對,你盲目地需要愛,不管是誰,一頭撞上去,愛了才說,為發而愛,因為在家庭中得不到溫暖,所以渴望被關懷,其實也不盡是你一個人的錯。”
我低下頭。
“可是你不該把我列為你的對象。現在你姐姐願意退出來成全你,你怎麼安下一顆心?”
我發呆。
“你的年紀那麼輕,前而的路那麼長,一邊走一邊還不知要看多少風景,十年後,甚至廿年後,想起今日為我離家出走,你都會笑死,若干日子過去,當你心智真正成熟,我保證你看都不要看我這個平凡普通的公務員。”
我忙說:“不會不會!”
“你現在當然說不會。”蘇國棟嘆口氣,“你現在的世界小得很,容不下那麼多東西,一眼看見我,當是大目標,告訴你,將來不曉得有多少男人追逐在你裙下。”
我露出一絲歡笑,“會嗎?”
“我老覺得穿校服的女孩子像只蛹,一畢業便脫下藍色制服的蛹殼變為蝴蝶,你不用急,大把日子隨你燦爛,你給我放心。”
我喝著西瓜汁,不出聲,已經回心轉意。
“去淋個浴,你姐姐就快要來接你走了,你還是準備回家去,對不對?”他看牢我。
我猶豫的點點頭。
他有點安慰,拍拍我的肩膀。
“悶,”他說:“誰不悶?做人……將來你就會明白。總要忍耐,不忍耐是不行的。”
在他的浴室內,我把自己自頂至踵的洗了一次,只覺得熱水與肥皂是天下最令我愉快的東西,離家三天,整個人變為一塊鹹肉。
回去,不知道姐姐是否原諒我,不知道父母是否責怪我,我忽然膽怯起來;我害伯。
擦乾身子頭髮,穿回衣裳出來,看見姐姐已經坐在那裡。
她板著面孔,不聲不響,與蘇國棟相對無言,都是我不好,我想,害他倆這樣子。
見到我,她嘆口氣,“我們走吧。”
我看看蘇國棟。
姐姐說:“現在我已跟他絕交,你愛追他,看你的本事了,反正我不會跟你爭。”
我發愧,“不不,姐姐,他是你的,我沒有那麼想過,他是你的!”我直嚷。
姐姐說:“我才不要他,你要的話,你自己下功夫好了。”
蘇國棟在一旁啼笑皆非,“胡說,你們兩姐妹胡說八道,我是我自己的,你們少把我拋來拋去當人球!”他大聲叫。
我與姐姐靜下來。
我懺侮,“都是我的錯,姐姐,我甦醒過來,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功課,你不會對我失望。”
“我們回去再說。”姐姐說。
“我希望你同蘇老師言歸於好。”我說。
“回去再說。”
“姐姐,”我央求,“請你們──”
姐姐打斷我,“你以為人人像你,是小孩子?愛吵就吵開,和好在一剎那?誰跟你鬧著玩?你走不走?”
我看著蘇國棟,眼睛裡充滿懇求。
蘇把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你不原諒她,也該原諒我。”
姐姐別轉面孔,她像是傷透了心。
我真想跪下來求她寬恕,一急之下,哭起來。
姐姐著我一眼,諷嘲的說:“做孩子真好哪,一哭就可以把一切解決。”
“好了好了,你們是親姐妹,”蘇國棟說:“她現在回心轉意,決定不要我,你就把我揀回去算了,免得我流離失所。”
姐姐忍不住笑出來,我含淚看著她。
她嘆口氣,“我們先回家,國棟,你明天再來替她補習吧。”姐姐真是好姐姐。
“不不”我搶著說:“我不需要補習老師,我自己會得溫習功課。”
“真的?”蘇國棟大悅,“我從此可以放下這個擔子?”
“真的。”我伸出三隻手指作發誓狀。
姐姐也露出一絲笑意。
我們由蘇國棟送回家中,母親仍在那裡打麻將,她似乎根本未曾發覺我失過蹤。但是我覺得搓牌聲無限溫馨
有姐姐愛我,已經足夠。
有我自己愛自己,也已經足夠。
我現在有點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