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也不想幹這行。”
“那這個專業不是白學了嗎?”
“也不算白學吧,我就沒怎麼學。”鄒飛吃著菜,覺得難以應付了,便把佟玥加進話題,“佟玥知道,是吧?”
佟玥笑而不答。但是佟玥媽媽不理佟玥,只顧著往下問鄒飛:“那你放著專業不學,大學這幾年不荒廢了嗎?”
“媽,您別老問了,趕緊吃飯!”佟玥覺得有必要停止這個話題了。
“你別打岔,我倆聊得好好的。”佟玥媽媽此時覺得自己的女兒是多餘的。
幸好這時候門鈴響了,送啤酒的來了。佟玥踢了鄒飛一腳,把鄒飛支去開門。
鄒飛接待了送啤酒的,把他送走,重新坐到桌前,剛坐下,就聽見佟玥媽媽說:“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什麼問題阿姨,我給忘了。”鄒飛不是假忘,剛才的問題太多了,記不過來。
“忘了正好吃飯。”佟玥給媽媽夾了菜,用菜堵她的嘴,“您吃完趕緊上班去吧,病人們還等著您去救死扶傷呢!”
“別催,讓阿姨踏踏實實吃口飯,那麼多病人等著阿姨妙手回春呢,上班多辛苦啊!”鄒飛說完發現自己挺適合敲鑼邊的。
鄒飛這麼一說,佟玥媽媽不好意思再賴著不走,趕緊盛了口飯,吃完走了,臨出門前說:“你倆好好玩,吃完把碗放那兒吧,我回來刷。”
佟玥媽媽走後,佟玥趴在貓眼兒後面確認她確實坐電梯下樓了,長出一口氣,鄒飛打開一聽啤酒,剛才光顧著回答問題了,都沒吃出來菜好不好吃。
“我媽就是話多。”佟玥先喝了一口。
“理解,你媽這也是關心你。”鄒飛喝了一口啤酒說,“你媽幾點下班啊,我得趕在她下班前把飯吃完了,把和你要辦的事兒辦了,然後消失。”
“討厭!”佟玥一笑,對鄒飛所說的事兒心知肚明。
幸虧鄒飛早走了會兒,佟玥媽媽一輩子沒遲到早退過,這天竟然提前回家了。
“那男生走了?”佟玥媽媽見鄒飛不在了,竟然有些失望。
“嗯。”佟玥的回答言簡意賅,不想和媽媽圍繞這個話題進行討論。
“他幹嗎那麼著急走?”媽媽試探著女兒。
“人家也有自己的家,幹嗎不能走?”
“他什麼時候還來?”
“幹嗎?”
“我再替你把把關。”
“你要老這麼想,他就更不敢來了。”
“他怕我什麼啊?”
“甭說她了,我都怕您,非得跟X光似的,把人徹底看透,您這麼著看病行,看人就過了。”
“我這不都為了你嘛!”媽媽語重心長道。
沒過幾天,鄒飛又和佟玥媽媽對上話了。那天佟玥正在洗澡,鄒飛打電話找她,結果是佟玥媽媽接的。
“你是鄒飛吧?”佟玥媽媽上來就說。
鄒飛本想說不是,但是怕佟玥媽媽已經聽出了他的聲音,再否認不好,便說:“對。”
“佟玥洗澡呢。”佟玥媽媽解釋了為什麼接電話的是她。
鄒飛想說“那我待會兒再打過來”,然後就掛電話,沒想到佟玥媽媽沒給他掛電話的機會,緊接著她說:“這幾天沒來找佟玥玩啊?”
“啊,快開學了,我在學校複習呢,準備補考。”鄒飛如實說道。
佟玥媽媽一聽跟自己女兒來往的男生竟然是一個需要參加補考的人,不免更加不放心:“那些課你是學不好,還是不想學好?”
“這是一回事兒吧,我要是能學好,也不至於故意不學好了。”
“你不想試著,看看自己能不能把專業學好嗎?”
“不想,萬一真能學好,以後我幹上這個,那是我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
“可是上大學就是為了學到某個專業的基礎知識,然後日後從事這個行業,如果你不這樣,那跟高中畢業了直接去工作有什麼區別?”
“應該還是有區別的吧!”鄒飛剛跟範文強等同樣回校準備補考的人喝完酒,有點兒興奮,本來想找佟玥聊會兒天,清醒的時候,他不願意或者說不屑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和別人講,他知道講了別人也理解不了,但是喝多後,不知道哪根兒弦錯了,他覺得別人是能理解他的了,於是就愛和人交流自己的想法了。這次他不僅跟佟玥的媽媽說了很多,還忘記了這個傾聽者的身份。
“我覺得上大學不一定是為了學什麼,最需要的是人性的成長,但人性怎麼才能成長?會因為學了概率論和微積分從而就有人性了嗎?而如果不及格就依然沒人性?我覺得不會吧!
“小時候,我看見一個胖子或者一個傻子,會起鬨,笑話他,但現在我不會了,反而會同情他們,看到現在的小孩嘲笑他人的缺陷,我也會不好受,這些跟學了什麼知識似乎沒多大關係,而是一種天然的變化。現階段,我不認為知識學了越多越是好的成長結果,當然多會點兒東西總比什麼都不會強,不過後來我發現,很多操蛋的事情是那些擁有很多知識的人幹出來的。我這麼說不是為了證明有了知識就會幹操蛋的事兒,而是有了知識並不能讓人不幹操蛋的事兒,並不能讓人學好,所以,對於想學好的人來說,知識並不是充分條件。”
說完上述這番話,鄒飛覺得應該喝口啤酒作為話說透了的標誌,因為以往談到這些話題的時候,總是有啤酒相伴,可是當他發現手邊沒有酒只有電話聽筒的時候,才想起電話那頭是佟玥的媽媽,於是趕緊補了一句:
“不好意思阿姨,我說多了,我就不打擾您了,我先掛了。”說完不給佟玥媽媽插話的縫隙,趕緊掛了電話。
佟玥媽媽還想多瞭解一下鄒飛,電話裡已經是忙音了,便放下電話,兩眼出神地盯著電視,替佟玥憂慮起來,陷入思索。
佟玥從衛生間出來,梳著頭,往沙發上一坐,對剛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電視上正放著體育新聞。
“今兒怎麼關注起體育來了?”佟玥以為媽媽在看電視。
“剛才鄒飛來過電話。”佟玥媽媽把臉扭向佟玥。
“他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我和他聊了聊。”
“聊什麼了?”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喜歡他哪兒?”
“不知道。”佟玥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有些意外。
“不知道?那你就和他談戀愛了?”媽媽對這個回答更有些意外。
“別人我一看見就討厭,他我不覺得。”
“你覺得你們倆適合嗎?”
“我沒特意去覺得,反正沒覺得不適合。”
“適合將來結婚過日子嗎?”
“我想不了那麼多,眼前是沒什麼問題。”
“我是過來人,看到的東西比你多,我覺得他不適合你。”
“為什麼?”
“這孩子心不穩。”
“什麼意思?”
“就是將來他會和你分手的,即使你們結了婚,他也會和你離婚的。”
“您怎麼知道的,學過算命?”
“我沒跟你開玩笑,他真的不適合你。”
“您都不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憑什麼說他不適合我?”
“你是我女兒,我當然瞭解你,即使你有你自己的秘密也沒關係,但是我能肯定他將來不會給你穩定的婚姻的。”
“那您也給我算算,我下學期的四級能過不?”
“別貧,我是好好跟你說這事兒呢!”
“怎麼都沒怎麼著呢,先想著分手了,您這想法首先就有問題。”佟玥把吹風機接上電,吹起頭髮,不想再聽媽媽嘮叨。
媽媽奪過吹風機,關掉:“我是怕你日後出問題。”
“您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我爸讓您落下病了!”佟玥又拿過吹風機,去了自己屋吹頭髮。
“以後不許你再和他來往,不許再讓他來咱們家。”媽媽跟進佟玥的屋裡。
佟玥覺得媽媽又可笑又可恨,不再跟她爭論,這並不意味著對她屈服了。青春期的孩子,無論男女,越是家長不讓乾的,越想幹,這是一種天然的對抗。所以,在佟玥和鄒飛戀愛的道路上,佟玥的媽媽其實正起著積極的作用。
佟玥媽媽這麼做,有她的苦衷。因為二十多年前,佟玥的爸爸和今天的鄒飛一樣,想法豐富,獨立,有一套自己的原則,而她那時候和現在的佟玥一樣,思想簡單,欣賞並願意跟隨著佟玥的爸爸,以為能從他那裡獲得美好的愛情和幸福的家庭。當時他們是文革後的第一批大學生,考上的是專科,在學校裡談的戀愛,畢業第二天就結婚了,然後有了佟玥。但是沒想到,在佟玥兩歲的時候,他們離婚了,離婚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他覺得這種家庭生活和他為自己構建的那種生活不一樣,他更想過自己理想中的那種日子,於是不顧眾親友的勸說,毅然離開了家庭,一個人生活。
那天佟玥從敬老院出來,鄒飛在學校門口沒等到她,就是因為佟玥突然接到他爸爸的傳呼,讓她去找他,佟玥便沒回學校。
佟玥的爸爸現在一個人生活,乾的是搶救溼地的工作,完全是民間自發性質的,沒人發工資,當有企業贊助的時候,才能獲得一些酬勞。當年佟玥媽媽就是因為這事兒和他離的婚,但他喜歡這件事情,已經堅持了二十年。那天就是他拿到一筆酬勞,叫佟玥過去,給她生活費。這些年,在佟玥的生活費上,他一直是錢多的時候就多給,錢少的時候就少給,佟玥理解爸爸,所以即使多給她也不多拿,她的生活光靠媽媽也過得挺好。但當爸爸給她錢的時候,她也不完全拒絕,她知道幫助爸爸完成他作為父親的責任,他會高興。
佟玥一直認為,如果媽媽只因為爸爸熱衷做這件事情而和他離婚,那完全沒必要。媽媽作為妻子,在這件事情上應該支持爸爸,而她卻選擇了離婚,說不定背後還有他們二人不願意透露的隱情。所以,她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潛心追求自己事業的男人會落得妻離子散的下場。
所謂的少年不諳世事,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兒,因為不曾經歷世事,寧願相信自己的幻想,也不相信大人們從千瘡百孔的生活中總結概括出的人生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