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好又去服務檯做辦卡大夫的工作,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不信看個病就這麼難。辦卡大夫見四好又來了,不耐煩地說,你就是說破天也沒用,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醫院有醫院的制度。四好說來趟北京不容易,他媽的病只有這裡能看,希望大夫通融一下,把卡給辦了,趕緊讓他媽把病給看了,辦卡大夫說我也希望你媽儘早看上病,可電腦裡有記錄,萬一資料有誤,你媽的病是看了,我弄不好就下崗了,這麼大歲數了,找份工作容易嗎我,小夥子,你也體諒體諒我!
四好還要再去掛號窗口試試,看著他一趟趟無功而返,四好媽說,要不先找個地方住下,想想辦法再說。
四好帶著他媽去協仁附近的一家賓館住店。前臺登記的時候,服務員讓四好出示證件,四好問什麼證件,服務員說工作證和身份證都可以。四好說自己從事的是私人經濟,既給自己當老闆,又給自己打工,從沒給自己發過工作證,一提姚四好,全村都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養鱉大王,根本不需要工作證。服務員說那就用身份證登記,四好說身份證丟了,服務員說對不起,那不能住,四好問為什麼,服務員也解釋不清,說反正經理這麼規定的,沒身份證就沒辦法開房間。四好說,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到了第二家賓館,也需要拿身份證登記。四好費解,說為什麼在哪兒住店都要身份證啊,我是中國公民,我在自己的國家住店難道不行嗎。服務員說身份證是每個人身份的證明,有了身份證,才能證明你是合法公民,才能和犯罪分子劃清界線,賓館才能放心讓你住。四好說,你看我和我媽像幹壞事兒的嗎,我們能幹出什麼,撐死了坐趟公共汽車逃回票。服務員說,你沒有身份證,就是人大代表也不行,我們這兒就這規矩。四好只好帶他媽去再找一家賓館。
進了第三家賓館大門,四好安排他媽坐在沙發上等著,這次他做好和工作人員長時間交涉的準備,無論如何也要住下。
費了半個小時口舌,四好離開前臺,一無所獲,來到他媽跟前說,這兒沒證也不能住,四好媽說,再找一家試試,四好說,看來沒證哪兒都不讓住,四好媽說,那也得住啊。
四好和他媽的對話被旁邊的一個男子聽到,他湊上來,問四好,哥們兒,沒帶身份證?四好說丟了。那人說,那可麻煩了,外地人在北京沒有身份證,寸步難行。四好深有體會,點了點頭。那人說不過好辦,我給你弄一個,兩百怎麼樣?四好問那人是幹嘛的。那人說他就是辦證的,然後打開挎包,亮出裡面的一堆證件和圖章說,碰上我算你運氣,給我三個小時,保準讓你住進賓館。四好搖搖頭。那人說,看你還得照顧老媽,不容易,一百五,一百五怎麼樣。四好毫無反應扶起母親,準備離開。那人拉住四好說,一百,一百塊錢,我這已經是最低價了。四好說,一個證的成本也就幾塊錢。那人說,幾塊錢是能做一個,但我不是做證的,只負責銷售,證一層層到了我手裡,進價都六七十塊,再說了,行有行規,我不能不計後果一味壓低價格,吃這碗也得替同行考慮,都便宜出手了,最後誰也沒錢掙,所以,到哪兒都不可能低於一百,真不能再便宜了。四好說根本就不是錢的事兒。那人不解。四好說,做人要本分。那人更不解。四好說,我是我們村裡的養鱉大王,從偶然在河裡抓了一隻王八擱家裡養起,到今天我們村水塘裡的王八都是我的,能做成這樣為什麼,兩個字——本分,不想那些歪的邪的,掙了錢心裡也踏實,夜裡睡覺也不怕鬼敲門,因為我沒做過虧心事兒。要說那些汙七八糟的事情,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兒,誰比誰能笨多少,就是想幹不想幹的問題。有時候在電視上看見哪個幹部又墮落了,我就想以自己為例,來說服教育他們,我一個養王八的,尚且知道什麼該幹什麼不該幹,你們身為共產黨員怎麼就不懂事兒呢。
那人瞪大了眼睛聽著四好的闡述,及時阻止了四好進一步展開論述,說哥們兒打住吧,你說的沒錯,可我就是一個辦假證的,如果接受了你這套人生觀,和我的職業背道而馳,我就得人格分裂了,所以為了我的身心健康,就當你什麼也沒說,我繼續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又塞給四好一張名片說,這上面有我的聯繫方式,你要是真吃不開了,就找我。
四好和他媽到了還是沒住成賓館,兩人在北京站候車大廳湊合了一宿。
第二天清晨,兩人從候車室的長椅上醒來。其實都沒怎麼睡著,躺在椅子上捱了一宿,看天終於亮了,就起來了,去廁所匆匆洗把臉,便去了醫院。
經過一夜的思考,四好決定這次不掛號了,直接去門診找大夫看病。由於來得早,門診的大夫剛上班,四好就敲門進去了。
大夫問什麼事兒,四好說看病,大夫問號呢,四好說沒有,大夫說下樓掛了再上來,四好說樓下不給掛,大夫說怎麼會,四好說就是不給掛,身份證丟了。大夫說那沒辦法,醫院就這規矩,沒有號不能看病,我要是給你看了,被別人知道,會說閒話的,你還是想辦法把號掛了吧。
四好又去了隔壁幾個診室,情況依舊。四好說,這麼說就是看不成病了。大夫說也不是,你去派出所補辦一個身份證,就可以掛號看病了。
四好到了派出所,說明來意。警察說,外地人只能在當地補辦身份證。四好講了自己的難處,沒有身份證舉步維艱。警察說那也沒辦法,國家就這麼規定的。四好知道再說下去也不會改變最終結果,準備離開。警察說,身份證丟了最好趕緊掛失,否則誰撿到拿它辦了壞事兒,該算你頭上了。
又到了晚上,四好帶著他媽不由自主地來到北京站,打算在這再對付一宿,所有事情都等天亮了再說。
自打前天一早從家出來,四好和他媽都沒怎麼好好睡覺,白天又跑來跑去,早就累了,特別是他媽,六十多歲了,折騰三天,骨頭都要散架了。兩人躺在椅子上,一句話也沒說,就睡著了。
車站大喇叭開始廣播:“因近期召開兩會,為維護車站秩序,請不等候火車的旅客不要在站內過夜,謝謝合作。”廣播放了三遍,四好和他媽早已進入夢鄉,沒有聽到,依然在椅子酣睡。
過了一會兒來了倆帶紅箍的保安。不知道四好正做著什麼美夢,臉上帶著笑容,鼻腔噴出鼾聲。保安先被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用假電棍試探了一下,發現四好確實是睡著了,不是在故意嚇唬人,才撥拉醒四好。
四好醒了,嘴角還掛著笑容,他睜開眼看清楚自己正身處的環境和麵前的兩個保安後,笑容凝固了。夢境和現實的巨大落差,讓四好備感心痛。
保安說這裡不讓睡覺,四好問為什麼,保安說大喇叭裡都廣播了,四好說沒聽見,保安說車站是等車的地方,要睡覺去旅店,四好說沒錢住店,保安說那也不能在這兒睡,沒錢還來北京,說著要四好身份證看,四好說沒有,保安說沒有身份證還敢在北京站混,不想找麻煩就趕緊走,你這樣的一看就不像好人,也就碰上我們哥倆兒心地善良,要是讓我們隊長撞見,沒有身份證就把你帶派出所去,四好說還是叫你們隊長給我帶走吧,至少能有個地方睡覺。四好的話讓兩個保安一愣,瞪著兩對眼睛,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然後得出結論:這人不僅是盲流,腦袋還有問題。這種人更不能讓待在車站了,指不定會捅出什麼婁子,於是拉拉扯扯,強行將四好和他媽逐出車站。
外面下著雨,四好帶著他媽來到最近的地下通道避雨。空蕩蕩的地下通道盡頭,躺著一個乞丐在睡覺。四好對他媽說,天亮還早,再睡會兒。四好媽蜷縮在牆腳,想努力睡著,睡著就沒有煩惱了,但被從通道口吹來的涼風凍得簌簌發抖,實在受不了,就對四好說,我冷。四好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他媽身上,四好媽漸漸停止了哆嗦。
四好走出地下通道,站在悽風苦雨的茫茫黑夜裡,被澆得清醒了一些。
天一亮,四好就給那個辦證的打了電話。
照了快照,四好把他和他媽的照片送到和辦證的約好的地點,等了幾個小時,拿到了貼著自己照片寫著自己名字的身份證。四好說,謝謝哦。辦證的說,兄弟,想開了就對了,沒證根本沒法兒活,我還辦學歷證、資格證,以後需要啥,儘管來找我,不少外地來京務工人員,找不著工作,我給他們辦了一個MBA證,有的人現在都當上CEO了。四好點點頭,心想,這他媽的叫什麼事兒!
有了身份證,先去找個住的地方。看有了身份證,服務員問四好要住什麼樣的房間,是豪華總統套,還是經濟標準間。四好心想,你他媽的怎麼不怕我幹壞事了,我是一個好人的時候你不讓我住,現在我辦了個假證成了騙子你他媽倒讓我隨便住了,什麼玩意兒!
住下後,四好媽休息了會兒,兩人就去醫院看病。四好從內衣口袋裡掏出悉心放置的身份證,辦卡大夫接過證,手腳麻利地給四好辦了健康卡。四好問,你就不怕我的身份證是假的?辦卡大夫說,反正有證我就給辦卡,真假不管。四好拿著健康卡去掛號,掛號大夫問四好掛專家還是普通,四好說掛專家,掛號大夫問掛哪個專家,四好問有哪個專家,掛號大夫讓四好去看一旁的專家介紹。四好覺得很可笑,這和嫖客去青樓點名讓哪個姑娘接客沒什麼兩樣。
挑了昨天自己求過的第一個大夫,四好帶著他媽坐在那個大夫面前。大夫問哪兒不舒服?四好替他媽說哪兒都不舒服,大夫又問有什麼毛病?四好說,要知道什麼毛病還找你幹嘛,你是大夫,不會自己看啊,大夫是幹嘛的,不就是規定給病人看病的嗎!
四好媽的病好了。
四好帶著他媽在北京玩了兩天,沒啥大勁,比想像中差遠了,決定回家。
四好去北京站買票,買票的隊伍排了老長,四好想這麼排下去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就去窗口尋找機會。看見一箇中年男子在旁邊一個沒人排隊的窗口買到了票,四好也走過去,說買兩張票。售票員問四好證呢,四好掏出身份證,售票員看了一眼扔給四好,說不是這個,要軍官證或者記者證。
四好說哦,然後裝好身份證,掏出辦證那人留給他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