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一年正月初九。
宗人府接到雍正帝諭旨——
『朕之幼弟允秘秉心忠厚,賦性和平,素為皇考所鍾愛,數年以來在宮中讀書,學識亦漸增長,朕心嘉悅,著封諴親王。』
一個月後,「伯輪酒樓」的樓上雅座全被包了下來,裡頭有三個年輕男人在飲酒狂歡。
「諴親王皇叔,恭喜你呀!讓侄兒我再敬你一杯!」
弘晝已喝得面熱耳酣,手中的酒杯都快拿不穩了。
「好,我也再恭喜你一次,和親王皇侄!來,我和你乾杯!」允秘探身過去碰他的酒杯,轉頭過來也碰了碰弘曆的。「還有寶親王皇侄,你也來乾杯!」
弘曆笑了笑,舉杯喝乾。
這三個從小一起讀書、一起長大的叔侄,又在二月初七這天同時正式受封為和碩親王,三人於是相約到這間「伯輪酒樓」好好慶祝一番。
弘曆和弘晝從二十歲起就開始辦差了,兩人又是皇子身分,直接一步到位封為親王,朝堂上並無人有異議。
但是,允秘才剛滿十八歲,又在雍正的呵護下還沒有辦過什麼差事,初次封爵就直接封為親王,是先帝康熙諸子中封親王爵位最快、最年輕的,也因此引來朝堂一陣驚訝譁然。
於是,人人都知道這個「小王爺」深受聖寵,然而這一份恩寵已超越了兄弟君臣,等同於父子之情了。
「小叔叔,聽說皇阿瑪給你指婚了?這也是值得恭喜的事,小叔叔再乾一杯!」
弘晝喝得興致高昂,頻頻給允秘斟酒。
允秘咬咬唇沒有接話,猛抬頭就乾杯了。
「皇阿瑪給小叔叔指婚的對象是誰?我怎麼沒聽說?」
弘曆見允秘神色不悅,好奇地問道。
「是副都統保平的女兒!小叔叔,她可是皇阿瑪為了能配得上你而精挑細選過的,你是公認的美男子,據說保平的女兒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呢,和你絕對是天、仙、配!」弘晝哈哈笑說。
「我當然不擔心皇上的眼光,你們的嫡福晉哪一個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允秘皮笑肉不笑,眼中有一抹莫可奈何的反感。
「小叔叔不喜歡這門親嗎?」弘曆敏銳地看出他的心思。
「喜歡,這可是皇上精挑細選過的天仙配,我怎會不喜歡?」允秘仰天干笑兩聲,舉起酒杯向弘晝要酒。「對了,弘晝,聽說你的福晉有孕了,這也是值得恭喜的事,我再敬你一杯!」
他飄開視線,躲掉弘曆探詢的目光。
「別再喝了,小叔叔,你喝得醉醺醺地回宮,當心被皇阿瑪責罵。」弘曆伸手奪下他的酒杯。
「難得這麼開心,四哥你就別掃興了!要不是為了喝個痛快,幹麼要出宮啊?」弘晝又把酒杯搶回來還給允秘。
「就是啊!宮裡規矩多,煩都煩死了,哪能這樣喝酒?你們倒好,皇上給你們分封了府第,你們都不用再住在宮裡了,不用再像我一樣被管得死死的了,多好,多讓我羨慕,這更是值得恭喜的事,再來乾一杯!」
允秘愈喊愈大聲,愈來愈露出本性來,把弘曆嚇出一身冷汗。
「小叔叔,這裡是『伯輪酒樓』,說話當心點!」弘曆連忙出聲提醒。
「我沒說錯什麼啊,住在宮裡本來就悶死了!」允秘生氣地皺起眉頭,咬牙切齒的樣子流露出幾分的孩子氣。「皇上每天要考我詩作,明日一早還要我交一篇文論,光想到這些我就快煩死了!」
「小叔叔,皇阿瑪會這樣逼迫你也是為了你好呀!」弘曆勸道。
「寫詩作論本就不是我的長項,皇上這樣日日逼迫我,總有一天非把我逼瘋不可!」
允秘煩悶地大喊著,還要跟弘晝乾杯,但是幾杯酒下肚已經讓他醉眼迷濛了,他的酒杯半天沒碰上弘晝的酒杯,還把杯裡的酒大半都灑了出來。
弘晝見狀哈哈大笑,想幫允秘斟滿酒,但他也已有些醉,酒壺的口始終對不準允秘的酒杯,兩個人就這樣把酒灑了一桌,然後相視大笑。
「你們真的不能再喝了,什麼胡話都出口,再瘋下去連我都要有事了!」
弘曆看著他們兩個喝得酒興大發,允秘又口無遮攔,急著忙搶下他們兩人手中的酒杯,阻止他們繼續喝下去。
「四哥真是太婆媽了,喝酒就喝酒,哪來的那麼多廢話?咱們出宮時不是大喊了不醉不歸的嗎?小叔叔不開心,就讓他發洩發洩嘛!」
弘晝把酒壺抱在懷裡,不給弘曆搶走,好像那酒壺是什麼絕世珍寶。
「弘晝!」弘曆狠瞪了他一眼。「咱們是說好不醉不歸,但你現在已經醉了,小叔叔也醉了!你沒聽見他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嗎?這可不是發洩發洩這麼簡單的事,再不把小叔叔送回宮去,萬一他不小心說錯了話,傳揚出去,出了事由你自己一個人去擔待!」
弘晝怔了一怔,陡然間斂去笑容,昏醉的腦袋清醒了大半。
對呀,他怎麼忘了,允秘其實性格倔強、任性又直接,生氣起來是天皇老子來了都不怕的,這幾年是因為他年紀愈大愈懂得收斂,性情也壓抑得沈穩很多,但是一旦惹得他暴怒或是喝醉酒之後,還是會開始口無遮攔。
猶記得兩年前的一次宮宴上,允秘醉得迷糊,當著眾人面指著雍正正要重用的新科狀元說道「你怎麼長得這麼像青蛙?」,羞得那新科狀元滿臉通紅,而雍正則是氣得臉色發青。
平日裡允秘乖乖的,守規矩、守本分,從不會幹出格的事,但有時私下裡仍免不了會發脾氣抱怨大罵,只是在自己宮裡怎麼罵都還只有貼身奴僕聽見,但此刻卻是在熱鬧的酒樓裡,往來人多,一旦出了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了。
「小叔叔,你出宮也快兩個時辰了,是該回去了。」
弘晝趕忙把酒壺都收了,就怕允秘失控起來無法收拾。
「我不要回宮!好不容易能出宮一趟,我才不要這麼早回宮!弘曆、弘晝,你們今天哪個要收留我?我不回去了!」允秘忽然拍桌大聲咆哮起來。
「你怎麼能不回去?皇阿瑪明日還要考你文論呢,我們收留你反倒是害了你呀!」
弘晝兩手一攤,擺出個不知道怎麼辦的無奈相。
「不要再講到文論了,皇上要我寫什麼『任賢圖治』,我的頭都要炸了!我又不考科舉功名,皇帝也輪不到我當,叫我寫這種東西幹什麼!」
允秘愈說愈煩躁,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酒菜全彈了起來又跌了回去。
弘曆嘆口氣,轉眸看了弘晝一眼。
「這種半醉、半清醒的狀況最糟糕了。」
「所以?」弘晝皺眉揣測著他的心思。
「所以……」弘曆湊到他耳邊低語。「咱們得讓小叔叔醉死才行,省得他繼續亂說話。」
弘晝聳聳肩,點頭表示同意。
「小叔叔,你想喝個痛快是嗎?那好吧,我就陪你喝個一醉方休!」
弘晝輕拍允秘的肩,一邊替他倒酒。
「好,你們說的,一醉方休!」允秘大口乾了杯中酒。
弘曆和弘晝頻頻斟酒灌允秘,他們就是要讓允秘醉到不醒人事,他才會乖乖地回宮安靜睡覺,等第二日醒來便什麼也記不得了。
允秘本來就已經七分醉了,再被弘曆和弘晝連手狠灌幾杯烈酒後,很快地就醉得神智不清,伏倒案上了。
大功告成!
「你把小叔叔背上馬車吧,我先下樓會帳,過會兒你再下來。」
弘曆看著爛醉昏迷的允秘,長長地吐了口氣,轉身走出去。
弘晝聽命行事,扶著允秘起身,然後將他背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步出雅座,緩緩拾級而下。
允秘的侍從已經將馬車停妥在酒樓門前,弘晝小心地將允秘送進馬車裡,讓他躺臥在椅墊上。
「理永,你儘快把小王爺平安送回宮去,要悄悄的,不許驚動任何人,更不許讓皇上知道了。」弘曆低聲吩咐允秘的心腹侍從理永。
「喳!」
理永應聲,熟練地一揚鞭,馬車立即疾馳而去。
弘曆和弘晝並肩站著,瞧著馬車飛快馳離。
「四哥,小叔叔醉成這樣,明日皇阿瑪要他寫的『任賢圖治』文論,他可怎麼寫得出來?」弘晝的目光慢慢地轉向弘曆。
「所以?」弘曆瞟了他一眼。
「你就幫他寫吧,反正這種文論對你來說輕而易舉,你隨手也能寫個兩、三篇嘛!」弘晝竊聲笑道。
弘曆沒好氣地哼了聲。
此時,允秘的馬車朝著皇宮西華門的方向疾速而馳,就在正要經過一個大路口時,駕馬車的理永忽然聽見一陣蹄聲達達疾響,從前方的路口傳來,他正要控制馬匹放慢速度時,不料一輛馬車突然從路口急轉彎衝了出來,他來不及扳下銅剎手,就這樣和那輛馬車直直地撞上了!
兩輛馬車對撞,理永和允秘的這輛馬車是被撞的一方,衝擊力太大,整輛馬車翻跌了出去,馬匹倒在地上狼狽地嘶聲啼叫,車廂也整個側倒在大街上。
理永整個人摔出去時腦袋直接著地,血流如注,而另一邊的車伕卻因為拚命抓緊韁繩而沒有摔下地,所以幸運的毫髮無傷。
「小王爺!」
理永雖然已經頭破血流,卻仍然擔心車廂內的允秘,掙扎地爬到車廂旁察看他的傷勢。
同時間,撞上他們的馬車內快步走下一個中年男子,臉上有受驚的神色,他飛快地朝允秘和理永走過去。
「怎麼會這樣?」中年男子關切地看著理永。「你傷得好重,得快去療傷才行……」
「小王爺……您沒事吧?小王爺……」
理永不顧自己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著鮮血,拚命焦急地呼喊著允秘,費力地試著把他拖出車廂。
那個中年男子本來是要過來關心理永的傷勢,但一聽見理永喊「小王爺」,他如遭雷殛,整個人懵住了,臉色驚惶地張望著人事不醒的允秘。
理永見允秘仍昏睡著,無法清楚知道他是否受了傷,不過幸好有車廂護住允秘,所以在他檢查之下,除了允秘的額角有兩處明顯的擦傷以外,身體部分似乎並沒有受傷的跡象,但理永自己卻受傷過重,根本無力拖抱起允秘。
眼見圍觀看熱鬧的人群愈來愈多,理永生怕允秘的身分暴露,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還愣在那兒幹什麼?」理永回過頭怒視著中年男子,他氣弱聲虛,一臉快要暈厥的樣子。「快去西華門傳話……派人來接……」他猶豫地頓住,沒有把「小王爺」說出口。「總之,你快想辦法去西華門傳話……或者……或者找公差衙役前來接人……」
那中年男子像沒聽見理永的話似的,渾身顫抖地蹲下身,怔怔地盯著允秘看,臉色逐漸慘白。
他是內大臣烏雅氏-海芳,每日入宮上朝,在宮宴上曾經見過幾次允秘,所以一眼就認出來倒臥在地上的年輕人就是皇上上個月剛封的諴親王,也是朝野上下所暱稱的「小王爺」。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理永見海芳仍在發呆,心急地站起身,倏然伸手抓住海芳。「你快去——」
理永還來不及把話說完整,忽然就感到眼前一黑,抓住海芳的手慢慢鬆開,整個人軟軟地歪倒在地。
「哎,你、你……」
海芳慌忙扶著理永,見他兩眼發白,又是滿頭滿臉的血,驚慌得不知所措。
「快看看他是不是死啦?」圍觀的路人喊道。
一聽見可能有人死了,圍觀群眾立刻爭先恐後地擠來觀看。
「他們兩個要是死了,那可得把你押到衙門去了!」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海芳登時嚇得臉色發白。要是撞死了平凡百姓,或許打官司、賠銀兩還能了事,但撞死的若是允秘這個「小王爺」,皇上豈會饒了他的性命?
「難道……真是天要亡我?莫非……我的死期真不遠了?」他懊喪得幾乎要哭出來。
「大人,您先別慌,讓小的瞧瞧!」車伕連忙探摸理永和允秘的鼻息,然後放心地鬆了口氣。「沒事!大人,他們都沒死呢,只是昏過去了!」
「是嗎?」海芳兩眼出神地看著車伕。
「是啊!大人,這個應該是受傷過重暈過去的,那個是一身的酒氣,大概是醉昏了,這兩個人都沒死!」
車伕刻意高聲說話,讓圍觀的群眾都聽見他的聲音。
海芳愣了好一陣子,這才回過神來。
「那就好了,咱們趕緊……趕緊把他們送到西華門去……」
海芳和車伕彎腰抬人,把允秘和理永抬到自己的馬車上。
「駕!」
車伕揮鞭,馬車奔馳了出去,衝散圍觀的路人。
海芳坐在馬車內小心護持著允秘,呆瞅著他昏醉的臉龐。
他印象之中的允秘,是個斯文俊雅又充滿貴氣的年輕人,先帝爺老來得子,對他很是疼愛,而在先帝駕崩之後,雍正對他這個幼弟也特別關愛,當雍正一個個整肅清算自己的皇兄弟時,對允秘的屢屢加恩就更加引人側目了。
誰都知道允秘深受聖寵,前些日子雍正透露出想為允秘指婚的消息後,幾位大臣私下裡較勁的可厲害了……
想到這裡,海芳的腦子裡忽然「嗡」地一響。
有救了!他有救了!
「回府去!快、快回府去!」海芳激動地拍著車廂的壁板大喊。
「什麼?大人說什麼?」車伕勒馬停住。
海芳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大聲喊著——
「快回府!」
海芳府花廳,海夫人和獨生女藕香正在將折枝杏花插入瓶中,忽然聽見前院一陣***聲。
「先去把饒大夫請來,當心點,別弄出人命了,快!」
海夫人和藕香驚訝地對視一眼,連忙走出花廳瞧個究竟。
「田總管,你讓人把這個傷重的男人先抬到客房安置,順便叫兩個丫頭過去好生照看著。」海芳正在院中忙碌地指揮下人。
「是,老爺。」
田總管立刻轉身,吩咐下去。
「老爺,怎麼回事?是誰受傷了呀?」
海夫人驚疑地走過去,赫然看見一臉血跡斑斑的男人,嚇得倒怞一口氣。
「夫人,方才在街上與人馬車對撞了,這人是車伕,我怕他有生命危險,所以就抬回來救治。」海芳臉色不自在地解釋著。
「看樣子是傷得不輕呀!」海夫人蹙眉看著下人將理永抬往後面廂房。
「馬車對撞?很嚴重嗎?」藕香擔憂地在海芳身前身後察看。「阿瑪沒事吧?您有沒有受傷?」
「不用擔心,我沒事,我們的馬車沒翻,是對方的馬車翻了。」
海芳心不在焉地低著頭,像在想什麼心事。
「原來對方的馬車翻了,難怪會傷得那麼重。」海夫人輕嘆道。
藕香思索了會兒,開口道:「阿瑪,我記得喬大夫治外傷比較在行,咱們是不是該請喬大夫來看看?」
「哎呀,我怎麼忘記了!」海芳恍然大悟,隨即回頭對著田總管嚷嚷:「田總管,你派人去把喬大夫也請來,一同會診!快快!」
「是,老爺!」田總管慌忙答應著。
此時,從另一側廂房走出幾名僕役來。
「老爺,小的們已經把那個男人安置好了,老爺還有別的吩咐沒有?」
「行了行了,你們都下去吧!」海芳煩躁地揮揮手。
「是。」僕役們魚貫走出後院。
「阿瑪還安置了另一個男人?」藕香張著大眼迷惑地問道。
海芳猶豫了半晌,突然握住藕香的肩膀,神情愧疚得像要乞求她的原諒。
「藕香,有件事妳先聽阿瑪說。」
藕香怔了怔,訝然看著父親異常蒼白的臉。
「什麼事呀?」她輕聲問。
「阿瑪……前幾日給皇上的奏摺出事了。」
海芳神色僵硬,渾身微顫。
「啊!」海夫人和藕香同時驚呼出聲。
「老爺,你別嚇我呀!出什麼事了?」海夫人嚇得腿軟。
誰不知道雍正性格猜疑、喜怒無常,對付犯錯或是觸怒他的大臣,他必會用各種理由下令將他們貶、殺、拘、禁,絕不留情!
藕香雖甚少過問父親朝堂之事,但也從父親口中偶聞過當今皇上懲處官員的殘酷手段,所以也感到心悸惶恐。
「都是阿瑪誤信了饞言,沒清楚查明真相就上了奏摺。」
海芳聲音發顫,握住藕香的雙手冰涼哆嗦著。
「前幾日,有人向我密報山東巡撫挪用賑濟流民的五萬銀兩,替自己的親戚捐買官職,希望我向皇上參劾此人。由於買官的人名和銀兩數目都列有一份詳細的名單,我不疑有他,便向皇上密陳此事,皇上隨後派欽差到山東暗中調查,結果卻發現賑濟流民的銀兩僅短少五百兩而已,皇上因此震怒,在我的奏摺硃批中痛罵了一頓,說我誣衊陷害良臣,可謂良心喪盡、無恥之小人也,硃批最後一句寫的是『仔細你的頭!』阿瑪已惹得龍顏大怒,性命恐怕朝不保夕了……」
說到這裡,海芳不禁怞怞噎噎地哭了起來。
還沒等丈夫說完,海夫人就已嚇得魂飛魄散了。她無神地呆站著,冷汗直淌下她慘白的面頰。
「阿瑪,這該怎麼辦?」藕香腦中昏亂,憂懼不已。「是誰向阿瑪密報的?阿瑪可以向皇上解釋呀!」
「藕香,妳不明白……」海芳絕望地搖頭。「皇上是不可能理會跟阿瑪密報的究竟是什麼人,皇上怒惱的原因在於阿瑪沒有查明真相。身為內大臣,做事情卻如此輕忽草率,所以皇上才會龍顏大怒,妳明白嗎?」
藕香愈聽愈害怕,什麼「斬首示眾」、「凌遲處死」、「滿門抄斬」這類恐怖的字眼,全都佔據了她的腦海。
「怎麼辦?阿瑪,有什麼辦法可以救您呀?」她急得快哭出來了。
藕香的話喚回了海芳的神智,就快要滅頂的他,即使眼前出現的只是一塊小小的浮木,他也要緊抓不放。
「有,也許有救……」他嚥下一口唾沫,求助地看著藕香。「藕香,眼下能救阿瑪的人,恐怕只有妳了……」
「我?」藕香愕然眨了眨眼。
聽見「有救」兩個字,海夫人立即回過神來,茫然地看著丈夫。
「阿瑪,您沒說錯吧?」藕香一頭霧水。「倘若我可以救阿瑪,就是刀山火海我也願意去,可為什麼會是我呢?」她想不通自己有什麼本事。
「藕香,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今日馬車相撞事故,或許是給阿瑪的一線生機呀!」海芳的嘴角擠出一絲苦笑來。
藕香愈聽愈難明白,這兩樁都是禍事,怎麼會扯在一起談,還說是一線生機呢?她怎麼也想不透。
「老爺……你……你撞上的究竟是什麼人?」
海夫人不愧是海芳的枕邊人,她明白丈夫說的話,也聽出了些許端倪。
「夫人,能蒙皇上聖寵的人少之又少,而能到達寵愛程度的人,更是一隻手五個手指頭便數完了。我今天撞上的人,便是這五根手指頭的其中之一。」
海芳舉起右手,用左手手指去輕捏右手的食指。
「當真?!」海夫人好生驚訝。「老爺,這人是誰?」
「小王爺允秘。」海芳低聲說道。
海夫人深深吸進一口氣,雙眼張得好大。
「阿瑪,您把小王爺撞得頭破血流,皇上只會更加怪罪於您的呀!怎麼可能會是『一線生機』呢?」
藕香很疑惑,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想的。
「不不不,頭破血流的那個只是小王爺的侍從,小王爺並無大礙!」海芳連忙解釋。
「那小王爺人呢?老爺把小王爺安置在哪裡?」海夫人心急地問道。
「在……」海芳猶豫地看了藕香一眼,似乎難以啟齒。「我……把小王爺安置在藕香的房裡了。」
「在我的房裡?!」藕香震驚極了。
「藕香,阿瑪能不能逃出生天,就全靠妳了!」
海芳驀地握緊她的雙肩,幾乎已是哀求的語氣。
「什麼?我、我聽不懂……」
藕香只覺腦袋裡轟轟響,不敢相信如今自己的床上正躺著一個陌生男人。
「妳阿瑪的意思是,讓妳成為小王爺的人。」
果然是結髮多年的夫妻,海芳只提個頭,海夫人就明白丈夫的心思了。
「要我成為小王爺的人?」藕香徹底驚傻住了,對父親的想法和做法簡直難以置信。「這實在太離譜了,怎麼能這樣!」
「藕香,妳聽阿瑪說,小王爺如今可是極至尊至貴的人物,而且他儒雅斯文、相貌俊俏,讓妳委身於他並不吃虧……」
「阿瑪,不是委屈不委屈的問題,是您已經把我許配給裕玢了,我有婚約在身,怎麼還能委身給小王爺?」
藕香瞪大眼,激烈地反對。
「藕香,阿瑪當初替妳訂下婚事時,妳不是也極力反對,不想嫁給裕玢嗎?那這個小王爺妳可以考慮看看……」海夫人輕拉愛女的手。
「我是不想嫁給裕玢,但要我……也實在太荒唐了呀!」
藕香雙手捧住自己圓潤的臉蛋,心中亂成一團。
「藕香,妳別生阿瑪的氣,阿瑪實在是無計可施了才會出此下策……」
海芳惶急不安,像個犯了大錯的孩子。
「不對呀,阿瑪,您把小王爺放在我的房裡,但他怎麼會輕易任您擺佈?」
藕香忽然感覺奇怪,愈想愈不對勁,驀地圓瞠雙眼。
「阿瑪,您不會把小王爺綁在我的房裡吧?」
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立即轉身,急急地往自己的房間奔去。
「沒有沒有!藕香,阿瑪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綁他呀!」海芳和海夫人在她身後追嚷著。
「那他怎麼可能乖乖地任您擺佈?」
她走得疾快,急於探看究竟,深怕父親又釀出什麼禍事來。
「因為他本來就是醉的,不知道在哪兒喝得爛醉如泥,根本不醒人事。」海芳望著藕香的背影喊道。
藕香倏地停步,回頭古怪地看了海芳一眼。
「因為小王爺喝得酩酊大醉,所以阿瑪才要我……趁他不醒人事的時候……和他……那樣嗎?」
她未經人事,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男女間的那件事,幾句話說得萬分艱困。
「阿瑪確實是這樣想的。」海芳嘆口氣,心虛得不敢看愛女的眼睛。「如果小王爺能因此看上妳,對咱們父女倆來說都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好機會。」
藕香仰起頭,深深吸了口氣。
對她而言,是好機會嗎?
嫁給裕玢,或是委身小王爺,對她來說似乎也沒有多大的差別,畢竟這兩個人都是陌生的男人,她全都沒見過,也無法分出好壞。
但,如果委身小王爺可以有機會救得了阿瑪,那她的委身意義便不同了,小王爺的分量自然也重要得多了。
「我……試試看吧。」
她撇過臉去,慢慢地走到房門前。
這明明是自己的房間,但此時跨進房門的這一步竟顯然如此沉重和無奈。
看見自己的繡床上果真躺著一個男人,她的心莫名的一跳。
輕咬著唇,她慢慢走向床頭,直到看清楚了床上男人的臉龐。
他,就是小王爺。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氣息,呆愣得挪不開視線。
長得……好俊美。
醉意醺得他雙頰泛紅,他的臉孔五官就像是一塊被細細雕琢過的上好玉石,他的俊美,簡直讓身為女人的藕香都禁不住自慚形穢。
「這孩子長得可真漂亮……」海夫人見了也不禁讚歎。
委身給這樣一個俊美的男子,對藕香來說也許會好受一點,也會情願一點,但是……她為什麼會有種佔了便宜的感覺?
「藕香,在小王爺完全清醒以前,妳就試著讓他……」
面對愛女,海芳尷尬得說不出口。
「藕香,只好委屈妳了。」海夫人緊緊一握她的手,柔聲勸慰。「小王爺是皇室的人,妳要是真成了他的人,他是不可能不負責到底的。妳若能跟著他,最起碼也會有個側福晉的地位,決計不會委屈了妳的。」
藕香在心裡苦笑。
就怕覺得委屈的人,不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