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竹一聲除舊歲!
小混終於在大年夜裏,和清醒的小刀一起即時趕回李記吃年夜飯。
大門口,小妮子已經殷殷地守望了好幾天。
其實,小混離開歡喜門的臨時分舵已有數天,他打算帶小刀直接回到李記,但是,依照小刀迷術未解的情形,定然會引起小妮子的追問。
小混實在不願意讓小妮子知道,他此番所找的刺激有多刺激,否則,嘿嘿!要如何善後,實在是很傷腦筋的一件事。
於是,小混將小刀帶到一間小客棧暫時住下。
而他原本以為很容易解除的攝魂術,卻讓他絞盡腦汁,費盡心力,不得其法而解,因此,他和小刀就在客棧裏耗掉三天的時間。
最後,小混無法可想,乾脆花錢招了一名流鶯,替小刀解決問題。
果然,問題一解,小刀不久就轉醒,再經一夜的調養,小刀終於恢復正常,他們二人也因此能明目張膽的回家!
天,又飄起細細柔柔的瑞雪。
當小混他們剛出現在李記所在的街口,小妮子已然欣悦地歡呼一聲,迫不及待地衝身迎出。
她宛如一隻投林的乳燕,喜極而泣地撲進小混寬闊結實的胸膛之中,死命的摟着小混,好象這一輩子再也不放開手。
良久,復良久……相擁而立的這對小情人,彷佛遺忘了這個世界。
直到,小刀重重咳道:“咳!我説兩位,你們在那裏親熱,卻讓我在雪裏挨凍,這太説不過去了吧!”
小妮子依然嬌羞地將臉埋在小混懷中。
小混抬起頭,發現哈赤和小紅毛不知在何時,也已來到身旁,他放開小妮子,帶着重逢的喜悦,分別和哈赤和小紅毛二人,大力擁抱,以示慶賀。
眾人在微雪中,愉快地步向李記洋貨莊,小混已經一邊講訴何以遲歸至今的原因。
自然,這段精彩的過程,已經被小混加以適當的修改過,每當講到小混自己瞎編的部分,小刀和他總是相互交換個會心的眼神。
來到李記門口,李老闆早就候在門旁,他的身邊還站着一名身材修長健壯,有着和小紅毛相似的面貌,卻更加成熟深刻的紅髮年輕毛子。
不消説,此人正是小紅毛的哥哥,大紅毛格瑞。
小混昔日在威金船上所見的毛子,一個個俱是野人般的毛子猩猩。
因此,他乍見格瑞那張方額挺鼻輪廓深明,並隱含着高貴氣質的臉盤兒,不禁好奇加有趣地盯着對方直打量,好象要從那張太古典的俊臉上,找出一點野蠻氣,或是瑕疵。
格瑞亦是以帶着興趣的眼光,含笑回視着這個救了自己親兄弟的中國小孩。
半晌……小混忽然哈哈大笑道:“奶奶的,我以為紅毛子長的都像猩猩,怎麼你竟然是個例外,長得不但人模人樣,老實説,還挺性格的嘛!”
格瑞以流利,但較緩慢的標準京片子道:“謝謝誇獎,你長得也很……秀氣!”他客氣地伸出右手,準備和小混握手。
怎料,小混正巧拱手深深一揖,嘿笑道:“客氣,客氣!可是斯文不是比秀氣好嗎?”
小混直起腰,才發現格瑞伸長手,微見尷尬地窘立着。
小混嘀咕道:“噢!伸手?這是紅毛人的打招呼方法嗎?”
格瑞好笑地搖搖頭,收回手學着小混躬身一揖,結果,這次卻是小混傻怔怔地伸出手懸在半空中,舉也不是,放也不是。
小妮子等人早已在一旁“噗哧!”偷笑。
小混糗大地雙手插腰,斜瞟着做完揖直身而起的格瑞,怪叫道:“喂!我説大紅毛,你幹嘛老是跟我過不去?”
格瑞忍俊不住,終於暴笑出口,他索性大步上前,用力擁抱一下小混,笑道:“我們都太多禮貌,你們的説法就是見外,對不對?”
小混呵呵大笑,像煞哥們兒地拍拍他的背,謔笑道:“耶!你的中國話講得不錯,比小紅毛強多了,連見外都知道;不過,和你見面,不正是名符其實的見外,看見老外嘛!”
格瑞爽朗笑道:“你真有意思,就像亨瑞告訴我的一樣。”
小混詢問似地瞥向亨瑞,而這個小紅毛正憨憨地搔耳抓腮,無言地聳聳雙肩。
格瑞轉頭問道:“你,是小刀?”
小刀畢竟比較成熟穩重,加上方才看着小混出盡糗相的禮貌招呼,聞言含笑點頭,大步上前,和格瑞做了次兄弟式的擁抱。
小刀退後一步,對格瑞眨眼道:“不知道小紅毛是怎麼描述我,不過,我對你可是聞名不如見面。”
格瑞微怔道:“聞名不如見面?是見面比較好的意思嗎?”
小混不甘寂寞地插口道:“答對了!據此證明,你的程度的確比威金船老闆和小紅毛強得多多。”
“威金?”格瑞輕笑道:“前天,我在海上有遇見他和他的船,他告訴我,中國小孩有妖法,可怕!”
小混感興趣:“你遇見他?你有上到他船上去看過?”
格瑞搖頭道:“我有望遠鏡,在自己的船上就可以看到他船裏的情形。”他頓了一頓,好玩道:“真是……你們怎麼説……噢!大開眼界,對不對?”
“望遠鏡?”小混雙目放光道:“那是什麼東西?還有,你的大開眼界是指什麼?”
格瑞認真解釋道:“望遠鏡是一支鐵的筒子,裏面有鏡子,也可以用來看遠的地方的東西,我們叫它望遠鏡。”
小混興致勃勃問:“有這種東西?可不可以借我參觀一下?”
格瑞點頭道:“當然可以,它放在我的船上……”
小混若有所思道:“真的?我們順便到你船上參觀如何?”敢情他是上船上了癮。
格瑞故作驚慌地搖手道:“噢!不要,不要,我叫人去拿來給你看就好。”
小混怔道:“你那麼緊張幹嘛?也不過是上船參觀一下而已。”
然後涵意頗深地笑道:“那……是個意外,我不會每次到人家船上就……”
格瑞含笑卻堅決地打斷道:“不!據亨瑞的説法,你上船太危險了。”
小混嘿嘿強笑兩聲,狠狠瞪了小紅毛一眼,亨瑞一臉無辜地對他直眨眼。
李老闆適時打岔道:“各位,雪下大了,我們還是進去再聊,再説,今兒個是大年除夕,難得格瑞來的湊巧,而小兄弟你們也安全回來了。我特地吩咐灶上做了一桌道地的年夜飯也該準備好了,我們進去邊吃邊聊,總比站在大雪天裏説話來得舒服。”
格瑞猶豫道:“你們的除夕,不是要回自己的家過年。”
李老闆慈祥地拍拍他肩膀,真摯道:“難得你在這時候來,而你家……唉!我已經遣人回去告訴我那口子,説我會晚一點回家,團圓飯我和你一起吃,至於守歲就得和家裏一起過嘍!”
小混拉着格瑞徑自往門內行去,他大聲道:“大紅毛,你不知道,我們中國人最好客,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悦乎!’管他過不過年,反正咱們這些出家人湊一湊,就是一家人啦!”
格瑞前面一句聽不懂,後面一句嚇一跳,他不禁怔愕道:“出家?噢!不,我不是和尚!”
小刀走在他另一邊,聞言輕笑道:“大紅毛,你誤會了,小混的出家,是指出外不在家的人,他説話時常打結,亂七八糟,你別理他。”
“打結?”格瑞的眉頭卻皺起來,他在心中暗自咕噥道:“説話要如何打結?奇怪,這些人説的話,為什麼和我平常學的不一樣?難怪亨瑞和他們在一起沒多久,説話就已經有些不太正常,這種現象不太好……”
小混橫肘撞了格瑞一下,奇怪道:“大紅毛,你獨自嘀嘀咕咕是在唸什麼咒?”
格瑞掩口地笑道:“噢!不,我不會妖法,沒有唸咒。”
他改變話題道:“亨瑞説仇人來這裏,你和小刀去和他們決鬥,怎麼去那麼多天,出了什麼事?”
小混嘿嘿一笑,壓低嗓門故作神秘道:“你今年幾歲?”
格瑞雖然覺得奇怪,但仍然照實回答:“二十六歲!”
小混賊笑低語道:“很好,那麼你已成年,待會兒有機會,我私下轉播一場香豔、刺激的真實故事給你聽,嗯!”
他故意曖昧地眨眨眼,逗得格瑞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碰上皮條客!
至於小刀,卻在目光觸及小混投給他一個捉狎的表情時,俊臉沒有由來的微熱泛紅,害他不小心被口水嗆到,慌忙地一陣乾咳,引得其它人報以好奇的眼光。
小刀強笑道:“沒事,沒事!”
他警告地瞪了小混一眼,卻又無奈地暗自苦笑:“唉!這回糗大了!”
午夜,十二點整。
“劈叭!”的鞭炮聲響徹雲霄。
咆哮的風雪,掩不住街上的人大喊:“年來了!”的聲音。
吃過年夜飯,送走李老闆後,李記洋貨莊的夥計也大都各自回去過年。
因此,偌大的一家宅子裏,除了少數幾個以店為家的長工外,就只有花廳裏,這六名出家的人,圍坐在一盆正燃着柏木塊的火盆旁取暖。
熊熊的火光,濃郁的柏脂香,融聚在一種祥和、歡愉的氣氛中。
一切都是那麼的温馨、正常。
唯一刺眼的,就是小混那種似倚似坐又非倚非坐的怪異坐姿。
他皺着眉,抱怨道:“他奶奶的,老哥,你哪裏不好砍,非要朝我的尊臀下手,你該不是故意假藉中了迷術,趁機向我報復吧!”
小刀“噗!”地一聲,將一口茶噴入火盆,“滋!”的一響,登時,水霧迷濛,煙灰四濺,嗆得眾人又咳又扇。
小刀急忙高舉右手,表白道:“老天明鑑,我絕對是無辜的,我若真的有意,自然會找更好的地方下手!”
他不懷好意地將眼睛往下溜去。
小混警覺叫道:“奶奶的,你敢!我還沒生孩子,你就想斷我的後!”
小妮子窘然啐道:“臭混混!你説話有水準點好不好,真受不了你!”
小混理直氣壯地爭道:“我説妮子,這可是有關咱們倆的終身大事,你怎麼可以説我沒水準,要有水準,我不就沒啦!”
小妮子越聽越不象話,羞煞、臊煞的一跺腳,扭身奔回了自己的房間,留下一陣男人的鬨笑。
小刀白眼道:“得了,你這小混混,什麼時候你才會説些正經事?”
小混正經道:“我現在説的事也很正經呀!”
他攢緊着眉,小心地挪了挪臀部,換過一個比較不防礙傷口的姿勢,咕噥道:“他奶奶的,都是衰蛇會惹的禍!”
格瑞經過和小混他們同桌共擠之後,總算比較適應小混他們這種怪異的説話方式。
他沉思道:“你們決鬥贏了,那些仇人應該交出我家的財產,是不是這樣?”
小混嗤笑道:“你想得美!你以為衰蛇會的人會這麼乖,那他們就不會是江湖匪類。”
格瑞詫然道:“我不懂,我聽説中國的俠客很有正義感,為什麼他們不遵守約定?”
小混嘆道:“因為,第一、他們不是俠客,只是一羣亡命之徒,他們全是布鞋(狗屎),有個狗屁正義感。第二、我們和他們之間唯一的約定,就是不死不休,他們一直很遵守這個約,所以才會花大把銀了僱人來殺我們。”
格瑞沉重道:“中國的法律不會制裁他們?”
小刀意味深長道:“像猛龍會這些人,我們稱他們為江湖人,在中國,江湖人有一套自己制定的法則,除非他們的所作所為引起其它江湖人的不滿,那麼,會有比他們更強的江湖人會出來懲罰他們,否則,平常的法律對江湖人的約束不大,更別提制裁兩字。”
格瑞試着接受這種説法,他疑惑道:“江湖人都是壞人,亡命之徒?”
小混黠笑道:“那也不一定,像我們也是江湖人,你看我們是不是壞人?”
他自問自答,接着説道:“當然不是,我們就是那種不滿衰蛇會作為的江湖人,所以我們要幫你和小紅毛的忙,去懲罰他們!”
格瑞感激地握住小混的手,激動道:“謝謝你們!我不懂你們的江湖人,但是我知道,你們和我們雖然不認識,也沒關係,卻肯幫助我們,就是葛林斯特家族的好朋友,葛林斯特家絕對不會背叛朋友,永遠準備招待你們、幫助你們!”
小混高興地和格瑞重重握手,眨眼道:“好,咱們一言為定,有機會我會到你和小紅毛的老家玩玩,由你來招待我!”
格瑞認真道:“一言為定!”
亨瑞在一旁,冒出個問題:“小混,你比壞人強嗎?”
小混得意至極地聳肩,抿嘴道:“那當然,否則我怎能打敗他們。”
亨瑞不解道:“你強,可是受傷,常常地,很重也!”
小混得意的臉一垮,癟笑道:“他奶奶的!小紅毛,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強的人也會受傷,那是意外,意外你懂不懂!”
他最後一句,幾乎是咬牙切齒,故做兇相地吼出來。
亨瑞吐吐舌,腦袋一縮躲過小混飛來的巴掌,他皺皺長着雀斑的鼻子道:“懂!小紅毛懂,意外,不小心的!”
小混悻悻道:“懂就好,以後不準掀我的底牌,泄我的氣。”
小刀逗笑道:“好了!強人,大幫主,現在你對這條討厭的衰蛇,有何計劃?總不能老是不小心被人家殺吧!”
小混哼聲道:“廢話,咱們狂人幫自出道以來,老是被人家殺,或是跑給別人追,這樣太沒面子,本幫主鄭重宣佈,我們也要去殺別人一殺,這才象話!”
“噢?”小刀軒眉道:“幫主打算如何殺法?自殺?還是被殺?”
“他奶奶的!”小混順手抓起茶杯,摔了過去,沒好氣道:“我先殺了你這個擾亂軍心,口沒遮攔的傢伙再説!”
小刀手腕一翻,輕鬆接下茶杯,一滴茶漬也沒濺出,他無意中露了一手功夫,看得格瑞滿臉佩服。
小刀安撫道:“不是我要擾亂軍心,只是,猛龍會雖非一流大派,但也是人手眾多,難道你想由西澱橋口一路殺進去,把全會的人都宰光不成?”
頓了頓,他接口道:“別説咱們會殺得手痠,就是造下如此大的殺孽,終非好事,何況,那些猛龍會的囉嘍都是無辜的人。”
小混點頭道:“這事不用你説,我也知道,所謂擒賊先擒王,我打算潛入衰蛇會幹掉俞衰蛇,那其它的人自是樹倒猢猻散,起不了作為。如此除掉行兇的指使人,也算為大、小紅毛的父母報了仇。”
格瑞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匪窟。”
“我也要去!”
小妮子自簾後急急閃入茶廳,嘟着嘴要求。
小混道:“你們去幹嘛,找刺激?”
他嘿嘿偷笑地瞥了小刀一眼。
小妮子嗔道:“前幾天,你一去就不見,害人家留在這裏空擔心,我才不要再等一次,一起去好歹有個照應嘛!”
格瑞亦道:“因為我們的事,害你們去冒險,我應該要盡些責任。”
小混冷哼着板起面孔,環視着其它人道:“看你們欲言又止的樣子,哈赤,小紅毛,你們也想去嘍?”
除了小刀,其它人都提心吊膽地吶吶點頭。
“哼!”
小混重重一哼,眾人俱是有些凜然地縮了一縮。
忽然——小混嘻嘻笑道:“好極了,大家一起來消遣,這一次咱們大夥兒通通都去!”
他在心裏加上一句:“免得再找錯刺激。”
眾人被消遣之後,還忍不住發出歡呼,雀躍地立刻想要衝回房去打點行裝。
小混見狀大吼道:“停——”
蹦起來的小妮子、小紅毛和哈赤,全都定在當場,不明所以地瞪着小混。
小混辛苦地站起來,扭扭腰身,懶懶道:“由於正值新春,而且本幫主目前的體能不宜作戰,所以……咱們等過了年初五,再去向俞老大拜年!”
他瞄了小刀一眼,憋笑道:“何況,本幫第一員猛將,更需要充分的休息和調養,以期恢復正常的體力,為本幫效力。”
小刀苦笑地低聲呻吟,他知道小混會讓他永遠記住那一夜的刺激。
西澱。
是地名,也是湖名。
發源於五台山區的大清河,其上游左支在流經兵家必爭之地的陽高城外,於城東十餘里一低窪處彙集成湖,是為西澱。
它與再下游約百里外的東澱遙相對望。
西澱湖中,有一座沙洲約有三里方圓,猛龍會總壇便設在這座沙洲中央。
俞子服還特別為這座沙洲命名為棲龍洲,他還真想當個名符其實的龍王吶!
距離西澱裏尋處,有一座黑松林,矮矮小小的松樹實在無啥出奇,但是,由於林葉濃密,這裏倒是挺適合休息躲人的地方。
小混他們就在這座黑松林裏,口中啃着乾糧,雙眼不稍眨瞬地注視着一里開外的棲龍洲。
湖水輕輕拍打着沙岸,發出細碎的嘩嘩聲,在沒有星月的夜空下,這聲音竟有股説不出的涼森韻味。
濃得像潑上墨似的烏雲湧蕩着,推擠着,襯得這個雪後的暗夜更加翳悶和驚悸,彷佛空氣中沉浮着令人不安的氣息。
今夜,蕭索的緊。
小混盯着寂靜的湖面,喃喃道:“奶奶的,大半夜了,怎麼不見有人進出,難不成衰蛇會的人都還在放年假,沒有人回孃家?”
風自湖面上吹來,帶着雪後特有的淒寒,像一陣陣的冰碴子襲向林中眾人。
小妮子搓搓上臂,輕聲道:“小混,還要等多久?這裏的風,冷得會往人的骨頭裏鑽也!”
小混回頭看看其它人凍紅的臉頰,登時決定道:“好吧!現在就走。”
他率先潛入黑暗,其它人陸續地尾隨於後,他們就像六個來自森林中的精靈,輕巧而又悄然地逸向湖畔。
裏許來路的距離很快就接近,十丈之外,通往棲龍洲的那座寬大青石拱橋,已經映入小混等人眼簾。
橋首,一條以花崗岩石精雕而成的龐大巨龍,昂首翹尾的聳立着,栩栩如生的威猛神態,彷佛它急欲掙脱橋基,飛昇天際。
小混閃向橋頭,隨即機警地隱入橋墩的陰影之中。
小刀掠到他身邊,耳語道:“奇怪,這裏已是猛龍會的大門口,怎麼會沒人駐守?”
小混皺了皺眉,沉吟道:“這是啥個光景?該不會是衰蛇會知道咱們要來,故意設下的陷阱?”
格瑞來到他們二人身邊,低聲問:“有什麼問題嗎?為什麼不過橋?”
小刀將情況解釋過後,格瑞輕唔道:“沒關係,我先看看。”
他自腰間取出一支摺疊式的單筒望遠鏡,仔細觀察石橋對面的棲龍洲。
半晌。
他疑惑地搖頭道:“沒有燈,沒有人,那裏暗暗的,看不出什麼。”
小混接過望遠鏡,凝看半天,咕噥道:“他奶奶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管到底怎麼回事,先進去再説!”
於是,他手一揮,毫不猶豫的直射橋面,身形再晃,已然沒入黑暗之中。
小刀待其它人都上橋之後,再次環顧四周,斷後追上眾人……“耶!”
黑暗裏,小紅毛亨瑞驚噫半晌,小混飛快的掩住他的嘴巴,低叱道:“小紅毛,你鬼叫什麼,你想害死咱們大夥兒?”
亨瑞眼望向小混,滿臉驚駭地指着自己腳旁,一團模糊的黑影。
小混鬆開手,順着亨瑞所指低頭看去,那團黑影赫然是一隻死狗。
小混輕輕賞他一記響頭,低啐道:“膽小鬼,死狗有什麼好怕。”
小刀深吭道:“小鬼,氣氛好象不大對!”
小妮子偎近了小混,咕濃的道:“就是嘛!這裏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好像是一座鬼城。”
哈赤忽然低叫道:“少爺,你看那裏!”
他手指向橋下的沙地,那裏橫七豎八死了一地的雞鴨。
小混打了個莫名的冷顫,脱口道:“雞犬不留!”
他搖搖頭,想搖掉這個荒謬的念頭。
他轉眼望向不遠處一座小巧的九曲橋,橋後是一幢十分華麗並且堅固的崗巖房舍,這幢房舍佔住九曲橋後全部的土地。
此時,在黑夜陰影的投映下,顯得格外深沉和森冷。
小混意識到猛龍會內定然發生了重大的意外,才會有如此詭異的情況出現,於是,他不再掩藏自己的身形,自陰影中走出,朝九曲橋大步而去。
小刀阻止不及,只得提高警覺和其它人迅速跟進!
走過九曲橋,一切無恙。
小混凝目注視着眼前這棟堅固巧致的屋宇,門前,兩扇沉重的檜木大門緊緊閉着,門楣上,一左一右,精工雕琢着兩條駕雲馭鳳的五爪蟠龍。
蟠龍之間,一塊漆黑木匾鏤着“猛龍會”三個斗大金字,顯得威嚴而沉穩。
小混對其他人輕瞟一眼,眾人齊齊緩步踏上屋宇前的寬大石階。
小刀望着那兩扇漆亮的大門,揚手輕揮,凝魂寶刀分毫不差的劃過門縫,“喀喳!”輕響,門後木栓齊中切斷。
小刀收回寶刀,左手輕推大門,“咿呀!”的,大門呻吟着滑開。
驀地——小混等人同時倒抽口冷氣!
猛龍會內,並非無人。
打從石階下的練武場開始,一路到猛龍會的大廳之前,處處都可見黑衣裝扮的猛龍會成員。
只是這些人全都躺卧於地,他們當然不是在露天之下睡大頭覺,唯一使他們如此安靜躺在地上的原因,就是這些人,沒有一個是活人。
他們全都死了,死的非常徹底。
奇怪的是,這些死人臉上表情安詳,周遭也是全無打鬥或掙扎的跡象,好象這些人原本就是為了睡覺而躺在地上,而且就此一睡不醒。
小混掠下石階,蹲在一名死者旁邊檢視。
小刀則和其它人進入正廳,廳內桌全椅整,一派平靜的模樣。
只是椅上、地上,同樣或坐、或躺着已然斷氣的黑衣人,他們的死狀和廳外那些人完全相同。
小混進入廳內後,小刀皺眉問:“如何?看出他們的死因了嗎?”
小混嘲弄道:“這麼簡單的死因,還需要看?光用膝蓋猜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小刀瞪眼道:“廢話,我是問你看出他們是中了什麼樣的毒死的。”
小混聳肩道:“看不出來!”
小妮子訝然道:“看不出來?天底下也有你看不出來的毒?你不超給神醫、天才混混嗎?這回你混不開啦!”
小混露齒笑道:“誰説我混不開!傻妮子,告訴你一個秘密,天底下如果有一百種毒藥,我絕對認得出其中九十九種中毒之後的症狀,唯一那一樣我看不出症狀的毒藥,那一定是……”
他故意吊人胃口的拉長聲音,半天不説。
其它人果然催問道:“是什麼?”
小混輕哼道:“那一定就是號稱絕毒之毒的睡斷魂!”
“睡斷魂!”小刀一臉震駭。
“睡斷魂?”其它人一臉茫然。
小刀驚栗道:“無色、無味、無形、無活人見過的睡斷魂!難怪他們死得沒有任何表情、異狀,可是睡斷魂不是在三百年前,隨着西藏天神教被滅,就失傳了嗎?”
小混嗤聲道:“失傳並不表示絕傳,再度出現也沒啥了不起。”
格瑞不解問:“他們為什麼會被人毒死?是誰這麼殘忍,一次害死這麼多人?”
小混肯定道:“為了殺人滅口!”
他將自己等人,因為由於小妮子在山洞中發現到一些信件的殘跡,才得以誤打誤撞,即時解救小紅毛的事大致解釋一遍。
“至於是誰下毒殺人,那一定是那個買通猛龍會的神秘人物。”小混結論道:“他大概是因為小紅毛被我們所救,而猛龍會又一直無法將我們除去,他為了避免自己的秘密泄露,所以乾脆來個滅會通殺,方能一勞永逸,任誰也無法再追查這件事。”
小妮子打了個冷顫道:“小混,你是説這裏的人全都死光了,沒有一個活人?”
小混百分之百肯定道:“保證沒有!”
小刀噓嘆道:“有如此大的手筆,一次滅掉一個江湖幫會,這個神秘人的本事可真不小,而他的心性歹毒的令人可怕!”
小混凝重道:“而且,此人身分只怕來頭不小,否則,他怎麼會有睡斷魂這種沒有活着的人能見到的絕毒之毒。”
小刀低喃道:“看來江湖之中,又將有大事發生了。”
忽然——小混緊張道:“不妙!”
眾人驚問:“怎麼啦?”
小混難得正經道:“大紅毛,你得趕快帶小紅毛離開中國才好,否則,這個看不見的敵人手上有看不見的毒藥,他若要你們的命,豈不是太容易。”
格瑞嚴肅道:“我們走了,那個看不見的敵人不是會害你們?”
小混擺手道:“這件事打從一開始,就是衝着你家而起,所以關鍵在於你們兩人身上,如果你們離開,我們自然就變成無關的第三者,危險性自然就小得多啦!”
格瑞沉思了片刻,驀然決定道:“好,那我們先走,等以後敵人忘記這件事時,我會再回來。”
小混拍拍他的肩膀,眨眼笑道:“對,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也叫暫避風頭。至於這位神秘人,如果有機會,我們會為你留意,説不定不用你回來,我就替你把仇人送到荷蘭去。”
小妮子催道:“那我們還待在這裏幹嘛,我們快回李記去,小紅毛他們才能早點離開嘛!”
小混點頭道:“走是自然要走,不過既然來了,還是四處看看有沒有僥倖的活口,還得找找那個俞老大在不在這裏。”
於是,六人分成三組,分別搜查各處。
小混帶着小妮子由廳側尋向一間淨室,淨室中無人,出淨室後,毗鄰而建的兩大間書房門兒大開。
一名體形瘦小的中年文人和一名十六、七歲,貌似俞子服的少年分別匍伏於二張書桌之上。
小混嘆道:“俞老大真應驗絕子絕孫這句話。”
小妮子無言地皺起眉,加快腳步拉着小混轉過一個小巧的月洞門,就在一排精緻的紫藤花架下,四名黑衣大漢倚架而坐,大概是守衞此處的樁哨。
他們二人沿着一條曲廊向裏行去,越過幾塊小小的花圃,入眼可見一幢建築得十分靈巧的房舍。
推開冰花格子雕門,是一間尋常的小廳,兩名女婢面朝下倒在門旁。
轉入房內是一間寢室,俞子服左擁右抱着兩名風韻猶存的婦人,和衣躺在牀上,看俞子服依然帶有淡淡的笑意的表情,想來,他在黃泉路上還不太難過。
小混搖搖頭,咋舌道:“嘖嘖!你走得倒是挺快樂的嘛!希望你見着閻王老子後,能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那時,我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小妮子瞧瞧四下無啥礙眼,輕笑道:“小混,咱們走吧!這些人這種死法,實在好奇怪,令人心裏毛毛的很不舒服!”
小混點點頭,兩人順着原路回到正廳。
小刀和哈赤已經先回來,哈赤看到小混,迫不及待嚷嚷道:“少爺,小刀少爺和我查過後面一排廂房,裏面死了八十九個黑衣人,還有些女人、小孩,全都死光光,好慘呀!”
他又是激動地口沫四濺。
小混擦着臉上的口水,嘆道:“再慘也沒有我的災情慘重,淹大水吶!”
哈赤尷尬地搔搔頭,嘿笑地閃過一邊,一旁涼快去。
小刀卻是無心調笑,他沉重地嘆口氣道:“到度是誰幹的?居然連剛滿月的嬰兒都不放過。”
小紅毛飛也似的衝入正廳,喘息大氣,結結巴巴地道:“死人……好多,好多死人……
在餐廳!”
格瑞隨後出現,頻頻搖頭道:“全都死了,大概有一、兩百人。”
小混神色凝重,咬牙道:“他奶奶的,毒大概是下在水源或食物裏,不管是誰,被我逮着非得將他大卸八塊,才勉強抵得上他所犯的滔天大惡!”
小刀沉沉喟嘆道:“走吧!我實在不願意再待在這裏。”
小妮子猶豫道:“要不要通知官府來……”
小混截口道:“幹嘛!你還嫌咱們的麻煩不夠多,想找官府來將咱們當兇手辦吶!”
小妮子嗔道:“人家只是問問嘛,你説話這麼衝做什麼!”
小混輕嘆地抱歉道:“小妮子,對不起,看到那麼多無辜的人,死得如此冤枉,我心情不好!”
小妮子頗為體諒小混此時的心情,放軟口氣道:“算了,都是這裏的氣氛害的,小混,咱們快點離開這裏就沒事了!”
眾人不表反對,帶着沉重的心情,默默無言地離開充滿冤氣和謎團的猛龍會總壇……
天亮時分。
一艘和威金的西班牙大船相似的三桅帆船,趁着海水漲潮,揚帆而去。
大沽口的碼頭上。
小混手中舉着格瑞送他的望遠鏡,對着逐漸消逝的船影做最後的一瞥,直到格瑞他們的船,完全消失在海平面後,小混方才收回望遠鏡,低頭拍拍腰間所插的手槍,亨瑞堅持要他留做紀念的物品!
至於其它人,小刀獲贈一個只有巴掌大的迷你羅盤,和一枚鴿卵大的晶瑩鑽戒。
小妮子則是一個荷蘭貴族淑女所用的白金珠寶盒和一面鑲有七彩寶石的異國梳妝鏡。
哈赤則是一部回教聖典——可蘭經,那是來自先知(穆罕默德)故鄉大食(即阿拉伯)的原版書。
當然其中自有蒙文註解,這部經典在別人眼裏或許不值什麼,但對信仰阿拉大神的哈赤而言,意義重大。
此外,哈赤右臂之上多了一個合以五圈金環纏繞而成的純金臂環,那自然也是來自大食的東西,臂環在波斯人的世界裏,代表着身分與地位,而五圈臂環,更是貴族的表徵!
小混收好火槍和望遠鏡,雙手插腰謔道:“好了,該走的已經走了,不該走的也得準備走了,否則,那個要命的神秘人若是相中咱們的命,那可是很慘的事!”
小妮子嬌笑道:“你不是説送走了小紅毛他們,咱們的危險就滅了嗎?怎麼你還想逃命?”
小混黠謔直笑道:“傻妮子,我隨便説説的話,你怎麼可以信以為真呢,這是很危險的習慣喲!”
小妮子千嬌百媚地白他一眼,似嗔還笑道:“你呀!沒有一句話是正經,我要是相信你,我就是天下第一傻瓜!”
小混突然道:“我愛你!這句話絕對正經,信不信由你!”
小妮子猛地一怔,隨即,窘紅嫩臉,跺腳道:“你討厭!”
她扭身便跑,只聽她撮口打個帶着旋兒的呼嘯,將暫寄在不遠一座棧房的赤焰召來,迅速地騰身上馬,頭也不回地跑走。
小混故意在她身後大叫道:“喂!老婆,別跑呀!你怎麼可以拋夫棄友獨自而去,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來呀!”
小混誇張的嚷嚷,引起碼頭附近許多人的側目,有些愛起鬨的工人,湊趣地猛吹口哨,支持他愛的宣言。
小混對於自己所引起的騷動,非但不感彆扭,他還頗為自得地向觀眾揮手致意,然後才一搖三擺地邁開八字步,朝小妮了離去的方向搖去。
小刀和哈赤二人知趣地遠離小混七尺有餘,一來他們不敢和偉大的幫主搶風頭;二來他們不願承認自己認識那個當街招搖過市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