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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穿越步道的另外一頭,我們看見了英雄的身影。
薄暮中,他的下巴貼着藥用貼布。我們看見那屬於貼布的白色緩緩浮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應該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吧。
紅綠燈由紅轉綠,他朝着這個方向走過來。
“不好嗎?”飾磨小聲地説。
井户站在我身邊,也同樣以小聲的“不好嗎?”回應。我也跟着和聲“不好嗎?”。飾磨對着走在他身邊的男學生説“不好嗎?”,那個男學生雖然想要無視於他,直接走過去,但因為飾磨帶着異樣的熱衷盯着他看,他也終於跟着嘟囔“不好嗎?”。飾磨再補了一次“不好嗎?”,那個男生也跟着再説了一次“不好嗎?”,然後他也隨即笑了起來。“不好嗎?”“不好嗎?”我們也跟上,聲音還很小。在這個時候,飾磨開始對着過往行人説“不好嗎?”。有些人覺得很不舒服就走開了,也有人跟着應上“不好嗎?”。一個站在角落發麪紙的金髮男像是覺得很有趣,也跟着説“不好嗎?”。而當他開始一邊發着面紙還一邊跟人説“不好嗎?”,路過索取面紙的女高中生哈哈大笑,也開始跟着説“不好嗎?”。從這兩個女生的笑聲開始,路過行人也開始滿臉好奇地看向這裏。“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薄暮時分,感覺有一股焦躁,“不好嗎?”這樣的喊聲輕而易舉地滲入其中。穿着西裝的大叔一臉避之惟恐不及的表情,加快腳步通過。聚集在店頭的女性則是盯着大叔看,“不好嗎?”她們説,大叔也跟着回應“不好嗎?”。三個歐巴桑也對着夕陽呼叫“不好嗎?”“不好嗎?”。一羣看起來興高采烈的男人,因為覺得很有趣,所以一窩蜂地跟過來,也開始喊叫“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一對手牽手的男女像是也覺得很有趣,停下腳步開始跟着喊“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五分鐘以後,周圍開始湧起“不好嗎?”的喊聲。根本分辨不出來哪個是誰的聲音。雖然這件事聽起來很像是鬼扯淡,不過,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
店鋪流瀉出來的光芒,照亮了飾磨的臉。我們看着這樣的飾磨,他則是微笑回看我們。
“不好嗎?”他説。
一個巨大的人影分開已經開始騷動的人羣,出現在我們眼前。這個人向我們的方向走來,他有着一臉大鬍子,臉上雜草叢生。
“不好嗎?”高藪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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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四條河原町掀起了一陣“‘不好嗎?’騷動”。這個騷動,我很難正確去記載書寫,騷動可説是有如無比洶湧的怒濤。我們牽涉其中,根本無從得知這個騷動到底會演變到什麼樣的地步,簡直就像是祗園祭典的最高xdx潮。
以四條河原町為中心,這個騷動縱橫擴大,“不好嗎?”的喊聲響徹夜空,聖誕節被撇到九天之外,人們紛紛擠入人潮當中,快活地叫着,每個人的臉龐都被街燈照亮,每個人的臉都在發熱。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似乎很快就聯絡開來,很多年輕人為了參加這個奇怪的騷動,專程搭京阪電車或是阪急電車,陸陸續續到四條河原町來。警察們似乎也很快就開始有所行動。
即便這個騷動急速擴大——但誰也不知道,其中的導火線,就是飾磨毫無計劃性可言的一句話:“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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騷動到底擴大到什麼程度,當時我們一無所知。我在一邊喊着“不好嗎?”一邊在洶湧的人羣中隨波逐流。飾磨爬到河原通的扶手上,喊着“不好嗎?”。井户被衝到哪裏去了不知道。高藪那巨大的身軀,隨即也不見蹤影。
我好不容易脱出人羣之外,跟飾磨一起站到扶手上保持平衡,我們喘了一口氣。人羣一直走到車道上,車子的警報器響遍各地。
我們注意到湯島正從對面通過,他看起來似乎是哭叫般喊着“不好嗎?”然後逐漸消失在人羣當中。那到底是不是他本人,無從得知。
之後,我們又發現一羣一樣是喊着“不好嗎?”“不好嗎?”一邊蠕動前進的人羣。水尾小姐也在其中。她的個子不高,同樣混在人羣當中喊着“不好嗎?”,然後被擠得亂七八糟。遠藤就在那附近,也同樣喊着“不好嗎?”,看起來是追着她跑。“不好嗎?”“不好嗎?”在人羣的阻撓下,遠藤看起來非常困擾。我一邊喊着“不好嗎?”一邊往那個方向看過去,同樣是喊着“不好嗎?”,遠藤在這個時候抬起頭來,滿臉憎惡地瞪着我看,我也同樣在一句“不好嗎?”之後,跟着瞪回去。
持續喊着“不好嗎?”,水尾小姐一邊穿過人羣,一邊説“不好嗎?”地來到我的面前。她毅然決然持續説着“不好嗎?”向前,在這場大騷亂當中“不好嗎?”地找到喘一口氣,也就是“不好嗎?”的所在。
我站在扶手上,大叫“水尾小姐”,不過我的聲音仍是被“不好嗎?”的巨大聲響蓋過,無法傳達到她那裏。她也被人羣的“不好嗎?”越帶越遠,像是一支不安定的浮標,搖晃在波濤洶湧之中。人羣裏,她那頭短髮若隱若現地漂浮於“不好嗎?”的人羣中。遠藤也已經“不好嗎?”地看不到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總之他就這樣消失掉吧。
雖然對飾磨很抱歉,不過我仍投身於人羣當中,往她被沖走的方向過去。“喂”,稍後一會兒,我聽見他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叫喊的聲音包圍住我,我奮力分開人羣往前走。“不好嗎?”“不好嗎?”人羣一波波地往這裏來,幾乎要把我給淹沒。我不斷地把他們往回推,吵死了,一點都不好,我拼命叫出聲。“不好嗎?”,一位把頭髮染成褐色的女性像是很愉快般地搖着頭,她的後腦勺撞上了我的鼻子,我的腦袋“不好嗎?”地痛到一片空白,然後,我“不好嗎?”地壓下那顆褐色的頭,再打飛一個狀似瘋狂、拼命要靠過來的男人腦袋,確保眼前的視界完整,一邊尋找着水尾小姐那“不好嗎?”的身影姿態。“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我灌注了我滿腔的憤怒,還有“不好嗎?”的焦躁,拼命喊出聲。真的是怎麼樣都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