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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深夜時分,客棧上房內一燈如豆,床帳低垂。

    「我娘……不知道會怎麼想?應該是我娘在我身邊照顧我的,你偏要堅持。」

    趴臥在大枕上的夜露羞澀地望著靠躺在她身旁的永碩。

    「以前妳夜夜睡在我身旁時,怎麼沒有擔心妳娘會怎麼想?」

    永碩淺笑,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他發現她微帶鼻音的嗓音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聽許多。

    「那不一樣,現在我娘就睡在隔壁,感覺特別不一樣。」話說得比較多以後,她的發聲已經流暢許多。「而且我已經被轟出府了,不再是侍候你的丫頭,你也不再是我的主子,要是還這麼同睡一床,似乎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她放輕了嬌柔的嗓音,藉以掩飾心中的不安。

    「我都說要跟妳成親了,當然名正言順。」他輕輕環住她的肩背,神情慵懶而滿足。

    「你要與我成親,也不是你說了算的,每個人不都是要聽父母之命嗎?」

    夜露並沒有被他的話衝昏頭,在下等房裡待了一年多的時間,讓她深刻體會到所謂的身分和地位是何等懸殊。

    能夠當上永碩的貼身侍女,對她來說都已經是天大的殊榮了,遑論成為他的妻子?

    她從來沒有這樣的奢望。

    「所以我才不願意繼續留在王府裡,不想再受人擺佈,更不想娶那個痴肥愚蠢的容音格格。」

    想起他曾在慎靖郡王府裡見過容音格格一次面,如果她只是外型豐滿肥胖也就算了,偏偏吟起耳熟能詳的名家詩詞也能錯誤百出,聽她的妹妹月音格格讀蘇東坡的詞,還嫌人家蘇東坡寫的詩詞太拗口、太難背,完全就是一個愚蠢的胖格格。

    要他娶這樣的妻子過門,他的人生立時毀去一半了。

    「可是,王爺畢竟還是你的阿瑪,老福晉畢竟還是你的奶奶,你若為了我離開王府,恐怕是無法得到原諒的。」她不想他成為一個不孝子,不想他成為眾矢之的。

    永碩沈寂了好一會兒。

    「我若不離開王府,就會永遠離開妳,妳難道願意這樣?」

    他無奈地淡笑,手指有意無意撫弄她的髮鬢。

    「不願意。」夜露難受得將手輕覆在他的手背上,讓自己的臉頰貼著他的手心廝磨。「我不想離開你,我想一直服侍你,一直當你的丫頭。要是不能留在你身邊服侍你,你能不能把我安置在一個地方,想我時就來看看我?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妳好沒出息。」他笑嘆,輕柔地挪動她的上身,讓她靠伏在自己的臂彎,舒舒服服地安憩在他的肩窩。「其實妳不明白,我心中對王府有著深深的恨意,若不是仍需要在阿瑪的羽翼下長大,我也許在很小的時候就逃離王府,浪跡天涯去了。」

    「是因為你身上的傷嗎?」她的手指愛憐地輕撫他的胸膛。「你的傷是誰打的?是誰刺傷的?」

    「身上的鞭痕都是兄長們的傑作,下腹的那道刀傷是五哥刺的。」

    永碩的神色沈了下來,彷佛陷入痛苦的記憶裡。每回一想起當年所受的苦楚,他下腹的傷疤總是會莫名的收縮刺痛。

    「五爺刺的?!」

    她訝異地微仰起頭看他,怎麼也想不到傷害永碩的竟然是他自己的兄長。

    「他雖是一時失手,可是卻造成我一生無法傳宗接代的遺憾,所以我心中對他特別恨。」永碩的語氣寒冷,幾乎凍人骨血。

    夜露撐起上身俯望著他,雙手輕撫他寒冰似的面容。

    「生不出孩子沒有關係,我們也可以領養孩子,把他當成親生的來撫養長大。」她細柔地輕語,甜笑著撫慰他。

    永碩的心靈一陣悸動,他輕輕壓下她的腦袋,微微抬起頭恬吻她的唇。

    夜露低眸垂望著他俊美醉人的臉孔,她在上,他在下的姿勢,讓她有種主動侵犯他的錯覺。

    她大膽地主動吻他,嘗試著深入他口中糾纏他的舌尖。

    「妳學得很快。」他貼在她唇上輕笑。「不過先停下來,妳今天的狀況不適合繼續下去,還是別勾動我的慾火,免得我難受。」

    夜露紅著臉退開來,嬌羞地伏在他的頸窩。

    「我能不能問……」她埋在他頸肩囁嚅著。

    「問什麼?」

    「你第一次的吻,吻的是誰?」她輕聲問。

    「為什麼要問?」永碩低聲笑著。

    「因為……你好像……很隨便就可以吻一個女人。」

    以前當他是風流主子,不是太介意,但是現在她很不喜歡他再吻其他的人。

    「不錯,因為這是我的武器之一。」他坦誠地望著她。「我第一個吻的人就是五嫂,當我知道征服她得手之後,對五哥就有種很強烈的報復塊感。」

    是因為報復,他才吻她們的?夜露怔然。

    「你以後還會想報復他們嗎?」她希望他不要再這麼做了。

    「妳吃醋?」永碩勾唇邪笑。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報復他們。」她的臉紅到了耳根。

    永碩笑擁著她。別的女人吃醋會讓他覺得可怕,但是夜露吃醋卻讓他覺得可愛至極。

    「我會選用其他的方式報復,因為我現在想吻的女人只有妳一個了。」

    夜露忍不住羞怯而甜蜜地笑起來。

    驀地,她抬起上身凝視他。

    「怎麼了?」他奇怪地問。

    「龍珠。」她的視線空茫地飄向遠方。

    「為什麼忽然提起龍珠?」永碩莫名地看著她。

    「我能說話,會不會是因為龍珠的緣故?那天在護國寺,你不是故意讓我抱一抱龍珠,說也許我的病就能好了,結果不到三天,我真的就能說話了。」

    夜露並沒有想到,之所以令她失語是因為見到父親受刑之後的重大打擊,而在自己受杖打的同時,又遭受了同樣的刺激,才會忽然恢復了她的語言能力,反而一直執著於那顆龍珠的傳奇。

    「夜露,我那天說的是玩笑話,妳忽然能說話只是巧合,或許是妳的心病已經痊癒,並不一定和龍珠有關係。」永碩對於龍珠的傳說持懷疑態度。

    「可是……」夜露更在乎的是老和尚說的另一個傳說。「老師父說龍珠與大清龍脈息息相關,甚至關係著大清皇室子孫的氣運。倘若你能擁有龍珠,是不是能改變你在王府的地位?只要傳說有五分真實,說不定對你的子嗣也有幫助,你覺得呢?」

    她一心希望他不要對親人有恨,不要再想報復親人,更希望龍珠的神異傳說能夠治癒他絕種斷根的病。

    「夜露,別異想天開了,那龍珠只有皇上能擁有,我是什麼人?豈可擁有那件絕世的寶物?而且千萬不要太相信傳說,傳說通常多是無稽之談,不可盡信。」

    永碩雖覺得她過分天真無知,但是她那份為他好的心意卻真切地感動了他。

    「江南的少年既然能擁有龍珠,為什麼你不能呢?」夜露眨著不解的雙眸。

    永碩怔了怔,被她問住。

    「龍珠如今在老師父手中收藏著,老師父只希望龍珠回到皇室、回到皇上手裡,並不會希望它又流落在外。」

    「要不,我們求老師父讓我們收藏龍珠一段時間,只要三個月、半年或是一年,等時間到了我們再還給他?」夜露突發奇想。

    「妳呀,真是天真又可愛。」永碩大笑著。「老師父是不會答應妳的,妳別胡思亂想了。而且,我並不想回王府去,我在王府的地位會如何,對我已經一點兒都不重要了。」

    夜露並非胡思亂想,她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向老和尚借一借龍珠。

    既然龍珠的傳說如此神異,那麼,如果可以讓永碩擁有龍珠一段時日,是不是就能翻轉他在王府裡的地位?

    是不是……能有機會讓他傳下子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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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後,夜露終於可以下床。

    老僕在王府後不遠處找到了一間清幽的小屋,將永碩和秋夫人、夜露一同接了過去。

    這段時間內,永碩和夜露過著幸福而甜蜜的日子。

    在冬日裡,他們可以窩在暖炕上閒聊大半日;當她做針線時,他就看書;當她忙著燒柴煮飯時,他會在旁邊愈幫愈忙,惹得笑聲不斷。

    他完全沒了少爺架子,兩人在溫馨的小屋內暫時忘記了人間是非。

    在一個風雪夜裡,他們在深垂的帳幔內卸盡衣物,赤裸的肌膚廝磨糾纏。

    她吻遍了他身上每一處傷疤,最後停留在他下腹那道猙獰的疤痕上,流連恬吮。

    他狂野地喘息,在她毫無保留的吮吻中化為奔騰的烈火。

    屋外雪花翻飛,床帳內燃燒著鋪天蓋地的熾焰,帳幔內隱約透出合二為一的人影激切纏綿著。

    他和她,脫掉繭殼,在這方小小的天地間,羽化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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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午後,永碩正在臨帖,忽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笑聲。

    「永碩,你竟然躲到這裡來了?」

    永碩愕然地抬起頭,看見慎靖郡王府的二貝勒呵呵笑著走進來。

    隨後跟進來的老僕神色歉然地看著永碩。

    「七爺,是二貝勒偷偷跟著老奴來的,不是老奴去通風報信。」

    「我不這樣偷偷地跟,怎麼知道你躲婚躲到哪兒去了?」

    二貝勒在臨窗炕上一屁股坐下,東張西望著。

    永碩和慎靖郡王府的二貝勒是在一間古玩店爭買一幅書帖時認識的,兩人都對書畫很有研究,由於興趣相投,常常一起鑑賞書畫,或是臨摹字帖,彼此交情甚深。

    夜露從內室裡走出來,不期然看見陌生人,微訝地蹲身請安。

    「永碩,這就是你藏的嬌呀?」二貝勒挑起詫異的雙眉,一臉有趣的表情。「果然是比我家那個蠢笨格格強過百倍,難怪你要躲到這兒來了。」

    「夜露,他是慎靖郡王府的二貝勒。」永碩替他們介紹。

    聽說他是慎靖郡王府的二貝勒,夜露的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請用茶。」

    夜露低頭斟了杯熱茶送到二貝勒面前,然後靜靜地坐在角落的雕花凳上聽他們說話。

    「你來的主要目的是什麼?單純來看我,還是來逼婚的?」

    永碩慢條斯理地把筆收下,微瞇著眼看他。

    「我來看看老朋友也不成嗎?幹什麼劍拔弩張的?我才不想替我那個蠢妹妹逼婚,我還想做人呢!」二貝勒悠閒地端起茶輕啜一口。

    「那就好,你最好趕快替容音格格找乘龍快婿,總之別指望我了。」永碩輕鬆地伸個大懶腰。

    「當初我阿瑪跟你阿瑪訂這門親時,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要早知道我就請阿瑪先回絕掉了,也不至於弄到兩方都準備要納采下聘的地步。」二貝勒拈起桌上一塊糕餅吃。

    「那現在呢?我這個新郎跑得無影無蹤,你阿瑪打算怎麼處置?」

    永碩坐到炕桌另一側來,懶懶地問。

    「就我所知,我阿瑪倒是不急,急的是你阿瑪。不過因為前些日子你家老福晉病倒了,所以才放你逍遙這麼多日子,要不然早把你抓回去等著成親了。但依我看,你的好日子應該過不了太久了。」二貝勒閒閒地彈掉落在桌上的餅屑。

    「老祖宗病倒了?」永碩驚訝地回眸看了老僕一眼。「老祖宗病了的事,你怎麼都沒有跟我提起?」

    老僕躬了躬身,不緊不慢地說著。

    「七爺,老福晉是被七爺氣病的,不過是一時急火攻心,肝火過盛,養些日子就會好起來。奴才想,七爺已決意不回王府了,就算知道老福晉病了,也不可能在這時候回去探望,索性就想等大婚日子捱過去以後再稟告七爺,到時候七爺再決定要不要回王府去。」

    「還是老奴才心細,幫著主子爺躲大婚呢!」二貝勒笑著點頭讚賞。

    永碩凝眉垂眼,默默沈思著。

    「我說你呀,對自己的家人有百般怨恨和不諒解,但是一聽到老福晉病了,還不是一臉擔憂。」二貝勒輕嘆道。

    「老福晉很疼我,與其他家人不一樣,她的病是被我氣出來的,我心裡難免感到不安。」他有些煩躁地柔柔鼻樑。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回王府去?」二貝勒挑明瞭問。「一個自幼嬌生慣養的王府少爺,不可能有辦法在這裡久住的,而且你白白放棄衣食無虞的生活,跑到這兒來,每天要面對柴米油鹽醬醋茶,不嫌委屈了嗎?」

    坐在角落靜靜聽他們說話的夜露,一顆心微涼,也不得不承認二貝勒說的話並沒有錯。

    永碩苦笑。「除非我阿瑪退了我跟你妹妹的親事,王府也肯收留夜露之後,我才會回去。」

    「平時看你挺聰明,怎麼真遇到事情反而變笨了呢?」二貝勒嘖嘖罵道。

    「怎麼說?」

    「你知不知道你兄長們最近都在忙什麼?」他傾頭笑問。

    「忙什麼?」

    永碩不知道那些不學無術的兄長們還能忙些什麼事?不外乎就是聽戲、上賭坊、和豔妓胡混罷了。

    「就是襲愉郡王爵位的事啊!怎麼,你都不知道嗎?」二貝勒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就算知道也與我無關,愉郡王爵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我頭上來的。」永碩癱靠在椅背上,無奈地笑笑。

    「你就這麼點出息啊!」二貝勒皺眉搖頭。

    「閣下言下之意,莫非是要我去爭這個爵位?」

    永碩被刺激到了,瞇著眼斜睨他。

    「你的兄長們個個都是膿包,你不會願意愉郡王的爵位由他們其中一人繼承吧?好歹你也要去爭一爭啊!」二貝勒輕捶他的手臂。

    永碩尷尬地苦笑。他沒辦法有子嗣,光是這點就爭不來愉郡王的爵位了。

    「二貝勒,我必須跟你坦承一件事。」他凝下神色低聲說。

    「什麼事?看起來好像很重要?」二貝勒狐疑地看著他。

    「是很重要。雖然我並不喜歡容音格格,但其實這才是我必須退婚的最重要原因。」

    他決定對好友坦白,當然,二貝勒值得他信任。

    「是什麼?」二貝勒萬分好奇。

    「我……無法傳宗接代。」他輕淡地說道。

    「什麼?!」二貝勒驚呼。

    「童年時,我五哥拿刀刺傷了我,導致我受傷過重,恐怕無法生出孩子來,為了不耽誤你妹妹的終身幸福,所以我必須要退婚。」他平靜地敘述。

    二貝勒無法置信地盯著他,像在觀察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你告訴二貝勒吧。」永碩轉頭對老僕吩咐。

    「是。」老僕緩緩地說道。「二貝勒,七爺說的是實話,那一刀傷在七爺的下腹,十分嚴重,差點要了七爺的命。」

    「這件事王府裡沒有人知道嗎?」二貝勒驚愕地呆望著他們。

    「沒有。」永碩淡淡地揚起嘴角。「王府裡知道的人全都在這兒了。」

    「她也知道?」二貝勒訝異地看了一眼靜坐在角落的夜露。

    「當然。」永碩彷佛他問的是廢話,調眸轉望夜露,兩人相視一笑。

    二貝勒呆愣了許久,才慢慢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你的兄長欺負你到這種程度,你難道都不曾反抗過嗎?」他氣得想為永碩抱不平。

    「六個對一個,我又是年紀最小的,你說我怎麼反抗?」永碩聳肩笑笑。

    「你該把愉郡王的爵位奪到手才對!否則,一旦你的兄長襲了爵,你還是得看人臉色過一輩子!」二貝勒氣憤地說道。

    「這我也知道,可是我阿瑪根本不把我當一回事,而且我無法傳下子嗣,把愉郡王的爵位奪到手也沒有太大意義。」

    他一向對這種爭奪權勢的戲碼不感興趣,不過當他在王府裡連夜露這個貼身丫頭都守不住,逼得他必須出走王府時,原本的想法就開始有些改變了。

    「永碩,只要你不說,沒有人知道你生不出孩子,不是嗎?要有權勢,才有地位,有了地位才有說話的餘地!」二貝勒再給他加把勁。

    永碩淺笑,垂眸勾著唇角,似乎沈醉在某種思緒裡。

    「你放心。」二貝勒笑說。「退婚的事由我負責,你剛剛對我說的話,我也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永碩,很多事不能步步退讓,讓到最後就是一無所有了,該爭取的就要爭取。」

    二貝勒說的沒錯,要有權勢,才有地位,有了地位才有說話的餘地。

    權勢、地位,正是他都沒有的。

    「是,你說的不錯。」永碩微微一笑,下定了某種決心。「該爭取就該爭取,不管用什麼手段,我都要來撂倒我的兄長們,先奪到爵位再說。」

    「好!」二貝勒大笑著附和。「你預備怎麼做?」

    「我知道幾位兄長在王府外都有些營生,先抓他們幾根小辮子再說。」

    「你出面不妥,讓我派人去查。」二貝勒興致勃勃。

    「有勞了。」永碩欣然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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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永碩回到王府後,立即掀起小小的波瀾。

    愉郡王爺素日忙於朝事,一向極少關心兒子們,在兒子六歲起,他就給他們選滿文、漢文、騎射師傅,白日裡把他們交給師傅們管,下學後則交給他們自己的額娘去管。除了小七永碩以外,其他兒子的母親可都是顯赫家世出身的千金格格,把自己的兒子們溺愛得不成樣子,不但個個驕縱狂妄、脾氣囂張,還暗地裡整最小的弟弟永碩,鞭打、欺侮樣樣都來。

    但是,王爺忙著與王公大臣、各級官吏應酬,在王府裡的時間不多,與兒子們的感情反倒不親,跟他們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所以根本不知道這些兒子私底下究竟幹了些什麼事。

    當永碩帶著被老福晉攆走的貼身丫鬟離開王府時,王爺才忽然注意起這個最小的兒子。

    當年,他無意間見到永碩的母親後驚為天人,可礙於她是下等房賤奴的身分,只敢偷偷寵幸她,直到她懷上了永碩之後,才得到老福晉同意,扶為妾室。

    然而,在她病死之後,他就不太願意看見永碩,因為他實在長得太像他的母親了。

    得知永碩在離開半個多月以後終於回府,王爺把他傳喚到書房來,打算告訴永碩自己為他訂下的親事,並且想跟他好好聊一聊。

    「你去見過老祖宗了嗎?」

    王爺看著永碩那張益發酷似他母親的俊臉,以及已經比自己高過半個頭的頎長身材,心中有些訝異,疑惑自己真有這麼久沒仔細看過他了嗎?

    「回阿瑪的話,我去請過安了。」永碩低著頭回話。

    「那個叫夜露的丫頭呢?」王爺淡然問道。

    「被我安置在王府後門不遠的小屋裡。」他實話實說。

    王爺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以前對這個小兒子的印象,是成日混在女人堆裡的沒出息兒子,尤其不喜歡看他對老祖宗撒嬌的樣子,唯一值得他欣賞誇讚的地方,只有能寫得一手好字,還能把趙孟俯的字帖臨摹得唯妙唯肖,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好印象了。

    但是,這回他竟敢為了一個小丫頭而頂撞老福晉,還自己把小丫頭養在了王府外頭,這樣的行徑倒讓他不禁想起了從前和他母親的過往。

    當年,為了留下永碩他母親,自己與老福晉也是有過一番抗爭的。

    「你要是真心喜歡她,等老祖宗氣消了以後,我跟老祖宗提一提,讓她再回來服侍你。」他輕嘆道。

    永碩怔住,他從沒有在父親臉上看過這種慈愛的表情。

    「老祖宗年紀大了,能順著她就順著,再怎麼委屈也不許惹她老人家生氣。」王爺一邊堆迭案上的書籍,一邊說著。

    「知道了。」

    「我給你訂下與慎靖郡王府容音格格的婚事,你知道嗎?」

    「知道。」

    他也知道,二貝勒在容音格格面前如何「美化」他。

    「本來婚期就快到了,我想先讓你娶進容音格格以後再來安頓夜露,不過現在倒不用麻煩了。」王爺嘆口氣。

    永碩知道王爺所說的「不用麻煩」的意思,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抹笑。

    「聽說容音格格去求慎靖郡王爺退掉這門婚事,不知是何緣故?本來我以為可以替你訂下門當戶對的親事,沒想到臨到婚期對方卻反悔了。」

    以永碩的外貌、儀表和家世背景,都絕對不會委屈了容音格格,王爺實在百思不解對方忽然退婚的理由。

    永碩在心中竊笑著。

    二貝勒對他說,他這個妹妹過於痴笨,嫁為人妻絕對不比養在家裡幸福,而且她很好騙,只要告訴她,未來的丈夫每天都會逼她背詩詞,還要她每天寫一百字,並且不許她吃甜食,如果沒有瘦成竹竿,每一餐都還要縮減分量,不許她吃飽。這麼一來,最怕讀書寫字,最愛糕點甜食的容音格格,肯定會嚇得落荒而逃。

    所以,他能夠順利退婚,二貝勒實在功不可沒。

    「阿瑪,兒子在王府外住了一陣子,聽聞了一些與咱們王府有關的不利傳聞,兒子覺得還是告訴阿瑪,仔細徹查一下比較好。」

    這是他回府後要做的第二件事──扳倒他的哥哥們。

    「什麼不利傳聞?」王爺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大哥、三哥挪用了茶莊的銀子,在東堂子衚衕開了賭坊。四哥和五哥經營的錢莊公款帳目也不清,阿瑪應該要詳查仔細,否則王府的財庫不知道何時會被哥哥們掏空。」

    王爺的臉色驟然大變,立時發了怒。

    「還有二哥,在風箏衚衕養了一對孌童狎玩;六哥則養了一班優伶,成日流連風月,在外頭敗壞阿瑪的名聲。」

    王爺又驚又氣,大為震怒。

    「去把阿哥們通通都給我叫來!」他拍桌怒吼,使勁地吼叫。

    僕役們被王爺大怒的神色嚇得連忙飛奔而去。

    永碩看阿瑪氣得面色鐵青、神情可怕,眼睛像兩團燒得通紅的炭火,心中不禁一陣冷笑。

    「阿瑪盤問兄長時,我最好還是不要在場,免得兄長們氣我捅了他們,回頭又再拿馬鞭怞我,我可受不了了。」永碩淡漠地笑了笑。

    「拿馬鞭怞你?」王爺震驚地注視著他。

    「阿瑪不知道,我從小就被兄長們打著玩的,有兄長額娘們的默許,他們總是拿我出氣,我也早習慣了。」永碩蹙眉無奈地低嘆。

    「竟有這回事?!」王爺不敢相信地睜大眼。

    「阿瑪不信?我可沒有誣賴哥哥們。」

    永碩扯開層層衣袍,露出傷痕累累的胸膛和背部,懾得王爺目瞪口呆、瞠目結舌。

    「這是從小就打出來的?」王爺的嗓音發顫。

    「是。」永碩緩緩拉起衣袍繫好。

    「你為何不早告訴我?」王爺氣得血氣上湧,頭暈目眩。

    「阿瑪,我多小啊,哥哥們既打我、又恐嚇我,不准我說出去,我很害怕被趕出王府,只好什麼都不說。而且我娘跟我說要忍耐,絕不能把真相說出來。」

    「為什麼?」

    「因為王府裡不會有人相信我們的話。我們是什麼身分?在這個府裡,誰的地位最高,誰的話才會被相信。」永碩冷冷地說。

    王爺心口一陣大痛,腦袋猛然一陣昏眩,整個人踉蹌了一步。

    「我沒有期待阿瑪會站在我這邊,只是這回離開王府以後,我看清了很多事。忍耐是沒有用的,我愈是忍耐,兄長們就愈是囂張。阿瑪只管去查茶莊和錢莊的帳,就知道兄長們是如何五鬼搬運了。」永碩淡淡嘆息。

    這時,永英、永厚、永芝等一群阿哥們惶然不解地來到書房,抬眼一看到永碩,眉眼神態立刻轉變,變得輕蔑不屑。

    王爺把這些都看進眼底,既心痛又心寒。

    「阿瑪,兒子去看看老祖宗,先告退。」

    永碩臉上掛著輕淺的微笑,優雅地轉身離開書房。

    就在他走出書房時,身後立刻傳來父親暴怒的狂罵聲和驚人的拍桌巨響。

    他笑得更加怡然暢快,腳步輕盈地走進芬芳馥郁的花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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