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碩坐在老福晉的正屋裡,讓盈月給他梳頭結辮。
「小七,給你丫頭你不要,卻老是成天到我屋裡來給盈月梳頭打辮子,你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髮鬢如銀的老福晉嘴上抱怨著,心底卻對這個最小的孫兒疼愛得不得了。
「老祖宗,孫兒天天來陪您,您還不高興嗎?」
永碩坐在高凳上舒服得閉著眼,讓坐在矮凳上的盈月替他刷著髮梢。
「你還當我不明白你的心思呀?你哪裡是為了我這個老太婆來,分明是衝著盈月來的!」老福晉假意哼了一聲。
盈月自負地微微一笑,在永碩的髮梢繫上白玉墜角。
「老祖宗可別冤枉我。」永碩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那是因為盈月的手輕巧,梳得比較舒服,所以才來找盈月的。老祖宗要是不開心,我以後不來找盈月,去找別的丫頭替我梳頭總行了吧?」
盈月一聽,笑容立刻消失,蹙眉瞪了他一眼。
「你這臭小子,是在威脅我老太婆,以後都不來看我了是嗎?」老福晉把永碩的手拉過來打了一下。
永碩笑著把雙手輕輕搭在老福晉肩上。
「老祖宗,這府裡就只有老祖宗最疼我,我怎麼可能以後都不來看您呢?我的意思是以後不來找盈月梳頭而已,免得您老人家多心嘛!」
孫兒一撒嬌,老太太就開心了。
「你不找她梳頭,難道要每天披頭散髮嗎?那該像什麼話呀!」老福晉笑著拍拍他俊秀的臉頰。
「七爺這麼愛潔淨的人,怎麼可能讓自己披頭散髮?」盈月笑著插口。「他只管往院子裡一坐,就有一大堆丫頭搶著要來服侍他了!」
「這樣不是挺好的?」永碩聳肩輕笑。
「好什麼?」老福晉皺眉低哼。「我早聽說了,你成天跟大福晉、側福晉還有你兄嫂房裡的丫頭們胡鬧,還讓那些小丫頭們為了你爭風吃醋,你大哥、三哥都來我這兒告過你的狀。你也真是太不象話了,我看呀,還是得選一個丫頭給你,省得你玩過火了。」
「老祖宗這話聽起來怎麼好像在替我選媳婦兒似的,想找個人來管管我。」永碩傷腦筋地柔柔額角。
「你是該管管了!從前慧娘還管得了你,可自從慧娘嫁出府以後,你就無法無天了。」老福晉嘆口氣。「老祖宗知道你讓慧娘侍候慣了,換了個人不習慣,可慧娘服侍了你十年,都已經是二十六歲的老姑娘了,眼瞅著就快要嫁不出去,咱們不能太自私,不放她出嫁呀!」
「老祖宗,我沒不讓她嫁,我這不是放她出府嫁人了嗎?」永碩苦笑。
慧娘從十六歲開始,服侍他整整十年。她大他七歲,兩人之間有極深厚的姊弟之情,他始終捨不得她離開,最後是在老福晉和愉郡王爺的堅持下,他才肯點頭放她出嫁。
「我說你這孩子也真是怪脾氣,就算貼身丫頭嫁出府去,再挑一個進來侍候也就是了,怎麼就這樣死心眼呢?」
「那是因為慧娘有旁人沒有的優點。」除了忠心耿耿、溫柔體貼以外,最重要的是,她還能嚴守秘密。
「你怎麼知道別的丫頭就沒有你中意的優點?」老福晉困惑地挑眉。
「老祖宗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他無奈地一笑。
「你想要的是什麼?」老太太發覺這個寶貝孫兒已經鑽牛角尖到一個嚴重的程度了。「你告訴老祖宗,到底慧娘有什麼旁人沒有的優點?老祖宗就不信找不到第二個慧娘給你!」
永碩撫額笑嘆。
「這世上很難有第二個慧娘,除非她是個啞巴──」永碩頓住,忽然想起了那個無法說話的春香。
永碩神情一變,盈月立刻敏感地察覺出來,她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春香。
對春香,她開始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敵意。
「要一個啞巴丫頭侍候?簡直是愈說愈荒唐了!連傳話都不能的丫頭,要來做什麼?」老福晉只當他在說笑。
「她只要有手有腳、會做事就行了,不會傳話也總會遞紙條吧?」永碩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
「你呀,別淨想些奇奇怪怪的事了。」老福晉笑著搖頭,拿他沒轍。「明兒個一早,我把上等房裡不滿十六歲的小丫頭齊喚了來給你挑選,你非給我挑一個不可,聽見了嗎?」她伸指敲了敲他的腦袋。
永碩心一動,低頭靠近老福晉的側臉,在她耳旁低柔地說道:「老祖宗,既然我非選不可,那就把全府裡不滿十六歲的丫頭統統叫來讓我選,包括下等房的小丫頭也要。」
他的嗓音再輕柔,還是被耳尖的盈月聽見了。
「七爺,下等房的丫頭只會洗衣、刷馬桶,您怎麼能讓這樣的……丫頭侍候您?」盈月原想說的是「髒丫頭」,但怕觸怒永碩,硬是吞下了「髒」字。
「我可不管什麼上等房、下等房的,只要小姑娘長得漂亮,在我眼裡都是一朵花,沒什麼上下之分。」永碩流露出一臉風流個儻的淺笑。
「小七,你該不是連下等房裡的小丫頭也沾惹上了吧?」老福晉滿臉狐疑地盯著他。
「老祖宗冤枉,我可沒『又』沾惹上誰。只是凡事都得公平嘛,下等房的小丫頭沒道理不能來選呀!」永碩親熱地摟著老太太笑道。
老福晉知道永碩的親生母親出身下等房浣衣院,母親低賤的出身一直是永碩的心病,他會對下等房裡的奴僕另眼相待也不是沒道理,不過老福晉也從他的話中聽出了破綻。
「先前提到啞巴丫頭,現在又扯上了下等房,難不成下等房裡有個啞巴丫頭嗎?」老福晉人雖老了,腦袋可還是精明靈光的。
「老太太忘了吧,下等房裡確實有個不會說話的丫頭,名叫春香的。她和她的娘秋夫人兩個人,都是老太太點頭答應收進府裡的,老太太敢情都忘了?」盈月幾乎是咬著牙提醒。
老福晉皺眉思忖。「盈月,經妳這一提,我倒是想起來了,是護國寺的那對母女嗎?」
「是呀,就是那對母女。」盈月沒好氣地回。
老福晉點點頭,當初看在護國寺老和尚的面子上,收留了這對母女,王府裡僕役眾多,後來也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小七,你別看人家小丫頭不會說話,就想捉弄她。」老福晉正色警告。
「老祖宗,我會是那樣的人嗎?」永碩無辜喊冤。
「那你要個不會說話的丫頭幹什麼?」老福晉聳高了白眉。
永碩低笑。「老祖宗別急,您不是要我選嗎?有那麼多的丫頭,我還不一定要她呢!」
老福晉意味深長地瞅著永碩,永碩雖然一臉漫不經心、神態怡然的樣子,但是她看得出來在永碩眼底那一抹少有的認真。
什麼「不一定要她」,老福晉看,永碩是打定主意非要她不可,公開挑選不過是他借用的幌子罷了。
老福晉倒是想看看,能讓她的寶貝孫兒留心並且非要不可的丫頭,究竟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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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香,妳運氣真好,要不是七爺,王總管才不會管妳死活呢!」菊夢和春香兩個人赤著雙足在木盆子裡踩著換洗的床帳,菊夢想起先前趙媽轉述春香領到冬衣的經過,不禁感嘆地說道。
「就是啊!」湘蘭一邊提著水往木盆子裡倒,一邊說:「王總管那個人最會雞毛蒜皮算小帳了,成天只會苛扣咱們底下人,那些苛扣下來的油水全進了他口袋裡,他不知道從王府裡撈了多少油水走呢!」
春香沒有仔細聽菊夢和湘蘭對王總管的批評,她恍神地想著永碩。
自從那日永碩替她解圍之後,他溫柔的嗓音和笑容就已經潛入她腦海裡了,讓她無時無刻都會想起他。
「那位七爺是誰呀?」一旁搓洗衣裳的秋夫人好奇地問。
聽娘問起永碩,春香集中了思緒,專注地聽著。
「是王爺第七個兒子,叫永碩。」菊夢說。「先前聽趙媽說,七爺的額娘也是下等房浣衣院出身的,不過因為身分低賤,就算生了阿哥,地位也始終只是個侍妾,扶不上側福晉的位置。」
[不錯,那日曾經在盈月的口中聽過。]
春香在心裡想道。
「難怪七爺肯幫春香,原來他的娘也是浣衣院出身。」秋夫人輕輕嘆息。
菊夢和湘蘭對望一眼,然後古怪地笑起來。
「秋大媽,七爺是個風流胚子,見了漂亮的姑娘總愛佔點便宜,每回王府宴客,前來赴宴的格格們多半都是衝著七爺來的,京城裡誰不知道愉郡王府有個俊美又好色的七爺?依我看,七爺出手幫春香應該和他的娘是什麼出身沒有多大關係,他就是那種愛招惹漂亮姑娘的爺兒!」菊夢笑說。
「他會佔便宜?」秋夫人嚇了一跳。「春香,七爺可曾佔了妳便宜?」
春香急忙搖頭。不過,佔便宜到底是什麼意思?她不是很明白。
「秋大媽擔心什麼,就算春香被七爺佔了便宜也不是壞事,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被七爺佔便宜呢!」湘蘭閉上眼,夢囈似地說。
「湘蘭,我看妳也很想吧!」菊夢噗哧一笑。
「妳看我這張麻子臉,七爺會有興趣嗎?」湘蘭垮下臉,悲哀地一嘆。
「別對自己沒信心,上等房的丫頭們也並非都是美女呀,可是七爺還不是個個都勾搭?難怪那些丫頭們都說七爺是隻狂蜂浪蝶,只要是朵花都不會放過。妳也是朵花呀,說不定有一天七爺就飛過來了。」菊夢笑著安慰。
春香傻傻愣愣地聽著她們嚼舌根,什麼風流胚子、狂蜂浪蝶的,她完全聽不懂其中隱藏的含意。
「七爺是那樣的人嗎?這樣的男人可不好。」秋夫人嫌惡地皺了皺眉。
春香訝然望向秋夫人。
[為什麼不好?]
她急急打了個手勢問。
「每個女人都好,就沒有女人對他特別重要,這樣的男人沒有真心,所以娘說他不好。」秋夫人對春香解釋。
春香一臉茫然不解,對她來說,她覺得永碩很好,是個大好人,但是娘居然說他不好,為什麼?
「春香!」趙媽快步跑進浣衣院,一邊大喊著。「快!趕緊把自己梳洗乾淨了,老福晉傳妳過去吶!」
正和菊夢兩人彎腰從木盆子裡拎起床帳的春香,聽見趙媽的叫喚,驚愕地直起身子來,整個人呆得像個木頭人。
「哎呀,發什麼傻?看看妳,水都流了一身了!」趙媽匆忙地跑過去,把春香手中的床帳拉下來丟進木盆子裡。
「趙家妹子,老福晉為什麼要傳春香呢?是不是她闖什麼禍了?」秋夫人扔下手中搓洗的衣裳奔過來,顫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呀,一早老福晉房裡的小丫頭就來傳話了。姊姊甭太擔心,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依我看,春香不至於闖什麼大禍,而且老福晉傳喚未必不是好事。」趙媽安慰著。
「是呀,秋大媽,妳們不是老福晉收留的嗎?說不定老福晉只是想看看春香而已,妳別太擔心了。」菊夢安慰道。
「可是……春香沒法說話,老福晉要問她話可怎麼辦?她也答不上來呀!」秋夫人其實最擔心的是這個。
「不要緊,我領春香過去,老福晉要問話我也能幫春香回,妳放心吧!」趙媽輕拍了拍秋夫人的肩。
「那……春香就麻煩妹子照應了。」秋夫人一臉惶惑不安。
「我知道,有我應付著,妳別太擔心了。」
「春香,妳趕緊換下這身髒衣服,把最乾淨的、最新的衣服穿上。」趙媽拉起春香的手就往屋裡去,一路對春香說道:「要記得把臉和手也洗乾淨了,一會兒我過來替妳梳辮子。」吩咐完,趙媽也趕忙轉身換衣服去。
春香呆呆懵懵地換好衣服,洗乾淨手臉。也許是因為當初是老福晉收留了她和母親,所以對於老福晉傳喚她的事,她並沒有特別的感到擔心或害怕。
趙媽替她梳了一條烏油水滑的大辮子,在辮梢結上了紅絨繩,左看右看,覺得滿意了,就領著她走出下等房,穿廊子過小橋,走進迷宮似的宅院中。
走了大半天,趙媽帶著春香走進一個很大的院落,剛一踏進院子,春香就看見有一大排的小丫頭整齊地站在院子裡,一個個穿得光鮮亮麗,甚至都還搽上了胭脂,漂亮得就像一株株迎風招展的花。
「奴才和春香給老太太請安。」趙媽牽著春香的手,從眾丫頭的面前走過去,來到坐在廊下的老福晉面前蹲身行禮。
小丫頭們一臉呆愕地看著從她們面前走過去的春香,眉尖微微蹙起,像看見了什麼骯髒的東西玷汙了她們的眼睛。
「起來吧。」老福晉看著春香,細細打量。
她看小春香雖沒有絕色容貌,但唇角始終噙著一朵微笑,看起來十分乖巧甜美,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小丫頭,氣質也和慧娘相似,這會兒,她算是明白了永碩會對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春香無法說話,見人就只能微笑以對,只有笑容可以替她說話,除了笑,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對人的善意。
她抬眼偷望著滿頭白髮的老福晉,見老福晉慈眉善目,十分和藹可親的模樣,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也就慢慢消失了。不過,當她看見侍立在老福晉身旁的盈月時,不禁訝異地睜圓了眼,她不知道那日與永碩在薔薇架下調情的女子竟然是老福晉的貼身侍女。
「這丫頭叫春香嗎?」老福晉問。
「回老太太的話,她叫春香,今年剛滿十六。」趙媽恭敬地答道。
「好,妳把春香帶過去跟丫頭們站在一處。」老福晉淡淡吩咐。
「老太太,春香她不能說話──」
「我知道。」老福晉揮手打斷趙媽的話。「需要她回話時,再由妳代她答吧,妳先帶她站過去。」
「是。」趙媽帶著春香和丫頭們站在一起。
聽趙媽說春香不能說話,眾丫頭們低聲竊竊私語著。
春香被那些好奇和驚異的目光打量得渾身不自在。
和那些細心打扮過的眾丫頭們一比,老福晉發現春香明顯黯然失色了許多,雖然她不是最年幼的,但個子卻又瘦又小,是眾丫頭當中最嬌小的一個,看起來像連十五歲都不到,也許這麼一比下來,說不定永碩就會改變心意了也不一定。
「去把七爺叫過來。」老福晉轉頭吩咐盈月。
「是。」盈月領命離去。
「傳妳們過來的用意呢,是準備給七爺選一個貼身丫頭侍候他。」老福晉看著眾丫頭們,語調清晰地說道。
春香聽到這裡,才知道是要給永碩挑貼身丫頭,她和趙媽對望一眼,兩人都是一樣的想法──
這種本該是上等房的事,怎麼會有下等房的分?
「咱們王府裡的規矩妳們都是知道的。」老福晉接著說。「要如何侍候主子爺,妳們也是學過的,總之,七爺選上了誰,誰就得盡心服侍,在爺的跟前不許做輕狂樣兒,不許說輕薄的話,不許把爺勾引壞了,更不許有非分的念頭。夜裡侍寢,得在外間屋裡上夜,不許進七爺房裡,要是讓我聽見了什麼風聲,立刻打發出府去,妳們可都給我聽清了?」
「奴才全聽清了。」小丫頭們齊聲應答。
春香並不覺得自己會被永碩選上,不過她很高興有這個機會可以讓她再見到永碩。
那日他幫了她大忙,她一直找不到機會可以好好向他道謝,剛好可以藉今天這個機會向他表達她對他的感謝之意。
「好熱鬧,遠遠的就聞到一陣香氣了。」永碩慢條斯理地走進院子裡,和煦的笑容、魅惑的俊眼,迷得眾丫頭們神思盪漾。
「就是你的嘴甜,什麼時候都能把人哄得甜滋滋的。」老福晉笑罵。
「老祖宗,難不成您喜歡看我擺臭臉,動不動就開口罵人嗎?」永碩故意拉下臉來。
「又貧嘴了!」老福晉輕呿。「快去看看要哪一個丫頭,選好了跟我說。」
「知道了。」
永碩背轉過身去,好整以暇地交抱雙臂,視線朝每一個丫頭欣喜期待的臉上掠過。
由於背對著老福晉,永碩舉止大膽地跟幾個私下相熟的小丫頭們挑眉眨眼,惹來一陣陣怞氣輕笑聲,他忙把食指輕貼在唇上,示意她們安靜。
站得離永碩稍遠的小丫頭不時偷偷瞥望他,有的小丫頭則趁老福晉沒看見,輕聲嬌喊著「七爺」來引他注意,永碩聽見了,斜眼一瞟,嘴角微露令人傾醉的笑容,登時又把眾丫頭們迷得神魂顛倒,臉色臊紅。
春香表情呆怔地看著用眉目傳情的永碩,尤其是他風流浪蕩的眼神,與她這幾日腦海中所思念的形象有極大差距,她不禁想起菊夢和湘蘭說的關於他的傳言──
風流胚子、狂蜂浪蝶。
[難道傳言都是真的?]
永碩的視線從眾丫頭一一看過去,他真正的興趣都不在這些人身上,直到看見站在最後的春香時,他的眼睛才倏地一亮。
春香雖然面帶微笑,眼中卻有著深深的迷惘和困惑,他很好奇,她現在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微笑著慢慢走到她面前站定。
春香愣住,盯著眼前的胸膛眨了眨眼,好半晌動也不動。
「妳要讓我一直看著妳的頭頂嗎?」永碩忍不住輕笑。
春香倏地抬起頭仰望他,驀然看見他近在咫尺的俊臉,整個人都呆住了。
永碩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手指輕撫著她白皙柔嫩的臉蛋。
這下子呆住的人不只有春香一個,排在她前面的眾丫頭們也統統呆住了,臉上寫滿了錯愕和不可思議。
「皮膚還不錯。」他的指腹在她臉頰上柔柔撫摸,然後一路滑向她的兩耳,最後停在她的耳垂上輕輕柔弄著。
春香像是被他的雙手給催眠了,腦袋一片空白,整個臉蛋發熱發燙,紅得就像搽了玫瑰色的胭脂。
他繼續捧高她的臉,讓她的眼睛可以直視他。
看著他的雙眼,春香覺得自己就快要溺死在他深邃的黑眸裡,渾身柔軟無力,像是要融化了一般,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把嘴張開。」他低聲命令。
[什麼?]
她眨了眨眼,神情恍惚地疑惑著。
「春香,快把嘴張開呀!」趙媽的聲音插了進來。
聽見趙媽的聲音,春香有些回過神來,雖然不明白永碩要她張嘴做什麼,但還是被動地微微張開了嘴。
「再張大點。」他微笑,柔聲說。
春香聽命,把嘴更張大些,忍不住羞紅了臉。
「很好,牙齒長得不錯。」永碩滿意地笑了笑。
[原來是看她的牙齒。]
春香雙頰一片通紅,慶幸自己平時就不愛吃甜食,也很照顧自己的牙齒。
「小七,你到底是看好了沒有?」
老福晉見永碩背對著自己,跟春香蘑菇了半天,不耐煩地喊著。
「快好了。」永碩轉到春香身後,輕輕提起她的髮辮託在掌心細細撫摸。「嗯,觸感烏油水滑,髮質很不錯。」
「一個你就看這麼久,等十個看完了得花上多少時間?」老福晉皺著眉頭抱怨。
「老祖宗,不用再看了,我決定就選這個!」永碩的大手壓在春香的頭頂,輕輕拍了拍。
春香猝然轉頭看他,驚訝得目瞪口呆。
站在一旁原不把春香放在眼裡的眾丫頭們,在得知永碩的決定後,瞬間發出萬分委屈的低呼聲,紛紛爭先恐後地發出不平。
「七爺,她不能說話,怎麼侍候您?」
「她可沒學過侍候主子的規矩,這不成呀!」
「她一個下等丫頭忽然成了上等房侍候主子的大丫頭,這教人如何心服?」
永碩氣定神閒地聽著眾丫頭們不服氣的抱怨,唇角始終含笑。
「選了她,才是最公平的,妳們難道沒看出來嗎?」他忽然發出悅耳的低笑聲,輕巧地將眾人的怨氣轉化成愕然的怔忡。
「論容貌,她沒有妳們標緻。」永碩悠哉地淡笑道。「她不能說話,自然也比不上妳們都有的一張能說善道的巧嘴。妳們在上等房裡學多了規矩,心明眼亮,這點她自然又更比不上妳們了。妳們都是一般的好,我要是從中選了一個,只怕其他人也不會服氣,那倒不如選一個什麼都不如妳們的丫頭放在我身邊,妳們豈不是更能放心嗎?」
永碩俊美迷人的笑容再加上悅耳動人的嗓音,讓眾丫頭們恍然失神,聽不出他話中是褒是貶,不滿的抱怨輕輕鬆鬆被他壓抑下來。
在她們的心裡都有一樣的想法──如果把一個看起來條件實在不怎麼樣的小丫頭放在永碩身邊,兩人既不能談天說地,她也不能對永碩說什麼討好撒嬌的話,永碩再怎麼風流,也不見得會對這樣不起眼的丫頭有興趣,這麼一來,對她們的威脅自然減輕很多了。
「我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可以替我梳頭,可以服侍我梳洗盥沐的貼身丫頭,日後想選侍妾時的標準可就不是這樣了。」
永碩柔聲低語,磁性的嗓音字字都像帶著魔力,讓本來失望的眾丫頭們又重新燃起希望。
老福晉搖頭低哼了一聲。這小子才真是能說善道,幾句話就收服了這些丫頭片子!果然,他是打定主意,鐵了心要那個不會說話的春香了。
春香那丫頭,她其實並不討厭,也許因為年紀小,所以看起來沒有什麼心眼,倘若好好調教起來,絕不會輸給上等房這些丫頭們。
或許永碩要個不會說話的丫頭,也有他堅持的道理。
「既然你決定選她,那就是她了,我也沒別的可說。」老福晉若有所思地瞪著永碩。
「多謝老祖宗。」永碩淡淡一笑。
「春香,日後好好服侍七爺,服侍得好了,每月會有賞銀給妳。」老福晉轉而慈祥地笑望春香。
春香恍恍然地跪下來,深深磕了一個頭。
「趙樂家的,回去告訴她娘一聲,把春香重要的東西收拾好了直接送到七爺屋裡去,衣物鞋襪就不必拿了,上等房的丫頭有穿戴的規矩,我會叫王總管送幾套新的給春香。」老福晉隨代幾句。
「是。」趙媽怔怔地回道,神情猶似在夢中。
「老祖宗,既然春香已經是我屋裡的人了,我想先改掉春香這個名字。」
[改名字?]
春香微愕地仰頭回望永碩一眼。
「春香這個名字是俗氣了些,要改就改吧。你想改什麼名字?」老福晉並不反對。
永碩優閒地瞅著呆怔的春香,微微一笑。
「她這麼安安靜靜的不說話,倒讓我想到了『夜露』這個名字,往後就叫她夜露吧。」
[夜露?]
春香恍惚地望著悠然淺笑的永碩。
[從今以後,她的名字就叫夜露了?]
「你高興便行,夜露就夜露吧!」老福晉回頭吩咐盈月。「盈月,夜露原待在浣衣院裡,從來沒有學過侍候主子爺的規矩,妳先帶她個三日,好好的調教調教她。」
「是,奴才知道了。」盈月微微彎起漂亮的紅唇,回望春香的瞬間,眼神轉為冰寒冷冽。
從此刻改了名字的夜露,在盈月隱隱含著冷光的美眸中,似乎看見了自己難以預測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