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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潘教授勉為其難,“我試一試,今晚七時。”

    “我永遠領情。”

    潘氏看著他,“你們北歐人視男女關係稀疏平常,你別傷了華裔的她。”

    他微笑,據他所知,楊雅量是加籍,即使回鄉,也不過是遊客。

    他告辭,一顆心忐忑,直至傍晚。

    他到潘家時雅量在喝威士忌加冰,與潘太太談到家事,不勝欷歔:“是,父母都不在世上了,孑然一人,即使他們在世,也不大與我接近,我在倫敦一家修女寄宿學校度過了十二年……”

    然後她看到了他,臉上變色。

    潘太太說:“雅量,我介紹一個朋友給你,這是丹麥駐渥京的副領使尼克萊耶。”

    雅量冷答:“我一早認識他。”

    “我給你倆添一些酒。”

    潘太太離開會客室,他緩緩走近,“雅量,對不起,上次是我失禮。”

    雅量瞪著他,“你到底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她臉上在球場擦傷紅紅一搭,叫他似頑童般可愛,他又伸手近她臉,被她一巴掌打開。

    “你這人什麼毛病!”

    雅量取過外套便走,卻聽到他在身後說:“我愛你,我想吻你與撫摸你,在你身上做北歐人那些無道德的事。”

    雅量氣結,“為什麼是我?”

    他聲音越來越輕,“你以為我知道?我若弄得清楚為什麼,還會像一隻狗似跟在你身後三個月?我豈是真的無事可幹,我也是身不由己,你以為我很愉快?”

    他語音有許多無奈之意,像是完全身不由己,雅量遲疑一下,他太懂得把弄女性心意,她朝大門走去,經過廚房,卻碰見潘太太捧著一大碟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肉絲紹菜炒年糕,潘太太笑說:“雅量,我知你愛吃這個,快入座。”

    雅量揚起一角眉毛!她也實在餓了,況且,美食當前,少少尊嚴算是什麼。

    潘教授走近,“尼克扛來了一箱仙芬黛,配這個正好。”

    雅量饞嘴,她緩緩坐下。

    她眯起眼睛試酒,“嗯,啊,唉,”她仰起頭微微笑,“真是好酒。”整張臉亮起。

    尼克萊耶慢慢走近,坐在比較遠的位置,不敢看雅量的吃相,對他來說,實在太誘惑了。

    潘太太又捧出一窩雲吞,“尼克喜歡雞絲薺菜雲吞。”

    潘教授笑,“我們把他寵壞。”

    他倆忽然談到地理:“……中國與十四個果醬接壤,周界遠一萬三千七百多里,只有俄國可以比擬,面積是全世界第四大,只略比美國小一點。”

    他們走到書房看中國地圖。

    雅量仍然惱怒,“師母,這個人是色狼。”

    潘太太失笑,“你有色相,當然覺察得到,唉,今時今日,他們隨便得叫人吃驚,當握手一般。”

    雅量不出聲,師母幫她斟酒。

    “他長得真漂亮,金頭髮確實好看。”

    可是,兩個男人在大掛圖前並不是談地理。

    潘教授取笑他:“碰到滑鐵盧?”

    “生平第一次有女性推開我。”

    潘氏不禁好奇,“通常需要多久?”

    “走進有女性的地方,她們會主動走近,賜我香吻,然後,手按在我敏感部位……三十秒鐘。”

    “真叫人羨慕。”

    “我視為騷擾。”

    潘教授抬頭說:“雅量像要告辭。”

    他上前說:“雅量,就叫尼克萊耶送你,你喝多了不宜駕車。”

    雅量不禁哈哈一聲笑,“對不起,”她高舉雙臂,“我情願步行。”豈可送羊入虎口。

    “雅,有空來探訪我們。”

    她一出門,尼克萊耶便悄悄跟上。

    雅量忍不住轉頭看他,又一次生氣,“為什麼你該處一直像是戰備狀況,你真粗魯不文。”

    他也氣惱,“因為你在我附近,我非常興奮,看,楊雅量,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是潘某囑我看到你回進家門,我也是受人之託。”

    他都快嗚咽。

    雅量走近他,他退後一步說:“你想怎樣,走開,否則我高聲叫警察。”

    雅量忍不住笑出聲來,藉著酒意,她吻他嘴唇。

    他好不意外,高舉雙手,以示清白。

    雅量卻失去控制,又吻他耳朵,他抱起她,往車子裡放。

    他把車子往市區失去,一路維持緘默,心花怒放,朋友在市中心有一間全海景公寓,他可以借用。

    他緊握著她的手進屋,他輕輕說:“雅量,我並不富有,也沒有權勢,可是,我希望可以給你無比的快活。”

    她這樣低聲回答:“閉嘴,做你該做的事。”

    尼克萊耶嘆口氣,就那樣,他倆開始認真。

    雅量的眼睛不止受過一次傷,第一次,視網膜充血,眼白變成血紅色,十分可怕。

    他看到驚問:“你怎麼受的傷?”

    雅量若無其事答:“看上去恐怖,醫生說三五天即褪。”

    他凝視她,“發生什麼事?”

    “我與他分手,把首飾還給他,他用鑽石表大力摔向我,撞到左眼。”

    “你與他分手,幾時?”

    “上星期,我給他電郵,告訴他決定分手,他自倫敦趕來,與我面對面說清楚。”

    “你把珠寶都還給他?”

    “一切……賓利跑車,塔斯肯尼別墅……”

    他的臉色柔和下來,“都為著我?”

    雅量輕輕嘆口氣,其實,是為自由。

    她對赫佐說:“對不起我必須離開你。”

    她當著他解下紅鑽項鍊,輕輕連同其他物件歸還。

    這顆鑽石,曾經讓文萊某王妃再三垂詢可否割愛,他敬贈給他所愛的人,她卻不屑地退還,這叫他氣結。

    他看著她走向大門,但,慢著,她停住腳步,難道事情還有轉機?

    不,她回頭因為忽然想起左腕還戴著他送的鑽石柏德翡麗手錶,她脫下放桌上。

    赫佐這時氣昏了頭,三年,他愛她三年,無微不至,言聽計從,她不但難以捉摸,且毫無良心,她以為把首飾歸還就可以一刀兩斷,償還一切?

    赫佐抄起重甸甸白金鑽表用力向她摔去,手錶打中她左眼,她痛入心肺,但是一聲不響把地上手錶拾回,放在桌面。

    然後,她直接到醫務所診治。

    尼克萊耶感動,“你放棄了極舒適與可靠的生活。”

    雅量不以為然,“我有我的資源,我的年薪也不薄,我從來不需要什麼,我自己也能夠好好生活,我不稀罕珠寶,不是忘記戴上,就是沒脫下就游泳打球,我不在乎那些。”

    他一向知道她脾氣。

    “你為什麼慼慼然?”

    雅量答:“赫佐看上去十分氣惱。”

    “不要替他擔心,他非常富有,多少新愛都有。”

    “我傷害他。”

    “來,讓我叫你高興一點。”

    雅量忍不住微笑,“你真鼕鼕操縱女體。”

    他低語,“That’swhoIam,that’swhatIdo.”

    “我以為你在外交部工作。”

    “那是我的dayjob。”

    雅量被他逗得笑成一團。

    他倆卻一直沒有同居。

    雅量最反對這件事:住在一起擠一堆,每天看他沐浴剃鬍須坐廁所,卻又不是夫妻,真是何苦,同時,對方也得看她洗頭更衣抱怨體重增加……

    彼此維持一點尊嚴為上。

    她託朋友在白T恤用絲網印上大丹兩字當睡衣穿。

    他們在一起非常快活。

    可是愛情總會慢慢殺死人,像蟒蛇一般,纏得更緊一點,需索更多一點,漸漸窒息。

    雅量覺得對方非常容易妒忌,而且雙重標準,他隨時到歐洲看孩子,卻不信任她會對他貞節,一日用電話追蹤十多次。

    他要她學丹麥語文,那是一種非常艱深的語言,雅量一共只認識三個丹麥人,一個是尼克萊耶,另一個是莎翁筆下的丹麥王子漢姆列特,還有就是童話大師安徒生,她實在不想費心。

    她也不願住哥本哈根,但大丹的意向是:你若愛我,你就得愛我的世界。

    有一次不知為什麼爭吵,三數天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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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到學校門口等她,一見到她便說:“跟他回去,我們同居。”

    雅量很乾脆,“不。”

    “你不怕分手?”

    “悉聽尊便。”

    他們都同一態度,要馴服她,叫她習慣家居生活,最終做一個主婦。

    赫佐要她信猶太教,辭去教席,學做珠寶生意,當他的助手。

    大丹明顯也有同樣念頭,叫她吃不消。

    “我想念你,我不能入睡。”

    雅量不去理他。

    “雅量,我們需要假期,我同你乘船屋遊覽萊茵河可好,我告了一個月假。”

    雅量有點感動,她知道他忙,四星期假期真不容易。

    他握住她的手親吻,學生看見都嘻笑。

    那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

    兩人都知道如此良辰美景一生人不會多於一次。

    他們幾乎沒有離開過船屋,晚上喝啤酒觀星,雅量告訴他說:斗轉參橫欲三更,鬥指北斗星,參指參宿,一共七顆星,即西方人的獵座。”

    白天他們沿河岸購買食物及日用品,船上衛生設備當然不及酒店,他倆蓬頭垢面,卻快樂無比。

    實在捱不住,也會租用旅舍浸浴洗刷,可是不久又故態復萌。

    他向她求婚。

    雅量卻仍然不想結婚。

    男女一旦結婚生活,只剩賬單,她沒有回應。

    第三個星期晚上,他接到一通電話,他吩咐過秘書,只有在最緊急之際可打這個電話。

    他告訴雅量:“翡麗柏在學校摔斷右臂,接駁打石膏後發覺手術有紕漏必須重做,她哭嚷踢打不願再進醫院,我需要回去安撫她。”

    雅量點頭,她明白他身份。

    所以她擁有不要結婚,永遠不要孩子。

    “我兩天即返。”

    他安排她在旅舍等他。

    可是這一去就是一個星期。

    小女兒哭泣懇求,“爸爸不要離開我我愛你爸爸,”他深覺羞愧,守在女兒身邊直到他拆掉石膏。

    出院後前妻輕輕問:“可否回來。”

    他坦白地說:“我不再是你的丈夫,我另有所愛。”

    他儘快回到旅館,他知道楊雅量在生氣,她不再接他的電話。

    他沒料到的是她整個人已經失蹤。

    她退掉房間離去,沒留下任何地址或者電話號碼。

    直到這一刻,他才與她重逢。

    已經是三個多月以後的事了。

    在這段時間內,他明白到,楊雅量不是一個輕易可以忘記的女子,他苦苦思念她,輾轉反側,他猜想她離去不是因為妒忌,而是不想再與他的孩子爭奪時間。

    這時雅量終於甦醒,她大聲呻吟一聲,面孔痛得像是要炸開,她訴苦:“老天接我走算了,我不打算再捱下去。”

    他過去扶起她,讓她用藥水漱口,給她喝牛乳。

    雅量看著他,漸漸想起昨天的事。

    尼克萊耶微微笑,“是的,我找到了你,你已經答應嫁給我,我已知會本市婚姻註冊處職員星期三在大使館主持婚禮,禮服已替你選妥。”

    雅量不禁好笑,才說要給予她更大空間,卻變本加厲控制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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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此刻她的情緒非常脆弱,她出乎意料地馴服。

    “我請了醫生替你複診。”

    這時醫生到了,也覺得病人沒有大礙,只是‘唇肉結痂,上唇腫起,過些時間可用手術摘除,不用擔心,我現在替你除去釘子。”

    雅量忍痛忍得一額汗,這次她吃盡苦頭。

    醫生走了,他這樣叫她:“華頓太太,結婚後搬進北京,外交部安排了一座四合院給我,你會喜歡。”

    雅量不出聲,她已經筋疲力盡,大丹來得正是時候。

    “仍然不願供出兇手?”

    雅量不出聲。

    “比從前更加沉默,我發覺原來不說話的女人最最誘惑。”

    雅量示意想喝啤酒。

    “我替你做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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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量險些打死他。

    這時他不經意問他:“酒店宴會廳外的年輕男子是誰?”

    “品藻的兒子。”

    “啊,就是你從前接濟過的那個孤兒?長那麼大了。”

    是,雅量呆呆想,他一歲時,她是唯一敢把他拋上半空,又接住他的人,他手舞足蹈,哈哈哈大笑,十分享受刺激遊戲,賢媛看到總是反對,“小心,雅量,這還是是品藻命根,她為他活著。”

    雅量輕輕說:“我想休息。”

    “啊哈,你跟我回家,我再也不會讓你走出我視線。”

    過幾日,賢媛在品藻家出現。

    品藻抬起頭,“聽說捷悟回來度假,我們要吃頓飯。”

    賢媛卻說:“雅量要結婚了。”

    品藻意外:“嫁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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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丹麥人。”她把白色結婚帖子放桌上。

    品藻沉默。

    “你那一巴掌把她推向倉猝結婚之路。”

    “我哪有那樣大本事。”

    “品藻,你仍然覺得沒有做錯?”

    “我不會再見這個女人,我們已經絕交。”

    “品藻,你家毛孩已是精壯成年男子,自十六歲開始,套小捷評語是‘孩哥哥的女友絡繹不絕,前赴後繼’,多一個不算稀奇。”

    可是品藻鐵青面孔不為所動。

    “你不去算了,我與捷悟代表你,對,毛孩呢?”

    品藻冷冷答:“讀書,考試。”

    賢媛帶著女兒準時到達大使館觀禮。

    十九歲小捷悟十分高興,“譁,真漂亮,到處是白色晚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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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對新人在長桌前接受註冊。

    捷悟說:“那丹麥人竟如此英俊,雅量姨的禮服別緻斯文,他們就好像那種三層蛋糕上佈置的小小新娘新郎人形。”

    賢媛發覺雅量瘦了不少,臉上淤青清晰可見。

    小捷說下去:“我最喜歡雅姨禮服腰身夠寬鬆,一般結婚禮服都像??(不認識的2個字)子。”

    禮成,新人切蛋糕,新郎用手取起一小塊放進新娘嘴裡,繼而深深吻她。

    客人見他倆如此熱情,大聲吹口哨鼓掌。

    賢媛豔羨,也該這樣,人生匆匆一場,生老病死,若不把握時機苦中作樂,如何對得起自身。

    她與女兒早退,才走出使館門口,捷悟眼尖,指著對面馬路說:“那是毛孩哥哥。”

    賢媛一看,果然是方正那大孩子,他坐在一輛哈利戴維生機車上,一聲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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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望大使館前鮮花裝飾。

    啊,楊雅量不枉此生,她在屋內與英偉的舊情人結婚,小男朋友卻在門外傷神。

    捷悟忽然說:“毛孩哥哥在哭,啊,可憐。”

    她不理會交通奔過對面馬路。

    賢媛本想阻止女兒,後來一想,做人已經夠苦:拖著一具笨重蠢鈍的身軀,服侍它吃喝睡,又得不停維修清理,否則一個個地方會出毛病,忙著替它找三餐一宿,故此終身需要辛勞工作……

    這具軀殼唯一有用之際正是擁抱親近它的所愛。

    賢媛看著女兒跑到方正身邊,用手臂緊緊箍住他安慰,那毛孩索性靠在小捷肩上痛哭。

    賢媛看得鼻子都酸了。

    他們為何為楊雅量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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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不明白就裡的恐怕是她此刻的丈夫,他前妻是選美皇后,女友都似金色芭比,有一個愛人獲諾貝爾物理獎提名,但是他仍然最愛楊雅量。

    過兩天他倆就搬走了。

    丹麥人雜物行李之多,連他自己都詫異。

    雅量只得隨身替換,以及她的手提電腦。

    他意外地說:“怎麼可能。”

    雅量只是微笑。

    大丹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可見真的什麼都還給猶太人了。“

    雅量臉色一沉,在路上再也沒有說話。

    大丹再三道歉,雅量不予接受,連北歐男人都如此小器,可見上主創造男人時絕無偏心,全世界男人一般專制,待己待人,雙重標準。

    在飛機上有一間房間,關上門,同郵輪船艙類似,他調笑說:“你我終於可以加入高哩會所,”他所想的,也只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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