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頭陀目注彭五先生呵呵笑道:“彭五兄,聽見沒有?你是推理專家,且對於獨孤智魔頭為何如此之故,再來番分析判斷。”
彭五先生搖頭笑道:“這次我不推斷,但卻可介紹一人,擔任此責。”
羅大狂含笑問道:“彭五兄打算推介誰呢?”
彭五先生笑道:“打虎親兄弟,推理師徒兵,可以叫卓軼倫參詳參詳,試下斷語。”
卓軼倫略一沉吟,含笑説道:“晚輩認為關鍵在於‘迫不及待’四字,換句話説,就是獨孤智可能健康不佳,病重將死。”
這幾句話兒,聽得彭五先生、羅大狂、醉頭陀等三位老俠,和彭白衣、司馬豪等兩位小俠,一齊點頭,表示同意。
卓軼倫臉上神情,突轉嚴肅,正色説道:“獨孤智除了病重將死,想目睹羣俠落敗,完成稱霸武林的第一心願以外,似乎沒有其他理由,定要把會期提前於明日舉行,但這樣一來,我們卻有了難題。”
醉頭陀怪笑叫道:“倫兒説下去,我們有什麼難題?”
卓軼倫繼續説道:“第一項難題是‘般若庵主’對那種佛門神功,不及準備充分。第二項難題是夏侯娟、東門芳、羅香雲等三位賢妹,不知去往何處?無法把她們及時尋回。”
醉頭陀笑道:“這只是略減實力,並不算太大難題,羅醉仙不妨去把‘般若庵主’請來,由她在此等夏侯娟等歸來,同去‘天玄谷’,為我們打個二陣接應。”
羅大狂聞言,目注醉頭陀道:“你打算接受獨孤智之約,於明日清晨,提前赴會?”
醉頭陀點頭答道:“當然,那魔頭心狠手辣,什麼事做不出來?我們總不能眼看着濮陽勇被他活活燒死?”
羅大狂想了一想,點頭笑道:“這樣也好,我們萬一失手,全數被獨孤智設計害死,命喪‘天玄’,‘般若庵主’也好率領夏侯娟等,替我們收屍埋骨,並念上幾遍超脱亡魂的往生咒兒。”
彭五先生與醉頭陀等聽這位“金剪醉仙”説得滑稽,都不禁為之失笑。
羅大狂把眼一瞪,揚眉説道:“你們笑些什麼?我説的全是真話,此次再進‘天玄谷’,有如過‘奈何橋’,度‘鬼門關’,要想無恙生還,是極難極難的呢!”
説到此處,把葫蘆中所剩美酒,一氣飲完,站起身形又道:“事不宜遲,我如今便去通知‘般若庵主’,彭五兄心思精細,你可利用這段時間,把應敵策略,好好籌劃籌劃。”
話完,身形微飄,便在怪石古樹之間,失去蹤跡。
醉頭陀見“金剪醉仙”羅大狂走後,目注彭五先生,怪笑叫道:“彭五兄,你真得好好動點腦筋,因為‘紫拂羽士’東門柳必須由羅大狂對付,剩下我們兩人,恐怕鬥不過‘海外三魔’。倫兒等也與‘天玄谷’羣邪的眾寡之比,太以懸殊。”
卓軼倫接口笑道:“恩師放心,倫兒等自服‘天香桂子’,功力大增,又得了‘錦帶朱螭’皮鱗,護住不少要穴,倒也可以與極強對手,拼命一搏的了。”
這不是卓軼倫驕敵,這是他見醉頭陀憂形於色,想使恩師寬心。
彭五先生聞言,搖頭説道:“倫兒,你與你醉恩師的想法,全都錯了。”
醉頭陀詫聲問道:“錯在何處?”
彭五先生正色説道:“我認為這次的‘天玄谷’之行,重點不在鬥力,而在鬥智。”
醉頭陀雙跟一瞪,方待反駁,彭五先生又向他搖手微笑,緩緩説道:“大師不要駁我,因為鬥力若勝,只是東門柳和‘海外三魔’的勝利,鬥智若勝,才是獨孤智自己的光榮。”
醉頭陀揚眉説道:“話雖不錯……”
一語方出,彭五先生又復笑道:“何況,江湖人物講究在哪兒丟的,到哪兒去找,獨孤智把約期提前之舉,分明是為了今日所弄玄虛,完全被我猜透,才惱羞成怒,要想找場。如此看來,明日之會,豈非重在鬥智?”
醉頭陀“哼”了一聲説道:“這樣説法,我們全是多餘,只要你彭五先生一人,前往赴約,便可鬥臭獨孤智,鬥爛‘六殘幫’,鬥垮‘天玄谷’了。”
彭五先生失笑説道:“大師怎麼説起竟氣話來,縱然明日之會,當真重在鬥智,仍須以力輔之。何況彭五一人,智力有限,還要集思廣益,互相研參探討,方足應付。”
醉頭陀哈哈笑道:“你要研究喝酒睡覺,可以找我,其他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話方至此,一條人影突然凌空飛墜,語音深沉地,接口説道:“對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們這羣東西,大概劫數臨頭,明日均難逃大限。”
來人正是“金剪醉仙”羅大狂,但臉上神色,甚為沉重,業已不是去時的輕鬆模樣。
彭五先生聞言一驚,目注羅大狂皺眉問道:“羅兄何出此盲?又有什麼意外之事?”
羅大狂苦笑答道:“我到了‘般若庵主’的閉關參功石洞,發現封洞大石已開,庵主竟毫無留言地,不知去向。”
這句話兒,頗出羣俠意外,醉頭陀怪眼雙翻,向羅大狂叫道:“少了庵主不行,你得設法找啊!”
羅大狂搖頭答道:“茫茫海宇,卻到哪裏去找?獨孤智限期極迫,是在明日清晨,我若誤了時刻,豈不斷送濮陽勇的一條性命?”
醉頭陀此時早把酒葫蘆重又灌滿,遂飲了幾口,呵呵笑道:“好了,常言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又道是‘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我們不必發愁,還是聽從曹孟德的話兒,‘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大家盡興飲酒,給它來個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羅大狂平時聽了飲酒,絕不後人,如今這位“金剪醉仙”卻居然搖手説道:“酒兒不必飲了,萬一喝醉,容易誤事,且等明日過後,我們一齊去往彭五兄的‘歸雲堡’中,痛痛快快,無牽無礙地,作平原十日之飲。”
醉頭陀哂然笑道:“你還想去‘歸雲堡’?只怕去的是‘鬼門關’呢!”
羅大狂不去理他,轉過面去,向彭五先生叫道:“彭五兄,我們有件事兒,需要商議一下。”
彭五先生已有所悟地,揚眉問道:“是否因‘般若庵主’不在,要分出一人,等侯夏侯娟等三位姑娘,告以訊息?”
羅大狂點頭道:“彭五兄確實心思周密,猜得絲毫不錯,你看留下誰來較妥?因為那三個娃兒,均是膽大包天,倘見我們不在,必將尋往‘天玄谷’,盲目行動之下,無殊羊入虎口,必須有人把一切突生事變,對她們轉告才對。”
彭五先生方在沉吟,卓軼倫業已笑道:“三位老人家,主持全局,自然不能或缺,還是我們三個年輕人中,留下一個較妥。”
彭五先生點頭説道:“倫兒説得不錯,但你們三人之中,卻又留下誰呢?”
卓軼倫成竹在胸地,目注彭白衣,應聲答道:“似乎是留下彭師弟比較妥當。”
他這句話兒,含有深意,也含有至情。
因為明日之會,必然極為兇險,而第一批先入“天玄谷”者,又必兇險更多,卓軼倫遂把彭白衣留在谷外,萬一谷中,人慘遭不測,也可為恩師的彭氏門中,留下香煙血脈。
彭白衣也是絕頂聰明之人,當然聽得出卓軼倫的關切情意,但卻不服叫道:“卓師兄,為什麼不留你,或司馬三哥,卻要留我?你若説不出理由,我便非參加這場熱鬧不可。”
卓軼倫早知道他不肯乖乖服貼,聞言之下,微笑説道:“理由簡單得很,我先問問賢弟,夏侯娟等歸來,肯不肯不去‘天玄谷’?”
彭白衣道:“當然不肯,無論‘咆哮紅顏’、‘辣手神仙’、或‘無情奼女’,都不是省油燈呢!”
卓軼倫笑道:“好了,她們既然非去‘天玄谷’不可,則陪她們同去之人,除了三位老人家外,是否數你這位曾任‘六殘幫’內三堂堂主職位,對‘天玄’‘天奇’兩谷,形勢較熟的‘萬古傷心’白不平,比較來得妥當?”
一番話兒,佔住全面理由,使彭白衣無語可答。
羅大狂目注卓軼倫,點了點頭,表示嘉許地,含笑説道:“我同意卓賢侄的看法,就請彭賢侄留在此處。”
卓軼倫見彭白衣滿面沮喪神色,遂拍着他的肩頭,安慰笑道:“賢弟不要沮喪,你的責任大着呢!”
彭白衣苦笑説道:“我有什麼責任?我是怕死鬼,窩囊廢。”
卓軼倫不等他再發牢騷,便即微笑説道:“怎麼沒有責任?你要使夏侯娟、東門芳等三位姑娘,服食‘天香桂子’,增強功力,並佩戴‘錦帶朱螭’皮鱗,防禦突變。”
彭白衣聽到此處,驀地也想起一事,向羅大狂瞿然叫道:“羅伯父,我怎麼這樣糊塗?差點兒忘了一件大事。”
羅大狂不知他意屬何指,茫然問道:“什麼大事?”
彭白衣道:“夏侯姑娘上次被‘紫拂羽士’東門柳打傷,服食‘伐髓紫雲芝’……”
羅大狂“哦”了一聲,接口説道:“那‘伐髓紫雲芝’的神奇藥力,要在半年之後,才會發作,這件事兒,你可卸責,我來交代卓賢侄對夏侯娟注意防護便了。”
説完,便囑咐卓軼倫,約莫再過月餘,夏侯娟若感四肢發軟,胸頭火熱,而眉心中又現出一條異常明顯的赤紅細線之時,便是“伐髓紫雲芝”的藥力發作,必須從旁凝足功力,點她“三元大穴”,並點得越重越好。
卓軼倫細心謹記,羅大狂頗為慎重地,再加以叮嚀,正色説道:“賢侄對於此事,千萬不可忽略,在時限將至前,早為戒備,切忌夏侯娟單獨行動,因萬一到時藥力發作,無人替她點開‘三元大穴’,縱不悶脹而死,也會把她辛苦研練的一身上乘內功,完全毀掉。”
卓軼倫聽完話後,一面點頭,一面劍眉雙蹙,若在沉思。
羅大狂詫然問道:“卓賢侄,你在想些什麼?”
卓軼倫道:“小侄是在思忖,那‘伐髓紫雲芝’與‘天香桂子’,全是大益真元,增強內力的罕世靈藥,但夏侯娟於前者藥力,尚未發揮之際,又服後者,會不會無益有損?因為天下事最難恰當,往往過之猶不及呢!”
羅大狂連連點頭地,哈哈大笑讚道:“卓賢侄心思周密,真不愧是彭五兄的愛徒,你這種顧慮,含有至理,我就未曾想到。”
彭白衣也在一旁笑道:“卓師兄想得絲毫不錯,我上次一時貪心,連吃兩粒‘天香桂子’,便幾乎活活脹死!”
卓較倫笑道:“既然羅伯父也認為有這種顧慮,彭師弟更有這種經驗,便請把那粒‘天香桂子’,暫時保留,等‘伐髓紫雲芝’的藥力發揮以後,再給娟妹服用。”
彭白衣取出一粒“天香桂子”,雙手遞過,含笑説道:“卓師兄,‘天香桂子’在此,還是由你代為保留,比較適當。”
卓軼倫因自己與夏侯娟、司馬豪與東門芳,彭白衣與羅香雲等三對佳偶的兒女情緣,已獲諸位老人允許,遂不再推託地,把那粒“天香桂子”接過。
彭白衣因此事已成定論,無法推翻,便向“金剪醉仙”羅大狂,苦着臉兒叫道:“羅伯父,你們雖然不許我去悽熱鬧……”
羅大狂看出他心中抑鬱,截斷彭白衣話頭,含笑説道:“不是不許你去,而是要你慢一步去。”
彭白衣點頭説道:“小侄可以慢一步去,但有件東西,卻應該早一步去。”
羅大狂道:“什麼東西,只要當去,便一定先帶去。”
彭白衣苦笑説道:“獨孤智生平有兩樁特長,一是用計,二是用毒。關於用計,有羅伯父、醉師伯和我爹爹的天人智慧,足堪抵敵。但關於‘用毒’方面,卻恐防不勝防,小侄的‘朱螭解毒劍’,好像頗為有用。”
羅大狂被他一語提醒,點頭笑道:“有用,有用,太有用了!有了這柄‘朱螭解毒劍’,不知可以破壞獨孤智多少奸謀,也不知可以替我們消除多少災厄。賢侄把劍兒借給我吧,倘若天從人願,一舉藹平魔窟,你還是第一功呢!”
彭白衣聽羅大狂這樣説法,便解下“朱螭解毒劍’來,向羅大狂恭身捧上。
羅大狂接過劍去,目注彭五先生笑道:“彭五兄,我們既然赴約,何不早點前去,等到了‘天奇峽’口,天色也該進出曙光,正是獨孤智老魔頭所約定的清晨時刻,免得他萬一找甚藉口,先送掉濮陽勇的小命。”
彭五先生想了一想,微笑説道:“醜媳婦難免要見公婆,我們便早點前去,見識這位曠代兇人,有何佈置也好。”
醉頭陀呵呵笑道:“好!好!去得越早越好,萬一我們去得稍晚,見不着那一代梟雄獨孤智時,卻真是莫大憾事。”
彭五先生關照愛子彭白衣,在此等侯夏侯娟、東門芳、羅香雲等三女,並設法探聽“天玄谷”中動靜,衡量情勢,再定行止,千萬不許輕舉妄動。
彭白衣惟惟領命,羅大狂、彭五先生、醉頭陀等三位老輩奇俠,便率領卓軼倫、司馬豪二人,下得山峯,向“天奇峽”口走去。
卓軼倫邊行邊向醉頭陀問道:“醉恩師,你方才曾有我們若是去晚,可能見不着獨孤智之語,難道當真認為獨孤智為了心思被彭恩師猜透之故,便會活活氣死?”
醉頭陀怪笑答道:“自己恃以炫人的巧妙安排,被人家瞭如掌上觀紋,一一猜透,怎得不羞慚憤怒,交感並集?故而,我認為獨孤智縱不活活氣死,也非氣得生上一場大病不可。”
説至此處,忽又呵呵大笑説道:“這是我喝了幾十斤酒兒以後的醉言醉語,作不得數,當不得準,你和你彭恩師。都是絕頂聰明人兒,對於各種情況的判斷分析,應該比我來得敏捷正確。”
卓軼倫知道自己這位醉恩師,確是一代奇人,他清醒不醉之時,與常人並無大異,但等有了醺醺酒意以後,卻趣語橫生,禪機活潑,連武功方面,也會比乎日高明不少。
遂在聞言之下,陪笑點頭説道:“瞧獨孤智立即把濮陽勇囚掛高竿,逼我們提前赴約的舉措看來,這老魔頭看來着實怒極,正所謂‘氣得發昏章第十一’呢!”
此時,時方深夜,羣俠一面笑談,一面緩緩行去,打算在東方剮剮破曉之際,趕到“天奇峽”口。
彭五先生一路之間,眉峯緊蹙,好似在作甚重大思考。
羅大狂發覺他這種情形,立即含笑問道:“彭五兄,你在想些什麼?”
彭五先生答道:“我在想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特殊事兒?竟會使‘般若庵主’,突然失去蹤跡?”
羅大狂點頭説道:“這確是一件極為奇怪的費人思索之事,我也時在唸中。”
語音至此略頓,向彭五先生看了一眼,低聲説道:“平心而論,我與‘紫拂羽士’東門柳功力彷彿,難分誰高誰低,但‘般若庵主’若能稍作準備,卻可比我暨東門柳,均稍稍高出一些。”
彭五先生微笑説道:“小弟知道,這是羅兄的肺腑之言,持平之淪。”
羅大狂繼續説道:“故而‘般若庵主’這坐關準備之舉,極為重要,她怎會中途而廢?”
彭五先生笑道:“但算庵主臨時有甚要事,必須離開,也應該設法向羅兄通知一聲,或是在洞中留字才對。”
羅大狂苦笑説道:“彭五兄所言,全在情理之中,但‘般若庵主’所為,卻全出情理之外,真把我弄得糊里糊塗,莫名其妙了呢!”
彭五先生想了一想問道:“般若庵主原本坐關練功的那座秘洞,是在何處?”
羅大狂答道:“是在距離‘天玄谷’不遠的一座高峯的近峯頂處。”
彭五先生聞言,瞿然一驚,目光微轉,似乎有所啓發。
羅大狂見狀問道:“彭五兄觸動靈機了麼?”
彭五先生略一沉吟答道:“我以為或許是‘般若庵主’居高臨下,發現‘天玄谷’內,有甚大事?”
羅大狂不等彭五先生話完,便自皺眉説道:“有甚事兒能比我們共破‘天玄谷’,剷除‘六殘幫’之事,更復重大?”
彭五先生向卓軼倫看了一眼,欲語未語。
卓軼倫的反應相當敏捷,悚然一驚,劍眉深蹙地,失聲問道:“恩師是以為夏侯娟等,膽大妄為,私闖‘天玄谷’麼?”
彭五先生苦笑説道:“夏侯娟是‘般若庵主’惟一心愛傳燈弟子,除了她有甚重大危難以外,還有什麼事兒,能使庵主匆迫離開坐關秘洞,連句話兒,都不及留麼?”
卓軼倫聽得格外吃驚,覺得恩師彭五先生之言,確有幾分可能。
彭五先生知他關切夏侯娟,又復含笑慰道:“倫兒不必着急,這只是我的一時臆斷,事實未必如此,何況雙方已到短兵相接階段,是福?是禍?均躲不過,我們一到‘天玄谷’中,便將見分曉了。”
説到此處,東方的天空之中,已漸漸現出魚肚色澤。
羣俠把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天色剛明,剛好到“天奇峽”口。
“天奇峽”口,早已燈火通明,由雲千里率領八名“六殘幫”弟子,在峽口等候,好似料就羅大狂等,必會準時赴約。
羅大狂等,才一現身,雲千里便含笑叫道:“羅大俠等果然來得準時,但‘般若庵主’與夏侯姑娘師徒等人,怎不見到?”
羅大狂“哈哈”一笑,目注云千里道:“雲堂主,你急些什麼?‘般若庵主’與夏侯娟、東門芳、羅香雲等三個女娃兒,只不過略為晚來,少時便到。”
這時,卓軼倫的胸中,寬了一點。
因為雲千里既然問起夏侯娟,足見她們尚未膽大胡行地,妄闖“天玄谷”,失陷在對方手內。
雲千里聽得羅大狂説是“般若庵主”與夏侯娟等,少時便來,自然不便再問。
但他不問羅大狂,羅大狂卻問他道:“雲堂主,你知不知道我們是為了何事而來?”
雲千里含笑答道:“自然是赴會‘天玄’,互爭武林霸業。”
羅大狂搖頭説道:“我們只知道降魔衞道,除暴安良,不知道爭奪什麼武林霸業?至於‘天玄’赴會之期,也早與獨孤智約定,是在十日之後。”
雲千里笑道:“我家獨孤幫主,已將會期提前,定在今日,羅大俠等,倘若不來,濮陽勇的那條小命,便將被我放火燒成焦炭,當作‘冤魂投帖’了呢!”
羅大狂點頭笑道:“對了,我們正是不願接受什麼‘冤魂投帖’而來,但如今既已到達,你怎麼還不把濮陽勇替我放下?”
雲千里方一遲疑,羅大狂已自略有不悦地,冷然説道:“人生以信義為本,武林人物更當言出必踐,你既不放,我替你放。”
語音才落,袍袖微揚,一道剪形金光,從袖中電閃飛出,把數丈以外的那根囚人巨木一截而斷。
“喀嚓”聲中,上半根巨木,帶着那巨大囚籠,以及籠中濮陽勇的雄偉身軀,一齊向羅大狂頭上折墮。
羅大狂一伸右手,便把來勢懾人的囚籠木柱,一齊托住。
雲千里陪笑説道:“羅大俠莫要生氣,我不是不放,是想等‘般若魔主’等到後再放。”
羅大狂不去理他,五指一拂,囚籠寸折,見那被囚籠中的濮陽勇,是在昏迷狀態,遂冷笑説道:“我説這傻小於在籠中怎會老老實實?原來已中奇毒,拿解藥來!”
説到“拿解藥來”,羅大狂便向雲千里一伸左手。
雲千里道:“羅大俠請等見了我家獨孤幫主再要,因為這種解藥,是由幫主自行掌管。”
羅大狂問道:“獨孤智如今何在?”
雲千里答道:“幫主因痼疾纏身,不便遠迎,如今在‘天玄谷’中候教。”
羅大狂道:“帶路‘天玄谷’。”
雲千里目光一轉説道:“還有‘般若庵主’等……”
羅大狂不等雲千里話完,便自冷然説道:“庵主等或許來!或許不來!是否由於缺少她們,便取消今日之約?”
雲千里無可奈何,只好點頭笑道:“好,羅大俠既欲先去‘天玄谷’,雲千里遵命引路。”
羅大狂伸手一指那位昏迷不醒的濮陽勇,冷然叫道:“雲堂主,你多派兩人,把濮陽勇揹負着,隨我們一同前去。”
雲千里見“金剪醉仙”羅大狂今日滿面秋霜,彷彿殺機狂熾,遂不敢稍有違拗,立即遵命辦理。
羅大狂微一招手,從那下半截木柱之上,收回自己成名金剪,向彭五先生暗用“蟻語傳聲”説道:“彭五兄,你沒有看出今日情形不對?”
彭五先生不知羅大狂此語何指?遂也用傳音密語問道:“羅兄指的是什麼情形?”
羅大狂傳音答道:“主人慢客。”
彭五先生悄然笑道:“雲千里不是業已解釋,獨孤智因痼疾纏身。”
羅大狂一面前行,一面運用傳音功力,接口笑道:“獨孤智人雖半身癱瘓,但所坐‘四輪車’,卻系特製,遇壑能飛,
遇水能浮,哪裏有不便遠迎之理?”
彭五先生想了一想,密語説道:“莫非小弟一語料中,獨孤智度量太狹,當真氣成重病,以致不便行動?”
羅大狂雙眉微蹙,搖頭説道:“就算獨孤智有此可能,難道‘紫拂羽士’東門柳,和‘三手魔師’高松泉、‘綠髮魔君’毛陵、‘雙心魔後’文雪玉等‘海外三魔’,也會行動不便?彼此既將論技爭雄,他們不應該傲慢失禮。”
彭五先生同意羅大狂所説,點頭密語笑道:“羅兄説得對,至少那位‘紫拂羽士’東門柳,也該前來‘天奇峽’口,對我們加以迎接。”
羅大狂冷笑一聲,悄悄説道:“我認為這不是偶然疏忽,定有重大原因。彭五兄心思縝密快捷,你不妨在一路之間,好好推想推想。”
彭五先生默然舉步,尋思有頃,以傳音密語,向羅大狂苦笑説道:“除了惟一的原因以外,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羅大狂問道:“彭五兄所想出的,是什麼原因?”
彭五先生悄聲道:“東門柳與‘海外三魔’,一齊失去自由。”
羅大狂目光一轉,搖頭悄語説道:“這原因恐怕不對,倘若獨孤智設法把東門柳、‘海外三魔’,一齊拘禁,使其失去自由,他卻倚仗何人,來與我們為敵?”
彭五先生點頭説道:“小弟也覺得這是一樁大大矛盾,但除此以外……”
他們互相之間,擇人專注的傳音密語,剛剛説至此處,雲千里忽然遙指前方,含笑叫道:“羅大俠你看我家獨孤幫主,渴盼諸位一會,已在前面峯頭上,登高了望的了。”
羅大狂、彭五先生、醉頭陀、卓軼倫、司馬豪等五位老少俠士,一齊凝目看去,果見獨孤智鶴氅綸巾,駕着他那特製四輪車,出現在一座高峯之上。
雲千里止拐不行,運用“傳音及遠”功力,提氣高聲叫道:“啓稟幫主,‘金剪醉仙’羅大俠等五位先來赴約,‘般若庵主’以及夏侯娟等三位姑娘,隨後就到。”
彭五先生靜觀雲千里向獨孤智傳音稟報,眉峯微蹙,以“蟻語傳聲”功力,向羅大狂叫道:“羅兄……”
羅大狂不等他往下再説,便即接口傳聲笑道:“彭五兄,我也看出蹊蹺來了。”
彭五先生笑道:“羅兄看出了什麼蹊蹺?”
羅大狂“哼”了一聲,悄悄説道:“獨孤智心機太深,連對‘天玄’‘天奇’兩谷以外的左近之處,都設有照影傳聲機關,難道在他‘六殘幫’範圍之內,反倒沒有佈置?”
彭五先生點了點頭,羅大狂繼續説道:“我們一來赴約,他應該立即得報,哪裏還用登高了望?雲千里也更不必當眾凝功,傳音稟話,他只消隨意開口,獨孤智定可聽得一清二楚。”
彭五先生連連點頭,悄然笑道:“羅兄高見,小弟深有同感。”
羅大狂道:“彭五兄想想看,他們不必如此,偏又如此,卻是什麼用意?”
彭五先生好似成竹在胸,應聲答道:“我認為他們是在做戲。”
羅大狂聞言一怔,目注彭五先生,惑然問道:“彭五兄,你這‘做戲’二字,固然答覆得極為正確,但獨孤智與雲千里的‘做戲’目的,卻又何在?”
彭五先生苦笑答道:“目的何在?就難猜了,小弟已作推想,但卻想不出一點頭緒,恐怕只有雙方攤牌階段,才會觸動靈機,有所領悟。”
這時,卓軼倫走近彭五先生身畔,悄聲説道:“恩師,你老人家對獨孤智登高了望之事,覺得有點奇怪?”
彭五先生笑道:“我和你羅伯父,正在研究此事,倫兒有什麼看法?”
卓軼倫悄語答道:“倫兒覺得獨孤智到處均有傳聲照影設置,絕無登高了望必要,恐怕是一吹一唱,故意做給我們看的。”
彭五先生見愛徒看法,竟與自己完全相同,不禁慰然笑道:“倫兒,你猜不猜得出他們這‘故意’之意?”
卓軼倫搖頭笑道:“我有點摸不着頭腦,才想向恩師請教。”
彭五先生失笑道:“我也照樣摸不着頭腦,反正事已至此,且靜以待變也好。”
語音至此一頓,目注卓軼倫,含笑又道:“但倫兒可以放心,夏侯娟等,大概不曾私闖‘天玄谷’,陷身其內。”
卓軼倫劍眉微蹙,想了一想説道:“恩師此語,是不是由於雲千里問及夏侯娟等,而作判斷?”
彭五先生方自點了點頭,卓軼倫又復苦笑説道:“但獨孤智與雲千里,既然故意做了第一齣戲,難道不能再做第二齣戲麼?”
彭五先生瞿然一驚道:“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上……”
話猶未了,忽又目光微轉,搖頭説道:“倫兒這種想法,雖然有理,卻是多慮,因為夏侯娟等,若是業已陷身‘天玄谷’中,則雲千里又何必毫無作用地,故意問起?”
説話之間,卓軼倫突然停步不走。
雲千里手拄鋼拐,含笑問道:“卓少俠為何停步?”
卓軼倫劍眉一剔,目中朗射神光,盯在雲千里的臉上,冷然叫道:“雲堂主,我有一事請教。”
雲千里笑道:“不敢當‘請教’二字,卓少俠有話請講。”
卓軼倫因已來過兩趟,稍識路徑,遂指着目前所走,已離正途的小路,朗聲問道:“一不乘‘地道飛車’,二不走‘天玄橋’‘天玄洞’,雲堂主卻把我們帶向何處?好像不是前去‘天玄谷’吧?”
雲千里“哦”了一聲,微笑説道:“原來此處是卓少俠舊遊之地,難怪老馬識途。”
卓軼倫被他諷刺得俊臉一紅,默然無語。
雲千里繼續笑道:“但卓少俠無須多疑,因我家獨孤幫主,特別重視此會,與四大供奉,全在‘白虎堂’中候教,故而走的是另一路徑。”
醉頭陀呵呵笑道:“白虎堂?白虎堂是什麼所在?倒有點像是楊六郎發號施令的中軍帳呢?”
雲千里點頭笑道:“白虎堂是我家獨孤幫主費盡心血所營建的秘密議事大廳,醉大師譬喻為中軍寶帳,亦無不可,不瞞諸位説,此堂尚系首次開放,連雲千里也從未瞻仰過堂中情況。”
一番話兒,把三老二少等五位武林奇俠,聽得全戒心大起,眉峯深蹙。
因為“天玄谷”各種佈置,本已步步危機,寸寸死域,這“白虎堂”既是獨孤智費盡心血,秘密興建,連雲千里如此心腹均不曾去過,則其中各種佈置的厲害程度,定必極難應付。
前行不遠,有一深黑山洞,雲千里引領羣俠,便往洞中走進。
卓軼倫見洞勢傾斜往下,越走越低,遂對雲千里揚眉笑道:“此處雖無‘地道飛車’,但地勢倒頗相類似……”
雲千里接口説道:“起初相似,最後不同,‘地道飛車’是走完地道,便即上升,這‘白虎堂’的隧道,卻是永遠往下。”
司馬豪失驚問道:“這樣説來,那‘白虎堂’,豈非建築在山腹以內?”
雲千里笑道:“豈僅是建築在山腹之中,並建築在山腹地底,獨孤幫主選擇這絕無外擾的秘密殿堂,使諸位與本幫四大供奉,各盡所能,放手一搏。”
司馬豪聞言,與卓軼倫對看一眼,心中又加深了幾分警惕之意。
雲千里鑑貌辨色,一陣陰笑説道:“諸位莫要擔心,我家獨孤幫主説過,諸位若是有所怯懼,可立即中止‘白虎堂’之行,將此會作為罷論。”
羅大狂冷笑説道:“雲堂主請引路吧,不必再激將了,你便是把我們帶下十八層地獄,我們也既來之則安之,好好一開跟界。”
雲千里不加解釋,一笑拄杖前行,洞徑越來越盤旋曲折,並往下傾斜。
頓飯時間過後,眼前現出一座硃紅色的厚厚宮門,把去路完全堵死。
醉頭陀透了一口大氣,怪笑説道:“大概到了,我真佩服獨孤智竟肯如此大費人力物力,把所謂‘白虎堂’,建造得如此深邃幽僻。”
彭五先生默然不語,雙眉深蹙,好像在想甚心事。
雲千里拄杖趨前,伸手在宮門左面獸環之上,輕輕連叩六響。
硃紅官門,“嗆”然而啓,使人從聲患之上,聽出是鋼鐵所鑄。
羣俠相互交換了一瞥眼色,隨在雲千里之後,走進這兩扇朱門。
但在抬運濮陽勇的那兩名“六殘幫”弟子,越過門檻,也就是來人全數人門之後,那兩扇門便“當”地一聲,自動闔死,迴音“嗡嗡”不絕聽來攝人心魂。
雲千里好似也吃了一驚,目注朱門,從目光流露出詫異神色。
彭五先生目中微閃智慧光芒,含笑叫道:“雲堂主,這就叫’來得去不得’,但所謂‘去不得’三字,並非僅指我們,恐怕連你也包括在內。”
雲千里愕然問道:“彭大俠此話怎講?”
彭五先生笑道:“我以為這兩扇朱門,既已闔死,便永遠無法開啓,不是連雲堂主也來得去不得麼?”
羅大狂、醉頭陀、卓軼倫、司馬豪等羣俠,雖然不明白彭五先生為何突出此言?但卻知其中必含深意。
雲千里“哦”了一聲,搖頭笑道:”彭大俠太多疑了,只要懂得機括使用之法,對這兩扇朱門,隨時均可開啓。”
彭五先生淡然一笑,説道:“恐怕未必盡然,雲堂主何妨照你所知的開啓方法,試上一試?”
雲千里聞言,剛欲有所動作,忽又縮回手來,目注彭五先
生,失笑説道:“彭大俠,你把我當做三歲小孩子了。”
原來,雲千里以為彭五先生是故作此語,來引誘自己有所動作,而冷眼旁觀地,記住開啓門户之法。
故而他在一陣訕笑之後,又復説道:“諸位但放寬心,只要你們能夠戰勝本幫四大供奉,獨孤幫主還不至於違反武林規矩,倚仗所設機關,把諸位禁閉在‘白虎殿堂’之內。”
説話之間,地勢已不再往下傾斜,成了平行狀況。
面前,又堵着一座硃紅官門,形狀一如前見,只在宮門之上,多鐫了一隻血口怒張的白色虎頭。
羣俠心中有數,大概到了地頭。
果然,雲千里回身笑道:“進了這座‘白虎門’,便是‘白虎殿堂’,諸位可以盡展身手,與本幫四大供奉,一較強弱的了。”
彭五先生笑道:“雲堂主請開門吧,反正我總覺得今天是場‘死約會’,極可能無分正邪,不論強弱……”
話剮至此,“當”地一聲,那兩扇朱門,不叩自開,仍是極厚鋼鐵所鑄。
眾人才一進門,門仍自閹,但這次卻聲患毫無,不像先前那般的攝魂巨響。
“砰訇”巨響,固然攝人心魂,但這樣悄悄自闔,絕無聲息,卻也有種陰森森的感覺,令人毛髮暗豎。
門內,是座深約十一二丈,廣約三四丈的長方形奇巨殿堂,畫棟雕樑,風楹龍柱,完全是一派帝王氣象。
殿堂盡頭,也就是十一二丈以外,陳列着一具長形龍案,龍案後,四輪車上,坐着“六殘幫”幫主獨孤智。
另一位名列“宇宙六殘”中的何撐天,侍立在獨孤智的身邊,而獨孤智所坐四輪車後,也侍立着八名宮裝美女。
在距離龍案的四五丈處,分兩行排列了十一張盤龍坐椅。
右邊六張坐椅空着,左邊五張椅上,則除了末後一張之外,均坐滿了人。
羣俠目光一注,看出椅上所坐,正是“紫拂羽士”東門柳,“三手魔師”高松泉,“綠髮魔君”毛陵,“雙心魔後”文雪玉等“六殘幫”的“四大供奉”。
何撐天一見雲千里引領羣俠,進入“白虎殿堂”,遂向獨孤智恭身稟道:“啓稟幫主,‘金剪醉仙’羅大狂、‘歸雲堡主,彭五先生、‘北天山’醉頭陀,以及卓軼倫、司馬豪等,五位嘉客已到。”
獨孤智語音極低地,不知説了幾句什麼話兒,何撐天便轉面向外,揚聲叫道:“幫主有諭,請東門供奉,迎客就座,並立即開始雙方較藝之舉。”
“紫拂羽士”東門柳起初坐在椅上,宛如泥塑木雕,等到何撐天話完,方緩緩站將起來,向上恭身説道:“東門柳敬遵幫主之命。”
説完,轉過身形,對羅大狂等緩步迎來。
羅大狂知道東門柳對於獨孤智的態度,由狂傲轉為恭謹之故,便係為了實踐要求獨孤智釋放愛女東門芳時,所作諾言,從此忠於“六殘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雖然,這種行為,未必正確,但卻充分表現了慈父之愛,和武林人物的不輕然諾精神,倒也令人油然起敬。
東門柳走近羣俠,尚未開言,羅大狂便首先抱拳笑道:“東門兄,我們既已如命提前赴約,獨孤幫主也應該把濮陽勇所中奇毒……”
羅大狂語方至此,跟前人影一晃,那位缺少兩隻手,卻以輕功身法,馳譽當今的何撐天,業已飄然縱到,向羅大狂含笑説道:“羅大俠莫要擔心,請各歸座,濮陽勇所中奇毒解藥,早已準備妥當,就在殿右第六張坐椅之上。”
羅大狂聞言,遂與羣俠走向殿右落座,並餵給濮陽勇服下解藥。
何撐天則仍然縱回獨孤智的身邊侍立。
濮陽勇所服解藥,極具神效,轉瞬之間,人便完全清醒。
“刷”!這座長方形巨殿的約莫中央部分,突然垂下了一片極為華麗的七彩珠簾。
這樣一來,珠簾以內的後半段殿堂之中,只有獨孤智、何撐天,和八名宮裝美女。
珠簾以外的前半段殿堂之中,則坐的“六殘幫”四位供奉,一位堂主,和赴會羣俠,以及靜侍壁下,聽候差遣的八名幫中弟子。
東門柳命令弟子獻過香茗,便對羅大狂抱拳説道:“羅兄,我們今日之戰,必須盡命相搏,倘若未分明確勝負,不許中途罷手。”
羅大狂點頭笑道:“我懂得東門兄言外之意,你是説一經交手,便須至死方休。”
東門柳揚眉答道:“我所説的‘盡命相搏’四字,正是這等解釋。”
羅大狂微笑問道:“我還想向獨孤幫主,請教幾句話兒,不知是否……”
話猶未了,珠簾以內的何撐天,便自接口揚聲叫道:“我家幫主請羅大俠不必多言,雙方人數,恰好均是五人,便以五陣論輸贏,互在藝業之上,一分勝負,負方服從勝方的任何處置就是。”
卓軼倫聞言,暗罵對方好刁猾。
因為五人之數,自然是指“金剪醉仙”羅大狂,彭五先生、醉頭陀等兩位恩師以及自己暨司馬豪,不曾包括勇力絕世的濮陽勇在內。
對方五人,則是“紫拂羽士”東門柳、“三手魔師”高松泉、“綠髮魔君”毛陵、“雙心魔後”文雪玉,以及雲千里。
衡量雙方實力,對方只有雲千里可算較弱一環,己方則有自己與司馬豪兩人年輕技淺。
就算自己與司馬豪,一來仗“錦帶朱螭”的皮鱗護身,二來曾服食“天香桂子”,平添不少功力,可以戰勝雲千里,但也絕非東門柳或“海外三魔”之敵。
何況東門柳與羅大狂,已成天生對手,彭五先生與醉頭陀等兩位恩師,分敵“三手魔師”高松泉,“綠髮魔君”毛陵,恐怕已頗勉強,剩下一位功力幾乎不弱於東門柳的“雙心魔後”文雪玉,卻叫誰來應付?
卓軼倫算來算去,情況實是大大不妙,正急得劍眉深蹙之際,羅大狂已向東門柳點頭説道:“好,我們就以五陣論輸贏,東門兄請派人出陣!”
這位“金剪醉仙”,不是不知情況險惡,但事已到此,無法善罷,何必示弱貽譏?遂乾乾脆脆地,要東門柳派人上陣。
東門柳點頭一笑,偏過頭去,目注云千里道:“雲堂主,這一陣便煩你出手如何?”
雲千里知道在目前五人之中,第一陣定必落到自己頭上,遂點頭笑道:“雲千里敬遵東門供奉令諭。”
話完,鋼拐一點,縱在“白虎殿堂”中央,面對羅大狂等赴會羣俠,叫道:“在下奉命出陣,哪位指點幾手?”
羅大狂略一沉吟,剛把目光注向司馬豪,彭五先生卻已在他耳邊,悄悄説道:“羅兄,請派小徒卓軼倫,接第一陣。”
原來,知徒莫如師,愛徒也莫如師,彭五先生深知卓軼倫的天資穎悟,與平素修為再加上新服“天香桂子”,遵認為他是接成第一陣的理想人選。
羅大狂自然尊重彭五先生意見,向卓軼倫含笑説道:“卓賢侄辛苦一趟也好,但‘宇宙六殘’個個均非弱者,賢侄不可輕敵。”
卓軼倫點頭領命,緩步當場,向雲千里抱拳笑道:“雲堂主,在下奉陪,我們怎樣比較?”
雲千里深知卓較倫年歲雖輕,技藝不俗,一雙俊目之中,朗朗生成,更是神光十足,遂絲毫不敢大意地,笑了一笑答道:“雲千里是殘廢人,雙腿既失,只好把一點武功,全煉在指掌之上。”
卓軼倫笑道:“這樣説來,雲堂主是要與在下較量指掌之力?”
千里點頭説道:“不一定是較量指掌之力,便較量指掌之巧,也無不可。”
卓軼倫聞言一怔,目注云千里,詫然問道:“較量指掌之巧?難道雲堂主還要和我過招?”
雲千里揚眉笑道:“卓少俠此語似存輕視,你以為我雙腿均殘,便不能和你過招論式了麼?”
卓軼倫搖頭説道:“在下從來不敢輕視任何人,伺況雲堂主是殘而不廢的有數武林健者!只不過……”
雲千里見他語音忽頓,便含笑問道:“卓少俠有話請講。”
卓軼倫劍眉一挑,朗聲説道:“在下認為較量技藝,首重公平,雲堂主無論如何,閃展騰挪之間,難免有所不便……”
雲千里不等卓軼倫話完,便即搖手笑道:“卓少俠心地光明,着實可佩!但請儘管放心,我有辦法,可彌補天生殘廢,做到公平搏鬥。”
卓軼倫“哦”了一聲説道:“雲堂主請講妙法,卓軼倫願聞其詳。”
雲千里笑道:“你我席地對坐,放棄閃展騰挪,僅以指掌之巧暨指掌之力,來個互相搏鬥!則卓少俠有腿等於無腿,雲千里無腿等於有腿,豈不就公平了麼?”
卓軼倫聞言,知道自己又上人惡當,有所吃虧。
因為這種較技之法,雲千里可能熟極生巧,自己則前所未經,豈非吃虧上當?
但事前話説太滿,業已被人扣住,無法反悔,只好冷笑一聲,點頭説道:“雲堂主出的好主意,卓軼倫遵命奉陪,這辦法確實公平得很。”
雲千里不理會對方的語中譏誚,怪笑連聲,伸手叫道:“卓少俠既然認為公平,我們就開始較技,彼此相距三尺,盤膝坐地,身形不準移動分礱,以指掌相搏便了。”
事既如此,哪裏説得上不算?卓軼倫只好如言盤膝坐地,準備應敵。
但他身形尚未坐穩,耳邊聽得一縷細如蚊哼,卻清晰可辨的陌生語音説道:“堅守莫攻,聞鼓即勝。”
這八個字兒,把卓軼倫聽得悚然一驚!
因為語音太以陌生,絕非彭五先生、醉頭陀等兩位恩師,也不是“金翦醉仙”羅大狂,則這位運用“蟻語傳聲”神功,向自己擇人專注,作耳邊密語之人,卻是哪個?
白虎殿堂,神秘幽僻,殿中除了在珠簾以後,靜靜觀戰的“六殘幫”幫主獨孤智,堂主何撐天外,便是珠簾以外的對敵諸人,怎會另有旁人,隱身在內?
其事雖頗神秘,其語卻頗可採納。
因如此搏鬥,自己尚系初經,雲千里則必練之有素。
以初經對久練,“堅守莫攻”四字,自然是上佳策略。
最低限度,也要在緊守之中,先看清對方優點何在?弱點何在?然後徐圖蹈瑕乘隙,覓致勝機。否則若稍操急躁,多半難逃一敗,挫了鋭氣。
卓軼倫腦中電閃,主意方定,雲千里也已棄卻手拄雙枴,在他面前三尺之處,坐了下來,抱拳怪笑説道:“卓少俠請。”
卓軼倫也拱了拱手,含笑説道:“強賓不敢壓主,還是雲堂主先請,在下敬接高招。”
雲千里不再客套,點頭笑道:“好,恭敬不如從命,雲千里拋磚引玉。”
語音才住,以右掌護胸不動,左掌則倏然翻起,一式“力劃鴻溝”,向卓軼倫面門拂到。
這位“宇宙六殘”之一的“六殘幫”堂主雲千里,並未恃技驕敵,小視卓軼倫,他是以一掌護身,一掌攻敵,顯得相當穩健。
卓軼倫見對方出掌之際,並不劃空生嘯,但指尖尚未近身,卻已有森森的暗勁,先行過來,遂知道雲千里所煉內力,不是陽剛,專走陰柔,相當難以應付。
事先講好,身形席地而坐,不許移動,距離又近三尺,自然無法閃避,只有拆解架格。
卓軼倫功力暗聚,左掌微翻,一式“拂柳分花”,迎着對方的那招“力劃鴻溝”,倏然拂出。
雲千里掌到中途,突然變式,變在指尖將與卓軼倫手掌相觸的一剎那間,猛一沉肘,順勢駢指疾伸,改劃為點地,點向卓較倫心窩要害。
卓軼倫早就防範對方會中途變招,也是以一事應敵,一掌防身,他左掌仍然護胸不動,右掌則趁着拂空之勢,電疾縮回,自上而下,斜切雲千里左掌“脈門”部位。
這時,雲千里不願使自己“脈門”要穴,被卓軼倫切中,遂猛一縮腕翻掌,與卓軼倫硬接。
同時,護胸右掌,掌心微登,發出一股陰寒暗勁,向卓軼倫隔空飛襲。
卓軼倫冷笑一聲,護身左掌也翻,一股陽剛罡氣,狂湧而出。
這樣一來,他們是一掌實打實,一掌虛打虛,完全合在一處。
實打實的一掌,微合即分,不曾有甚軒輊。
虛打虛的一掌,罡風勁氣,凌空相遇之上,也被抵消,無甚強弱痕跡。
卓軼倫心頭雪亮,知道“宇宙六殘”從殘缺中,所產生的相對力量,確實非同小可。
雲千里雙腿既殘,所有功力,聚於指掌,火候自然精純。自己若非機緣巧合,服食彭白衣所贈“天香桂子”,內力大增之下,就這起手兩掌,可能已屈居下風,有了敗象。
卓軼倫心中暗呼僥倖之際,雲千里的心中卻在暗自驚奇。
他對他自己的指掌之力,極具信心,如今見卓軼倫竟能一虛一實,硬接兩招,毫未相形見絀,自然好生驚奇,好生不服。
既然驚奇不服,雲千里遂雙眉挑處,盡展所能,凝足功力,宛如暴雨狂風般,向卓軼倫攻出一十三招。
其中十招是實,三招是虛,十招是單掌施為,三招是雙手並用,端的招招詭異,式式狠辣,威力無與倫比。
卓軼倫納氣凝勁,抱元守一,連拆帶接地,應付了這一十三招。
他居然謹遵耳邊神秘語音所指示的“堅守莫攻”之語,只採防禦守勢,絕未對雲千里有所攻擊。
説也奇怪,雲千里在這一十三招攻完以後,竟從眉心之中,現出一根細細紅線。
他自己毫無所覺,但坐在他對面的卓軼倫,卻看得分明,這根細細紅線,是起自雲千里的鼻凹眉心,向上延伸,一直通到腦門,貫入發內。
卓軼倫並不知道這根細細紅線是從何而來?又代表了什麼意義?
但云千里卻有點心動浮躁起來,又向卓軼倫瘋狂似地,攻出八掌。
這八掌,掌掌都是雙掌齊運,根本放棄防守。
這樣打法,在威勢上雖然增強,但對於本身防衞而言,也就不無漏洞。
卓軼倫不管對方有無漏洞,仍不作乘隙攻敵之想,只是聚精會神,應付這八掌猛攻。
八掌應付下來,明眼人一看便知,卓軼倫越發氣定神閒,雲千里越發心浮氣躁。
陡然間——
“咚”的一聲,不知由何處透壁傳入了一記隱約鼓響!
在場羣雄,均有所聞,均自驚奇頗甚地,矚目四顧,察看鼓響來處。
但云千里卻全身一震,好似遭遇了什麼難以禁受的重大打擊。
卓軼倫把握機會,轉守為攻,向雲千里揚手攻出一招“天台覓路”。
乎心而論,卓軼倫真不知道這聲鼓響,能對雲千里,生出多大作用?
但隱形神秘人物,只在自己耳邊,悄悄密語了“堅守莫攻,聞鼓則勝”等兩句話兒。
自己對於前一句話,既已切實奉守,則對於後句話,何妨也試遵一下?
果然,一聲隱的鼓響,居然威力無倫,雲千里好似精神驟然崩潰般,已若無力應戰。
卓軼倫一招“天台覓路”,揚掌拍下,雲千里竟一不閃避,二不架隔,三不舉手還襲。
眼看掌緣已將劈中雲千里的頭頂天靈,卓軼倫忽起不忍之心,收掌不劈,含笑問道:“雲堂主,你怎麼了?”
雲千里雙眉一挑,好似拼竭全力地,抬起眼皮,向卓軼倫看了一眼。
這一眼的眼色之中,閃射出雲千里的憤怒、懊悔,以及對卓軼倫縮掌施仁的感激之意。
假如這是雲千里的靈光突現,驀然醒悟。那麼,可惜得很,這所謂“靈光”,只是匆匆一現,未免太以短促!
雲千里並非看了卓軼倫一眼之後,又與他繼續爭鬥,而是眼皮立閹,身軀徐徐往後倒去,嘴角和鼻孔之中,也流出鮮紅血水。
卓軼倫忍不住心頭驚奇,又復愕然問道:“雲堂主,你……你……你怎麼了?”
“白虎殿堂”中,垂地珠簾以後,侍立在獨孤智身邊的何撐天,應聲接口説道:“雲千里已經死了,你也去死不遠。”
卓軼倫“咦”了一聲,軒眉問道:“在下一未受傷,二未中毒,好端端地,怎麼會死呢?”
何撐天冷笑答道:“這是我家幫主,所設咒詛,凡屑今日動手雙方之中,只要一方突然死去,另一方也必隨之而死。”
卓軼倫失笑説道:“咒詛?咒詛有何用處,真會靈麼?”
何撐天“嘿嘿”冷笑説道:“自古人生有一死,只爭來早與來遲。你不信便等着吧!我認為你絕不會再活出一盞茶的時分以外。”
彭五先生聽得悚然一驚,因雲千里已死,勝負已分,遂趕緊叫道:“倫兒回來,讓我察看一下。”
卓軼倫起身歸座,伸出左手,讓彭五先生診察脈息,口中並含笑説道:“恩師不必擔心,弟子自覺身心泰然,毫無異狀,獨孤老魔,邪不勝正,他的無聊咒詛,不會靈的。”
彭五先生診完脈息,又看了卓較倫的舌苔色澤,不禁瞿然叫道:“倫兒,趕緊運氣護住心房,莫令邪毒侵入,你……你已中了相當毒力,並即……即將發作……”
語猶未了,“咕咚”一聲,卓軼倫果告氣絕倒地。
包括“金剪醉仙”羅大狂在內,一齊大驚,忙加察看,只
見卓軼倫口鼻之間,雖無鮮血流出,氣息委實已絕。
這時,垂地珠簾以內的何撐天,發出一陣咻咻獰笑,得意説道:“我説如何?自古人生有一死,只爭來早與來遲,卓軼倫小兒,適才還在倔強,如今照樣魂歸地府,東門老供奉,幫主有諭,請派人出場,與對方再鬥第二陣。”
“紫拂羽士”東門柳恭身領命,轉過面去,先命人把雲千里遣屍抬過一旁,然後目注“海外三魔”中,排行老大的“三手魔師”高松泉,含笑説道:“高供奉請出陣一戰,小試神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