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寢房裡的新人已醒來,路靖麟覺得自己醒得夠早了,不意他的娘子比他還早,此刻她正坐在梳妝檯前俐落地將一頭長髮綰成髮髻,清麗的容貌含著淡淡的笑意,靈秀可人,讓他不由得看痴了。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這陣子他總覺得她愈看愈美,怎麼看都不厭煩。
片刻後,紀絲兒放下手裡的梳篦,回頭迎上他凝睇的眼神,輕展笑顏。
“你醒了。”
“昨夜不累嗎?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他起身下床。
想起昨夜兩人已圓房,她臉頰有些發燙,“我習慣早起,而且今兒個還要去向老夫人請安。”
“還叫老夫人?該改口叫娘了。”他叮嚀。
“嗯,以後我會記住。”她細長的眸裡盪漾著笑意,走過去很自然地服侍他梳洗更衣。
之後,他坐到梳妝檯前,讓她為他梳髮。
她細心地梳理他一頭墨色長髮,這一刻為他梳髮的心情跟往常全然不同,因為她不再是他的婢女,而是他的妻子。
替他綰上髮髻,紀絲兒滿眼愛慕地看著他堅毅的俊容。這個人不再是遙不可及的人,而是她的夫君了。
看見她眸裡流露出來的戀慕之情,路靖麟唇邊勾出笑容,拉她坐下。
“莊主……”她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還叫我莊主?”
她輕抿著唇,怯怯地改口,“……相公。”
聽見從她口裡叫出這兩個字,他很受用地點頭,拿起眉筆,想替她畫眉,然而下筆時,才發覺她兩道眉毛細長如柳,濃淡適宜,根本無須再多加描繪。
但既然都拿起眉筆了,他還是想體驗一番古人所說的畫眉之樂,所以還是拿著眉筆在她眉上輕描一遍。
結果畫完之後,發覺將她的眉畫得濃淡不一,想再修飾,結果愈描愈黑,令她原本細長的柳葉眉,整個變成粗黑的一字眉。
她清秀的臉兒也因為眉毛被他畫壞變得有些滑稽。
他失聲低笑。“絲兒,這眉若畫壞了要怎麼去掉?”
沒想到他竟會幫她畫眉,她心裡甜得快融化了,脫口說:“是相公畫的就不要緊。”
“那怎麼成!你這模樣出去會被笑的,得要洗掉才行……對了,是不是要用水洗?”路靖麟走向面盆架,拿起掛在一旁的淨布沾溼了走回來。
紀絲兒正拿起銅鏡看著鏡中的自己,甜甜地笑了。眉毛雖然被畫粗了,但是他親手畫的,她一點都不嫌醜。
他拿著沾了水的溼布替她拭去方才畫的眉。
她輕闔著眼,心頭像蜜漬了似的,整個人從頭甜到了腳。
擦乾淨後,恢復她原本細長的眉形,他情不自禁伸指輕撫著她的眉,“你還是這模樣好看。”
紀絲兒輕聲道。“可是……我喜歡相公幫我畫的眉。”即使畫壞了也沒關係,只要是他畫的就好。
她眸裡滿溢濃烈的情意,他眼神不由得一柔。“那我得要好好練練才行。”
他語氣裡的寵溺讓她眉目染滿歡欣的笑意,開口想說什麼,這時,外頭傳來敲門聲。
“莊主,您醒了嗎?”侍婢小心翼翼地出聲。昨兒個可是莊主大婚,一大清早被派來做這份差事,她擔心會捱罵。
“什麼事?”路靖麟出聲問。
聽見他語氣平和,侍婢緩了一口氣道。“老夫人問您跟夫人什麼時候要過去請安?”
“你回去稟告老夫人,我們這就過去。”他牽起紀絲兒的手,與她一塊前往母親住的寢院。
來到寢院,兩人奉茶請安後,路老夫人望向兒子,“靖麟,你去忙吧,我有些話想跟絲兒說。”
“娘,我今天沒什麼事要忙。”路靖麟沒有起身告退的意思。他很清楚娘雖然答應了他娶絲兒,但心裡並不樂見這樁婚事,擔心她會為難絲兒,因此想留下來,有他在,娘就不會太刁難絲兒。
路老夫人神色不豫地道:“麗娘一早就在等你了,你不去看看她嗎?”她原本就不太贊成這樁婚事,如今麗娘回來了,論親疏,麗娘是她的外甥女,又是出身世家的千金,她下意識地偏袒麗娘。
“她那邊我晚點再過去。”
“她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吃了那麼多苦才能回來,你就不能去安慰一下她嗎?”路老夫人不滿地直言。
“娘真的信了她那番說詞?”
“你沒瞧見她都傷成那樣了,難道還有假?總之,既然當初誤會了她,那麼這個媳婦我也不能不要。”見兒子不肯走,她索性道:“這會兒我就把話挑明瞭說。絲兒,這男人呢,可以娶很多妾,但妻子只能有一個,麗娘先嫁進路家,所以依理她是正妻,這樣你明白了嗎?”
“我……”她一時怔住,不知該怎麼答腔。
路靖麟凜聲回覆,“娘,自麗娘留下一封休書離開那日起,就已經不是我的妻子了。”
“麗娘昨天已經解釋得很清楚,她當初離開是不得已的,這會兒她把病治好回來了,不管怎麼樣你都不能拋棄她!”路老夫人嚴色道,不讓外甥女吃虧。
“她——”路靖麟才剛要開口,便被陡然插進來的話給打住了。
“娘,我就知道只有你還心疼我。”話落,從門外進來的謝麗娘撲進路老夫人懷裡哭訴,“我如今弄成這副模樣,靖麟嫌棄我,我不怪他,怪只怪我當初不該隱瞞我的病情不告訴你們,自個兒悄悄留書離開,想找個地方等死。早知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倒寧願一死了之,也好過如今回來丈夫已變了心。”
路老夫人連忙開口安撫她,“麗娘別哭了,你放心,我不會讓靖麟拋下你不管的,不管你變成怎樣,你永遠都是我們路家的媳婦。”
“靖麟若是真的不要我了,我在這世上也沒什麼可留戀了,當初我熬受火焚之苦治病,全是為了想活著回來看他,如今,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早知道我就別治病了,不如死一死還快活些。”
“欸,你說這什麼傻話,好不容易治好病,怎能再求死!”覷向兒子,路老夫人命令,“靖麟,你杵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過來安慰麗娘。”
路靖麟沉眉,一步也不肯上前。他跟她之間已沒有什麼話好說,當初她既然走了,就不該再回來,如今回來竟還編造出這段謊言來欺瞞母親……
見叫喚不動兒子,路老夫人臉色不善地拿紀絲兒出氣,“你傻傻站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叫靖麟過來?”
紀絲兒吶吶地看向路靖麟,不知該說什麼。“相公……”
不願她被捲入,他出聲道:“絲兒,這兒沒你的事,你先回房去。”
“可是……”她有些遲疑地回頭看了眼撲在路老夫人懷裡的謝麗娘。
“聽我的話,回房去。”他牽起她的手,送她到門口。
“那、我先回去了。”她不願違拗他的意思,同時也明白眼前的情景不是她能解快的,遂點頭離開。
送走她,路靖麟走回廳裡,決定快刀斬亂麻,命下人取來文房四寶,提筆寫下幾行字。
下知他究竟想做什麼,路老夫人與謝麗娘不解地靜待一旁。
片刻寫完,他走到謝麗娘面前,將剛寫好的紙遞給她。
她接過,低頭一看,臉色登時丕變,“你居然寫休書給我!你怎能這麼對我?你說我犯了哪條七出之罪?你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我絕不罷休!”
他眸光凌厲地望住她,“你犯了哪條七出之罪,你心裡比任何人都明白。從今而後,你不再是我路靖麟的妻子,倘若你一時無處可去,城郊的別苑可以讓你暫住。”沒將她直接送回謝府,已是他對她的寬容了。
“靖鱗,你這是在做什麼?你居然把麗娘休了,娘不准你這麼做!”路老夫人驚怒地拿過那封休書,一把將它撕碎。
“你就是不相信我的清白!你說,你要我怎麼做才肯相信我沒有背叛你?你說呀,是不是要我死在你跟前你才肯相信?好,那我就死給你看。”謝麗娘羞怒交加地咆哮,取下發上的簪子,作勢要自盡。
路老夫人急忙安撫她,“麗娘不要衝動,有話好好說,娘會為你做主的。”
路靖麟沉聲道:“麗娘,你知道當初靖飛想捉回你時,為何我會放你走嗎?”
她下意識地接腔,“為什麼?”難道那時他已認出她了?
他不疾不徐地開口,“因為,我親眼見過你跟那個男人的私情,所以才會成全你。”
聞言,路老夫人驚愕地瞪向她。“真有這回事?”
謝麗娘慌張地搖頭,“絕對沒有這回事,我跟他沒有任何私情。”
“就在竹泉客棧裡。”路靖麟不再掩飾,指出地點。
她一駭,急忙解釋,“沒錯,那時我是去那裡找過他,可是我是去央求他幫我的忙,帶我離開。”
見她還想狡辯,他臉色一沉,“那一日,你們在客棧裡談的事我都聽見了,你們在商量著要如何喬裝私奔以及要帶走莊裡多少的財物。”
原本他想為她保留最後的顏面,但她一再否認,逼使他不得不說出這件事。
先前,靖飛早就提醒過他,她與從江南來的商隊其中某個商人過從甚密,那一日,他恰好上竹泉客棧找商隊的主人商談事情,對方喝醉了,他扶他回客棧的廂房時,卻意外見到她鬼鬼祟祟地走進另一間廂房。
他跟過去,駐足門外片刻,清楚聽見了他們的交談。既然她的心不在他身上,所以那時他才決定放她離開。
見他竟然說出了她最後一次到客棧見那人時商量的事,謝麗娘驚慌地用憤怒來掩飾心虛。“靖麟,我知道你嫌棄我變成這樣,所以不想要我,但是你不能這樣汙衊我,我絕對沒有說過那樣的話!”
“那你為何要偷走一萬兩銀子,還帶走所有的首飾?”他質問。
“我、我自個兒在外生活,總是要用到錢,所以才帶了一些離開,那些錢和首飾後來都用來治病了。”不敢面對他銳利質疑的眼神,謝麗娘說完,連忙看向路老夫人,“娘,你相信我,我絕對沒有說那種話。”
“這……”聽見兒子方才的話,路老夫人此刻對她的說詞也有些動搖了。
“娘,連你也不相信我了嗎?既然你們都不相信我,我再活著也沒意思,我還是死了乾淨。”她拿起簪子往腹部刺下。
在刺到腹部時,她頓了下,見路靖麟竟只是冷眼看著,沒有打算阻止的意思,心一狠,剌進了一寸。
湖綠色的衣裳登時透出了些血漬。
看見那些血,路老夫人回神地吃驚嚷道:“你們還杵著做什麼?還不快叫大夫來!”
紀絲兒在寢院裡躊躇著,不知該不該去探望謝麗娘,她自戕的事,昨天已傳遍了整個莊子。
她曾問過路靖麟她的傷勢如何——
“她狠不下心對自個兒下重手,只是傷到一些皮肉罷了,沒什麼大礙。絲兒,她的事你別管,也別去看她,過幾日我會處理好這件事。”那時他這麼叮嚀她。
可是她到底受了傷,自己不過去探望,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這男人呢,可以娶很多妾,但妻子只能有一個,麗娘先嫁進路家,所以依理她是正妻,這樣你明白了嗎?路老夫人昨日說的話在她腦裡響起。
她知道婆婆的意思是要她當妾,可是相公從頭到尾都沒有向她提及這件事,只要他開口讓她為妾,她願意,能嫁給他已是她作夢都想不到的事,是妻是妾,她並不在乎名份,她在乎的是,他的心裡有沒有她……
紀絲兒低首看著雙手。她乾燥粗裂的手經過這段日子仔細上藥調養後,已白細了不少,那些粗繭也消去了大半,他對她的疼寵,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相信他的心裡是有她的,所以才會不顧老大人的反對堅持要娶她為妻。
想起他,她眉目不禁漾起柔笑。耳旁突然傳來一聲辱罵——
“你這個賤婢!”
聞聲,她詫異地抬眸,就見謝麗娘一臉倨傲地走了進來。
她直勾勾看著她,謝麗娘嗔道:“怎麼,你啞啦,看見我不會叫嗎?”
“要叫什麼?”紀絲兒愣了愣。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夫人。”
“夫人?”她喃喃跟著她出聲。
“我不在的時間,你居然敢勾引靖麟,還讓他納你為妾,你可別得意,過一陣子,我會好好收拾你!”她妒恨地瞪著她。
“他是以妻子之禮迎娶我進門的。”紀絲兒不是要和她爭,但仍覺得有必要說明這點。
“你說什麼?我才是他的妻子,你這個賤人,竟敢自稱是他的妻子,來人,給我掌嘴!”
一旁跟來的兩名侍婢遲疑著沒有動手。路靖麟對紀絲兒的寵愛,全莊上上下下都知道,當初打傷她的小倩和玉梅還被打了十大板驅逐到別苑去,她們可沒那個膽子上前打她。
見兩人一動也不動,謝麗娘狠狠甩了兩人一記耳光,斥道:“你們聾了嗎?沒聽見我叫你們去掌她的嘴。”
捂著被打得火辣辣的臉頰,兩人委屈地不敢出聲。當初她在連雲莊時,便跋扈蠻橫常恣意地虐打下人,可礙於她的身份,眾人是敢怒不敢言。
好不容易她離開,莊子裡的下人樂死了,沒料到事隔大半年,她竟會再回來,下人們私下都期盼莊主最好快快把她趕出去,永遠不要再讓她回來。
見她轎蠻地打了兩名侍婢,紀絲兒擰眉問:“小桃和青兒又沒做錯事,你為什麼要打她們?”
“我是莊主夫人,我高興打誰就打誰,既然她們不動手,好,那就我自個兒動手。”謝麗娘飛快地揚手要打向她。
不料,舉到半空的手驀然被人箝住,回頭一看,發現攔住她的人竟是路靖麟。
她急忙收斂起張狂的氣焰,擠出笑容,“靖麟,你回來啦。”
甩開她的手,路靖麟黑瞳沉凜地望著她,怒斥,“你太放肆了!就算是莊子裡的下人也不能由著你隨意打罵,何況絲兒是我的妻子。”
聽見他當著她的面說這賤婢是他的妻子,謝麗娘眸裡閃過恚怒,卻不得不忍住氣道:“是她先對我出言不遜,我才會生氣想打人。”
她把錯全推到別人頭上。
沒想到她會這麼誣賴她,紀絲兒連忙澄清,“相公,我沒有出言不遜。”
“我知道你不會。”她的性子他很清楚,路靖麟接著望向謝麗娘,“倘若你不想到別苑暫住,那麼我派人送你回孃家吧。”
讓她繼續留下來,只會再徒生事端,若他今天沒回來,剛剛那一巴掌,已經煽在絲兒的臉上。
他不能容許再有人傷害絲兒,所以決心要送走她。
聽見他的話,謝麗娘尖聲道:“你不能這麼做!”被他休離回去,她哪還有臉目見人。
“你不回孃家,只能到別苑去,你自個兒選擇吧。”
她憤恨地瞪住他,“你就真的容不下我,非要趕我走不可?我們做了兩年多的夫妻,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嗎?”她好不甘心。
“你那日離開路家時,我們之間已恩斷義絕。你既然走了,應該好好地跟那人過日子,不該再回來。”平心而論,當不成夫妻,他由衷希望她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沒想到她竟回來,還妄想欺負絲兒,這他絕不容許!
“我……”她何嘗願意回來,倘若早知會有今天,她當初絕不會跟那人私奔。
撫著手臂上那些猙獰的疤痕,她又惱又悔又恨。
為了有個棲身之地,牙一咬,她低聲下氣地道:“靖鱗,我不爭了,就算你要我當妾也沒有關係,只要你不趕我走就好。”
路靖麟仍不為所動,“你還不明白嗎?我跟你的夫妻情份已盡,待會兒我會讓李叔派人送你到別苑。”
他的意思是說,就算她願意委屈當妾,他也容不下她!謝麗娘滿臉怨怒地瞪著他。“你不能這麼無情地趕我走,再怎麼說,我們也做了兩年多的夫妻,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狠心!”
到底誰對誰狠心?當初她與別的男人私奔的時候,可曾為他想過半分?他的顏面因此掃地,知情的人都在暗地裡拿這件事嘲笑他。
不想再跟她糾纏下去,路靖麟喚來下人,“送表小姐到別苑,若她不願去,就直接送她回謝府。”
兩名隨侍上前要帶走她,她卻甩開他們,拉住他的手哀求。
“我不走、我不走,靖麟,我不想離開這裡,求求你讓我留下來,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吵不鬧了。”
他毅然決然扳開她的手。“是去別苑還是回謝府?你自個兒選擇吧。”他已經替她留了餘地,她若再不知好歹,就只能讓她帶著休書回謝府。
先前她與別的男人私奔的事,他早已知會謝府,因為這件事,她父親和兄長還親自登門謝罪,為了保住兩家人的顏面,因此才會對外宣稱她返家省親時得了急症而亡的事。
見他是鐵了心要送走她,謝麗娘心一狠,改口道:“至少再讓我多留一天,好好跟娘道別,明天我就到別苑去。”
沉吟了下,路靖麟點頭答應,“好,讓你再留一天,明天一早就離開。”
臨走前,謝麗娘滿眼妒恨地瞋瞪了他一眼。是他先對她不仁的,那就別怪她對他不義。
看著她蕭索落寞的背影,紀絲兒有些不忍,“相公,為什麼不讓姐姐留下?”
“以她的性子,留下來只會鬧得整個莊子不得安寧。”況旦麗娘那麼驕蠻,又豈肯屈居於人下,一定會常常藉故來欺凌絲兒。不希望再發生上次小倩跟玉梅將她虐打成傷的事,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麗娘留下來。
雖然理由合情合理,但紀絲兒仍下意識脫口問:“相公還恨姐姐當初不告而別嗎?”那日婚禮上,謝麗娘似乎說她得了什麼不治之症,所以不得已才離開他。
“我從來沒有恨過她。”這是他的真心話,“當初為了替病重的爹沖喜,我娶得匆忙,她也嫁得不甘,因此婚後她對莊子的事都看不順眼,動輒發怒,我們因此常常發生爭執,所以當她決定跟別人離開時,我是真心成全她的,希望她以後能過上好日子。”
紀絲兒先前便隱約聽說了他妻子與男人私奔的事,此刻聽見他這麼說,證實了傳言。細思了下,她不禁納悶地問:“那姐姐為什麼又再回來?”
“這也是令我百思不解的地方。”而且她還帶了一身傷回來,佯稱是為了治病而用火灼傷的。
那傷疤看起來是燒傷沒錯,但絕不可能是為了治病,只怕是發生了什麼事。
想起另一件事,路靖麟沉吟了下道:“絲兒,你爹今天早上上門想找你。”
“我爹來了……他怎麼知道我在這兒?”聽見父親找上門,她滿臉驚愕。
“我們成親的事,怕是早已傳遍整個城了。”她爹會知道也不令人意外。
“那、那我爹說了什麼?”只怕嗜賭成性的父親是來向路家要錢的,她不由得絞緊了手上的絲帕。
路靖麟沒有立刻回答她,反問:“絲兒,你還想認這個爹嗎?”對方畢竟是她親爹,他縱使再痛恨他對絲兒的傷害,也不可能殺了他。
“我……不知道。”爹那麼對她,早就不把她當女兒看待,她真的不知道該不該再認這個爹。
看出了她心頭的糾結,路靖麟說出自個兒之前的安排,“我差人把他送走了,還派了人督促他戒賭,等他徹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再讓你們見面,你覺得如何?”
紀絲兒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頭,“這樣很好。”明白他做這樣的安排全是為了她,不由得感激地看著他。
“你昨天不是說想去天馬寺上香,我們走吧。”他牽住她的手往外走。
“好。”走在他身旁,她側眸看著他,臉上漾開一抹幸福的笑靨。
這一輩子老天給她最大的恩賜,就是遇到了他。過往曾經的傷害,在此刻都已微不足道。
深夜,一條黑影熟悉地避開巡守的崗哨潛至後門,打開門閂,等候在外的幾名黑衣人立刻竄了進來。
“東邊是路靖麟住的寢院,東南邊是他娘住的地方,西邊是路靖飛住的院落,南邊是庫房,記住了嗎?全部把它們燒得精光!”一道透著憎恨的嗓音低聲交代那幾名黑衣人。
“記住了。走。”為首的黑衣人手一揚,帶著同伴迅速朝東邊而去。
那人站在月夜下,一張嬌豔的臉孔此刻露出扭曲的笑意。
“路靖麟,你敢那麼對我,我要你付出代價,把你們全都燒死,讓你嚐嚐被火灼燒的滋味有多痛苦!”
她慢慢地向前走,想去欣賞這場暗夜惡火是如何吞噬路家的一切,奪去這裡所有的生命。
凡是欺負她的人都該死,蘇平志該死,路靖麟也該死!
然而才走到一半,周遭登時出現數把火炬,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抬眸看著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她眼眸驚愕地瞠大。
“你們怎麼會……”為什麼路靖麟和路靖飛會出現在這裡?他們不是該在自個兒的寢房安睡嗎?
還有那些黑衣人為何沒去燒了整個連雲莊,卻全被抓了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路靖飛憤怒地指住她,“你果然暗中勾結了周震,這下你沒話說了吧!”
“我……沒有。”看見方才那幾名黑衣人全被綑綁了起來,明白事蹟敗露,謝麗娘面露驚惶地想撇清關係。
“你否認也沒用,我早就暗中安排人監視你,打你今晚走出寢房,打開後門接應這些黑衣人進來,全都在我掌握之中。”路靖飛說著,抬腳狠狠踹了身旁的黑衣人一腳,罵道:“想來燒掉連雲莊,燒死所有的人,你們好歹毒的心腸!”
方才就在這些黑衣人準備動手時,全被他一個不漏地逮個正著,這下看她和周震有什麼話好說。
聽見自個兒的行蹤早就被他們盯上,謝麗娘驚惶地看向路靖麟,“靖麟,我是被逼的,我也不想這麼做,是周震逼我的!靖麟,你相信我,我並不想要害你們,你不是叫我到別苑嗎?我、我現在就走。”她倉卒地掉頭想離開。
離去的路卻被人擋住,路靖飛一臉冷鷙地說:“你現在想走已經來不及了,大哥給過你機會,只要你安份地待在別苑,吃穿用度都不會虧待你,誰知道你竟惡毒地勾結破日堡的人,想燒掉連雲莊,你這女人簡直是蛇蠍心腸!”
“靖飛,把他們全關進地牢,明天押送到官府究辦!”交代完,路靖麟不再看她一眼,轉身就走。她突然跟周震一起出現在婚禮上,他早就起疑,因此預做了安徘,才能將他們一舉成擒,免了可怕的災難。
“靖麟,你饒了我這次,我馬上就去別苑,不要把我送進大牢,求求你,我知道錯了,我發誓再也不敢了……”發現大勢已去,謝麗娘駭然地哭叫著。
路靖飛命令下人將她抓起來。“你沒有下一次了。你突然回來,我跟大哥已經在懷疑你,大哥念在昔日夫妻情份上,安排你住到別苑,沒有將你直接送回謝府,你不知感恩也就罷了,竟然勾結破日堡,想害得我們路家家毀人亡,我真想剖開你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
心知闖了大禍,謝麗娘哭花了臉,“靖飛,你饒了我,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想再聽她多說一句,路靖飛下令,“全都帶下去,明天一早送去官府!”
端著甜湯走進書房,紀絲兒聽見路靖飛納悶的聲音傳來——
“我實在想不通,當初她丟下好好的路夫人不做,跟別的男人私奔,後來為什麼又跑回來跟周震勾結來害我們?”
距離那夜已經事隔多日,那晚所有的人,包括謝麗娘,都押送官府關進大牢,而就在同時,京裡也傳來了好消息,周家在京裡擔任高官的親人,因為貪贓枉法,被皇上下獄治罪。
周家的後臺一倒,官府立刻派人抓了周震,控訴他的罪行洋洋灑灑,起碼有幾十卷,罄竹難書。
紀絲兒將甜湯分盛了兩碗,遞給他們一人一碗。
接過喝了一口,路靖麟拿出昨日收到的來信,交給弟弟。
“你看了這封信,就會明白她為何這麼做了。”當日麗娘突然回來,翌日,他便寫了封信,委請江南的朋友調查她跟那名商人的事。
事情的經過都寫在信裡頭。
展信看完,路靖飛驚詫道:“原來她從莊裡帶去的銀子和首飾,全被那個男人騙走了,還點了一把火想燒死她。”
聞言,紀絲兒忍不住出聲,“怎麼會這樣?那後來呢?”
路靖麟接腔,“她僥倖被人救了出來,但是身子有多處燒傷,痊癒之後,她便想盡辦法要報復那男人,卻一直苦無機會,結果意外遇見到江南的周震。周震替她將那個男人殺了,同時將她帶了回來。”
思忖了下,紀絲兒輕聲道:“我想,也許她回來時並沒有想要害我們,後來是因為發現這裡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地,所以才會那麼做。”
謝麗孃的遭遇,讓同樣身為女子的她有些同情。當初她會義無反顧地跟著那男人離開,想必是很愛他,沒想到卻得到無情的對待,回來後,想再當迴路夫人,無奈路家已不願再接納她,所以才會做出那樣的事吧。
路靖麟唇邊露山一抹笑,餵了她一口甜湯。“她昨天託師爺帶給我一封信,上面寫的話就跟你的猜測一樣。”也許謝麗娘已經悔悟了,所以委託師爺帶來她親筆寫的字條,向他認錯道歉,上面還寫了一段話——
靖麟,我知道我現在悔悟為時已晚,以前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總覺得處處不滿足,結識蘇平志後,我一時被他的甜言蜜語迷惑了,竟莽撞地就這麼跟他離開。誰知道他貪圖的只是我帶去的那些錢財和首飾,得手後竟想活活燒死我。
原本這次我回來,是真心想好好跟你過日子,所以才編造出那段謊言想求你原諒我,沒想到你竟另娶他人,我被嫉妒矇蔽了良心,所以才會勾結破日堡想燒死你們。
鑄下這樣的大錯,我不敢再奢求你和孃的原諒,這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只希望,娘不要氣壞了身子,請代我向娘謝罪,我辜負了她老人家的疼愛。
就如她信上所說,她如今懊悔已經來不及了,娘對她已經徹底寒了心。
路靖飛頗不以為然,“要不是我跟大哥早有防備,路家早就被一把火給燒個精光,絲兒,你就別可憐她了,不過幸好沒釀成大禍,所以她頂多被關個幾年就能出來。”
聽見幾年後她就能被釋放出來,紀絲兒放心了,目光被桌上一盒亮晶晶的沙子吸引住,順手拿了起來,臉上露出一抹懷念。
她拈起了一小撮金色沙子說道:“這種沙子,以前小時候我在我姥姥家的一條溪裡也看過。”幼年時娘曾帶她去探望幾次姥姥,姥姥養了一隻很有靈性的猴子,她常常跟著猴子到山裡玩,後來姥姥過世後,娘就不曾再帶她回去了。
路靖飛聽她把這些金沙當成了普通的沙石,叫嚷了起來,“什麼沙子?這可是金沙,是金子。”
“金子?”紀絲兒怔了怔,低頭再看了看盒子裡的金色沙礫。原來這些看起來像沙子的東西竟是金子,她只見過做成首飾的金飾,不知道這種沙子就是金子。
路靖麟詫異地問:“絲兒,你說你看過這種沙子,在哪裡?”
“在我姥姥家附近的一條河。”
“大哥問的是那裡位於什麼地方?”路靖飛也想通了,急切地道。
“在蒼平縣。”
“絲兒,你還記得路嗎?”路靖麟沉穩地問。
“我還記得一些,不過很久沒去了,要到那兒才知道。”
“快帶我們去。”路靖飛迫不及待地開口。也許大嫂真是個福星,不但幫連雲莊度過不少難關,現在還能幫忙發現金礦,當初他藉機想撮合她和大哥,真是做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