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燕說,就在你家衚衕口,問他幹嗎去,他也沒說。
楊帆說,他可能是上班去了。
到了學校,還沒到進考場時間,楊帆坐在操場上等。滿場都是考生和家長,有的打著遮陽傘,有的拿著便攜式電扇,有的抱著冰塊。楊帆掏出保溫壺,心說,大熱天的,還讓我喝開水。喝了一口,竟然清涼爽口,還有點兒甜,倒杯裡一看,是綠豆湯。楊帆又喝了兩口,不敢多喝,怕上廁所。
考完回到家,楊樹林果然沒有問考得怎麼樣,只是說,綠豆湯夠甜嗎,用不用多放點兒糖,下午再帶一壺。
第一天楊帆考得還行。第二天,楊帆剛到學校門口,聽見楊樹林叫他。楊帆說,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不讓你來嗎,成心不讓我考好吧。正要急,楊樹林說,你沒帶准考證。楊帆一翻書包,果然沒帶。接過准考證,說,行了,你趕緊走吧。楊樹林沒再多說話,騎上車就走了。
第三天,楊帆的自行車在路上紮了,騎了才一半的路,附近也沒修車的,楊帆正要鎖上車步行去考場,楊樹林出現了,把自己的車給楊帆,接過楊帆的車,讓他趕緊走。楊帆也沒多想,騎上正要走,被楊樹林叫住,楊樹林給了楊帆五十塊錢,說要是再紮了,就打車去。
最後一門考的是化學,前面答得都挺順,到最後一道大題的時候,楊帆突然冒出許多想法。突然,楊樹林出現在楊帆的腦海中。楊帆想,他怎麼會在我自行車壞了的時候突然出現,是不是一直在跟蹤我啊。這個想法讓楊帆氣憤不已,以至於第一遍讀題的時候居然沒看明白。又看了一遍,還是不明白。看完第三遍的時候,楊帆意識到,正在參加的似乎是化學考試。看了五遍,楊帆確定了這是化學考試,但是不知道在考什麼。一看時間不多了,楊帆就把能想到的和題目似乎有關的化學符號和方程式都寫在卷子上,寫完卷子上還剩一點兒地方,離考試結束還有時間,楊帆就把元素週期表搬了上去——反正多寫也不扣分,說不定碰上個有愛心的閱卷老師,還能多得一兩分。
化學沒考好,楊帆回家就把氣撒在楊樹林身上,問他為什麼要跟蹤自己。楊樹林矢口否認。楊帆說,第一天,我剛出家門你也出來,那天你請假了,你出去幹什麼了。第二天,為什麼到了學校門口才把准考證給我,難道真是那時候你才追上我,其實你早就發現我沒帶准考證了吧。第三天,為什麼我自行車壞了的時候你就正好出現,怎麼就這麼巧。楊樹林想了想說,是挺巧的,不過北京就這麼大,就正巧碰上了唄。
楊帆說,我考不上大學就賴你。
楊樹林說,那明年再考的時候,我肯定不跟蹤了。
楊帆說,有本事你就繼續跟蹤,反正復讀的學費你給我掏。
楊樹林說,你別賭氣,學費是我掏,可是青春是你的。
楊帆覺得,自己報外地大學的選擇是十分正確的。
讓楊樹林納悶的是,楊帆怎麼知道自己第一天跟蹤他出門了,那天楊帆騎車的時候並沒有回頭啊。
出分前,楊帆一直期待著這一天:把外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往桌上一拍,就收拾好行李,不等楊樹林反應過來,說一句,我走了,便推門而出。
分數出來了,夠第二志願那所學校的錄取線,楊帆認為就要擺脫楊樹林了,開始珍惜和楊樹林在一起的每一天,併為自己的異鄉求學做著準備。
但是,通知書上印的是北京的一所大學。楊帆想肯定是印錯了,把自己的名字印在別人的通知書上了。去查,說沒錯。楊帆想,那就是把南京印成北京了。又去查,還說沒錯。楊帆想,自己填了服從分配,會不會是被分配的,但是分數不低啊,不至於被調劑。又去查,這所學校竟然是自己的第二志願。
原來,楊樹林聽沈老師說楊帆報的都是外地院校,便趕到學校,掏出戶口本,證明了和楊帆的父子關係後,擅自將楊帆的志願都改成北京的學校。
得知真相後,楊帆氣急敗壞地說,我現在明確告訴你,可以準備我復讀的學費了,你報的學校我不上。
暑假即將結束的時候,楊帆改變了主意,他想,別跟自己過不去,一年的時間乾點兒什麼不好,不能浪費在復讀上。於是拿著通知書坐公共汽車去報到。路上,楊帆想,雖然沒去成外地,但我不回家就得了,既然學校是北京的,那我就把家當成在外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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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人:水少⑦歲就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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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帆上大學的時候,還不是每個宿舍都有電話,一棟樓只有一部,在一樓傳達室。一棟樓住了一千多人,他們的親友只能通過這一部電話找到他們,於是這部普普通通的國產電話機便肩負起不平凡的使命,從就職之日起,幾乎沒歇過,除了響鈴,便是攥在某個學生的手心裡,或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原本黑色的機身,現在都磨白了,因為有些人說話噴唾沫腥子,話筒說話那端已經有了異味,在意的學生打的時候,把話筒離鼻子和嘴一拃以上,喊著說。學校並沒有為此更換新的,除了保持艱苦奮鬥的作風外,也知道換了新的用不了幾天還得有味兒,所以仍讓這部電話機服役,二十四小時為學生服務。
有些家長知道想把電話打進來比打市長熱線還難,所以沒什麼急事兒就不打,而楊樹林卻有一種鍥而不捨地精神,自己在家待著無聊了,就以降溫了、颳風了、鬧流感了等事件為藉口,打電話讓楊帆加以防範,但每次打的時候都佔線,於是楊樹林舉著話筒,不停地按重播鍵,導致該鍵磨損嚴重。三年後,當楊帆家換電話機的時候,這個鍵已經凹進去了,別的鍵還都鼓著。工夫不負有心人,連續按個兩三天,到了子夜或黎明時分,電話就打進去了。往往這時候,溫度都回升了,風也停了,流感改猩紅熱了。
楊帆經常在三更半夜被樓下的老頭通過傳呼器叫醒,迷迷糊糊地下了樓,拿起話筒,以為楊樹林有什麼事兒,楊樹林在電話那頭說,沒事兒,就是問問你幹嗎呢。
楊帆說,這個時候除了睡覺我還能幹嗎。
楊樹林說了一些讓楊帆照顧好自己的話。
楊帆不耐煩地聽了一會兒說,以後別在這個時間打電話,你不睡覺啊。
楊樹林說,我也想睡覺,可別的時間打不進來。
楊帆說,那就別打,電話費又不報銷。
楊樹林說,我不是想和你說說話嗎。
楊帆說,為了告訴我加件衣服,你就大半夜地打啊。
楊樹林說,不僅僅是這事兒。
楊帆說,還有什麼事兒。
楊樹林說,還想告訴你,晚上睡覺多蓋點兒,別凍著。
楊帆說,我在被窩裡睡得好好的,你非讓我爬起來接你電話,凍不著才怪。說完打了一個噴嚏。
楊樹林說,那你趕緊回去接著睡吧。
楊帆說,下回沒事兒別打了啊。掛了電話。
楊帆半夜被電話叫醒的時候,並不是每次都不樂意,因為有時候陳燕會在這時候打來電話。陳燕考入北京的另一所大學,兩人的關係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有了進展,已逾越兩人當初在電影院做的那些事情的階段。
接陳燕電話的時候,楊帆精神抖擻,睏意全無,兩人能聊到該上課了。上高中的時候,因為楊樹林在,每次兩人打電話都不能盡興,現在可以敞開打了,但每通話一次,都少吃好幾頓小炒。
每到週末,楊帆便找各種理由不回家,要麼班裡秋遊,要麼去敬老院打掃衛生,或者開運動會。有時候是真有活動,有時候是因為去陳燕學校找陳燕,或者陳燕來學校找他玩,有時候是什麼事兒也沒有,就是不願回家面對楊樹林。
到了元旦,楊帆依然沒有回家,理由是,快考試了,得複習。楊樹林只好一個人在家過元旦,看了會兒晚會,沒什麼意思,關了電視,屋裡一點兒動靜沒有,感到有點兒寂寞,想了想,拿起電話,給楊帆打,但一直佔線。又給沈老師打,她在家,兩人說了會兒話。
兩人關係暴露後,楊樹林曾問過楊帆,說我一個人生活多年了,你也知道我和沈老師是怎麼回事兒,現在你也上大學了,我倆想在一起生活,你同意的話,我就把她戶口遷過來了。
楊帆說,你的事兒,別問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楊樹林把楊帆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了沈老師,沈老師琢磨了琢磨說,如果楊帆樂意的話,就不會這麼說了,咱倆的事兒還是等等再說吧。楊樹林和沈老師便依舊生活在各自的家中,隔三差五見次面。
元旦放了三天假。第二天,楊樹林決定去學校看看楊帆,燉了一鍋牛肉,盛在小盆裡,騎著自行車,帶上地圖,向楊帆學校蹬去——該學校坐落在城鄉結合處,不好找,路都是近幾年修的,之前楊樹林只坐車來過一次,騎車不知道怎麼走。
到了宿舍樓下,楊樹林讓傳達室的老頭喊楊帆下來。楊帆以為是陳燕,女生浪漫,愛搞突然襲擊,下來看見的卻是楊樹林。
楊帆說,你怎麼來了。
楊樹林說,來看看你,挺長時間沒回家了。
楊帆說,我又不是幼兒園小孩,幾天不回家還需要看。
楊樹林說,這不是過年嗎,怕你孤獨。
楊帆說,我不孤獨,一宿舍同學呢。
楊樹林心裡說,那你就沒想想我孤不孤獨。嘴上卻說,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然後把套著塑料袋的一盆牛肉交給楊帆。
楊帆說,這是什麼。
楊樹林說,給你燉的牛肉。
楊帆說,學校什麼都有賣的。
楊樹林說,還是自己家燉的香。
楊帆還真不這麼認為,但沒有說。
楊樹林說,什麼時候回家。
楊帆說,考完試吧。
楊樹林說,宿舍暖氣暖和嗎。
楊帆說,還行。
楊樹林說,有要洗的衣服嗎。
楊帆說,水房有洗衣機,我都洗了。
楊樹林說,學校的東西還挺全。
楊帆說,還有事兒嗎。
楊樹林說,沒了。
楊帆說,那沒事兒我上去了。
楊樹林說,上去吧,抓緊複習。
楊帆聽了有點兒難受,他不回家的理由是複習,而剛才下來之前正和同學打拖拉機。
楊帆端著搪瓷盆,上了樓,在二樓的窗口看了一眼楊樹林,正蹁(pian四聲)腿上車,蹬了幾下,消失在學校的林蔭道里。
楊樹林騎了一個半小時騎到家。在衚衕口買了一個烤白薯,半張大餅,三兩豬頭肉,楊帆不在家,他懶得開火。
到了夏天,楊樹林所在的衚衕拆了,搬樓房了。楊樹林得到的是一套六十平米的兩居室,大的那間臥室給了楊帆,採光好,楊帆得看書。
家是搬家公司幫著搬的,楊樹林和楊帆指揮調度。那天突然下起太陽雨,當時東西正堆在樓下,為了不把電腦淋著,楊帆也動起手來。楊樹林被楊帆的行為感染,覺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觀了,同時為了表現自己並不老——之前搬家工人對楊樹林說,老師傅您歇著,我們來——楊樹林擼胳膊挽袖子,貓下腰,抬起一箱子書就要往樓上搬,只聽身上嘎巴一聲,楊樹林哎喲一聲,又放下箱子。工人問,怎麼了老師傅。
楊樹林說,腰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