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珊的母親已經病了一段時間。
到了最後,她希望可以回家休息,醫生亦批准她出院。
大家都知道人事已盡。
袁醫生這樣說:“儘量使病人心情愉快。”
可是志珊時常半夜驚醒,獨自飲泣,她無法振作。
白天,對牢母親強顏歡笑,溫言安慰,覺得無形壓力一日重似一日。
志珊辭去工作,與母親搬到郊外一棟小村屋,她願親手服侍媽媽。
丁太太並不是老人家,她才四十多歲,丈夫在志珊七歲時去世,不知怎地,一直沒有再嫁,掙扎著工作,帶大了志珊,待女兒出了身,原本可以享幾年福,卻忽然得了癌症。
治好了,又復發,在短短十八個月中,折騰了三次,如今壞細胞已擴散到肝臟。
她心情倒相當平和。
早上起得很早,與女兒坐在露臺上曬太陽,那一年的冬季特別和暖,是一種鼓勵。
下午,作家務的工人來了,志珊出去買日用品及食物。
時常向朋友打聽什麼地方的冰激凌最好吃,母親喜歡吃零食。
一日駕車返來,一駛入小路,便聽到呼救聲,志珊定睛一看,只見到兩隻惡犬圍住一個老婦狂吠,那老婦個子瘦小,靠緊樹幹,已無退路,兩隻狗作勢欲撲,咆哮不已,志珊忙跳出車
去營救。
志珊十分鎮靜,她認得這兩隻大狼狗屬村頭鄧家所有,於是輕輕走近,擋在老婦身前,對它們低喝:“為什麼欺負人?去,去,去。”
狗聞到熟人氣息,躊躇片刻,轉身離去。
志珊鬆口氣,那老婦已被嚇得軟倒在地。
志珊扶起她,讓她坐在石凳上,給她喝水,“老太太你是來訪友?以前沒見過你。”
那老婦坐在樹陰下喘息,忽然說:“多謝你救我。”
志珊笑,“老太太言重了。”
老婦抬起頭來,志珊一怔,打褶的眼皮下,她有雙深邃炯炯有神的眼睛。
志珊問:“你要去哪一家?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找得到,是對門李家而已。”
甫轉身,老婦叫住她:“好心的小姐,你家可是有病人?”
志珊渾身寒毛豎起來,猛地回頭,“你怎麼知道?”
老婦顫巍巍站起來,“今日午夜之後,天未亮之前,會有人來你家探訪。”
志珊瞪大雙眼,握緊拳頭,小心聆聽。
“你無論如何要在門口拖延他,明白嗎,絕對不能給他入屋。”
志珊拼命點頭。
老婦籲出口氣,朝對門李家走去,背影消失在角落上。
志珊回到家,只見母親躺在床上,比任何一天都辛苦。
她過去握住媽媽的手,“我送你進醫院。”
“不,”丁太太擺擺手,“是他們叫我出來的,我已經受夠醫院氣息。”她累極閉上雙目。
志珊落下淚來,心中有數。
她撥電話給袁醫生,請他儘快趕來。
入夜,袁醫生來到,獨自與病人談了一會,然後向志珊招手。
“說不定就是今晚了。”
志珊看著天空上的繁星,一言不發。
“你要有心理準備。”
志珊答:“我明白。”
醫生替丁太太注射後離去。
志珊見母親睡著,端了張椅子,坐在大門口。
天氣悶熱,象是隨時會下大雷雨,志珊靜心等待。
過了十二時,車聲人聲漸稀。
志珊在腳跟點了一盤蚊香,背脊靠著樹幹,漸有睡意,正在左搖右擺,忽然聽到一聲響。
志珊睜開眼睛,看到一個五六歲圓面孔小女孩,穿白衣白褲,正躡手躡腳在她面前走過。
“站住!”
小女孩滿面笑容,“姐姐,我的皮球落到你家園子去了。”
志珊凝視她,“這麼晚了,還踢皮球,你家人呢。”
“還在搓麻將呢,姐姐,讓我進去喝杯水。”
“你來,我陪你玩,跳聲、猜拳、踢球,我全會。”志珊大著擔子,去拉住那小女孩的手,“我有好些圖書,我講故事給你聽。”
在月光之下,志珊看到小女孩有一雙晶光閃閃的眼睛,與她年紀外形根本不配。
志珊已經豁出去了,她根本不覺得害怕,她取起摺扇,打開,搖兩搖,“我們先玩跳飛機。”
志珊拼命纏住了那個小女孩。
她與她在門口玩盡了孩子所有的玩意兒,到最後,志珊請她坐在一輛舊腳踏車上,推著她到處兜圈子。
小女孩滿頭大汗,又倦又渴,“讓我進屋喝杯水。”
“不行。”
“你不累嗎?”
志珊鎮定的回答:“不累,那是我母親,我不會讓你把她帶走。”
小女孩訝異,“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志珊把一隻皮球扔向她,她接住。
這時,遠方天空忽然露出一絲曙光,天邊出現一絲魚肚白,天亮了!
志珊微笑,她何嘗不是被渾身大汗溼透。
她聽得母親在屋內叫她,“志珊,志珊。”
志珊連忙奔進屋去。
丁太太精神好多了,她問女兒,“你同誰在屋外絮絮說了一夜話?我迷迷朦朦只知道你不肯放那人進來。”
志珊溫柔地答:“哪裡有人,你做夢了,我這就去叫袁醫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