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路回頭了。
迷樂惆悵無奈地僵站著。
坐在他身前的雍正和寶親王,雙目圓睜,一動也不動地瞪著他,怪異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皇上、王爺,得罪了。」他對著不能言語、不能動彈的兩個人,心懷歉疚地說。
事情發生了,他控制不了,當寶親王怒聲大喊「拿下他」時,危險的氣息立即籠罩包圍著他,為了保護自己,他不得已施下定身咒,雍正和寶親王,還有侍立自鳴鐘下的兩名太監,都在他的定身咒下動彈不得。
他滿懷歉疚地望著雍正,回想進宮這半個多月以來,雍正時常對他噓寒問暖,總是命貼身太監給他送吃的、送喝的,他從小到大,沒有被這樣事事關心過,師父對他向來是冷冷的,也極少微笑,更沒有抱一抱他,忽然遇見雍正待他如此和藹親切,關懷備至,不管雍正真正的用意是什麼,但是卻給了他一種他從未得到過的父愛。
「皇上,進宮這半個多月以來,皇上對我噓寒問暖,照顧有加,即使是師父,也不曾像皇上這樣憐惜過我。」他輕輕地對著雍正說。「此刻冒犯皇上,請皇上原諒,這絕不是我的本意,我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雍正雖無法言語,不能動彈,但是迷樂說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原本冰寒的眼眸裡漸漸有了暖意。
「皇上,我要走了。」迷樂朝雍正跪下,行了一個大禮。「您身上的定身咒幾個時辰後便會消失,您不會有事的。」
他站起身,來到一面牆前方,閉上眼,把雙掌輕輕貼在牆面上,不斷地低聲唸咒。
堅硬的紅牆忽然變成了玄冰色,像透明的水流在不停地流動,而牆面內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迷樂本想直接回府見額娘,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腦中卻在這時想起了儀格格,想起她的笑靨、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馨香、她說話時吐出的每一縷芬芳氣息,他迫切渴望想見她。
他見到她了!
她背對著他走在花徑上,手中提著花籃,一路採摘著鮮花。
迷樂的心狂喜得幾乎要炸開來,他雙手探過去,緊緊地將她抱進懷裡。
儀格格手中的花籃跌落,各色鮮花落了一地。
從她身後猛然抱上來的雙臂,嚇得她拼命掙扎,以為是寶親王的調戲,又不敢大聲呼叫。
「儀兒,我好想你……」
貼在她頸背上急促的呼息、炙熱的體溫、切近的耳語、醇厚的低吟,讓她停止了掙扎。
「迷樂?」她的眼淚倏地滾落。
「是我。」他的臂膀緊緊環住她的雙肩,緊到幾乎令她窒息。
「迷樂,你弄痛我了。」她輕輕扳開他的手臂,轉過身來凝視著他,似乎要確定他是真是幻?
「你怎麼哭了?」他捧起她的瞼,小心翼翼地為她拭淚。
「見到你太開心了,忍不住就哭了。」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視線捨不得從他臉上移開半分。
「我被皇上留在宮裡,不容易見你一面,若要見你一面,需得用上極繁複的咒術,會耗掉我極大的精力。」終於見到日思夜盼的人,他心中充塞著難以言喻的喜悅。
儀格格動情地看著他,見他額上佈滿細汗,呼吸有些急促,想到他為見她一面而如此疲累,不禁萬分憐惜。
「這裡是寶親王府,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裡有你佈下的咒嗎?」她輕輕替他擦汗。
「沒有。」迷樂搖頭。「我方才施的咒太大,現在還沒辦法再施咒。」
儀格格十分錯愕。
「所以說,現在寶親王的人都能看得見我們嗎?」
「是。」他點頭。
她整個人震呆了半響,惶急地張望左右。
「快跟我來!」她壓低他高大的身軀,急急穿過花叢,挑僻靜的小徑走,把他帶到她的屋裡藏起來。
接著,她又走出屋外,轉向另一屋。
「倩兒,煩你替我傳話給福晉,就說我吃壞了肚子,鬧胃疼,先回屋休息,晚點再過去侍候。」她對屋裡的小丫頭喊道。
「知道了,你好好歇著吧。」倩兒應允。
再回屋時,看見迷樂坐在她的床上盤腿打坐,眉心輕蹙,雙眼緊閉,在他身體周圍彷彿圍繞著一層霧氣。
她悄悄坐在一旁擔憂地望著他,直到他周身的水霧消失時,才聽見他緩緩地籲出一口氣。
「儀兒。」迷樂睜開眼,握住她的雙手,眼神凝重的看著她。「我就要離開京城了。」
「什麼?」她懷疑自己沒聽清楚。
「出事了。」迷樂把兩袖捋起,讓她看清楚他臂上的龍紋。
儀格格雖然與他每回見面都隱約看見他掌心纏裹著白布,但她知道他與常人不同,纏白布必然有特殊的原因與理由,只要他想說時,便會告訴她,只是她萬沒想到,白布下竟然是兩條栩栩如生的龍紋。
「這是……」她不可思議地輕撫著那兩條龍紋。
「皇上和寶親王都看見了,他們想殺我。」他輕輕說。
儀格格倒怞一口氣。
「為什麼要殺你?」她焦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迷樂緩緩搖頭,他心中很迷惘,自己也不太明白,只是從雍正和寶親王身上感覺到了殺氣。
「是了,我怎麼會沒想到。」儀格格瞠大雙眼。「五爪龍是正龍,象徵的是九五之尊,皇上和寶親王看見你身上竟有龍紋,一定覺得你以下犯上,才會如此震怒,而對寶親王來說,必然覺得將來的帝位受到你的威脅,所以才會都想要殺了你。」她愈想愈心驚膽寒。
「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好回去請師父教誨,也許只有留在山上,才會對誰都沒有威脅。」他苦笑。
聽說他要回去,儀格格頓覺心在粉碎。
「如果你要走,帶我走!」她心慌地抱住他。
「你是說真的嗎?」迷樂熱切地擁緊她。「你真的願意跟我到深山野林裡生活嗎?」
「願意!不管你去哪裡,我都願意跟你去!」她有一種不顧一切赴死般的感受。
「我以為我就要失去你了,想不到你願意跟我走。」他感動地嘆息,鼻尖溫柔愛憐地磨蹭著她的臉頰,嘴唇似有若無地擦過她的頸窩。
迷樂親暱溫存的舉止,挑起了她體內深沉的悸動,一股幽細、淡雅的馨香,從她髮膚間沁出來。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指尖順著龍紋的首、身、爪,一路撫到龍尾,繼續沿著他的肩膀,緩緩移到他的臉,然後停住。
她微微輕喘,與他雙目相對,緊緊糾纏。
迷樂極力剋制加速的心跳,感覺自己的身體因她而起了變化。
她看見了他眼底的慾望,知道他已然動情。
「迷樂,你要我吧。」她果敢地將紅唇輕輕觸上他的唇。「你要了我,我便是你的了。」
迷樂本能地吻住她,放縱體內原始的慾望。
他們彼此狂烈地揭褪對方的衣衫,當赤裸的肌膚在接觸的瞬間,燃起了足以焚燬一切的熾火。
這是兩人的初次,帳中充滿了糾纏的氣息、狂野的探索、激情的低吟。
鮮紅似火的龍紋在白玉般的女體上翻騰遊走,在歡愉的顛峰時,他彷彿聽見體內發出的閃電雷霆……
夕陽緩緩沉落,紫橘色的光芒籠罩住整座皇城。
激情過後的兩個人,緩緩地為對方整理衣衫。
「儀兒,你有辦法偷偷離開王府嗎?」
迷樂依依不捨地握住她的雙手,捨不得分開。
「此時正是晚膳時間,各房各院都非常忙碌,要不被人發現,實在太難。」她蹙眉搖頭。
「但是我施的咒只能讓我一個人離開,我的咒術無法帶走你,你能有其他的辦法嗎?」他有些憂慮。
儀格格陷入了沉吟,
「趁王爺未回府,我隨便編個藉口偷溜出去應該還算容易,只是在離開之前,我得先向福晉辭行。」
「她肯放你走嗎?萬一被絆住了走不了怎麼辦?」算算時辰,他在雍正和寶親王身上下的定身咒恐怕就要解開了,時間迫在眉睫。
「我想,念在多年的情分上,福晉也許會放了我的。福晉照顧了我這麼多年,我若不辭而別,一定會傷透她的心。」她苦澀地一笑。「別擔心,我一定會搶在王爺回府之前離開的。」
「好吧,那你快去見福晉吧。」迷樂仰頭看了看天色。「我在離京之前,也得先回去見見額娘。」
他知道,他的離去同樣會讓他的額娘傷透心。
儀格格柔柔地靠在他懷裡,戀眷著他的胸膛。
「我在哪裡等你?」她閉眸傾聽他的心跳聲。
「就在我們初次獨處的那個街角吧。」他俯身吻她。
「好。」
他們靜享著這片刻短暫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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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樂走後,儀格格將平時福晉打賞給她的首飾,挑了幾件貴重的,還有迷樂撕下來變出白蝶的衣角,一併慎重地放進腰袋裡,其他的東西什麼都不帶,便關上房門,朝福晉寢房走去。
來到福晉屋外,聽見房中充滿歡聲笑語。
她深吸口氣,緩緩走進屋,看見輻晉正帶著永璉和小格格用膳,兩旁幾個小丫頭在侍候著。
「儀兒,你來啦,胃疼可好些了嗎?」富察氏一見到她,就關心地問道。
時間不多了,寶親王隨時會回府,她無法和福晉多說些什麼,便重重地跪下,深深叩了一個頭。
富察氏驚疑地站起身,她從來沒有見過儀格格這種模樣。
「福晉……」儀格格一開口,淚水就忍不住淌下。
「你們都出去,把阿哥和格格也一起帶出去。」富察氏轉身吩咐侍膳的小丫頭。
「是。」小丫頭們抱著阿哥和格格走了出去,輕輕地關上門。
「出什麼事了?」富察氏擰眉問道。
「求福晉……放我出府去吧。」她哽咽著。
「你要出府?」富察氏的表情很迷惑。「為什麼?」
她忍著淚,低聲說:「迷樂就要回長白山去了,奴才……想跟他一起走。」
「迷樂?你為什麼……」富察氏震驚地大喊。「儀兒,你是怎麼了?你忘了自己是王爺的人嗎?怎麼能跟迷樂走?」
「奴才求福晉饒恕。」她伏地再叩一個頭。「奴才……其實已經是迷樂的人了。」
「你說什麼?」富察氏終於驚叫出聲。
「福晉,我愛迷樂,我真心地愛他。」
富察氏驚愕得不能反應,好半晌才醒悟過來。
「儀兒,我平素待你不薄,你怎麼可以辜負我!」她嘶啞著嗓子,氣得眼眶泛紅。
儀格格止不住淚水,痛苦地閉上眼睛。
「福晉,王爺真心愛的只有您一個人,對我們這些妾室來說,不過是王爺逢場作戲的對象罷了,我只求福晉想想我的心,我只是也想找一個願意真心愛我的男人,一個可以與我彼此真心相愛的男人……」
富察氏怔怔地看著她的淚顏出神,直到此刻,她才懂得了她的心思。原來如此,所以她才不甘當弘曆的小妾,因為她也想要有愛和一片真心的對待。
「福晉,您就放了奴才吧!」
富察氏的心緩緩淌過一絲憐惜,儀格格從來沒有如此懇切、真誠地哀求過自己什麼,那眼淚是那麼晶瑩、珍貴。
「走吧。」她走到儀格格面前,輕輕扶起她,伸手從自己的髮髻上取下一支玉簪來,插在她的發上。
「福晉……」
「這是我最後給你的東西了。」富察氏極溫柔地笑笑。「倘若有天你回到京城來,要記得來看看我。」
儀格格眼中盈著淚光,用力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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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九公主聽完迷樂的話,當下猶如遭到晴天霹靂,打得她失去方向,腦中一片空白。
她自小在深宮裡長大,當年兄弟們為了爭奪大位,個個明爭暗鬥,讓她看到了兄弟間的野心與兇殘,她絕對相信迷樂身上的兩條龍紋已經觸怒了天顏,得罪了當朝皇子。
「快逃……」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哆嗦著。
「額娘,我走了,可會連累你?」迷樂擔憂母親的安危,想到母子重逢才不過三個多月就要分離,忍不住心中一悲。
「別管額娘了,好歹我和皇上是兄妹,他不至於對我怎麼樣。」她努力使自己鎮定,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拼命地顫抖。
「額娘,不如你跟我走吧!」他握緊母親的手。
「額娘身體不好,年紀也大了,怎禁得起長途跋涉?帶上我才是你的包袱。」
九公主心疼如絞,一行清淚緩緩淌下。「我的乖兒,你還是自己逃吧,也許幾年以後,躲過了這個劫難,你再回來看額娘,額娘還是會等你回來的。」
迷樂看著母親悲哀的笑容,再看見黑髮中摻雜著的一絲絲白髮,他猛然間控制不了情緒,重重地抱住母親,淚水止不住地傾瀉而下。
「額娘……」他哽咽地喊,想說些什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額娘會等你回來。」她輕輕拍著兒子的背,然後用力推開他,決絕地轉過身去,腳步踉蹌地回房。
九公主回到屋內,再也難以忍耐,悲傷地嚎啕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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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天上懸著冰盤似的一輪明月,照得如水銀洩地。
快馬奔馳在大街上,揚起了一陣塵土。
迷樂策馬來到和儀格格相約的街角。
大街上空無一人,店鋪也都緊鎖了門窗,四周黑影幢幢,廊下懸掛的紗燈在風中微微地輕晃。
馬停下來,他仍靜靜騎坐在馬上,等著他熟悉的身影出現。
忽然,大街轉角處走出來了一排黑影。
他怔住,看見了臉色慘白的儀格格,看見了在她身後站著的八個壯漢,正虎視眈眈地瞪著他,殺意寒冷。
當然,他也看見了寶親王。
「迷樂,你果然來了。」寶親王的雙眸在他身上冷冷掃過。
「迷樂,你走吧,別理我了!他們都是御前侍衛,是皇上派來抓你的,你快走!」儀格格緊張得顧不得掩飾,對他急切地大喊。
迷樂臉色微變。
「王爺,你應該知道我會咒術,他們對我造成不了傷害。」他故作鎮定。
寶親王嘴角揚著冷笑。
「我不知道你的咒術究竟高深到什麼程度,但是這八名御前待衛的武功和輕功極佳,可都是絕頂高手,咱們倒是可以來試試,到底是你的咒術強,還是他們的武功強?」
迷樂深深吸氣。
「王爺,你為何要苦苦相逼?」
寶親王縱聲大笑。
「你拐走我的小妾,我本就該找你興師問罪,何來苦苦相逼之說?我說迷樂呀,你膽子真不是普通的大。讓我來猜猜,你除了搶走我的小妾外,不知道還對我的什麼東西感興趣呢?」自從看見迷樂臂上的一雙五爪龍紋之後,他就無法對他不產生任何疑惑和恐懼。
一個人天生就帶來龍紋,這意味著什麼?這人甚至連咒術,星相等玄學都懂,倘若有心人刻意穿鑿附會,再加上父皇對迷樂寵信的程度,難保不會對他唾手可得的帝位帶來變卦。
更令他沒想到的是,龍紋帶來的疑慮尚未消除,竟又讓他發現迷樂勾引了他的小妾,還要帶著她遠走高飛!
當所有的驚愕、震怒和恐懼佔據了他全部的思緒時,唯獨對「殺了他」沒有半點迷惑。
「王爺,我對你的東西真的不感興趣。」迷樂真誠地說。「不過儀格格她是人,並不是東西,而我確實喜歡儀格格,只能求你成全。」
寶親王哈哈大笑。「你先罷佔了別人的東西之後再來要求成全,這豈不是太可笑了!」
迷樂畢竟太過於單純,想法也過於天真無邪,和狡黠的弘曆逞口舌之快是佔不了上風的。
「王爺,如果你真的害怕我會給你帶來威脅,那就讓我離開皇城。只要我離開,你不是就不用擔心了?」
「你簡直太放肆!」寶親王瞬即變瞼,眼中翻滾著怒火,覺得自己高貴的自尊被他羞辱了。
儀格格驚恐地看著迷樂,她比任何人都瞭解寶親王,只要寶親王發怒,他絕不會輕易放過惹他發怒的人。
迷樂感覺到了儀格格的驚恐和懼怕,他僵直著背脊,戒備地看著他們。
突然,寶親王一把將儀格格扯到了身前,然後輕輕彈指,八名御前侍衛冷冷地邁開了步,舉刀朝迷樂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