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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的時候下巴疼起來了,即使是睡覺的時候也感覺到疼痛。
我個人診斷應該是下巴關節症。下巴關節症是由壓力引起的。像我這樣既如蒲公英的棉毛般纖細,亦如叡山的僧侶用心思索的人,應該説之前一直沒有得下巴關節症才是不正常呢。患上是必然。明白了這一點,我陶醉在深深的滿足感中,這是被選中的人所必須承受的試煉。我在四疊半里痛苦地翻騰,卻又心醉神迷。
「你不可能感受到壓力的,我不相信。」
小津的眼神看上去就像是個變態。「退出了組織虛度時光,你還好意思説呢。」
確實,表面上看來我什麼都沒做,每天都在進行沒有回報的思考,把自己逼到死衚衕去。我認為這樣的我每天都在承受了沉重的壓力。這下巴關節症正是我苦思冥想的證據。
「你這肯定只不過是蛀牙而已」,小津冷冷地説。
「怎麼可能!我不是牙疼,是下巴疼。」
看着飽受痛苦的我,小津勸説我去漥塚牙科醫院看牙醫。那裏有個叫羽貫小姐的美人牙科護士。不過,我拒絕了。我的經歷説不上波瀾萬丈,但也是一段青葱歲月,練就了一身的膽量。即使是那樣,我還是怕牙醫。
「我才不會去看牙醫呢。」
「一個年輕的女性把手指伸到你的嘴裏哦,這是何等的美妙啊。你沒有舔過女性的手指吧。我想你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的。這可是以蛀牙之大義,堂堂正正地舔上女性手指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不要把我和你這種變態混為一談。我從來沒想過要去舔女性的手指。」
「你這大話精,konchikichi!(こんこんちき)」
「kochikichi是祗園祭的伴奏音樂吧,你這白痴。應該説“他喵的”(konkonchikiこんこんちき)」
「總之你去吧。」
小津過於熱心地勸誘反而顯得奇怪。
那天夜裏,我的下巴滲出來的疼痛在上下兩排牙齒上恣意橫行,形成了一種共鳴狀態,就像是無數的微胖小妖精在以我的牙齒為會場舉行哥薩克舞蹈比賽般。不得已,我接受了小津的建議。
下巴疼痛,不是因為我的纖細,也不是因為我的嚴密的思考,是因為我的智齒蛀牙了。雖然不想承認,小津的推理是正確的。這是退出了組織以後,過着不與人交流的孤高的生活,甚至連牙齒都懶得刷的報應。
雖然我絕對不是被手指的味道籠絡,不過牙科護士羽貫小姐確實很有魅力。年齡大約是二十多歲,簡單地把頭髮紮起來,讓她本來就如戰國武將妻子威風凜凜的臉更加颯爽了。皺着劍眉,她哐哐地操縱着恐怖的機器,華麗地把牙石敲落。我對她自信滿滿的技巧給以崇高的敬意。
治療結束後,我説是小津介紹來的。羽貫小姐似乎跟小津很熟絡,「他啊,很有意思呢」,這樣説道。然後,羽貫小姐,有如交過來一個新生兒般,把用脱脂棉包裹的智齒遞給我。
我用紙巾把這顆智齒包起來,作為紀念放在宿舍的桌子上,每天觀看。很奇怪的捨不得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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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隱隱覺得這只不過是一場夢,一睜眼就會過去了的。
然而,三天過去了,門的另一面依然是四疊半,窗外也是四疊半。這樣的情況下,就連安閒地看『海底二萬里』的心情也沒有了。食物量已經見底,煙也只剩下數支。儘管集中精神儘量地不去做那些有損尊嚴的事情,不過連生命都保不住了,這些丁點的尊嚴還有什麼意義?
我把咖啡喝進空空的肚子裏,一點一點地舔裝在小碟子醬油來減輕空腹感。
接下來這個話題可能有些噁心,不過現在的我也沒有為這些粗俗的瑣碎事情難為情的立場了。雖説只攝入了最低限度的食物,不過還是會有便意。液體的可以用啤酒瓶裝着,裝滿後就倒到洗碗池去沖走,有這樣一個好方案輕鬆解決。問題的固態物應該怎樣處理呢。
在便意的驅使下,我侵入了門外的四疊半(1)。那個四疊半(1)也有窗户。心中懷着希望把那裏的窗簾拉開,果然另一邊也是四疊半(2)。回到原來的房間,這次從窗户傳過去到隔壁的四疊半(-1),打開那裏的門一看,那裏仍然是四疊半(-2)。
這些四疊半究竟會一直延伸到什麼地方啊。
然而,首要任務是當前的危機應該如何迴避。苦思後,把舊報紙鋪在榻榻米上,若無其事地完事後,裝到塑料袋裏紮好。
眼前的危機過去後,又該面對食物問題和香煙問題了。事到如今,要解決自身面臨的問題,也只能靠自己。不管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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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從根本上解決香煙問題和食物問題列為下一個目標。
移動到隔壁的四疊半(1)。
門外的四疊半,很明顯也是我的房間。那麼,隨我自己的意願來使用這個房間也沒什麼問題。
我穿過門踏入四疊半(1),馬上就發現了一盒香煙,還有本以為不會再見到的魚肉漢堡和蛋糕,還有少量的蘿蔔。總之,先加上足量的胡椒,把魚肉漢堡烤起來,好好地品嚐久違三天的動物性蛋白質。我從來沒有想過魚肉漢堡能如此的美味。然後切了一小塊蛋糕作為飯後甜品。簡直就像是劫後餘生般體力澎湃的感覺。
我透過窗户,眺望更遠方的四疊半(2)。
應該不會是四疊半(3),四疊半(4),四疊半(5)……四疊半(∞)這樣無限地延續我的四疊半吧。這是何等簡陋的無窮數列世界啊。我現在可是住在比地球面積更加大的宿舍裏。
雖然很絕望,但是想想也可以説是幸運。為什麼?假如這個房間的食物吃完了,我就移動到隔壁的房間,那裏還有魚肉漢堡和蛋糕。雖然營養不平衡,但是這樣就能迴避餓死的可能性了。
説起來,小津送的這個蛋糕所提供的營養成分不可忽視。一年級春天認識了他雖不是我的本意,在這兩年間與他結下了切也切不斷的孽緣。現在,我首次覺得他是有存在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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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入學後,活動一直持續了一年半。
一言概之,這個組織的目的就是追捕從圖書館借書不還的人,以武力回收借出去的圖書。迫不得已的話,使用非人道手段也在所不惜。不,他們只會使用非人道手段。究竟為什麼會擔任這樣的工作,他們跟大學當局之間又有什麼關係——這樣的事情還是不要追究為好,有可能會危及你自身的安全。
的工作除了回收圖書,還有一項就是全面收集目標人物的個人情報,這些情報會在各種情況上派上用場。本來,收集個人情報,是為了圖書的強制回收提供可能性的一種手段。為了突入對方的住所,有必要掌握其起居習慣,為了從那些追得走投無路仍然裝作無辜的惡性傢伙手裏回收圖書,有必要掌握他們的弱點。然而,當積蓄起來的情報越來越多時,組織被情報的力量情報的魅力所迷惑,收集情報的本來目的被拋到了九霄雲外,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不僅是大學校園內,北至大原三千院(京都有名的寺院),南至宇治市的平等院鳳凰堂(京都佛堂,世界文化遺產),的情報網遍及京中京外。
圖書館警察長官一拍腦袋,想要拆散現在正在交往的A先生(二十一歲男性)和B小姐(二十歲女性)。他只需打一下響指,就可以輕易得到「A和B雖然在交往,但是其實他跟同在網球部的C小姐也有一腿,而這個C小姐的成績表如下所示學分不足,有不能畢業的危險」這樣的情報。長官要得到能操作着C小姐給A和B給以致命一擊的情報也不在話下。
能跟大量生產偽造報告獲得較巨大利益的對抗的,就只有。既然印刷所所長還是個謎團,圖書館警察長官就被視為是的實質首領了。
當時的我,是從沒跟圖書館警察長官見過面的小嘍囉。
小嘍囉的任務就是回收圖書。話是這樣説,不過我卻不能漂亮地完成任務。我只會向回收對象敬煙,大家意氣相投一起去喝酒。沒有比這樣的事情更讓人不爽的了。即使這樣,我也能有可觀的成績,是因為有小津在。
小津為了回收圖書,埋伏、哀求。布陷阱、恐嚇、暗殺、盜竊,無所不用其極。理所當然地,他成績斐然。作為搭檔的我,也跟着受惠。後來,我開始對的存在抱有疑問而應付了事,這時小津帶來的好處反而成為麻煩了。
而且,小津生性喜歡收集情報,他的人際關係非常廣闊,逐漸地成為相島前輩的得力助手也是必然的。
在我們成為二年級生的春天,相島前輩出任圖書館警察長官。
相島前輩打算提拔小津和我成為幹部。不過,意外的是小津拒絕了,轉到去。不得已我當上了幹部,但是我並沒有要好好表現的動力,只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不知不覺地就淪落為名義上的幹部了。
相島前輩也開始看不起我,把我當成是路邊的石頭般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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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我碰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那是一年級的冬天。
有個人借了一本名叫『神無月』的畫家傳記半年多沒有歸還。我接到回收命令後,打算先跟他接觸。他住在我的住處——下鴨幽水莊——的二樓,名叫樋口清太郎。很神秘的一個人物,不像是學生,但又不像是參加工作的人。也不知道他在不在自己的四疊半里。即使在,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本來看到他在室內的,打開門一看,四疊半里就只有鴨子在遊蕩,其本人就不知道消失到什麼地方去。穿着深藍色的舊式浴衣,茄子般的臉上長着鬍渣。因為他這奇怪的打扮,在外面倒是很容易遇上,但是想要走向前跟他接觸,又會像煙霧一般消失不見。在下鴨神社和出町商店街我跟丟過好幾次。
某天的深夜,我終於在貓拉麪攤逮到他了。
「你之前一直跟着我,是吧」,他笑呵呵的説。「我是想還書的,不過讀得比較慢。」
「已經超期很久了。」
「嗯,我知道,我也不逃了。」
我們一起吃過拉麪。
緊緊地跟着他回到了下鴨幽水莊。「我去上個廁所」,他説着就進了公共廁所。等了好一會都不見他出來。等得不耐煩了我走進廁所,還哪有人影呢。來到二樓的房間外,看到門上的小氣窗透出一點光芒,這是何等的神技啊。
我像打鼓一樣敲門,大喊「樋口先生」,不過沒有回應。把人家當猴耍。就在我要鬧事的時候,當時還是拍檔的小津來了。
「不好意思,那個人是我的師父。」
小津説,「你就放過他吧。」
「這可不行。」
「你不要白費功夫了,那個人借的東西從來不會歸還的。」
既然小津説的那麼肯定了,我也只能放棄。雖然不清楚是什麼樣的師父,不過能得到小津這樣的男人的尊敬,他也不會一個好人。
「師父,晚上好,我帶了禮物來。」
小津在我的目光下走進了樋口的四疊半,回過頭來説了句「不好意思」,笑嘻嘻地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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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我住在四疊半(-3)到四疊半(3)的範圍內。
不過事情並沒有好轉。
總之先找點事情做做。我開始做努力做類似於俯卧撐的印度式蹲伏。喝掉了一盆的量的咖啡,把六份蛋糕全部塞進肚子裏,再解決掉蘿蔔和魚肉漢堡,我開始考慮新的菜式。我反覆翻閲『海底二萬里』裏對Nautilus號的豪華飯桌上的描述,直流口水。
以前,雖然我也是躲在四疊半里,不過那時候隨時都能外出,很安心。打開門是骯髒的走廊,走過去就是污穢的廁所,還有髒兮兮的鞋櫃,然後就能走出這棟骯髒的宿舍了。只要我想,隨時都能走出去。
無論怎樣,走出了四疊半還是四疊半,這樣的事實給我很大的壓力,還有因為食物問題上鈣質不足的影響,我變得越來越暴躁。不管等多久,事態也沒有好轉。事到如今,只能勇敢地踏上個偉大的冒險旅程,以這個四疊半世界的終點為目標,解開這個世界的謎團,可能的話甚至可以脱離這個世界。
困在這個不毛之地大約一週的某天六點,仍然分不清是早上還是傍晚,我踏上了的旅程。
我選擇了門的那一邊。
也就是依次探索四疊半(1)、四疊半(2)、四疊半(3)……。總之,一直沿着四疊半之路而走。
其實,並不需要表現出像「目標是世界的盡頭」這種悲壯的決心。只不過是橫穿自己的四疊半之旅而已,不用擔心猛獸襲擊,也不會有暴風雪,更不必考慮食物供給。沒有準備的必要。在旅途中,不管是什麼地點,都是我的房間。累了隨時都可以在自己的萬年牀上休息。
雖然實際上沒遇上猛獸,不過在這路途中我經歷到了幾個恐怖的事情。
第一天,我橫穿了二十個四疊半,即使這樣還是隻有四疊半。我覺得在走下去也是白費功夫,當天就在那裏過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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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發現了「鍊金術」。
之前描述四疊半的時候説過,桌子和書架間有一段空隙。那天,我調查了那個領域,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東西,發現了以前被處以「西伯利亞流放」之刑的寒酸錢包。翻看了一下,裏面還有一張千元紙幣。我正座在四疊半的正中央,撫摸着褶皺的千元錢,很空虛地笑起來了。這種狀況下,千元又有什麼用。完全跟資本主義社會隔絕的這個四疊半世界裏,千元紙幣就跟廢紙等價。
然後,我移動到隔壁的四疊半,也找到了這個古老的錢包和千元紙幣。我突然覺得被五雷轟頂般頓悟。假如每一個四疊半里都有一千元,每走一間四疊半就能存到一千元,走十間就是一萬元,一百間就是十萬元,一千間的話……。這是什麼生意啊!當我逃出這個四疊半世界時,説不定我能把剩下的學費都支付完,也不需要擔心生活費。到祗園揮霍也不是夢。
從那以後,我就開始帶上背囊的旅程。
每走過一間房間,我就把千元紙幣放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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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的時候,只要走一下段就厭倦了,剩下的時間都用來看書,通過膨脹和收縮的妄想來消除心中的鬱悶。為了打發時間,我甚至想起來學習這麼光榮的事情,想要解開薛定諤的方程式反而被虐。
正是這個契機,我腦海裏回想起來了老太婆的話。
「Colosseo」是什麼呢?
我相信自己被她嚇了詛咒的假説。解開這個詛咒的關鍵明顯就落在「Colosseo」上面。然而,我的四疊半里不可能有「Colosseo」。我一邊穿越這個龐大的四疊半世界,一邊尋找了能聯想到「Colosseo」的東西,但完全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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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了殺戮的旅程,我想起來了一年間給我的心靈帶來安慰的「年糕熊」。心中的滋潤逐漸消失的現在,我越來越懷念年糕熊的柔軟了。年糕熊是一個海綿制的熊偶。
前年的夏天,我在下鴨神社的舊書市場得到了年糕熊。自此以後,年糕熊成為了我重要的精神支柱。海綿制的柔軟的灰色小熊,就像是一個嬰兒般柔嫩。大概有一個罐裝果汁般高,隨便擠捏一下就會自然地露出笑容。我總是隨身帶着這個可愛的熊偶。與組織斷緣,一個人關在四疊半里進行嚴厲的修煉,拜訪者只有半妖小津,為了度過這種孤高額生活,一個伴侶是必須的。
然而,那個可愛的熊偶,在這趟旅行開始的幾天前,因投幣式洗衣房發生的事件而神秘失蹤。洗完了被男性分泌物玷污的年糕熊,打開洗衣機蓋子,年糕熊卻不知道被誰拐走了,裏面卻塞進去了噁心的男性內衣。我仔細調查,甚至連機器外殼都要擦破了也沒找到,而那些染着怎樣都洗不掉的可悲的污跡的內衣,是我的愛用品。
「難道拿熊偶來洗只是我的妄想,我只是像平時一樣來洗衣服而已。因為洗自己的內衣這事情太過於無聊,我逃避這個殘酷的事實,然後幻想着自己是來洗那個不應該在此的熊偶。」我這樣想,「真是病入膏肓了。」
回到宿舍一看,我的內衣還在,在兩倍的內衣面前,我迷糊了。這件事情的謎底至今也沒有解開。年糕熊就這樣失蹤了。
啊啊,年糕熊大概在什麼地方還精神地生存着吧。
我在四疊半里想着這些事情,毫無目標地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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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的時候,我還記住走過的四疊半,到了後來就放棄了這個行動了。
打開門、走進去、穿過四疊半(n)、打開窗、傳過去、穿過四疊半(n+1),打開門、走進去、穿過四疊半(n+2)、打開窗……不斷地重複這樣的動作。逐千元的儲蓄增加,卻又看不見脱離的可能性,在我的希望和絕望的影響下,千元紙幣的價值時高時低。假如無法脱離,這些特意收集的東西也不過是廢紙而已。不管千元紙幣的價值暴跌到什麼地步,我也沒有放棄收集,這該説是不屈的精神還是貧窮的劣根性呢。
我吃過堆得高高的蛋糕和烤魚肉漢堡,繼續孤獨的行軍。
我不禁幻想,説不定自己是掉進了四疊半地獄中,接受着永無止境的苦行而不自知,卻堅持為之。過去所犯的各種罪行的記憶在大腦裏往復,一度因為過於痛苦而昏厥過去,甚至大喊「墮入地獄也是必然的」。
終於,我的忍耐到了極限,大字型躺在榻榻米上拒絕行軍。
沉迷於閲讀『半七捕物帳』,喝着便宜的威士忌吸着煙醉生夢死。「為什麼我要遭這種罪」,不斷地向着天花板大喊。恐懼於這個只有自己的無音世界,我大聲高唱自己會唱的歌。反正不會有人投訴。乾脆全裸了來玩身體彩繪再繼續行軍,大叫以前説不出口的猥瑣語言好了。不過,雖然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我的理性還在。然而,現在的狀況是我的理性已經要脱繮了。正因為是這樣的我,才能忍受著這樣的寂寞。
我也並非毫無發現。
我覺得,這些一眼看上去完全一樣的四疊半,也有小小的區別。旅程過了十天左右,雖然只是小小的變化,書架上的東西有所改變。想看看『半七捕物帳』的時候,在那個四疊半里『半七捕物帳』卻不存在。
這個事實究竟意味着什麼,我還沒有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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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來説一下在四疊半世界旅行的過程中產生的衞生問題。
對於討厭洗衣服的我來説,沒有必要洗衣服真是萬幸。衣服都在房間裏準備好,只要替換了髒衣服即可。每天都能換內衣,在這個沒有洗衣房的世界裏,我反而穿着更加乾淨的內衣了。
開始的時候還會剃鬍須,後來覺得麻煩就不颳了。首先,不需要上快餐便利店,就沒有剃鬍須的必要了。頭髮也讓它自由的生長不去整理了。現在的我就是一張漂流到遠海的四疊半羅賓遜的臉。
鬍鬚和頭髮可以不在意,但是身上髒了就很難受。下鴨幽水莊的走廊盡頭安裝了投幣式的淋浴設備,但是這個世界裏,走廊的概念已然消失,要使用走廊的淋浴變得不可能。只能在壺裏燒了熱水,倒到洗臉盆去,用毛巾擦擦身體。鼻子裏吭着調,裝着一副淋浴的景象,這真是太對不起觀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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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好想的,百無聊賴下想起了過得很無意義的兩年。迷失於那種白痴般的過家家遊戲裏,我到現在還後悔。
二年級時,解除了與小津拍檔的標籤,我成為了前所未有的廢柴幹部,被冠以圖書館警察史上最懶惰的威名。雖然遊手好閒,卻沒有被驅逐,也沒有被恫嚇。帶着在時的輝煌實績,小津成為了的幹部,並且越來越頻繁地來找我,考慮到我和他之間的關係也就隨他的便了。
我跟小津談起想要退出,他笑着不同意。
「嘛嘛,你就當着好了,只是這樣就很好玩了。」
真是夠敷衍的。
二年級這個不上不下的時期,真讓人焦躁。我不想再忍耐下去了。名義上我是幹部,裝作出席什麼秘密會議,表面上謀劃什麼陰謀,不管做什麼都覺得自己是個傻子。組織里的人把我看成是白痴幹部,以圖書館警察長官的身份君臨天下的相島前輩更是不跟我説一句話。我更加反感相島前輩了。
夜裏,我反覆思索這「逃亡」的事情。但是單單是逃亡的話太沒意思了。我要在圖書館警察史上留着一筆華麗的反抗鬥爭再逃。
二年級初秋,我跟小津喝酒的是透露了這些事情,他「並不太贊成」。「即使是在大學裏過家家遊戲,圖書館警察的情報網可不是浪得虛名的。與他們為敵可是很可怕的。」
「誰會怕他們啊!」
小津躺在榻榻米上,玩弄着年糕熊,捏着它發出「姆嘰」的聲音。
「你會變成這種樣子的。我會很心疼。」
「明明把我看成連個屁都不是。」
「你又説這種話了。雖然你的評價很差,但到了現在我還憑着自己才能給你去奔波袒護你。你至少也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啊。」
「誰會感謝你啊。」
「説句感謝可是很輕鬆的事情。」
受到秋夜的悲涼所感染,火鍋的咕嚕咕嚕的聲音就最能温暖人心了。在如此秋夜裏,陪伴在身邊的卻是小津,這實在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我的人生出問題了。現在不是捲入奇怪組織糾紛鬧氣的場合。在組織外面,有正常的校園生活在等着我。
「你在想應該好好地過學生生活吧。」
小津一針見血。「你最近心神不寧的,是不是戀愛了?反正,就算你戀愛了,最終也會認識到自己的不堪。」
「這種事情才不會發生!」
「你在下鴨神社的舊書市場打工吧?我在那裏看到你有什麼際遇呢。」
我無視他那尖鋭的指謫。
「……我應該選擇其他道路。」
「我不是在安慰你,不管你選擇什麼道路,都會與我相遇的。這是我的直覺。終究,我都會盡全力把你變成廢柴。不要嘗試反抗命運了。」
小津豎起小指頭,「我們是被命運的黑線牽在一起的。」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兩個男人像去骨火腿般被黑線捲起來沉到了黑暗的水底的幻影。我戰慄了。
小津看着我,很愉快地吃着豬肉。「相島前輩也很苦惱」,他説,「我都已經去了,他還來找我商量事情。」
「為什麼他會對你這樣的人另眼相看的。」
「完美的人際關係、出色的説話技巧、明晰的頭腦、可愛的臉龐、對鄰居的滔滔不盡的愛。這就是為人所愛的秘訣,你應該向我學習學習。」
「閉嘴。」
我説,小津只是笑嘻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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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蔑視這些過去的記憶,繼續着四疊半的旅程。
發現了一本「地質年代」。大致劃分一下依次是前寒武時代、古生代、中生代、新生代,然後是現代。古生代以「寒武紀」開始,此時出現了多種生物,被稱為「寒武爆發」而著名,而中生代的「侏羅紀」「白亞紀」,讓我想起小時候很喜歡看恐龍的繪畫。
古生代以「二疊紀」結束。
看着這樣的文字,我腦海中浮現出來了奇怪生物蠕動的地球表面,鋪面了榻榻米的光景。在那個時代,世界上建成了無數的二疊房間。而且到了中生代初期,這些房間擴大了一疊,於是「三疊紀」到來了。然後,恐龍登場,它們把鋪設得很漂亮的榻榻米踩踏怡盡,「侏羅紀」來臨。
我的心思只在於世界什麼時候迎來四疊半紀。終於,世界前進到新生代的第四紀的終結,四疊半紀到達。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大規模滅絕,無限延伸的四疊半世界裏,只剩下我和粘在天花板角落的飛蛾而已。完全稱不上什麼生物的多樣性。
作為最後一個人類,我在這個無盡的四疊半世界裏徘徊。即使我想成為新時代的亞當和夏娃,不過夏娃不存在的話就沒戲了。
我無比憤怒之時,與不得了的夏娃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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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開始旅程後二十天左右。
已經不知道自己正處在第幾號的四疊半了,就假設為四疊半(k)吧。行軍了半天后,差不多到疲累的時候了。休息的時候,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已經厭倦的蛋糕。
隔壁的四疊半的日光燈似乎快要壞了,有些一閃一閃的。一直以來經過的四疊半也有一些比較昏暗的房間,我把他們稱為「陰天世界」,總覺得不是滋味,快快地穿過去了。
休息過後,我打開窗,想對面的四疊半看過去。
有誰坐在那個房間的角落,很專心地讀書。
老土一點説的話,就是我吃驚得「心臟都要從口裏跳出來了」。
二十多天了,我都沒有跟別人説過一句話,在這個無人世界裏旅行,突然間看到了人影,比起驚奇,心裏先湧出來的是恐懼感。
這是一位正在讀書的女性。她俯着身子靜靜地在閲讀放在膝蓋上的『海底二萬里』,背上披着一頭秀麗的黑髮,散發着豔麗的光芒。連我打開窗户也絲毫不在意連頭都沒有抬起來,可以説非常有膽量,我想她會不會是支配着這個四疊半世界一角的魔女呢。一個不小心,會把我變成一個鬆軟的肉包子吃掉。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輕輕地打招呼。
雖然我説話了,但是她依然沒有一點反應。
可愛的臉容,肌膚的色澤跟人類肌膚一模一樣,輕輕一摸吹破可彈。頭髮仔細的梳理過,身上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簡直就如一個出生高貴的女性。然而,她一動也不動,彷彿是在遙望遠方的瞬間被冰凍了似的。
「這是香織小姐嗎?」
我不禁低聲説,愣愣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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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秋末。
大家都對圖書館警察長官相島前輩所做的一件事情很不解。相島前輩為了把一個很無聊的電影協會的BOSS拉下台,居然把圖書館警察動員起來了。成為了這個陰謀的犧牲品的是電影協會「禊」的領導者城崎。
有人説是城崎和相島前輩有個人恩怨,也有人説是為了得到電影協會一箇中意的女性的青睞而要掌握協會的實權。不管怎樣,相島前輩是鐵了心要滅掉城崎的。
不管做什麼,都是情報收集第一位。
一聲令下,大學內的情報網張開,把城崎的各種情報都收集起來。而其中就包含有他的女友的照片。在為了拖垮城崎而召集的對策會議上,她的照片被傳閲時,一個不是感嘆也不是其他什麼音調的聲音説,「這就是目標,香織小姐。」
相島前輩不給大家反對的餘地,定下了最為惡劣的作戰方案。
城崎把那個香織小姐如掌上明珠般愛惜,假如把她誘拐過來的話,他就不會反對我們提出來的任何要求了。
執行計劃的那天夜裏。
學園祭的前夜祭正在舉行,大學裏一直到深夜都在喧譁。城崎要主持電影協會的活動,所以他的宿舍裏沒人。側眼看着熱鬧的祭典,背上不由發出了「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情」的悲哀的感嘆。此時,的數名幹部在黑夜的掩護下在集合于吉田神社,而我也在其中。與那個被稱為「鑰匙男」的人物匯合後,我們向着城崎的宿舍出發。
當初的計劃是由鑰匙男打開房間門,幹部們入侵,盜取出來LoveDoll香織小姐。不過,這個計劃在城崎的宿舍前受挫。有一個沒有毅力也沒有忠誠男人明白這是犯罪行為而退縮了。也就是我。
我毫不講理的喊着「不要不要」,死死抱着混凝土圍牆抵抗。其他的幹部們本來就沒什麼幹勁,這下子更加猶豫了。在尋求着正義的我的高傲的抵抗下,城崎前輩的計劃只差一步就會化為泡影大家回去洗洗睡了。
此時,相島前輩親自到來了,實在大大地出乎所料。
「你們磨磨蹭蹭地在幹什麼?」
在他的大喝聲下,幹部們分成兩派。一邊是支持馬上執行計劃,另一邊則打算乘着黑夜逃亡。當然,我就是逃亡派的。比起逃亡,戰略性撤退這種説法更加合適。
我丟下了「誰要做這種蠢事啊」,乘着夜色逃去了。相島前輩的眼睛猶如毒蛇般閃着光芒。我以為自己都要被殺死了。在夜色下的町中狂奔,隱身於熱鬧的前夜祭,後悔自己不應該口出狂言。
我的抵抗是徒勞的,香織小姐被相島前輩擄去了。
深夜,大學底下的一個角落,一場交易正在進行,城崎屈服於相島前輩所提出的要求。數日後,城崎把自己創立以來一直沒有放手的電影協會實權交給了相島前輩。口中大讚相島前輩,甚至在眾目睽睽下擁抱。
我為這種沒有天理的事情而憤怒。
圖書館警察長官,絕不輕恕!
不是自誇,我還是非常機敏的。馬上行動起來,逃到了小津為我準備的藏身之處。為了不讓相島長官找到偃旗息鼓,就如剛生下來的小鹿般因憤怒而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