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卻很安靜,這一天他們來到了一個無名的小鎮。
小鎮無名,也很不熱鬧,街上的行人很少,衣衫都很破舊。
小鎮方圓有四五里,但卻連一家象樣的客棧都沒有。
衞紫衣這一行鮮衣駿馬,鎮上的人當然很好奇,但他們的目中並沒有羨慕之色,隱隱之中,卻有仇恨。
一個和寶寶年紀差不多,卻只穿著一件破棉襖的孩子,噙着黑黑的指頭,不無欽羨地看着寶寶的新衣。
冷不防,一雙皮膚粗糙的大掌一把將小孩子打矮了半截,那是一個滿臉怒色的婦人。
她一把將小孩子拖進旁邊的門內,破門重重關上,門內傳來婦人的叱罵:“有什麼好看,有錢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把你拐賣了都不知道。”
席如秀苦笑,道:“好象他們很不喜歡我們。”
衞紫衣嘆了一口氣,寶寶搶着道:“他們這麼窮,恐怕連飯都吃不上,看到有錢人自然痛恨。”
席如秀道:“世道不公,已非一日,我們又能怎麼辦?”
三個人默然無語,可是住宿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忽聽路邊有房門“吱呀”開了,一個青衣老者含笑立在門口,道:“本鎮的客棧都陳舊不堪,客官若不嫌棄,就在舍下將就一夜如何?”
衞紫衣立刻還禮,見這老者衣衫雖然破舊,卻洗得乾乾淨淨,況且舉止斯文有禮,該是一個讀書人。
當下含笑道:“如此,打擾老丈了。”
青衣老人將三人引入房中,屋子倒有兩三間,雖然傢俱破舊,卻收拾得整整齊齊。
打滿補丁的牀單上,也是一塵不染。
三個人方才落坐,老者已經打來熱水,供三人洗漱。
衞紫衣取出一錠白銀,微笑道:“有勞老丈操勞,這些紋銀,算是一點心意。”
青衣老人微笑道:“客人相貌堂堂一定是個知書之人,君不聞孔子有云:‘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寶寶笑道:“孔子又云:‘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既是兄弟,何分彼此?”
青衣老人含笑道:“小公子快言利口,好生乖覺。”
當下不再推辭,收了銀子,卻出門去,道:“我去備些酒食,家中無米無蔬,無以待客也。”
老人一走,席如秀不由道:“別人都視我等如仇,這老兒卻客氣得很,莫非有詐?”
衞紫衣笑道:“這老人飽讀詩書,自然懂得事理,你這個人卻怪了,別人對你好些,就犯了疑心病,非要人人都對你橫眉冷眼才開心嗎?”
寶寶落井下石,道:“他犯疑心,馬上不給他吃飯,讓他吃西北風去。”
席如秀笑道:“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和兩兄弟開戰,可謂不智了。”
寶寶道:“這麼説,一旦我落單,就要欺負我嗎?”
回頭拉衞紫衣,道:“大哥你今天可看清席領主的本來面目了,動不動就告我狀,其實是惡人先告狀。”
席如秀苦笑,看來以後有寶寶在場,絕不可輕惹戰端。
正説着,老人已經提着一些酒食回來,眾人肚中早已餓了,又有寶寶這個小神仙在,不擔心食物中有鬼,當下放心去吃,不一刻,酒無一滴,菜無一屑。
青衣老人待眾人吃罷,笑問道:“剛才客官在街上經過,可否遭人白眼?”
席如秀道:“正是,好端端的,為什麼這樣呢?”
青衣老人嘆了一口氣,道:“本來這個鎮子倒也富庶,地產的綢緞,在各個府縣也受歡迎,可是──”
當下長嘆了一口氣,寶寶着急,道:“後來怎麼樣?”
青衣老人道:“後來鎮上來了一個惡人,不但勒令每家每户日日上貢,就連絲綢生意,也一併搶了去。”
秦寶寶怒道:“這太不象話,這廝太無禮了。”
青衣老人嘆道:“他有人有勢,且練有拳腳,百餘名漢子,近不了他的身,平凡百姓,又能對他怎樣?”
席如秀道:“就算這樣,那些百姓為何仇恨我們呢?”
青衣老人道:“凡是來到鎮上的體面人,無不是那惡人的朋友,鎮上百姓,這是錯怪了你們。”
衞紫衣笑道:“那老丈怎知我們不是富人的同夥?”
青衣老人笑道:“若是惡人的相熟,必已投到他家中去,又怎會來來去去找客棧住?”
衞紫衣點頭微笑,寶寶已搶道:“大哥,這幾天安靜得很,沒有事做好難受,今天晚上,去放一把火,燒了惡人的家。”
席如秀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道:“寶寶説得對,這樣的惡霸哪能在我們手上溜過。”
衞紫衣笑道:“才閒了幾天,就骨頭癢了,好好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和寶寶去辦?”
青衣老人卻道:“不勞英雄動手,今夜那惡人必有一劫。”
衞紫衣道:“為什麼?”
青衣老人道:“鎮上的百姓幾天前打聽到了一名俠士,那俠士今天晚上,就要來抄惡人的家了。”
秦寶寶道:“是什麼俠士,是什麼名字?”
青衣老人微微一笑,道:“説出那人來,走江湖的人,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説到此處,卻住了口,寶寶急了,道:“快説呀,是誰?”
青衣老人捻鬚微笑,朗聲道:“便是大名鼎鼎的俠盜方自如。”
這一下,衞紫衣和席如秀、秦寶寶是又驚又喜。
方自如居然沒有死去,居然來到了這裏。
可是寶寶還是有些懷疑,方自如中的“碧天蠶”之毒,雖然自己為他延緩了毒性,但只能捱過七天。
十天過後,若是沒有解藥,方自如就會變成一具殭屍了。
可是施毒者已被林若飛殺死,解藥卻在自己手上。
那一夜,自己趕回小屋時,方自如已經失蹤了。
寶寶當時以為,方自如一定是被敵人害死了。
難道有人救了他?並且也得到了解藥?
可是寶寶知道“碧天蠶”的配方很複雜,同樣的幾種藥,因為成份的份量不同,毒性也不同。
也就是説,除施毒者的解藥,其它治“碧天蠶”的解藥不但救不了人,反而加速毒性的發作。
寶寶不相信有人恰巧也得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解藥。
見寶寶驚喜過後又沉思起來,席如秀不禁問道:“寶寶,你在想什麼?”
寶寶抬起頭來,道:“方伯伯也許還活着,但是那個自稱是俠盜方自如的人絕不可能活着。”
席如秀道:“管他是不是方自如,今天晚上不就可以見到了嗎?”
轉眼天已經黑了,三個人收拾妥當,問明瞭路徑,走到鎮東,果然看到一家巨宅,和四周的低矮破舊的民居一比,更顯得壯觀華麗。
寶寶道:“這才真正叫民脂民膏。”
席如秀道:“大當家,是不是等到三更天再進去呢?”
衞紫衣尚未答言,寶寶已道:“一個小惡霸有什麼好怕的,就這樣大大方方地進去,隨機應變就是了。”
衞紫衣笑道:“不錯,我們也算是強盜,何必用偷的手段,從正門進去就行了。”
寶寶一馬當先衝到了門口,長這麼大可從來沒做過強盜,這一次,一定要把癮過足了。
拉動門環敲門,不一刻,門開了一縫,一壯漢惡聲惡氣地道:“幹什麼?什麼人?”
寶寶嘻嘻一笑,道:“我們是強盜,來搶錢的。”
惡漢不由愣住。首先,世上有秦寶寶這麼小,長得這麼漂亮的強盜嗎,其次,有自報家門的強盜嗎?
正在發怔,席如秀早已提起一腳,將大門踹開。
那惡漢也被大門撞倒在地,一骨碌爬起,大叫道:“不好啦,強盜來啦!”
剛才死氣沉沉的院子,一下變得熱鬧起來,腳步聲、叫喊聲、兵器碰擊的聲音,久久不絕。
衞紫衣最後一個走進了院子,看到檐下已經站了一排入,個個提刀拿杖,神情慌張。
等他們看到只有衞紫衣一個人走進來,連前面進來的一老一小才三個人時,便一起笑了起來。
原來對方只有三個人,三個人又能成什麼氣候?
衞紫衣如電的眼睛四下一掃,淡淡地道:“你們家的主人在哪裏,叫他出來見我。”
一個管家打扮的人笑嘻嘻地道:“主人一聽説強盜來了,害怕極了,躲在屋裏不敢出來了。”
其實他的意思恰恰相反──主人不會出來的,因為憑你們三個人還不配見到他。
他這一句話剛説完最後一個字,忽覺面前人影晃動,臉頰士重重地遭了一擊。
並且,他身邊也“劈劈啪啪”地響起了耳光聲,就像過年放鞭炮一樣熱鬧。
再看前面,那個長得很俊美的孩子正握着手腕笑道:“這些人的臉皮可真厚,把我的手都打疼了。”
衞紫衣和席如秀不由大笑,寶寶的話,可謂一語雙關。
管家不相信剛才打自己耳光的人是那個小孩子。
他看上去根本就沒有動過嘛。
可是臉頰上火辣辣地疼痛,分明是拜耳光之賜。
難道,這些人會妖術?
越想越怕,禁不住轉身就跑,高叫道:“老爺,強盜會妖術。”
他奔進內屋,不一刻,從後面走出來三個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錦衣漢子,手指上戴着碩大的斑玉戒指,想必就是此間的主人了。
第二個人是一個年近六旬的禿頭老者,鼻子像鷹鈎一樣彎起,嘴唇頗薄。
看到這副相貌,衞紫衣忽地想起一個人來。
他向身邊的席如秀,道:“你看是不是他?”
席如秀緩緩點頭道:“很像。”
秦寶寶不知大哥和三領主玩什麼玄虛,便問道:“大哥,三領主,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衞紫衣笑道:“大哥教你認識一個人,昔年江湖上有一個人,一生中入了四個幫會,無不被他反叛出去,一輩子拜了十一個師父,被他殺了十個。”
寶寶道:“還有一個,他為什麼不殺呢?”
衞紫衣道:“他的最後一個師父聽説自己的徒弟這麼惡,又氣、又急、又怕,最後活活氣死了。”
寶寶道:“這個徒弟可真是天下最大的惡人了,他是誰呀?”
衞紫衣道:“他的名字叫王盼盼,外號則是‘九反神龍’。”
寶寶眼睛看着禿頭老人,口中問道:“這個人現在在哪裏?”
禿頭老人喝道:“老子就是王盼盼。”
寶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王盼盼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聽名字想起她的容貌來,一定又多情、又温柔,想不到呀,王盼盼卻是一個禿頂老頭,嘻嘻嘻。”
王盼盼知道自己的名字很不好,如果給他取名字的爹孃在世,他早已將他們活活餓死了。
如今名字又遭人調笑,這口惡氣哪裏能咽得下,雙臂一張,便如蒼鷹振翅一般,撲向秦寶寶。
衞紫衣人影閃動,已來到兩人中間,提起雙掌,接了王盼盼一招。
“轟”的一聲,王盼盼被震退了七八步之多,衞紫衣臉帶笑容,身子紋風不動,緩緩地放下了雙手。
王盼盼大驚道:“閣下是什麼人?”
衞紫衣淡淡地道:“衞紫衣!”
就這三個字便已足夠,院子裏的每一個人都聳然動容。
只有一個人臉上沒有表情,這個人一直跟在王盼盼的身後,臉上一直痴痴呆呆的,像一個白痴。
一個白痴,當然不知道衞紫衣的威名,也不懂得害怕。
衞紫衣也向白痴看了一眼,這一看,目中已有驚容。
因為白痴固然是白痴,但他身上,無時無刻不充盈着一股凌厲的劍氣。衞紫衣從沒有看到過,一個人身上有這麼旺盛的劍氣。
衞紫衣隱然明白,這個人為何會一臉痴呆了。
劍術是一門極高深的學問,智能、勤奮少了一樣都不可能練出絕妙的劍法來。
更重要的是,劍幾乎等於道,不練到忘我,是難以登堂入室的。
可是人事繁雜,紅塵滾滾,又有幾個人可以做到忘我。
一個人縱然可以在練劍時達到忘我之境,可是一個人除了練劍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白痴就不同了,當然,這個白痴不算真正的白痴,他只痴於劍。
他無時無刻,心中想到的不是劍,他也隨時隨地都可以做到“忘我”。
所以他才會有那麼充盈的劍氣。
王盼盼轉身拉過那個白痴,温言道:“穿紫衣的人是個劍客,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劍客。”
一提到“劍”,白痴的臉上立刻有了神采,目中也盡失痴呆之色。
他抬起頭來,看着衞紫衣,此時此刻,他哪裏像個白痴?
衞紫衣忽然想起,江湖中有一位奇人,叫“劍痴”,莫非面前這個人,就是傳説中的“劍痴”?
他正沉思着,“劍痴”忽地衝了過來。
他的身法如行雲流水,説不出的瀟灑自若,衞紫衣從沒有見過這麼完美的步法。
在不停的變幻中,“劍痴”腰間的劍“嗆”然而發,劍出鞘時,宛若驚虹橫空。
衞紫衣足尖一點,已離了地面,躍上身旁的一棵大樹上,因為“劍痴”的那一劍太完美了,自己的武功中,沒有一招是足以與之抗衡的。
“劍痴”現在已變成了衞紫衣的影子,衞紫衣到哪裏,他就跟着到哪裏,他的動作之快絕不亞於衞紫衣,身法靈動處,竟有超出衞紫衣之勢。
衞紫衣自出道以來,從來沒有這般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劍痴”的動作太快,劍招更急,令自己根本就來不及拔出劍來。
兩個的人身影就像兩道旋風,在偌大的院子裏來回奔馳,忽而在左、忽而在右,沒有人能看清其中的變化。
王盼盼哈哈大笑道:“衞紫衣縱橫天下,也有今日。”
寶寶火起怒道:“臭禿頭,小爺打你的禿頭。”
説到做到,寶寶忽然圍着王盼盼急速地遊動,王盼盼四周,立刻就出現了十幾個秦寶寶。
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王盼盼看胡塗了。
“叭”的一聲,禿頭上早着了一記,清脆悦耳,十分動聽。
再看寶寶,早已退在席如秀身後,對王盼盼扮着鬼臉。
王盼盼剛要發作,身旁的錦衣漢子道:“王師父且忍耐,等‘劍痴’擊敗了衞紫衣,這小子絕逃不出我們的手掌。”
王盼盼只有忍耐,惡狠狠地瞪了秦寶寶一眼。
就在這時,院中急旋的兩道人影中忽地閃起一道銀光。
席如秀道:“大當家終於出劍了。”
“叮”的一聲,兩道人影分開,“劍痴”劍朝天指,忽地“哇”的一聲,鮮血濺出三丈,身子直挺挺地撲倒地上。
衞紫衣手中銀劍晃動,臉上泛起春風般的微笑。
寶寶一躍三尺高,喜不自禁道:“大哥嬴了。”
一道灰色的人影從屋脊上輕輕落在院中,雙手只一抱,將衞紫衣抱在背上,只一彈,便彈出了院子。
席如秀大驚,寶寶早已叫道:“站住,不許抱走我大哥。”
兩個人飛身過牆,剎時不見。
錦衣漢子搓手嘆道:“‘劍痴’畢竟鬥不過衞紫衣。”
王盼盼奸笑道:“你錯了,衞紫衣也和‘劍痴’一樣受了重傷,只不過‘劍痴’畢竟是白痴,不懂得掩飾,而衞紫衣則狡猾得多。”
錦衣漢子問道:“你怎麼知道?”
王盼盼笑道:“以衞紫衣的武功,豈能被灰衣人抱挾而走?”
錦衣人恍然大悟,道:“剩下的胖子、孩子,你我就可以對付,衞紫衣只有乖乖束手就擒了。”
王盼盼大笑,道:“擒住了衞紫衣,真人不知有多開心。”
錦衣人回頭吩咐,道:“速速搜查全鎮,挖地三尺,也要將衞紫衣找到。”
※※※
灰衣人扛着衞紫衣,徑直出了鎮子,席如秀和秦寶寶緊緊追趕。
那個灰衣人身上扛着一人,身法竟絲毫不慢,以寶寶的輕功,居然也追不上。
在鎮外的一座破廟前,灰衣人將衞紫衣輕輕放下。
在這片刻工夫,席如秀和秦寶寶已經趕上,寶寶叫道:“你要敢動大哥一根手指頭,我叫你變成魚。”
灰衣人似乎怔住,好好的一個人怎會變成魚呢?
寶寶不是吹牛,他的手中已經備好了“天蛛網”,隨時可以撒出去。
一網下去,灰衣人豈非變成了魚?
灰衣人哈哈大笑道:“寶寶,你又在弄什麼鬼?”
徐徐除了面巾,露出一張消瘦的面容來。
寶寶失聲叫道:“方伯伯!”
不錯,正是方自如,俠盜方自如。
席如秀也已趕到,老朋友見面,説不出的開心。
衞紫衣縮在地,面色蒼白,寶寶不禁流下淚來。
她問道:“大哥怎麼啦?會不會死?”
方自如道:“大當家以護身真氣和‘劍痴’一搏,雖然傷了‘劍痴’,自己也被擊散了真氣。”
寶寶淚光瑩瑩,道:“大哥會不會死?會不會死?”
方自如笑道:“連我都死不掉,大當家怎麼會死?”
寶寶這才想起,方自如明明是救不活了,怎會好好的?
雖然看上去他的面龐消瘦了許多,卻的的確確是活着的。
這樣的奇蹟,是誰創造的呢?
從破廟裏轉出一人,一身青衣,面目慈祥,正是留宿三人的青衣老人。
方自如介紹道:“這位就是當世名醫,和寶寶的父親‘萬邪醫聖’齊名的‘大毒醫隱’傅青衣。”
寶寶喜極,道:“爹在世時,經常和我提到傅伯伯,他説伯伯的醫術比他還要高明,並且方法極為古怪。”
傅青衣呵呵笑道:“我和秦英做了半世的對頭,想不到他居然頗推崇於我。”
語調漸轉悲涼,道:“秦英一去,江湖中再沒有知己。”
原來秦英在世時,因為醫法見解,和他頗多爭執,雖不至於兵刃相見,也經常是一言不和,爭吵不休。
想起老友,傅青衣潸然淚下。
寶寶最關心的是衞紫衣,他道:“傅伯伯,大哥有沒有救?”
傅青衣道:“傅某盡力而為。”
將衞紫衣抱入廟中,傅青衣令眾人在廟外護法。
寶寶不敢打擾,只得在廟外負着手走來走去,像一隻沒頭的蒼蠅。
方自如見寶寶着急,生怕他急壞了,笑道:“寶寶,你可知我是怎樣活過來的?”
寶寶這才有了好奇之心,歪着頭道:“是呀,是怎麼回事?”
方自如道:“那一夜我僵卧在牀上,動彈不得,身體的一切知覺都喪失了,後來聽傅大夫説,他路過小屋,聞到有”碧天蠶“毒的氣味,才入屋將我帶走。”
寶寶道:“‘碧天蠶’有無數種配方,他怎知你中的是哪一種?”
方自如道:“當時我昏迷不醒,並不知傅大夫如何施為,後來他對我説,他為了妥當一些,用了一種新奇的方法。”
寶寶也是學醫的,對醫術也極感興趣,當下急問道:“是什麼方法?”
方自如説了兩個字:“換血。”
“換血?”寶寶問。
方自如道:“我中的毒融在血中,如果將毒血換去,換上新血,不就可以解毒了嗎?”
寶寶拼命點頭道:“好主意,好主意,可是哪裏有新血呢?”
方自如道:“天下的惡人多得是,惡人的血也是血。”
寶寶道:“傅大夫怎知你不是惡人呢?”
方自如笑道:“如果他發現我是惡人,就算醫好了我,也會一掌把我斃了。”
寶寶道:“換血之法我也聽爹説過,可是爹曾説過,人的血雖然都是紅的,但是也分好幾種,不同的血是不可以融合在一起的。”
方自如道:“傅大夫也對我説過,他説人的血大致為甲、乙、丙、丁四種,不過就算是同一種血有時也不能融合的,他説換血法把握只有三分之一,沒想到我運氣會這麼好。”
寶寶一聽,頻頻點頭,最後道:“傅伯伯可真聰明,難怪爹對他很佩服呢?”
“你爹真的從沒有説過我的壞話嗎?”傅青衣走出廟門,笑呵呵地説。
寶寶一見傅青衣的神情,便知衞紫衣已經無恙,想起傅青衣剛才居然將自己趕到廟外來,心中已有了報復之心。
於是笑嘻嘻道:“爹説的壞話可多呢?什麼剛愎自用,標新立異,邪門歪道,不務正業等等,還有好些話,寶寶都忘記了,反正很多很多。”
抿嘴偷笑,從傅青衣身邊溜進了廟。
傅青衣苦笑道:“想不到秦老頭仍是那樣的固執。”
席如秀哈哈笑道:“這哪裏是秦前輩的話,分明是小傢伙伺機報復。”
傅青衣一愣,道:“好好的,為何報復我?”
席如秀笑道:“你剛才將他趕到外面,小傢伙小心眼,肚子裏壞水多,他可不會放過你。”
傅青衣笑道:“秦老頭是個邪頭,這小傢伙可算是個魔頭了。”
席如秀慌忙道:“小聲點,小聲點,給小傢伙聽到,我們又要倒黴了。”
偷眼看去,立在廟門,雙手叉腰,滿臉邪笑的,不是秦寶寶又是誰?
席如秀心中連忙叫起苦來。
不過寶寶既然捨得離開大哥走出來,想必衞紫衣已經沒事了。
席如秀為轉移寶寶的目標,道:“大當家,怎麼樣?”
紫衣一閃,衞紫衣笑哈哈地從廟中走了出來。
看他的樣子,竟比以前還要有精神。
衞紫衣走到傅青衣面前,長揖到地,道:“大恩不敢言謝,傅先生但有所需,衞某絕不敢辭。”
寶寶不待傅青衣説話,指着道:“傅伯伯孤零零一個人,好生可憐,大哥不如派一個人侍奉伯伯,好不好?”
衞紫衣點頭笑道:“待我買幾個童僕,遂給先生就是。”
寶寶道:“現成的慣會侍候人的專家在此,不必花費銀子啦!”
衞紫衣茫然道:“是誰?”
席如秀一指自己的鼻子,苦笑道:“我。”
寶寶恨恨地道:“算你知趣。”
衞紫衣笑道:“三領主武功高絕、智謀無雙倒是不錯,可哪裏會侍候人?”
寶寶嘻嘻讚道:“席夫人那麼大的脾氣,若不是三領主侍候周全,會那麼端莊淑賢嗎?”
眾人哈哈大笑,席如秀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鑽下。
他的老對手陰離魂若是在場,還不知會怎樣開心呢。
※※※
陰離魂遠在千里之外的子午嶺,此時忽然感到精神一震,説不出來的愉快。
和陰離魂對坐閒談的“無情手”張子丹,見陰離魂陰沉的臉上居然露出難得的微笑,不由笑問道:“可想到了什麼開心事?”
陰離魂道:“大當家他們一定找到了寶少爺,並且三領主一定又得罪寶寶了。”
張子丹笑道:“誰得罪了寶寶,誰就吃不消,這個道理三領主最懂得了,又怎會明知故犯?”
陰離魂道:“狗改不了吃屎,三領主的老毛病哪裏能改。”
張子丹搖頭苦笑,不知陰離魂和席如秀究竟犯了什麼衝?為什麼兩人總是好不起來?
當下大笑道:“管他那麼許多,下棋,下棋。”
陰離魂下了一子,道:“‘紫竹宮’的紫秋如姑娘好象很長時間沒有來了。”
張子丹笑道:“有寶寶在,紫姑娘永遠沒有機會,她是個聰明人,何必自討沒趣。”
陰離魂道:“如果沒有寶寶,紫姑娘倒是和大當家是天生的一對。”
張子丹笑道:“可惜她的命實在不好,世上偏偏有個寶寶。”
陰離魂道:“寶寶一天不長大,一天不是寨主夫人,紫姑娘就一天不會死心的。”
張子丹道:“讓她死心並不難,如果她再上山,我們就演一齣戲給她看。”
陰離魂道:“演什麼?”
張子丹笑道:“這出戏你演不成,非得寶寶和三領主來演才成。”
當下兩人下棋,不提。
※※※
寶寶問方自如道:“你猜王盼盼他們會不會追來?”
方自如道:“會。”
寶寶道:“為什麼呢?”
方自如笑道:“他們知道大當家受了重傷,趁我們勢單力薄,肯定會來的。”
寶寶摩拳擦掌,興奮地道:“就怕他們不來,來了,正好給大哥報仇!”
此時已是深夜,忽見遠處燈火通明,不知有多少人點着了火把。
“忽啦啦”一聲響,執火把的人羣團團圍住了破廟。
當先兩個人,正是王盼盼和錦衣漢子。
衞紫衣的臉上浮起了殺氣,他一旦有這種表情,就説明他非常想殺人了。
可是王盼盼看到衞紫衣時,一點也不緊張,只是有些驚訝。
“劍痴”負了重傷,天下不可能有第二個衞紫衣,他難道又有所恃?
人羣忽然分開,讓出了一條路,瞧他們臉上恭敬的樣子,來人的身份不低。
一個身披貂裘,眼睛快要長到額頭上的人慢慢地走了過來。
謝靈均。
謝靈均的身後,跟着十三個黑衣人,從他們的步態舉動來看,無一不是內外兼修的好手。
謝靈均慢慢地走到衞紫衣的面前,淡淡笑道。“幸會,幸會,在下何幸又見到大當家了。”
衞紫衣目光冷峻,冷冷地道:“好説,好説,衞某雖不喜歡殺人,但是對想死的人永遠是照顧的。”
謝靈均嘆道:“沒有人會想死的,大當家雖然也不想死,可是卻不得不死了。”
他的目光從席如秀、方自如、秦寶寶、傅青衣身上一一掃過,再也不看衞紫衣一眼。
他似乎已將衞紫衣當作一個死人了。
頭一個忍不住的就是秦寶寶,他問方自如道:“見過癩蛤蟆嗎?”
方自如知道寶寶心意,微微笑道:“自然是見過的。”
寶寶問道:“你知道癩蛤蟆最喜歡幹什麼?”
方自如尚未回答,席如秀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有趣地問道:“喜歡幹什麼?”
寶寶笑嘻嘻道:“胡吹大氣。”
謝靈均大怒。
有些人生氣的時候,並不在臉上表現出來。
謝靈均就是這種人。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沒有表情的表情無疑是一種很可怕的表情。
天上無星無月,謝靈均手一動,卻彷佛已有了月。
他拔出了刀。
他的刀正彎彎如月,和月光一樣明亮,一樣森寒。
衞紫衣的神氣很凝重,劍已在手,緩緩上指,他的執劍方法非常奇特。
大家都知道衞紫衣的劍法叫做“幽冥大九式”。
“幽冥大九式”最可怕的一招叫做“地獄使者”。
衞紫衣很少用“地獄使者”,因為這一招太殘酷了,殘酷得令人不敢想象。
衞紫衣不喜歡殺人,而“地獄使者”一出,絕不可能不殺人的。
衞紫衣現在卻不得不殺人,也不得不使出“地獄使者”了。
謝靈均的神情緊張,因為誰也沒有把握接下衞紫衣的“地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