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須臾時刻,小混等人已步入棲鳳宮大廳所在。
宮內大廳,正如小混他們所揣度,果然又是一番不凡的氣派,炫耀似地展現在眾人眼中。
然而,這些珍貴的白玉桌、珊瑚椅、琥珀臺,或是價值連城的珍珠垂簷、古今名家字畫,甚或廳首那座丈尋有餘的龐然瑪腦屏風,雖是誇耀著無可比擬的財氣。
但是看多了之後,非但不再讓小混覺得有啥出奇或新鮮,反而他不以為然地撇嘴暗哂忖道:“奶奶的,住在這裡面的人不是暴發戶,也是土財主。他以為這樣的裝璜佈置就算瓊樓玉宇,人間樂土?真是有夠俗氣嘖嘖(之至)!”
小刀體會到小混這微然撇嘴之意,不禁差點脫口噗哧輕笑,總算他反應快,連忙以兩聲乾咳掩飾過去。
逍遙樓主恰於此時回身,他對小刀的乾咳投以好奇的一瞥,隨即客氣道:“你們先請隨意坐坐,我去請家父出來和各位見面。”
小混等人亦不客氣,果真每個人都很隨意,不約而同或坐或倚,或是把玩古玩珍品,徑自在大廳內找尋自己有興趣的事物瀏覽。
逍遙樓主對自己這句客氣話所造成的效果,只得無奈地聳肩嘆笑,他這才想到,隨意向來是狂人幫的特色之一。
現在想限制狂人幫的言行舉止,或是要他們正經規矩,那簡直是痴人說夢的事。
眾白袍書生似乎對小混等人的行為感到極端訝然,紛紛以詢問的眼光投向逍遙樓主。
逍遙樓主擺擺手,輕笑道:“無妨,我信得過狂人幫,你們可以下去休息。”
白袍書生等人聞言,恭謹地告退後,分由大廳兩旁的側門離去。
直到看不見人影后,丁仔故做無奈地嘆息道:“樓主,不是我說你,你何必那麼相信我們?你信得過咱,咱可信不過自己吶!”
說著,丁仔似是無奈地揮動兩手,於是,六、七件精巧珍貴的小東西,自他的袖中滾出落於手掌上。
看著丁仔將這些珍玩一一歸位,逍遙樓主歎服道:“丁少俠不愧有小神偷之名,從進門到剛才,我也沒見你動什麼手腳,怎麼……”
丁仔截口笑道:“若是被你看見,就算不得動手腳啦!辣塊媽媽,我本來就是要開你的玩笑,不過,你若沒有信得過那句話,我還真會把東西帶走送人。”
小混斜眼瞟道:“就算有那句話,你也一樣能把東西帶走。”
丁仔抓抓頭道:“不過那就不同了,萬一樓主要追查這事,第一個是找咱們狂人幫,那我豈不是破壞幫譽。這種事我不敢,不敢!”
丁仔故作驚恐地猛搖雙手,以加強他不敢的決心。
小混嘿嘿笑道:“算小兔崽子有自知之明,否則,我就有機會讓你試試本幫的新式刑罰。”
小妮子好奇問道:“小混,你又想出什麼整人的點子做為刑罰?”
小混怪笑道:“你若有興趣,就先以身試罰如何?”
小妮子瞪大眼睛,逃出老遠,嗔叫道:“不要!”
逍遙樓主含笑插口道:“丁少俠若真對宮內的小玩意有興趣,本樓主倒是可以做主,將這些東西送給你。”
丁仔帥氣地單手一揮,拒絕道:“不要,空空門中只有偷來的貨,沒有領人情送來的家當。”
逍遙樓主微怔後,半調侃道:“看不出丁少俠的家規頗嚴。”
丁仔自嘲地諧謔道:“沒辦法,祖宗傳下來的行業,做子孫的也只好勉為其難克紹箕裘!”
小混嗤笑著踹他一腳,笑謔道:“辣塊媽媽的,你越說越像真的,你以為自己是幹啥的?士農工商都輪不到你的份吶!”
丁仔閃開小混這一踢,揉著鼻子戲謔道:“士農工商若是都輪不到我的糞,那豈不是天下大臭。”
他猶自誇張地大扇其手,以示真的很臭。
眾人聽明白丁仔糞中之妙後,驀地爆出瘋狂大笑。
逍遙樓主礙於身分,不好意思笑得如狂人幫那樣張狂,他強忍笑意道:“小混,你們坐,我去去就來。”
小混歇過一口氣,對著逍遙樓主的背影揮手道:“樓主老兄,你若想笑也不用躲起來嘛!我們可以瞭解你非笑不可的無奈,回來呀!”
逍遙樓主雖未回頭,但從他那搖得宛若波浪鼓的腦袋,和不住抖動輕顫的雙肩看來,他還真如小混所言,想躲起來一個人偷笑吶!
就在逍遙樓主離開不久,五名青衣僕人手捧熱茶出來,奇怪的是,他們全都眼眶微微泛紅,臉上表情詭異暖昧地直盯著小混眾人猛瞧。
這五名僕人送上茶,來匆匆又去匆匆地離開大廳,好似身後有啥在追他們一樣。
哈赤看著他們離開,不解地搔著亂髮道:“奇怪,咱們又不是魔也不是鬼,他們這些人幹嘛用那種古怪的眼神看咱們?而且走得像有鬼在趕他們一樣,真是莫名其妙……嘖嘖!”
這大個兒心血來潮,加上一句小混常用的嘖嘖,眾人聽地又是鬨笑如雷。
小混拍著他的肩頭,讚賞道:“好,孺子可教也!哈赤,你越來越有我的學問,以後要多多加油,下回狂人幫就派你去考狀元。”
哈赤信以為真地為難道:“少爺,哈赤不愛讀書,別叫我去考狀元好不好?”
小混捉弄地道:“不行,本少爺說的話都算數,你還是好好準備,等著去替我擠那道窄門。”
哈赤苦著臉道:“少爺不行呀!哈赤要是進去那道門,那誰來服侍你。”
小混奇怪道:“擠窄門和服侍我那有啥衝突?你在說什麼?”
眾人不解地瞅著哈赤,等他解釋。
哈赤臉紅脖子粗地搓著兩隻大手,期期艾艾道:“少爺……進那道門,不就……不就要做和尚,做和尚不能吃肉喝酒……又不能跟著少爺四處流浪……哈赤不要進那門做和尚……
哈赤對大神說過要跟著你,侍候你一輩子※!”
“什麼跟什麼!”小混搖著頭,啪地賞了哈赤一個大響頭,笑罵道:“他奶奶的,少爺是要你去擠聯考的窄門,你偏要去做和尚進空門,你有沒有搞錯。”
哈赤揉著腦袋,恍然大悟道:“搞錯,搞錯,只要不叫哈赤做和尚,那個門哈赤一定幫少爺去擠。”
小混蒙著眼,揮手道:“算了,憑你這個程度,連門都搞不清楚,擠什麼擠,我看你還是把牆撞垮比較快。”
小妮子咯咯失笑道:“對了,就像上回在石獅子衚衕那次,哈赤轟隆一聲就撞破牆進人家家裡一樣。”
哈赤靦腆道:“那次是太急……”
小混岔口謔道:“太急?太急得找茅坑,你撞破人家圍牆做啥?”
哈赤辯解道:“那個急不是那個急,少爺你弄錯了。”
小混眨著眼故作無辜地反問道:“那個急是哪個急?哪個急是那個急?我弄錯了什麼呀?”
哈赤被小混這一輪繞口令似的問話問倒,只得傻呼呼地猛抓其頭,想不出該如何解釋哪個急。
忽地,小妮子若有所覺問道:“小刀哥哥,你和丁仔怎麼半天不吭聲?”
小刀漫聲應道:“聽你們消遣憨獅子就好,我們幹嘛說話?”
然而他專注的眼神,卻在大廳之中來回搜望。
丁仔不服氣道:“奇怪,我明明比小刀大,你這妮子為什麼老叫他哥哥,卻只叫我丁仔,至少你也得叫我丁仔哥哥才合理。”
小妮子嬌笑道:“誰叫你老像小混一樣瘋瘋癲癲的,看起來自然就沒大沒小,人家小刀哥哥比你穩重多了,我當然會叫他哥哥,你怪誰呀!”
丁仔的心似乎也未曾放在說話的話題上,聞言咕噥地抱怨兩聲,眼睛卻有所期待的盯著小刀。
半晌。
小妮子憋不住叫道:“喂,你們兩個人到底怎麼回事?”
小刀若有所思道:“小混,你難道沒感覺到什麼不對?”
小混疑惑道:“什麼對不對?”
丁仔下意識地抖抖身子,好似極不爽快,低聲道:“你不覺得這大廳中除了我們,還有別人在的樣子?”
小妮子望著空蕩蕩的大廳,不安道:“丁仔,你該不是因為我不叫你丁仔哥哥,你故意嚇我吧?這裡哪有什麼別人。”
小刀沉聲道:“不是丁仔嚇人,其實我也覺得好象受人監視,那種有人隱在暗處窺視的感覺令人非常不舒服。”
說著,眾人目光齊齊投注在小混這位大幫主的身上。
小混嘿嘿笑道:“你們實在大驚小怪,就算真有人躲在暗處又如何?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嘛!你們不想想,這麼一大堆金銀珠寶擱在這裡,沒人守著那才叫奇怪。
再說,你們忘了剛才送茶出來那些人,一個個好象快笑斷氣的德性,若是他們沒聽到我們在大廳裡說的話,他們怎麼會笑得那麼三八?”
其它人這才若有所悟。
忽地——“呵呵,曾能混果然名不虛傳。”
一名年過七旬的花甲老人,在逍遙樓主的陪伴下,坐在一乘由四名白衣書生抬持的軟轎上,自廳側緩緩行去。
且別說這老人身上穿金帶玉,富貴十足的模樣,光是那頂軟轎,亦是雕玉髹金,華蓋織錦。
最特別的,是那轎杆與轎身的距離十分貼近,單杆雙橫的轎杆前後各由兩人抬著並行,如此設計,自然使得轎伕與轎內人的距離減至最小,明顯地有利於轎伕護衛轎中人的作用。
小混迅速地瞟了轎內的老人一眼,光這一瞥,小混看出這乾癟枯瘦的老人的確是病得不輕。
小混仍是一派閒懶的樣子,諧謔笑道:“老……老宮主,你的意思若是說我不是混假的,那你就沒說錯話啦!”
老人淡笑道:“曾能混,你若想叫我老頭、老鬼之類的稱呼,不妨放心大膽地叫,老夫不會與你計較這些小事。
而你能一語道破宮內之秘,的確是有過人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不過你畢竟不完全瞭解就是。”
小混呵呵笑道:“老頭,你怎知我想這麼叫人?你真是深得我心。嘿嘿,光憑這點,我就有些想替你醫病,若是你肯告訴我棲鳳宮之秘的奧妙,我就保證將你醫好,如何?”
老人目光閃動著謎樣的神采,古井不波道:“若是將秘密告訴你,豈不就沒有秘密,那就不叫棲鳳宮中之秘了,你說是不是?況且……”
小混眨眨眼,在心底暗罵:“老滑頭!”他依然一臉無辜地接口問道:“況且什麼?”
老人語帶輕視道:“想醫好我的病,你行嗎?”
小混登時如被針扎到一般地跳起來,怪叫道:“我行嗎?嘿嘿,我說糟老頭呀,人家沒有知識也有點常識,你這種話說出來,簡直連點見識都沒有,真是藐視本少爺嘖嘖。”
四名抬轎的白衣書生聞言,俱皆怫然作色,同時右掌微提,便待出手。
老人爾雅地輕抬左手,制止這四人的衝動,並且示意四人將軟轎停穩在小混等人跟前不遠處。
老人不慍不火道:“曾能混,老夫受傷已逾二十年,初時仍可以自身殘存內力逼住傷勢,但在十餘年前,老夫即已內力全失,任病情發作。
而這二十多年來,老夫不知看過名醫多少,就連齊百川的孫子,亦因無力治癒老夫之病,最後落得羞憤自殺。
你不過這麼丁點年紀,能有多大道行,竟敢誇下海口,要醫好老夫。”
“神醫齊百川他有孫子?”小刀和丁仔兩人不約而同脫口輕呼,看來,這又是一檔子江湖中漏傳的秘辛。
小混的反應卻是狂放且盛氣凌人的舉掌,重重往白玉桌面砰地一拍,嗔叫道:“他奶奶的,齊百川的孫子算什麼,哪能和少爺我比,他醫不好就自殺,我若醫不好,就讓你殺算了!”
“小鬼!”小妮子和其它人同時失色驚呼,他們深怕小混這一遭賭氣,真的把小命賭輸掉,那就不好玩。
小混卻管不了這些,想當年他就是被武林雙狂一句:“你行嗎?”激出狂人谷。
如今,再聽到同樣一句氣死人的話,小混的反應也仍然和往日的反應相差無幾。
此時,就算眼前這名糟老頭和小混有著殺父之仇、毀家之恨,小混誓必也要先設法醫好這老頭,證明自己真行,然後再談其它。
老人始終不言,只是繼續以謎樣的眼光盯著小混,他的嘴邊猶自露出一抹似笑非笑蘊意頗深的淡淡笑紋。
小混不服氣地大聲道:“耶,你幹嘛用那種曖昧的眼光瞄我?你不相信我能治好你是不是?沒關係,咱們走著瞧,我等不及看到你病好之後那種感激涕零的表情。”
老人軒眉道:“何必光說不練,病人就在你面前等著。”
小混神氣地一哼,上前兩步正欲替老人把脈。
此時,四名轎伕中的前兩人,立即戒慎地踏前想阻攔小混。
小混不悅地披嘴道:“老頭,我警告你,少爺我的脾氣可是大得很,你最好叫你這些忠心耿耿的奴才閃邊一點,否則少爺性起,別怪我動手傷人。”
老人揮退轎伕,輕聲笑道:“我倒不怕他們受傷,我怕的是萬一真有了衝突,吃虧的可是你。”
小混瞪眼道:“哈哈,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我倒有機會試試,看看到底誰傷誰來著!”
逍遙樓主見場面逐漸火爆,立即上前打圓場道:“義父,你看病需不需要換個比較清靜的地方?”
老人輕輕搖頭,淡然道:“只是看看,若要施術時再說。”
逍遙樓主轉頭對小混道:“小混,就麻煩你啦!”
他眼神中的真誠和乞求,打消小混想教訓那些目中無人的白衣書生的念頭。
小混點點頭,伸出手仔細為老人把起脈來。
片刻之後,小混微微皺起眉頭,接著他俯身探手解開老人衣襟,只見老人那瘦骨嶙峋的胸前,赫然呈現著點點宛若火炙般的焦黑疤痕。
小混用手指試探性地撥弄著那些焦痕,忽然,他慎重其事地盯著老人,凝重道:“老頭,我不管過去你這個傷是如何弄來,你如果想恢復自己這身已失的功力,那麼對於我所提的問題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回答,你若要有所隱瞞,一切失敗的後果,可要由你自己負責。”
老人似乎有些意外,他目光閃爍地考慮半晌,遲疑問道:“你倒說說已失的功力要如何恢復?”
小混嘲弄道:“想考我?,我若不現點真本事,你大概不信邪。”
頓了頓,小混接著道:“一般習武之人失去功力的原因不外幾種:一是破功,就是氣海穴被廢,這是一級疑難雜症,除非找到特殊藥物再輔以極高深內力修為的治療,否則治癒的機率幾乎是零。
二者是走火入魔,這種情形大部分是因為引導氣、力流躥的路程錯誤,導致脈穴受傷或瘀堵,這種病況比較好醫,再來嘛……”
小混看在場眾人個個都聽得聚精會神,索性賣起關子,故意停下來歇口氣,端起桌上的茶,慢條斯理地呷上一口。
老人不耐地催促道:“再來如何?你還有什麼本事?”
小混右眉一挑,得意道:“本事還多著呢!第三種失去功力的原因,就是因受傷、中毒之類所致,這類情況和走火入魔看來類似,但因為病因不同,結果自然也就差多。
我說老頭,你的傷就是屬於第三類,說得再明白些,你當初所受之創,該是被重指力這類武功點中身上穴脈。而且若不是傷你之人已後繼無力,無法將指力發揮到十成,就是你命大及時卸去中指剎那的重擊,所以才會搞成這樣,我說對了沒有?”
老人緩緩闔上雙目,對小混所說即不同意,也未否認,好象他突然累了,需要睡個覺休息一般。
又好似他突地老僧入定到另個世界神遊去也,不再理會眼前的凡夫俗子們。
小混他也不急,他手中依然捧著平常難得喝到的上等好茶,有一口沒一口,閒閒地啜著。
倒是其它人,包括逍遙樓主、四名轎伕和小刀等人,被眼前這無端的沉寂揪緊了心,大廳中的氣氛,彷佛也因為這股異樣的靜默,更增添了三分神秘。
良久……老人神情不變,卻以飄忽的聲調開口道:“若是你的問題不太過於涉及隱私,老夫絕無隱瞞之理。”
這句話無異老人終於承認小混的醫術,願意接受小混的治療。
也等於小混終於擊敗這老頭不可一世的倨傲,這點對小混,甚至狂人幫全體而言,才是最重要。
小混拋了個神氣至極的眼神給小刀他們,而小刀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有掩不住的興奮和得意之色,就差沒有跳起來大呼萬歲。
畢竟,小混沒有令他們失望,而且小混的成功,就是他們的光榮。
小混略略沉吟,隨即開始問道:“你受傷的確即時間是多久?而失去功力又是多久以前的事?”
老人抬眼道:“受傷的確切時間是二十七年又三個月。至於功力則是在十二年又八個月前全部消失。”
小混咋舌道:“乖乖,你還真能拖,看來你也不是簡單的貨色,我再問你,在你受傷到功力全失這十四、五年之中的發作情況如何?功力消失的狀況又是如何?”
老人沉吟道:“當初發作情形是覺得全身氣血忽然亂躥,頭部刺痛,胸口窒息無法呼吸。每當我以內力壓抑亂躥的氣血,初時尚可引導氣血歸位,但是之後一定全身脫力,疲乏欲死,而功力也就大大減損不少。”
小混又問:“功力全失後的發作情形仍然和以前相同嗎?”
“大致不多。”老人答道:“但因為我有服用齊思仁調治的藥丸,所以窒息感不很嚴重。”
“齊思仁?”
老人解釋道:“就是神醫齊百川之孫。”
小混點點頭,再問道:“那藥丸還有沒有?我想看看。”
老人自懷中取出一個朱玉小瓶交給小混。
小混打開藥瓶傾出幾粒藥丸,聞聞嗅嗅之後留下一粒,其它再放回瓶中交還老人。
忽然,小混突兀問道:“你的頭痛是不是有時令你忍受不了而瘋狂?”
老人頷首道:“沒錯。”
小混目光變得犀利,又問:“當你瘋狂時,是否有什麼辦法讓你回覆正常?”
老人遲疑地盯著小混直看,最後沉緩道:“殺人!”
小混身後傳出小妮子猛地噎氣聲,看來小妮子被嚇得不輕。
小混滿意地點點頭:“你還算誠實,繼續這麼合作,我保證你的病有希望啦!”
小混不待老人有所表示,接著單刀直入道:“現在你仔仔細細描述一下當年你受傷的經過。”
老人有些怔然不解,小混索性拉過兩名轎伕,要他們面對面站好。
這才解釋道:“當年你的對手是怎麼攻,你是如何防?最後你沒閃開是被指中哪裡?這裡有兩個現成的活道具,你就動動口,讓他們示範一下。”
於是,兩名轎伕在老人的指示下,示範當年過招時敵方是如何抬腿、撤肘、轉身、迴避……直到那兩名白衣轎伕演至老人中指的剎那,小混忽然開口喊停。
那兩名轎伕還真聽話,兩人保持原來姿勢,像是臘人般定在原地。
小混於是走近他們兩人仔細研究雙方的姿勢,甚至更鑽入兩人之間,伊伊唔唔地喃喃自語,好象說些這邊中指那邊如何之類的話。
小刀壓低嗓門,對丁仔和小妮子他們道:“這小混混八成又在演戲整人。”
小妮子不解地低聲反問:“為什麼?”
小刀耳語道:“他還不知道雙方使的是什麼絕學,怎麼可能估計得出中指後力道的躥動方向。”
果然,小混站直身子拍拍手道:“好了,老頭,告訴我當年你們用的武功名稱是啥?”
老人避重就輕道:“對方施展的是金剛擒魂指。”
“金剛擒魂指?”
不光是小刀和丁仔大吃一驚,就連逍遙樓主也是聞言為之一怔。
小刀訝道:“那不是昔年首任武林盟主,劍聖宮夢弼老前輩的獨門絕學嗎?”
丁仔接口道:“而且據言,身中金剛擒魂指的人,最遲在三時辰內會全身浮現殷紅斑點而亡,怎麼你沒死,身上的斑點也不是殷紅色……”
老人只是一味以謎樣的淡笑注視著小混。
小混揮揮手,阻止丁仔未完的話,問道:“老頭,你怎麼說?”
老人神色不動,緩聲道:“我是身中金剛擒魂指沒錯,至於為何沒死,或者是我命大,或者是我功力高絕。而我身上的焦疤原來也是殷紅色,那是自從齊思仁為我醫治後,才變成現在這模樣。”
頓了一頓,老人接著道:“至於你那些朋友尚未說出口的話,該是指宮夢弼一生行俠仗義,會與他動手過招的絕非善輩。
事實上老夫昔日亦非人們眼中的善類,如何?曾能混,你還敢醫治老夫嗎?如果你能醫的話?”
小刀搶口問道:“你到底是誰?”
老人輕輕搖頭道:“老夫曾經發誓,除非能恢復昔日功力,否則逝者已矣,絕不再提失敗的名號。”
丁仔瞪眼叫道:“辣塊媽媽的,這算什麼話,萬一小混救錯人那怎麼辦?”
逍遙樓主插口道:“丁少俠,義父昔日或許非白道人士,但是難道說只有白道中人才是善良人嗎?而以空空門來說,也不見得被正派人士所接納。”
丁仔聞言只有為之語塞。
曾均盛轉向小混,低聲道:“小混,尚請你看在我義父年老體弱,不堪病情折磨的分上,也看在我的薄面,醫治義父好嗎?”
這話已說得近似祈求,以逍遙樓主如此名重於江湖的身分,不惜低聲下氣向人請求,只怕,還是破天荒頭一遭的事。
這對小混而言,人家已經給他十足的面子了。
小混目光深邃地直看著老人,彷佛想看入老人的內心一般。
而老人無所畏懼地淡然回視,問道:“曾能混,你怎麼說?”
忽然,小混出乎眾人意料,嘿嘿笑了起來:“老頭呀老頭,我就不信你會不知道我曾能混是什麼樣的人物,你心裡明白的很,我是不可能在這時候收手,你又何必讓你乾兒子求情。只要是我曾能混說出口的話,什麼時候打過折扣?現在再問我醫是不醫,根本就是廢話一大堆。”
小刀插口阻止道:“小混,這事何不從長計議……”
小混卻截住他的話尾,斷然道:“老哥,人無信不立,何況,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出言如屁——噗,一聲就假裝沒事。這件事就如此決定,不用再計啥個議,反正將來一切後果,我會負責到底。”
小混轉向老人道:“老頭,請把上衣解開,我要用金針衝脈術替你仔細查驗一下傷勢。”
老人在兩名轎伕的侍候下,解除上衣,露出只剩皮包骨,且佈滿噁心疤痕的身子。
小混右手搭於老人右腕,不見他有何作勢,便在他左手輕抬間,數道細微的金光連閃即逝,不知打何處出現的金針,剎時佈滿老人上身一十二大重穴。
老人不禁雙目一亮,嘖嘖讚道:“嗯,光憑這一手你就有資格稱狂武林。曾能混的確有兩把刷子,無怪乎……小子,你這手可有何名目?”
老人似乎發現自己失言,立即若無其事的改口。
小混嘿嘿笑道:“無怪乎什麼,老頭?人老了連說話都變得不幹不脆。”
老人身後的轎伕登時對小混怒目相視,彷佛小混侵犯了他們心目中的神。老人再一次輕輕擺手,阻止蠢蠢欲動的手下。
小混逗弄地瞄著四名白衣人,他算準對方也不敢拿他如何。這四名白衣人果然是隻怒不言,奈何不了小混。
待他戲弄夠了那群白衣人,這才得意地謔笑道:“老頭,我這招叫做無影神針,等我治好你的傷之後,你就會知道曾能混是專門賣刷子的人物,不光是兩把,是要多少把就有多少把吶!”
老人輕笑不語,小混也懶得多說廢話,揮手招過逍遙樓主,叫道:“樓主老兄,來幫個忙,你從老頭背後的靈臺穴慢慢注入內力。”
逍遙樓主依照小混的指示,小心謹慎的輸送內力。
小刀和丁仔雙雙皺著眉頭,無奈地枯坐一旁,看得出他們極為不贊成小混的做法。
小妮子低聲問道:“小刀哥哥,你真的覺得小混這次做錯了嗎?”
小刀輕嘆道:“希望小混明白自己在冒什麼險,而非純粹意氣用事。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會支持他的決定,永遠與他同進退。”
丁仔抗議道:“辣塊媽媽的,小刀,方才小妮子才說你穩重,怎麼你卻連句話都不會說,你只說你與小混同進退,難道我們其它人都是死人,都不願與小混同進退不成。”
小刀沉著低笑道:“好吧,算我失言,我的意思是指無論將來情勢如何發展,咱們狂人幫全體永遠是同進退、共生死。如此說,你還滿意嗎?丁少掌門人!”
丁仔老氣橫秋道:“孺子可教也,不枉費我殷殷教誨的苦心。”
小刀和小妮子不約而同一陣嗤笑。
那邊——“好!”
小混大聲宣佈地聲音打斷小刀等人的戲謔。
小刀一使眼色,狂人幫眾幫兵紛紛圍在小混身邊,他們也打算一聽診察的究竟。
逍遙樓主迫不及待道:“小混,據你診察的結果,養父之傷如何?可能救治?”小混揚手收回金針,沉吟道:“如果我沒猜錯,那個姓齊的大夫曾經讓你家老頭服用過不少稀有珍貴的藥物,對不對?”
逍遙樓主點頭道:“沒錯!”
小混輕輕一笑:“其實這姓齊的所下之藥,所用醫術完全無誤。”
頓了頓,他又呵笑著接道:“不愧是我文爺爺傳人的孫子!”
老人略有鄙意道:“既然無誤,何以老夫之疾始終不見起色?莫非李二白醫術僅止於此?”
小混白了他一眼,警告道:“老頭,你的話已經使我有些不爽,你若不管管自己的舌頭,我保證你能痊癒的希望馬上泡湯。”
老人輕哼道:“你亦是李二白的傳人,你若不服,何不說些令老夫心服的道理出來。”
小混瞄眼道:“道理簡單的可以,齊思仁之所以無法醫好你,是因為他找不到一樣關鍵性的靈藥。”
“什麼靈藥?”老人終於首次顯露出激動之態,但也只是迅閃即逝的表情。
小混吊人胃口的半天不吭。
逍遙樓主不禁再次催問:“小混,到底是何靈藥?你為何不說?”
小混斜瞟著逍遙樓主和老人,狎笑道:“因為我在想,告訴你們也沒用,你們不一定找得到那種藥,除非……”
老人不自覺地睜亮雙眼,期待地看著小混。
小混咯咯笑道:“除非你們能按照我的要求和指示而行,否則求藥難也,難也!”
老人急急問道:“除非什麼要求、指示儘管說,我會交待阿盛全力配合你。”
“阿盛?”小混乍聞逍遙樓主如此具有鄉土氣息的名字,不禁有趣地嘿嘿直笑。
同時,小混故意以怪異的眼光,直瞅著曾均盛猛瞧,瞧得逍遙樓主曾均盛不得不覺得有三分赧然。
“如何?”老人再度追問道:“你有何要求或指示?”
小混終於道:“我要一艘船……”
老人展顏笑道:“我以為什麼,要船簡單得很。逍遙樓主位處太湖之中,其它或許沒有,船是多得太多,任你挑選。”
小混瞅著老人,古怪道:“任我挑?很好,我要一艘能載千人,足以半年不靠港尚不乏飲水、食物,有著三張比雲還大的帆的船。”
老人聞言為之一怔,遂又強笑道:“曾能混,這回你可混錯了,天底下哪有那麼誇張的大船?”
小混輕哼道:“古井仔水龜(井底之蛙)!”
不待老人理解這句閩南俚言,小混大聲道:“第一副幫主,告訴這老頭那是什麼樣的船!”
小刀輕咳道:“是,本幫主所指,乃是遠洋蠻子所乘那種超級帆船。”
“遠洋蠻子?”老人怔然道:“你要那麼大的船做什麼?難道你說的那樣靈藥,遠在千里之外的異邦?”
小混輕鬆道:“倒不一定在千里之外的蠻子地方找得到九死還魂草,但是狂人幫裡有太多不會下水的變種鴨子,所以造一艘那麼大的船來坐,會比較有安全感啦!”
“九死還魂草!”在場所有的人,驟聞這個名字,紛紛睜亮眼睛,興奮的大叫出口。
小混理所當然道:“廢話!除了那種古籍所載,可以使人九死還魂,活吃長生的靈藥,你們以為有啥東西能使已經完全阻塞,而且萎縮的經脈恢復原有的功能?”
老人不相信道:“可是九死還魂草只是存在於傳說之中的藥物,豈能當真。”
小混瞪眼叫道:“奶奶的,本神醫說有的事,你竟敢懷疑。你要當假是不是,沒關係,反正不醫你,少爺我倒可以省下很多手腳,樂得清閒涼快。”
老人連忙道:“不不不,不是老夫懷疑,而是這件事……實在不敢驟信。”
想了想,老人慎重道:“你要造船,是否知道這九死還魂草生長於何處?”
小混神氣至極道:“廢話,否則我浪費那麼多口水乾什麼,告訴你,老頭,這就是我和齊思仁有差的地方,他醫不好你,是因為他不知道九死還魂草生在哪裡,如果他知道也不用自殺。”
老人長噓口氣道:“果真如此,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畢竟天不絕我,哈哈……”
說著,老人忘情地哈哈大笑,那粗嗄乾澀的笑聲,聽在小混等人耳中,有著說不出的難受。
小混皺眉道:“好了,老頭,你別太激動,現在到你到底造不造那艘大船?”
“造!當然要造!”
老頭哈哈得意笑道:“阿盛!這件事交給你辦,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達成曾能混的要求,知道嗎?”
逍遙樓主恭敬道:“是的,義父。這件事您老不用操心,我自會發落。”
老人沉著臉點點頭,他回頭問小混道:“曾能混,有了船之後,你打算花多久時間去尋找九死還魂草來醫治老夫?”
小混聳聳肩道:“那很難說,我雖然知道這玩意兒生長的大略地點,至於要找到,恐怕得靠點運氣。”
老人皺眉道:“如此而言,你仍無十足的把握嘍?”
小混輕蔑道:“這種事如果能有十成把握,九死還魂草早就被別人捷足先登拔光光了!
還會輪到你拖上一、二十年才來需要。”
老人微微一窒後,隨即揮手道:“好吧,這件事就由你和阿盛去打點。”
他對身後的轎伕道:“我累了,抬我進去。”
白衣書生畢恭畢敬的應聲:“是!”動作整齊劃一地彎腰抬轎,正眼也不瞧小混和逍遙樓主等人一眼,徑自轉身護送老人走回大廳之內。
小混對著老人背叫道:“好走啦!老頭,在我未找到九死還魂草之前,你可得好好活著,你可是我醫學上的挑戰吶!”
老人走後,逍遙樓主輕笑道:“小混,咱們也回前山去,好好研究一下你需要的船該如何建造。”
小混彈身而起,嘿笑道:“那有什麼問題,我等不及要設計一艘史無前例的好船。”
小刀等人卻在暗裡偷笑,他們都知道小混造船找藥只是藉口,真正的目的,是為實現當初在小紅毛面前所誇下的海口,要造一艘較之西班牙船還大的中國超級大船!
正當逍遙樓主領著小混等人離開棲鳳宮之時,就在棲鳳宮的樓上,老人與一名華服公子迎窗而立。
他們目視著小混等人逐漸消失於幽徑深樹林間。
這名華服公子不是別人,竟是令人做夢也沒想到會在此處出現的武林少盟主,大草原上久違的金劍神龍杜雲亭。
杜雲亭直到看不到小混他們的身影后,方才笑吟吟地對老人道:“爺爺,方才你和那小混混的對話我全聽見了,您老可真是瞭解那混混的心理,把他套得死死的吶!”
此時,杜雲亭言語之間再也沒有那份咬文嚼文的爾雅氣息。
老人呵呵輕笑道:“傻孫子,你爺爺若是連這麼一名小混混都制不了,這一大把年紀豈非白活。”
老人神情慈祥無比,一掃適才於大廳中那份冷沉的味道。
杜雲亭扶著老人走向一張鋪有柔軟錦緞坐墊的太師坐下,殷勤地道:“我就知道爺爺能製得了這混混,他如果孫猴子有七十二變,爺爺您老就是如來佛祖,任這混混如何蹦跳,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老人樂得眉開眼笑道:“你這孩子,就是一張嘴甜。”
杜雲亭輕輕一笑,突兀問道:“爺爺,你對她印象如何?”
老人揚了揚眉,笑道:“那小妞?嗯,你的眼光不錯。不過看她的面相,是個性頗烈的女孩,況且她與那混混已有名分,我看這事不容易。”
杜雲亭冷笑道:“人死名分就不存在,至於個性,我就喜歡性子烈的女孩!”
老人非但對杜雲亭的言行沒有異議,反而和藹笑道:“只要你喜歡,爺爺也不會反對。
不過,要對付那混混,可得等他尋回九死還魂草,治好爺爺的傷再說。雲兒,你就姑且暫忍,可別衝動誤了大事。”
杜雲亭深沉道:“那當然。不過爺爺,你真相信那混混尋得到九死還魂草嗎?”
老人肯定道:“我相信。文狂一身浩瀚淵博的知識,連你曾師祖都推崇備至,況且他又是一代神醫,所以他如果知道某些靈草妙藥生長於何處,一點也不令人意外,那混混是他嫡傳,自然不會不知道這些事情。”
杜雲亭愉快道:“這樣就好,如此一來,爺爺您的傷痊癒後,又可恢復當年的雄風了。”
老人神采飛揚地哈哈直笑,半晌,老人提醒道:“對了,你可得記住,關於你與曾能混之間的過節,可別在阿盛面前露了口風。哼,我看阿盛對那混混倒是好感頗重。”
杜雲亭點點頭道:“這我明白,在仇恨未雪之前,戲還是得繼續演!”
他們祖孫倆,相互交換了一個只有他們瞭解內中含意的會心微笑。
那原該是傳達著愉悅訊息的笑意,此時卻只有說不出的詭譎和血腥浮漾在這一老一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