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做夢也不妨,好歹得走過去與媽媽說幾句話。
可恩推開書房門。
書房裡的人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正是關錦嬋與朱穗英這一對好排擋。
可恩微笑走近,“媽媽,穗姨。”
“咦,是可恩,把你吵醒了?”
她們伸手拉她。
可恩把頭埋在母親手裡,這夢境何其真實,她流下淚來。
只聽得穗姨說:“可恩變得又黑又實。”
“不,有幹又瘦才真。”
“可是肩膀寬了。”
“為什麼不說話?”
可恩看見母親頭髮沒染好,露出絲絲雪白髮腳,她何嘗不是曬黑了,雙頰許多雀斑,笑起來眼角全是皺紋。但是,卻少了昔日愁容。
可恩忽然想起那首歌:當你遇到逆境,你可以坐困愁城,但是我情願你跳舞。母親氣色這樣好,當然是跳了舞回來。
即使是做夢,也代她高興。
可是,這個夢好似比往日的夢略長略真。
“過來坐下,”穗姨說:“聽日-說,你都改過來了,現在足不出戶,同往日南轅北轍,又懂得收拾屋子……為何沉默?”門響,日-進來,捧著買回來的宵夜,“我胡亂挑了粥粉飯面,”看到可恩,“可恩,她們回來了。”可恩這才發覺不是做夢,她強做鎮定,握住母親的手,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竟然客套地問:“玩得高興嗎?”關錦嬋也雙眼潤溼,“很開心很輕鬆,歐洲美不勝收,但是無論如何,家裡最好。”日-把食物轉了碗取出。
可恩盤膝坐在一旁,看著母親,很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她們把旅遊照片攤出來擺滿一地。
日-問:“為什麼不用數碼相機?容易儲藏。”
“用照相簿也方便。”
“乾脆擱小盒子裡,要看時整疊取出。”
可恩縮在沙發裡不出聲,體內細胞好似逐一回暖,忽然,她打個呵欠,伸個懶腰,蜷縮在沙發上盹著。耳邊母親說:“咦,睡著了,奇怪,也不說話,也不吵鬧,象換個人似的,應當高興,但是見她長了靈性,反而傷感。”第二天醒來,可恩發覺自己還在沙發上,身體壓著一條肩膀,已經麻痺。她想起昨夜的事,連忙跑上樓去找母親,一看,睡房是空的,不禁失望。隨即聽見園子裡有人說話,可恩自露臺看下去,原來是母親與園丁在商量不知什麼,她放假這段日子,園子荒蕪了。可恩鬆口氣,媽媽的確在家。
以後可得好好珍惜她。
她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梳洗更衣上學。
在門口碰到母親,輕輕說:“今日下午沒有課,媽媽等我一起吃飯。”
“穗姨會過來做沙鍋魚頭。”
可恩把車開走。
她母親目送小小車子離去。
園丁掘地種鬱金香球莖,關錦嬋斟杯熱茶,坐在小客廳裡沉思。
老朋友朱穗英來了,挽著一籃菜。
錦嬋說:“可恩說會回來吃飯。”
“呵,真是難得,那我得少放辣椒,他們土生兒不能吃辣。”
錦嬋發呆。
穗英張羅起來,一邊說:“昨晚我看一個電視清談節目,大開眼界,原來根據統計,英國此刻有三千五百萬個三十五歲以上的獨身女子,她們是寡婦或失婚或從來未婚,正尋找約會對象。”錦嬋放下杯子,哼一聲。
穗英笑,“西方女子的確比較天真,其實不是沒有適齡男子,不過三十多歲的男人通常喜歡約會二十餘歲活潑無包袱青春女,你說可是?”錦嬋仍然唔一聲。
“我早已放棄約會這件事。”
她以熟練手法切好蔥姜,把大魚頭取出沖洗。
“幸虧,還可以為孩子操心,苦中作樂,有個寄託。”
關錦嬋感慨說:“你看,誰沒有誰不行呢,我毅然離家,滿心內疚,晚晚輾轉反側,擔心可恩,還以為她會燒通屋頂,可是你看,她反而清醒過來,井井有條,升上大學,由此可知,我全是瞎操心。”“你幸運才對。”
“可恩天良未泯。”
“聽日-說,可恩完全擺脫陋習。”
“是什麼導致如此巨大改變?”
“還記得她五六歲是最喜愛粉紅色嗎,到了十二三歲,忽然全身藍黑,一年級又說班上男同學中與弱智兒班哲民最要好,過了一年,問起他,她茫然無頭緒。”錦嬋微微笑,“你呢,你可喜歡來自北方的張丹?”
穗英開始炸魚頭,喳一聲,香氣四溢,她擱上鍋蓋。
“喜歡有用嗎,不喜歡又有用嗎。”
“張丹聰敏上進用功。”
穗英說:“我喜歡可恩。”
錦嬋哧一聲笑,“可恩有什麼好?”
“家底清白,自小認識,又有妝奩。”
“只有你看好她,偏心,其實她來自破碎家庭,個性孤僻,剛自深乙水(?這字怎麼拼?”)裡爬出來,尚未度過危險時期。”
穗英嘆口氣,“哪由得你我說什麼話,我們凡事僕心僕命全力以赴,尚有不妥,深夜關起門飲泣,怎可責罵,他們來到這個世上,又不是為著滿足那顆可憐的心。”
錦嬋不停點頭,“看得那樣開又有這樣的智慧,差不多了,你會得到母慈子孝的正果。”
她們兩人先是苦笑,繼而大笑,幾乎沒落下淚來。
粉皮大魚頭也差不多做好了。
錦嬋忽然有所發現,“你看這妝奩的奩字,像形,似一隻大櫃裡裝滿財物。”
“可不是,擁有這隻大櫃的女孩特別矜貴可愛。”
錦嬋說:“張丹勤奮向上,這種優良質素,亦是妝奩。”
穗英感動,“錦嬋,你真的開明。”
“你我已屆中年,一定要有智慧,切忌長上一對狗眼,嫌人家女兒這個那個。”
“是是是。”
“噓,我聽見車聲,可恩回來了。”
標準母親,得付清所有帳單,洗熨所有衣衫,還得叩頭如搗蒜。
門外不是可恩,她們又鬆弛下來。
可恩一點多才回來,面色-冢一聲不響?br/>
據她說,今晨同講師爭執,皆因一篇閱讀報告,自覺應當有甲,卻仍然拿了個乙。
錦嬋輕輕說:“乙也很好。”
可恩握緊拳頭,“如果乙已夠好,為什麼還有甲等?”
朱穗英答:“因為有狄更斯及羅倫斯呀。”
母女一聽,忍不住大笑起來。
“吃飯了吃飯了。”
許久沒有為功課同女兒爭執,這次剛相反,不是母嫌女做得不夠好,是女兒嫌自己分數不足。
關錦嬋有點呆,不相信這是真事。
可恩胃口好,吃完還要拎走。
“魚冷了腥氣,這是給誰?”
“張丹最喜歡這個。”
“我改天做給她吃,你別把殘羹冷飯請人。”
朱穗英乘機問:“你同張丹是好友?”
“生死之交。”
穗英笑,“譁,這麼嚴重。”
可恩挽起半個魚頭出門去。
錦嬋雙手抱胸前,“可恩為什麼對我倆這樣客氣?”
“你老人家難侍侯,一會嫌吵,一會嫌靜。”
“我同你出去看場電影吧。”
“有無愛情喜劇?”
“只有科幻打鬥。”
“那麼,不如去看太陽雜技團:我上網去找一找有無票子。”
那邊,可恩把魚頭拎到小公寓時還是熱的。
張丹問:“朱阿姨有無說到我?”
“穗姨不會在小輩前講是非。”
張丹邊吃邊點頭,“每次吃鮭魚便知道上帝偏愛這個國家的人。”
“也偏愛你。”
“可恩,更加珍惜你。”
“是,否則脫一曾皮都不夠,得重新投胎。”
張丹說:“我真想念母親。”
“你倆一向親厚,叫人羨慕。”
“明年暑假,我想回去探親。”
“那麼,寒假及清明得打工儲錢。”
張丹說:“我是學生,不能做工。”
“我們在聖誕及新年假期代客照顧幼兒,可以賺一筆,那些年輕父母希望外出鬆一鬆,我們設計宣傳單張,收錄五名嬰兒,通宵照顧,每位一百五,你已有來回飛機票了。”
“五名那麼多!”張丹駭笑。
“超過五名需政府執照,否則大可收足十名。”
“我們應付得了嗎?”
“把日-也叫來,總動員。”
張丹笑得彎腰,“日-哪會照顧幼兒。”
她們沒想到反應這樣熱烈,單張貼到社區中心,申請電話蜂擁而至,一天接三十多個,逼不得已,答稱名額已滿,可是家長苦苦哀求。
還有不少父母索性上門視察,對李宅清靜整潔環境十分滿意,竟詢問可否長期托兒。
關錦嬋大吃一驚,“這時怎麼一回事?”
可恩笑嘻嘻報告。
“此事不可行!責任太大,手忙腳亂,易生意外,全是你的主意?”
可恩像被潑了一盤冷水,嘴角露出昔日倔強:反正只要是她的主意,父母一定全推翻,連根拔起。
錦嬋看到女兒不滿,連忙陪笑,“你需要零用?”
“張丹想回家探親。”
“呵,我明白了,這樣好吧,我送張丹飛機票。”
可恩不出聲。
此刻的李可恩脾性到底不一樣了,她輕輕說:“張丹不會收取你的禮物,她不喜不勞而獲。”
“啊,這倒值得敬重,”關錦嬋忽然好說:“也罷,育兒,我的確還有點經驗。”
可恩鬆口氣,“謝謝你,媽媽。”
“這件事也得詳細計劃。”
“當然。”
“首先,應徵人數這麼多,你打算照顧什麼年紀的孩子?”
可恩想一想,“越小越好,毛毛頭,不會走路不會動,放床上,睡醒由父母把他們接回去。”
錦嬋笑得彎腰。
“不是嗎,小孩會講會跑才麻煩呢。”
“可恩,”她媽媽坐下來,“你有朝一日也會結婚生子。”
“是,”可恩攤攤手,“遙遠的某一日。”
“帶孩子,任何階段都不容易。”
可恩答:“聽說教功課最繁瑣辛苦。”
“子女不接受父母好意最叫人難過。”
可恩低頭不語。
過一會她大聲說:“所以我只選幼嬰,需約見面試,專挑胖嘟嘟。”
“我可否提供小小意見?”
“關保母請說。”
“這將會是漫長一夜,請父母自己攜帶奶粉、衛生用品、更換衣物。”
可恩一一記下。
“還有,只得收錄三名學生,做得好,新年再來,切莫貪心。”
“多謝忠告。”
可恩高高興興的去上課。
朱穗英下午來喝茶,“什麼?自下午六時照顧到翌晨六時,每位收百五,有這樣天價,我怎麼不知?”
“你以為容易做?”
“譁,手揮目送。”
“不是你我,保母是可恩與張丹。”
穗英說:“養兒方知母辛苦,讓她們試試便知。”
錦嬋笑,“聽可恩說,育嬰至簡單,放床上偶然去看一看便可。”
穗英答:“家有保母,的確如此。”
“我也有條件僱傭保母,我情願親手帶。”
她倆翻出孩子幼時照片,其味無窮,整個下午消遣。
“啊,真懷念他們幼時模樣,‘媽媽媽媽你在什麼地方’,纏著我們不放,那真是母親的流金歲月,半夜也不放過,過來擠在床角,然後忽爾長大,走得人影全無,叫母親擔驚受怕。”
“你神經過敏,與人無尤,千萬別把帳算子女頭上。”
“是是是,穗英,聖誕節你沒有好去處吧,過來做督導。”
“我約了俊男跳舞,不過,可以推卻,屆時見。”
真沒想到李可恩會在大節代人照顧幼嬰。
就是去年罷了,她自十二月廿四夜便一去無蹤,捱到十二月廿地六晚,滿眼紅絲的母親只好去派出所報警,回到家,發覺女兒呼呼入睡,身上還穿著舞會紗裙。關錦嬋覺得自己已經十分蒙恩。
當夜,幼兒由年輕父母送來。
都說:“已經洗過澡了,出門之前餵過一次,應該在十點鐘左右多吃一次才睡,拜託你們,一年一度,我們也想鬆口氣跳個舞。”
口氣非常可憐。
三名嬰兒自三個月到六個月大不等,兩男一女,雪白粉嫩,十分可愛。
可恩往手心吐一口涎沫,搓一搓手,說:“工作開始。”
說也奇怪,父母在時笑嘻嘻,父母一走,三嬰便放聲大哭,震耳欲聾。
張丹嘖嘖稱奇,“這樣小小身軀,發出如此震音和鳴,了不起,簡直媲美梵啞鈴。”
哭都還不要緊,忽然又吐得一身,只得逐個剝下衣服洗澡更衣,這時可恩發覺嬰兒會得抗議蠕動,滑不溜手,嚇得大叫,驚出一身冷汗。其中一名忽然排洩,可恩一看,更加厲聲慘呼。
關錦嬋放下報紙,走進去一看,輕描淡寫說:“你去用消毒梘洗手,這裡我來。”她手勢熟練,立刻洗淨一名,換上衣裳,教張丹做第二名,各自又餵了溫水,開了收音機播放輕音樂,抱在手臂中。小小身軀溫暖地貼在大人胸前都靜了下來,這時可恩才洗淨雙手迴轉,一額汗。
張丹取笑她:“恭賀你一手黃金。”
可恩說:“我永遠不要孩子。”
她母親笑,“帶回家來,我幫你照顧。”
可恩突然感動,“真的,媽媽,我那麼可怕,你不嫌棄?”
關錦嬋過一會兒答:“你只不過任性點。”
可恩偷偷流下淚來。
這一百五十元不易賺,三人忙得手不停,午夜朱穗英來接更,錦嬋才能去睡一覺。張丹急急抽空去洗嬰兒衣物。
“這些不是由他們自己做嗎?”
“服務好一點,下次又有生意上門。”
“是,是,快去-奶瓶。”
熬到凌晨,已經筋疲力盡。
“唉,真不敢再忤逆老媽。”
“真沒想到如此辛苦。”
“我們是生手。”
“她們年輕時初生孩子,也是生手呀。”
“日以繼夜,沒完沒了,譁,非人生活,怎麼做得到。”
“希望他們父母明天準時來接。”
朱穗英聽了只覺好笑,一聲不響。
凌晨三時,她們總算睡了一覺。
一早關錦嬋下樓來看,只見可恩與張丹累得東歪西倒,呼呼入睡,嬰兒們堆在一起,怕他們滾動,用枕頭圍住,朱穗英在沙發打盹。
關錦嬋輕手輕腳,可是其中一個嬰兒轉身,小眼睛睜開,發覺天已亮,肚子餓,譁一聲哭起來,他同伴夢中驚醒,不甘人後,亦放聲大哭。
可恩跳起來,大喊救命。
她與張丹連晚飯都沒有時間吃,飢腸轆轆。
兩個熟手媽媽連忙加入餵奶。
可恩忽然想到自己也是這般一點點,小小蟲子般除出哭與吃一無所知,由媽媽奶大,怎可對她無禮,叫她傷心。
可恩忽然抱住母親,“媽,對不起。”她飲泣。
母女緊緊擁抱,關錦嬋覺得苦盡甘來,不禁流淚,張丹想念寡母,亦忍不住哭出聲,朱穗英則感動得眼紅,屋裡全是哭聲。
朱阿姨點頭說:“這件事原來有這大啟發性,辛苦一場也值得。”
“呵,六點鐘了,”張丹抬頭說:“家長要來了,快把他們整理一下。”
朱阿姨又笑,“裝修門面。”
寶刀未老,她手腳爽利,立刻幫嬰兒洗臉清潔,撲上粉,又變得香噴噴,接著又忙著收拾房間。
有一個幼兒喝奶特別慢,由可恩抱著喂。
忽然門鈴響起,各人都在忙,張丹說:“他們來了,可恩,你去開門。”
可恩一手抱嬰兒,一手抹掉淚痕,蓬首垢面,雙目紅腫,心裡想,那些家長只顧領回小孩,才不理會保姆是否穿著隔夜運動衫袂。
門一開,卻不是家長。
冬季晨曦,天空還黑漆漆,路燈下看見飄雪,門外站著一個年輕男子。
他們兩人齊聲哎呀一聲叫出來,可恩連忙關上門。
張丹問:“誰?”
“陌生人。”
“不可把嬰兒交給他們父母以外任何人。”
朱阿姨也走到大門前,“怎麼有個陌生男人在門外?滿屋婦孺,形勢不妙,我去叫日-過來。”
關錦嬋說:“我看看他找誰?”
她隔著門問:「找誰?」
「對不起一早打擾你們,我找李可恩。」
大家轉頭看著可恩。
可恩還抱住嬰兒,辛苦了一晚,飢寒交逼的她意志力薄弱,她搖搖頭,「我不認識他。」
朱穗英說:「我從後門出去同他說話,啊,日-來了。」
吉普車停好,日-惺忪下車。
關錦蟬不由得說:「家有壯丁多好。」
只見日-走上前去,很客氣與陌生人說幾句,兩個年輕人握手,然後,日-按鈴。
張丹打開大門。
日-笑說:「可恩,這是田雨,你在大同的朋友,他路過這裡,前來探訪。」
張丹立刻知道這即是李可恩心中掛念的人,轉頭看著可恩。
只見可恩一臉茫然,手中奶瓶撲一聲掉到地上,滾到一邊,嬰兒見到嘴美食忽然不見,不服氣大哭起來。
這是的可恩活像收容所那些年幼無知的未婚媽媽,不修邊幅,但求母子生存。
門外年輕人也發呆,這是李可恩?發生什麼事,她為何手抱哭泣嬰兒?
日-連忙說:「請進來喝杯咖啡。」
他帶著客人進廚房去。
朱穗英鬆口氣,「看樣子不是壞人。」
關錦蟬也說:「肯上門來見家長的年輕人總算不錯。」
這時可恩如夢初醒,她看著宛如印支難民般模樣的自身,不禁嗚咽。
張丹推她,「快,快上樓梳洗。」
一言提醒了可恩,她放下幼兒,飛撲到樓上沐浴更衣。
十分鐘後她匆匆下來,心情複雜,唉,什麼時候不好來,偏偏挑這個尷尬時分。
這時,嬰兒父母也上門來領回子女,他們還穿著昨夜的晚裝,身上略有酒氣,但顯然玩得十分高興,一邊付款,一邊道謝。
把孩子緊緊擁懷中之餘,又打探新年可否再來一次,張丹把他們名字優先登記。
「放在你們處真放心,聖誕快樂,上帝保佑你家。」
「孩子不太頑皮吧,下雪了,是個白色聖誕呢。」
「許久沒玩得這樣盡興,唉,真沒想到做了母親之後什麼都得放棄,祝你們聖誕快樂。」
一家一家的走了。
關錦蟬關上門,籲出一口氣,「我去做早餐。」
日-與田雨從廚房捧著咖啡壺出來。
田雨抬頭。
這才是李可恩呢:溼發攏到腦後,露出小臉大眼,神情冷冷,但盼望的眼神透露豐富感情。
可恩看著田雨,「你的鬍鬚呢,相貌完全不同,一時沒把你認出來。」
他靦腆笑。
可恩終於說:「田雨你好。」
「可恩你好。」
張丹同日-說:「我們到廚房幫忙。」
她把他拉到一角。
日-悄悄說:「看可恩神色,這不是普通朋友。」
他倆到書房看早晨新聞。
偏廳只剩可恩與田雨兩人。
可恩說:「鬍鬚不見就不像鍾馗了。」
他還是笑。
可恩說:「事先應該給我一個電話。」
他答:「預約的話,只怕屆時沒有勇氣上門,一早來敲門,希望你在家,沒想到叫你受驚。」
可恩想張嘴說話,又合攏。
田雨先主動:「我這次來是公幹,同聯合國兒童組織商討適齡兒童失學問題,會議一月二日開始,一共兩天。」
可恩點點頭,「住在什麼地方?」
「牧師家。」
可恩鼓起勇氣,「我們這裡也有客房,來而不往非禮也,隨時歡迎你。」
「我並沒有招呼你。」
「記得嗎,在大同,」可恩微微笑,「我們好像還沒有說完話。」
「我在想,可恩,我彷彿需要向你解釋一件事。」
「呵,是嗎,其實我打算最遲在暑假到大同探訪同學們。」
「他們很好,我這裡有照片。」
相中孩子個個健康快樂。
「石農先生夫人怎樣?」
「哎唷,你看我,顛三倒四,陳航千叮萬囑,叫我問候,你看她近照,腹大便便,你還穿著她給你的毛衣,由此可知沒忘記我們。」
可恩拉緊毛衣衣襟。
她看著陳航照片,「胖了,胎兒是男是女?」
「他們不計較。」
可恩由衷代他倆高興。
兩人絮絮談個不停,像是有說不完的話。
可恩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她腦海中忽然出現知己兩個字,想必就是這個了。
心中盡有芥蒂,可是不礙她傾訴,她想把年輕一生中每一個細節告訴他。
這時媽媽來叫:「早餐做好了。」
家裡忽然熱鬧起來,一共六個人吃早餐,真是前所未有盛況。
自從李志明離家,大宅冷清孤寂,一間屋不是一個家,到今日才有人聲。
關錦蟬努力招呼客人。
中年婦女目光凌厲,輕輕一瞄,便知底細,她先看年輕人雙手,嗯,這是對半勞動手,略微粗糙,無傷大雅,男子漢應當豪放,細皮白肉反而不妥。
他五官端正,皮膚情節,沒有瘡沒有疤,這也叫阿姨放心,她見過斷眉少年,嚇煞人。
額外分數是明亮雙目以及筆挺鼻子,已可打65分,如果學歷及事業均上軌道,又添二十分。
錦蟬不僅挪揄自己:當年她本人挑選對象之際,為什麼似亮眼瞎子,為什麼做不到目光如炬?
她訕笑自己。
吃完早餐,可恩輕輕對媽媽說:「我出去一會。」
什麼,可恩居然問過媽媽?錦蟬突然哽咽,可恩十五歲之後不再徵詢她的意見,今日又自然而然地恢復尊重,錦蟬佯裝若無其事,「一起回來吃晚飯。」
可恩點點頭。
日-乘機說:「媽媽,我與張丹頁出去走走。」
朱穗英乾脆放下盤碗,「唏,聖誕翌日,萬物半價,錦蟬,我們也出去逛街購物。」
錦蟬笑說:「我不需要什麼。」
「我們不是買必需品,來,一起出門。」
丟下一屋亂糟糟,他們分兩架車出門。
在旅遊區分道揚鑣,錦蟬與穗英象軋廊會似在唐人街買了菜同雞煮湯,再挑了若干海鮮。
天氣冷冽,微微飄雪,她們挽著籃子回車。
忽然一個赤足女子攔住,「好心太太,賞杯咖啡。」
隆冬,女子穿單衫,頭髮糾結,體無完膚,全是淤青疤痕針孔。
往日,錦蟬對這種人避之則吉,會即刻低頭繞道而行。
今日,她想法不同,她伸手入袋,剛好有海鮮檔找回來的零碎鈔票,她取出放在女子手中。
「好心太太,新年快樂。」
女子像幽靈般閃走。
穗英詫異,「杯水車薪,還不夠她一日頂癮。」
錦蟬感喟。
她挽起好友手臂,「我們回家。」
進了門,還聞到昨夜嬰兒氣息,耳邊彷彿還有他們嗚嗚哇哇哭泣著。
穗英笑說:「事先演習,將來帶孩兒就是這個模樣。」
「你願意育孫?」
穆英充滿盼望,「求之不得。」
錦蟬答:「我也是賤骨頭。」
「親家不會同我們爭吧。」
「這又不是好差事,誰會同你爭?」
兩個中年女子忽然得到盼望。
自一千年前華裔婦女就有這樣的愚忠:婚姻不如意還有子女,他們不稱心也不要緊,還有孫兒,一生幸福希望就寄託在親人身上,很多居然也如願得償,後來者更加深切渴望……
「你看田雨這人怎樣?」
「硬錚錚鐵漢。」
「對可恩來說,他會不會太深沉一點?」
「兩個人都孩子氣的話,誰照顧誰呢?」
錦蟬沉吟:「你說得也對,哎,不知這個人的底細呢,我喜歡日-,自小看到大。」
穗英笑,「日-有什麼好,三日兩頭換女伴,崇尚種族和諧,穿沙龍及穿沙釐的女友都有。」
錦蟬苦笑。
「喂,兩老快動手收拾地方吧,孩子們就快回來吃晚飯了。」
不負所望,四人中來了三人。
錦蟬問:「田雨呢?」
「他跟牧師去教會廚房幫忙招呼街童吃一頓熱飯。」
張丹惻然,「聖誕也不回家?」
「有家的不叫街童。」
張丹說:「真沒想到西方先進社會,聯合國十年來選為最理想居住城市,也有這樣多難題。」
日-回應:「真叫你三思可是。」
關錦蟬問女兒:「可要留菜給田雨?這雞腿可以做一碗麵等他。」
可恩沒有回答。
她真的累了,喝了半碗湯眼皮都抬不起來,上樓咚一聲掉床上。
日-與張丹告辭,跟著朱阿姨回家。
雪越下越大,景色像煞明信片上白色聖誕。
有人按鈴,原來是一位年輕牧師送田雨前來。
錦蟬力邀兩人進來喝碗熱湯。
「你倆還沒吃過飯吧?」
牧師搔搔頭,「三百多人吃過了。」
「街上有那麼多流浪兒?」
「隨時隨地都有這個數目。」
關錦蟬招呼兩個年輕人。
王牧師說:「啊,從未吃過這樣香的湯麵。」
錦蟬說:「可恩已經睡熟,可要叫她?」
田雨連忙說:「我明天再來見她,多謝阿姨善待我們。」
「那裡,可恩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年輕王牧師笑,「可恩朋友的朋友,即是我,也因此得福。」
那麼會說話。
牧師放下名片,「請關女士到我們教會來。」
錦蟬取出甜品水果。
牧師感喟:「街童對我說,他們有三個願望,均與名利與成就無關,一是天天有熱飯吃,二是有乾淨衣服穿,三是獲得尊重。」
錦蟬惻然。
他們大抵不知道,一步之差,可恩就會朝那條路走,剃刀邊沿,可恩被救了回來。
這時,田雨咳嗽一聲。
王牧師醒悟,「呵,對,田雨有話說。」
錦蟬奇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關阿姨。」田雨開口:「我想得到你同意,我可否與可恩做朋友。」
錦蟬感動了,特地帶了牧師上來作保人,正式徵求阿姨統一。
他口中「做朋友」即是外國人口中的約會吧。
她這樣答:「可恩尚未定性。」
牧師加一句:「我會管教田雨。」
關阿姨笑了,「年輕人正常社交,我沒有反對之理。」
田雨鬆口氣,如釋重負。
這時,王牧師向田雨使了一個眼色,「田雨,你好像還有話要說。」
錦蟬暗暗叫一聲糟糕,莫非他有案底,一顆心直沉下去。
田雨囁嚅說:「我離過一次婚。」
錦蟬一聽,反而輕鬆了,她看著田雨,難得這人願意坦白,倒底離婚不是稀罕事,她也離過婚。
錦蟬問她:「有子女嗎?」
田雨搖頭,「沒有孩子。」
錦蟬心想:那又好得多。
但是對田雨印象稍微打了折扣,對婚姻草率,一次之後難免還有二次,漸漸成為結婚專家。
是,關錦蟬也離過婚,沒有道理只准她離婚,可是每宗個案不同,當事人總覺得他本身情有可原。
王牧師這時說:「田雨的事我知道一二,他倆志向完全不同,摩擦漸多,生活痛苦,只得毅然分手。」
錦蟬想起,「可恩不是第三者吧?」
田雨說:「分居年餘,我才在大同認識可恩。」
「你同可恩又什麼地方投緣?」
田雨這樣說:「她有一顆皎潔的心。」
關錦蟬感動鼻酸,有人這樣讚美她的可恩,世上除出她的父母,原來還有第三個欣賞可恩的人。
王牧師輕輕說:「田雨,請說得具體一點,那樣虛無飄渺的形容很難聽懂。」
沒想到那秀麗的中年太太擺擺手,「我明白。」
牧師詫異。
關錦蟬說:「田雨,歡迎你來我家。」
兩個年輕人放心,他們站起來告辭。
「時間不早了。」
推門出去一看,大雪紛飛,足足尺餘深,深夜鏟雪車沒出動,牧師開的又是老爺車。
錦蟬取出車匙,「用我的吉普車吧。」
兩人道謝而去。
錦蟬關上門,上樓去看女兒。
可恩小小面孔一半露在被褥外,單純地仍然似十一二歲模樣,她輕輕撫摸女兒頭髮。
錦蟬也睡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鈴,原來是朱穗英。
她說:「大假人人休息,我無處可去,每逢佳節,特別悽苦。」
錦蟬笑:「還有我陪你呢。」
「日-回學校去幫張丹做功課,」穆英寂寥,「可恩在家嗎?」
「一睡醒必定出去,你我同病相憐。」
她倆大笑起來。
「華文報社請人呢,你有無興趣採訪社團消息?」
「華文報章此類新聞實在太多。」
穗英說,「如果有條理地當義務報告——」
「穗姨早。」
可恩起來了,已經梳洗,穿上運動衫褲。
「穗姨一整晚都在這裡?昨夜我聽見有人談話。」
穗英問:「你一早就出去?」
話也沒說完,可恩在等的人已經來了。
錦蟬想:呵,她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什麼都從頭說起,有人愛聽,有人願意借出雙耳,何樂而不為,漸漸說的話不再有人要聽,配偶知道她想發牢騷,立刻避開,她在樓上,他退到樓下,她在地庫,他又走到書房,或是索性上街去竟日不返。
她知難而退,把話藏心裡,一顆心變得似鐵般硬,鉛般重,真是,有人願意聽,為什麼不說?
半晌,他倆推門進來,「媽媽,我們到圖書館去,不回來吃午飯。」
錦蟬揚揚手,「去吧。」
穗英站起來,「我們去游泳。」
「什麼?」
「社區中心新建暖水泳池用臭氧消毒,不知多先進,一試為快,喂,你我一定要自得其樂,苦中作樂,千萬不可窩在家中傷春悲秋。」
「哎,溼漉漉又要洗頭——」
「照去不誤。」
她拉著老友出門。
那一邊,可恩把車子駛到公園觀景點停下。
他們走到長凳坐下。
可恩問田雨:「你想說什麼?」
「我在美國東岸找到工作,將為移民部工作。」
可恩呵一聲,不用走半個地球去探訪他了。
可恩深覺幸運,又不想露出這份欣喜之色,不自覺說:「Ohreally。」
田雨笑了,可恩教他用過這言不由衷的兩個字。
「放假我會來探訪你。」
「可恩,能否轉校?」
可恩為難,「我不捨得母親。」
「我明白,你考慮一下。」
「我比別人特別虧欠媽媽,我想伴她度過這兩年,畢業後往東還是往西就難說了,需看何時有糧草。」
田雨看著她,「口角忽然像大人了。」
可恩輕輕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這時,有一對年輕遊客走近,一看就知道是東洋人,打扮得一絲不苟,是對情侶,正在鬧意見。他們坐在隔壁一張長凳上低聲爭執。
雖聽不清楚,也知道不過是為著芝麻綠豆事——
「為什麼嫌我破費?」
「買那麼多,怎麼抬回家?」
「又不用你操勞。」
「行李超重。」
「不用你管。」
可恩笑起來。
兩人不好意思,走到遠處去繼續爭吵。
東洋人問題不大,可恩覺得她與田雨有障礙。
可恩說:「不如你在西岸找工作。」
田雨意外,「全球經濟環境欠佳,我又不是頂尖科學人才,工作不好找。」
「那麼,繼續進修。」
「不,」他搖頭,「我不做職業學生。」
一連串不,叫可恩低頭,半晌她按住他的手,「我們別學日本人,我們不吵架。」
兩人去吃早餐,可恩把他帶到一家鬆餅店,一推開門,已經香得發暈,在小圓臺坐下,各自叫了咖啡,可恩在餅上大澆楓樹糖漿,她勺了一羹送到田雨口中,田雨以為膩得無法下嚥,可是偏偏清甜可口,他吃了許多,駭笑說:「真不能天天吃,會變胖子。」
可恩笑:「媽媽怎麼講?人生苦短,先吃甜品。」
田雨伸出手去,「可恩,我願意等你。」
「是因為我有個好媽媽?」
「因為你年輕。」
「我比別的同齡女幼稚,你看張丹,比我懂事。」
「各有各優點。」
「畢業後我會跟著你走。」
「這是諾言,你需緊記。」
過兩日,田雨到東岸去了。
關錦蟬觀察了幾日,見女兒仍然上學放學,並無異象,才算放心。一次外出,她感慨地對穗英說:「現在好像也會考慮到母親的感受了。」
「恭喜你。」
錦蟬抬頭問:「這是什麼地方,我們為何來這裡?」
「這是一位老太太家居,她教授夏威夷土風舞,我帶你來跳草裙舞呢,既是運動,又是消遣。」
「我不跳。」錦蟬抗拒,「成何體統。」
「你再說一個不字,我丟下你不理。」
「跳草裙舞?」
「是,需扭腰顫臀,款擺雙臂,兼送秋波,都是你急要學習的基本功。」
錦蟬沉默一會,「你說得對,我情願跳舞。」
她伸手去按門鈴。
假期之後,張丹像開了竅,功課突飛猛進,她對可恩說:「都是日-功勞,他幫我補習。」
可恩一本正經說:「在我們這裡,男同學若放時間心血幫你做功課,你得報答他,以身相許。」
「啊,」張丹以外,她留意可恩表情,看到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你說笑。」
「千真萬確。」
「復活節他會陪我回家探親。」
「那多好,日-還是第一次到北京。」
「可恩,你也一起來。」
「我要陪兩位媽媽,也許與她們到箱根浸溫泉。」
兩人不知不覺走進錦川飯店,門外依然客似雲來,一大班人在排隊,出來兩個,才準進去兩個,門外豎著牌子:「等候時間十五分鐘。」
「放假許久沒來。」
「今天吃什麼?」
前邊有學生轉身代告。「紅燒獅子頭,清炒豆苗。」
「嗶,輪半小時也值得。」
可恩與張丹站定輪候。
可恩忘記戴手套,覺得冷,朝手心呵氣,張丹脫下一隻手套給她,「友誼永存。」她說。
可恩點點頭,「永遠好友。」
不一會就輪到她倆,小小店堂整潔如故,一坐卜來夥計便殷勤招呼,獨是不見老闆娘。
張丹說:「一進錦川,有點像回到家似,思鄉時可以解渴。」
可恩不出聲。
一夥計面孔陌生,這位兄弟,老闆娘呢?」
「她,早去看醫生,剛剛回來,你找她?」
張丹答「問候一聲,她身體無恙吧。」
「一定是老客人,咦,她來了。」
只見老闆娘一臉笑容走出來,一兩位好,許久不見。」
可恩看著楊威,發覺她穿著松身衣服,很明顯腹部微攏。
呵她懷了孩於。
她親手替可思斟茶,「李小姐好嗎,我老是覺得我們彷彿在別的地方見過。」
張丹笑,「我們自去年開始就在這裡吃飯,你又幫她打過架。」
老闆娘想一想,「不,不是這樣,也許是紐約,李小姐住過紐約?」
可恩微笑搖頭。
張丹問:「老闆娘要多休息,預產期是明年吧。」
「明年五月。」
張丹詳細詢問:「是男是女?」
「照過超聲波,是孿生兒,一男一女,醫生是廣東人,寫了一個[子子]給我,我一輩子沒有這樣開心過。」
旁人可以分享到她的快樂。
「你們吃飯,要多來呵。」
楊威又去照顧別人。
她整張臉圓潤,不再見稜角,昨日種種,已隨昨日死,今日的楊威一心一意準備做雙胞胎的母親。
自飯店出來,張丹說:「兩個幼嬰,很辛苦。」
「她很能幹,應付有餘。」
「以後不大會在店裡看到她。」
「復活節你速去速回,返來即大考,又一年結束。」
過兩日,可恩換上裙子,預備外出。
被母親看到,「去哪裡,」大吃一驚,「穿得這樣暴露,外頭零度,你不怕肺炎?」
可恩即時反應:「同學生日,大家去喝一杯,有什麼稀奇,外罩大衣,我又不是這樣出外,肺炎因細菌感染,與吊帶裙無關。」
「我說一句,你說十句。」
可恩悻悻然,「你也不止說一句。」
咦,一切恢復正常,母女又開始吵嘴。
「張丹不與你一起?」
「她有她忙,她不是我的影子,我也不是她的包袱。」
「我有那樣說嗎?你把話硬塞進我嘴裡,幾點回來?」
「盡興才返。」
「十二點好回家,莫叫我久等。」
「媽媽,大學生還有宵禁?別自尋煩惱可好?」
「你一日住我家,我一日可以管你。」
「我的天。」
可恩披上外套,找到車匙,拉開門出去。
她母親追上來,「可恩,在酒吧,當心有人落蒙汗藥迷暈你。」
可恩不耐煩大聲答:「明白了。」
「別開快車,別喝酒。」
可恩的車子已經一支箭般射了出去。
可恩微笑,出了馬路,她小心慢駛。
多好,只有親生母女才可以把以前恩怨一筆勾銷從頭來過。
一切還有得救。
關錦蟬關上大門上樓,經過女兒房間,哎呀一聲,只見一床一地都是衣服,雜亂無章,鞋子手袋到處去,來不及收拾就出去赴會。
同從前的可恩一模一樣。
錦蟬替女兒把衣服逐件拾起掛好,不久之前,她還擔心可恩從此變得拘謹憂鬱,原來沒這樣的事。
回頭的可恩,也還是從前的可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