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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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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舟給我打了電話,約我晚上在馬克西姆餐廳吃飯,因為那裡是法國餐館,她吃了三年法國菜,幾頓不吃,總覺得有點什麼事兒沒做。我在北京生活這麼多年,多次路過馬克西姆,卻沒進去,那裡不是我這種人光顧的地方,我流連忘返的場所是街邊有烤串和燕京啤酒允許大聲喧譁隨便抽菸即使把腳拿到飯桌上也無人干涉的小飯館。如果痛快是吃飯的標準之一,馬克西姆顯然不能滿足我的要求;要說好吃,那裡的牛排不一定比得過肥牛火鍋;如果為了格調,帶著麵包礦泉水去圖書館吃會更高雅。當然,價格原因是主要因素,以我目前的吃喝觀看,花上飯食成本價值十倍的錢去圖個氣氛和品位,不值。所以,每次經過那裡的時候,我都投去不屑的目光———並非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我知道這個葡萄甜,但哥們兒就喜歡吃酸的———而門童會拿眼睛向我挑釁:牛逼你就進來!我也用目光回敬他:牛逼你丫坐在裡面吃,別在門口站著!

    但即使現在一百個看不上,周舟要去吃,我也得有所準備。我看了看錢包,裡面沒幾個錢了,勉強夠喝粥的,還不能是太好的。上次在一家粥城吃飯,最便宜的白米粥居然要八塊錢,貴點兒的夠我吃一個月食堂。看著五花八門的粥名,我想,“春雨貴如油”這個說法該改成“春雨貴如粥”了。

    可是現在已經五點,銀行下班了,取不出錢,惟一里面有錢的一張儲蓄卡自從上次錢包丟失後一直沒有掛失,也沒有辦新卡。我掏遍身上的兜,又把臉盆裡要洗的衣服重新翻了一遍,然後掀開褥子檢查,最後還給宿舍乃至整個樓道做了一次徹底掃除,衛生死角被我掏得倍兒乾淨,張超凡以為丟失的英語六級磁帶和楊陽不見了的左腳的球鞋以及齊思新隨手一塞的內褲都讓我發掘出來,但是找到的錢加一塊兒也沒超過五塊,要不是時間來不及的話,我都有心給整個學校做一次大掃除了。

    只好借錢了。我用掃帚挑著撿到的球鞋去找楊陽,說:“你心愛的球鞋讓我找到了,你不是一直苦於只有一隻鞋因而踢球的時候一腳穿著球鞋一腳穿著皮鞋以致金左腳都發揮不出威力嗎?現在我替你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楊陽拿過鞋,聞了聞說:“沒錯,是我的,放這兒吧。”隨手放到書桌下。

    我說:“難道你就不問問我有什麼需要嗎?就不想幫我一把?”

    楊陽說:“我就覺得你今天不對勁,居然主動打掃起衛生來,不是準備入黨吧,想讓我替你寫報告———那我可不會,搞點兒歪理邪說你可以找我。”

    我說:“我是一個有覺悟的公民,怎麼能搞歪理邪說,我就是想找你借點兒錢。”

    楊陽問:“借多少?”

    我說:“越多越好。”

    楊陽掏出身上幾張面額不超過十塊的紙幣和麵值一毛以下的鋼鏰兒。

    我說:“這點兒不夠,你再找找。”

    楊陽說:“都在這兒,連我的晚飯錢也給你了,我這就上床睡覺,免得餓得難受。”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楊陽說:“要不我再去趟健身房,給你湊點兒錢。”

    大三的時候,楊陽上課從不帶書包,偶爾帶個本,更多的時候什麼都不帶,就人出現在課堂上,然後又立即在點名後消失在課堂上。但每當我們約好課後去健身房的時候,他總是揹著書包,哪怕是班會,也包不離肩。原來是為了揹走健身房裡的槓鈴片,好賣了錢喝酒。

    楊陽的這一行為,直接導致了我校力量型健美愛好者在想加重槓鈴的時候,無片可用。學校三天兩頭買來新槓鈴片,楊陽三番五次揹走槓鈴片,一學期下來,楊陽別的地方的肌肉沒練出來,肩膀的肌肉格外發達,都是背槓鈴片背的。楊陽的動作,神出鬼沒,無論看健身房的老師怎麼睜大眼睛盯著,楊陽總能滿載而歸,並於次日喝得酩酊大醉,為此,健身房安裝了監視器,並將鏡頭對準槓鈴片,還派一個人二十四小時守候在監控房。開始楊陽並不知道裝了監視器,進了健身房,走到槓鈴片前,一手拿起一個掂了掂(太輕的他不拿,賣不了多少錢),然後假裝練習蛙跳,在原地蹦了幾下,如果沒人注意,就拿著槓鈴片蹦出健身房裝進書包了,卻突然聽到頭頂有機器的響動,抬頭一看,一個監視器正照向自己,下面的紅燈一閃一閃,楊陽並沒有驚惶失措,毫不在意地又跳了幾下,然後放下槓鈴片,一臉平靜地走到墊子旁,做起仰臥起坐。從健身房回來後,楊陽說:“是我加速了學校現代化的進程。”但這可苦了校園情侶,學校不僅在健身房裝了監視器,還在所有角落和隱蔽處也安裝了,無論走到哪裡身處何處,只要沒出學校,便逃脫不了鏡頭的監控,這使得那些心急火燎把本該在床上進行的事情找個旮旯就解決了的男女生們失去了隱秘家園,以前張超凡下了晚自習走出樓門,總能聽到教學樓頂傳來淺吟低唱的女聲,輕靈婉轉,好似天籟之音,自打安了監視器,這種縹緲動聽的聲音就消失了,張超凡堅信,曾經聽到的,是外星人的囈語。

    被楊陽順手牽羊的東西,不止槓鈴片,還有飯館的扎啤杯。有一次同學過生日,我們在飯館喝了不少扎啤,那天張超凡也在,他是下了自習揹著書包直接過來的。吃完飯我們回到宿舍,張超凡打開書包準備背單詞,卻發現裡面裝著一個扎啤杯,對此大惑不解。楊陽拿過杯子說:“趁你不注意,我裝進去的,覺得拿回來喝水不錯。”張超凡終於琢磨過味兒:“我說回來的路上怎麼感覺書包這麼沉,還以為越吃越沒勁兒。”從此大家對楊陽有了新的認識:不僅手到擒來,還能借雞生蛋。

    那個扎啤杯先是被楊陽用來喝茶,但容量太大,每次要抓一大把茶葉才能沏出味道,太浪費茶葉,於是改成飯盒用,可以盛六兩米飯,菜放底下,飯打上面,可扎啤杯是玻璃的,透明,回宿舍的路上,被同學看到底下的肉菜,人人都要鏟上一勺,回到宿舍只剩六兩沾著菜湯兒的米飯了,一氣之下,楊陽又把扎啤杯當成刷牙缸子,因為以前喝扎啤喝慣了,每次拿起扎啤杯放到嘴邊,都要喝下里面的液體,刷牙的時候不習慣,把水喝進嘴裡沒吐出來,統統就著牙膏沫子嚥進肚子,弄得胃一陣一陣地疼,最後只好把扎啤杯放到書架上,任它在

    那裡落土。後來楊陽被學校開除,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這個落滿塵土的扎啤杯,覺得扔了可惜,要留給我們作紀念,我們也沒什麼用,讓他自行處理掉,他說:“既然能把它拿回來,我也能再給它放回去。”於是在杯底做了記號,又放回飯館。後來我們去那家飯館吃飯,再次看到這個杯子的時候,眼前便浮現出身手敏捷的楊陽的形象。

    現在楊陽又要重操舊業,我說:“你忘了,健身房可都裝了監視器。”

    楊陽說:“這也沒什麼的,最近我算想明白了,想在監視器下面乾點兒什麼事兒並不難,可以站在監視器後面,用帽子或衣服把它蒙上就行了。”

    我說:“算了,咱們都是成年人了,就別幹那些事兒了。”

    楊陽說:“要不你再等等,我下週回家取生活費。”

    我說:“我記得你上週才回家取了生活費,也沒見你花天酒地啊,錢都哪兒去了?”

    楊陽拿出一張欠條說:“昨天都讓張超凡借走了。”

    我拿過欠條一看,上面寫著“今借楊陽同學人民幣500元(伍佰圓整),向毛主席保證,半月內無息全額奉還。”後面是張超凡的簽名和手印。

    我又去找張超凡,拿著磁帶對他說:“我把你的英語磁帶找到了,你過了六級的話最應該感謝的人就是我,我不稀罕口頭感謝,來點兒實際的,有錢嗎?借我點兒。”

    張超凡說:“呸,感謝你,沒門兒,恨你還來不及呢,我正想給自己找個不去考六級的理由,磁帶掉床下故意不撿,現在你把它擺在我面前,讓我進退兩難。”

    我說:“那我再把磁帶放回床底下,或者扔到垃圾桶裡,幫你徹底斷了這個念頭。”

    張超凡說:“那不行,兩者不是一個概念,磁帶掉了我不撿,是被動不考試,而扔磁帶,是主動不考試,我心理上過意不去。”

    “考不考試是你的事兒,現在不跟你計較這個問題。”我說,“找你是來借錢的,別說你沒有。”

    張超凡說:“可我真的沒有。”

    我說:“怎麼可能,你昨天剛從楊陽那兒借了五百塊錢。”

    張超凡說:“我給花了。”然後從包裡拿出一堆傳銷公司的產品,“都進了貨。”

    看著那一堆花裡胡哨的瓶瓶罐罐,我真想教育張超凡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不要再沉迷於這類活動,但今天時間來不及,暫且留待以後。

    我又用不知誰畫圖的丁字尺挑著齊思新的內褲去找他,說:“你不總覺得冷嗎?就是因為少穿一件衣服,我在床底下幫你找到了。”

    齊思新說:“好事做到底,你幫我洗乾淨了更好。”

    我說:“都髒成這樣了,還能穿嗎?不過也得看是誰洗———你借我點兒錢,我幫你洗,洗完保準跟新買的一樣。”

    齊思新說:“就怕借完了你不還,那樣的話我還不如去買新的。”

    我說:“我是那種人嗎?我以我的名譽做擔保。”

    齊思新說:“本來都想借給你了,一聽你要用名譽做擔保,我又猶豫了。”

    我說:“你丫別廢話,有錢趕緊拿來。”齊思新牛仔褲兜裡鼓鼓的錢包已被我盡收眼底。

    齊思新掏出一張五十的給我,我說不夠,他又拿回五十的,換成一百的,我說差遠了,別那麼摳門,然後自己去掏。

    齊思新趕緊躲開,說:“你是借錢還是搶錢,要是搶錢的話,你應該去銀行,那裡的錢可比我這兒多多了。”

    我說:“你包裡的錢就夠我用的了,我一會兒和周舟吃飯。”

    齊思新說:“我一會兒也要去見個女的,我二姨介紹的,如果看得過去,我得請她吃飯,只能借你一百。”

    我說:“要是看不過去呢?”

    齊思新說:“那就算了,頂多請她喝杯水,然後就分道揚鑣。”

    我說:“我跟你去,希望她長得慘不忍睹,你就可以把錢借給我了。”

    齊思新說:“你去也好,萬一她是天使下凡,我一激動,請她吃了大餐,錢不夠還能管你借點兒。”

    “還天使呢,拉屎的屎還差不多,你自己去吧,我不陪你聞臭味了。”我說,“看來只有去賣血了,但願街頭的獻血車還沒開走。”

    齊思新說:“那種地方不能去,上回我從車下路過,被一個披著綬帶的女護士攔住,非要給我介紹血液知識,我正好沒事兒,就跟著上了車,聽她講了一通獻血有百益無一害的理論,聽得頭昏腦漲,覺得好像不放點兒血就有損健康,於是擼起袖子說‘抽吧’,小護士就把針頭扎進我的胳膊,抽完她說了聲‘謝謝’,還為我放一首《愛的奉獻》,又給了我一個漢堡吃,只給一個,我吃完想再吃一個都不行,除非再獻200CC,更甭說錢了。”

    錢是弄不到了,我給周舟打電話,問不去馬克西姆行不行,周舟似乎猜出我的顧慮,她說:“不行,你直接過來吃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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