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的燈光彷彿黯淡了許多,寒山重的面色晦澀,他回到椅子坐下,沉默着沒有出聲,於罕看了自己妹妹一眼,上前兩步,誠摯的道:“寒兄,請不必焦慮,於某略識醫道,或可為寒兄多少盡力……”
寒山重神色逐漸轉為緩和,他淡淡一笑,道:“不用於執法勞神了,在下中的是‘龜花’之毒。”
於罕聽到“龜花”兩個字,不由震了一下,駭異的道:“龜花?老天,這是天下九十三味奇毒之一,寒兄怎會受人以此毒暗算?白龍門也東免太狠了……”
寒山重又恢復了他原來的平靜,他那微挑的眼角一動,沉穩的道:“其實。在下結仇雖多,卻自來未曾被仇家所算。這次卻是被白龍門一個小妮子擺上小小一道,就因為太不在意。
所以栽─次不明不白的跟斗,哦,這雖也算是受受教訓,卻不知道自今而後,有沒有再受一次的機會了。”
夢夫人垂首想了一下,慈和的道“寒少俠,那個女孩子可是與你結有極深的仇恨嗎?她竟然會下此辣手?”
寒山重温文的笑笑,道:“外面傳言,説因為在下追求這少女不遂,死纏活賴,她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對付在下的……”
夢夫人清朗的眉宇微微一皺,又豁然舒展,她搖搖頭道:“寒少俠英俊秀逸,氣度高華,決非外傳這般不知進退,這種謠傳,我是永不會相信。”
寒山重躬身一禮,笑道:“謝謝夫人抬舉,在下雖然不才,卻也不至於如此恬不知恥,尤其對這男女之情,在下更是看得十分遠闊呢。”
於罕朝門口望望,不能釋懷的道:“寒兄,尊駕身體要緊,既是白龍門下的毒,他們或有解法,事不宜遲,寒兄,明日於某便親自陪伴寒兄到白龍門總壇一行……”
寒山重眨眨眼,道:“罷了,既已成仇,何能再以卑顏相求?白龍門欲取在下一命,必不會出爾反爾,自行獻出解藥,在下性命雖賤,卻更不願賤到為此去求助仇家,在下重返白龍門之日,也便是他們流血橫屍之日,不達此一心願,在下永不會再到白龍門居地一步了!”
於罕怔了一怔,脱口道:“寒兄,寒兄恨那秦潔也恨得如此之深麼?”
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他道:“這位白龍門掌門人的千金小姐,喂,於罕執法大約知道在下口中的小妮子便是她了,雖然她下了毒給在下,在下卻不恨她,只是氣她,不過,這氣與恨,其結果乃是相同的,只是,或者多多少少在報復的手法上有些兒差異罷了。”
於罕想了想,正要啓言,門簾兒一晃,夢億柔已託着一方描金黑漆盤蹣跚而入,漆盤上置有一個白底藍花的細瓷碗,另外四個淺紫色的小碟子,瓷碗裏是齊緣口的一碗雞絲麪,小碟裏分盛着葷素不同的幾色小菜,青翠的菜梗與油黃的肉餚相映,令人見了食慾盈然,不餓世飢。
寒山重趕忙站起,抱拳道:“勞姑娘深宵舉炊,在下實覺不安。”
夢憶柔輕輕將托盤置於一旁桌上,文靜的還禮道:“寒大俠客套了,希望還能合你的口味。”
夢夫人一邊微笑,示意寒山重進食,寒山重移椅桌前,一邊舉着筷道:“素手烹食,果然色香味三全,寒某來也不速,禮數失周,便大膽放肆了。”
八回劍於罕沉緩的道:“寒兄便請進膳,只是多有些待慢了……”
於罕的語聲裏,帶着幾分隱約的憂戚,顯然那是極為含藴的,但寒山重也可以察覺出來,他轉首道:“於執法,敢問閣下何事憂心?”
於罕微微一凜,半晌,嘆道:夢憶柔深沉的道:“還有法子想嗎?”
寒山重怔了怔,苦笑道:“在目前,還沒有法子。”
夢憶柔纖細的身軀難以察覺的晃了一下,她強撐着一股無法隱瞞的失望與悽側:“那,寒大俠,你就只有等死了?”
寒山重忽然大笑起來,道:“或者,在下要噶丹相伴也不一定,不過,在下未曾為他辦成所允之事,他也騙了在下此遭,正可兩相抵銷,要他抵命只是出出氣罷了,夢姑娘,你放心,假如在下真的步上冥途,九泉路上,總會有人作伴的……”
夢憶柔的心裏忍不住一陣酸楚,眼圈兒已紅了起來,但是,她現在如何能哭呢?又以什麼身份哭呢?對一個相識才數天的陌生男人,這麼表示關切,不是有些失去常態了嗎?尤其是,誰不知道五台山這位絕色美人是如何高傲,如何冷如冰霜;矜持,是的,她要種持下去,不能這樣太過坦棵……
於罕方正的大臉愁雲重重,他卻又忍不住讚道:“能衝破生死關,便是真英雄,寒兄,於某江湖上矇混二十餘年,閲人多矣,能似寒兄這般心胸氣魄者,尚是絕無所見,寒兄,於某服了,但愈是如此,寒兄,你愈便不能死叼……”
寒山重有些動容的凝注着眼前這位五台派的刑堂首要,半晌,他沉和的道:“於執法,人生在世,或有苦惱,或覺困窘,但是,我們不能否認,人生總是值得留戀,人活着,也有美好的一面,萍水初交,於執法及夢夫人姑娘各位,對在下毒傷如此關切,實令在下感懷不盡。”
他立身而起,長揖到地,道:“僅此一端,已夠在下傾力為生命做搏,且容此別,如若不死,在下定然專程再至五台拜訪各位。”
轉身向門前行去,剛行兩步,夢憶柔已趕了上來,低柔而意味深長的道:“寒……寒大俠,假如……假如你萬一與生命的搏鬥失敗了呢?那時,你再怎麼來呢?”
寒山重心絃一跳,一陣烏雲在他的意識上掠過,於是,他淡淡的一笑道:“肉身若腐,姑娘,在下魂魄尚識至五台白巖之路夢憶柔面色煞白,她嘴唇盍動,想説什麼,卻又什麼話都説不出來,一雙清澈而美麗的眸子,怔怔的,包含着太多韻味的凝注着寒山重,這目光,彷彿有縷縷長絲,無形的,但纏繞得緊。
寒山重驀然一凜,於罕已低低的道:“寒兄,寒兄所知的那幾味救命丹藥,是否的確有用?”
寒山重頷首道,“不會有錯的,這是一位醫術極精的武林朋友相告,但是,他雖知道如何治療,卻沒有這些藥材。”
於罕真摯的道:“便請寒兄將這幾味藥材之名相示,於某也好看看是否有法尋得,寒兄,讓我們一起為力,多一個人的力量,也多一點希望……”
寒山重走到窗口,目光注視着夜色中那飄渺而遙遠得不知之處,緩緩的道:“彩蓮之瓣、冠鷹之血、老蚌之珠,還有,處子之眸。”
聽了這幾句話,於罕已呆住了,是的,彩色斑瀾的蓮花,生着長冠的隼鷹,老蚌的珍珠,少女的眼睛,這,哪一件都是難求的啊。
夢夫人無助的嘆息一聲,夢億柔也悲悽悽的垂下頭去,她們明白,寒山重的生命,只怕難以保全了。
寒山重回過身來,開朗的笑笑,道:“天山絕壁有紅冠之鷹,可以擒住,合浦有千年老蚌,能以金銀購之,但是,彩蓮難求,處子之眸更難,本來,在下可以不擇手段而為之,但是,一則於心有愧,再則那失目處子並非情願,便會、在取其目時令其驚慌恐懼,逆血濁目,精氣走失,便是強求而得,也毫無用途。”
他取了自己兵刃,坦蕩的道:“生死原有定數,強求不來,在下此赴蟠龍山晤那噶丹,順路也通知小空寺的無緣和尚一下,能否與他同赴苗荒行那善舉,也要看老佛爺是否願留下咱這條性命了。”
説到後面,他深深的注視了夢憶柔一眼,夢億柔也深深的望着他,好象要在這一眼中,彼此都在心版上永銘不忘,彼此都留下一個永不褪色的印像。
夢夫人皺着眉,憂愁的望着自己的愛女,於罕急得直搓手,在室中踱步不停,寒山重輕喟了一聲,而當這聲輕唱在室中飄遊的時候,他那瘦削的身形已如幽靈般自窗口
逸出,隱入深沉夜色中。
一月之期尚差兩天。
夜色迷濛,有薄霧,霧中的蟠龍山猙獰聳立,活像一頭碩大無朋的怪獸,它靜靜的在夜霧中雄踞,似在靜靜的俯視着腳下渺微的萬物。
一座破落的城隍廟依恃在它的半山腳,這座廟,該經歷過一段長久的日子了,殘牆頹垣蛛網塵封,梁已塌了,門也倒了,所僅存的,只是四面剝落而千瘡百孔的牆壁頂着一個搖搖欲墜的屋頂,變了位置站立不定露出泥胎的牛頭馬面與張牙舞爪的小鬼,城隍爺含愁垂眉的望着殿前階上的“善惡有報”牌匾,灰黃的布幔在夜風裏嘆息着往日煙火鼎盛時期的興旺,這座廟,很陰森,很悽怖,有一股隱約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域之氣。
讓我們向大殿上仔細瞧一下,嗯,我們心頭跳了一下,再鬆了口氣,在那古舊而龐大的香案之旁,有一個黑影如鬼魅似的坐着不動,他靜靜的呆在那裏,如果不是他的眸子偶而閃眨,就和殿上木雕泥塑的鬼怪i樣難以分辨,他,正是寒山重,看情形,已來了很長的時間了。
寒山重的戟斧與皮盾交叉背在身後,那是隨時可以解下攻擊的方便位置,他全身黑衣,抄扎得緊緊的,頭上包着一塊黑色風巾,左腕上的銀鈴套在小臂上,那樣,就不容易發出聲響,他的呼吸很輕細,輕細得猶如沒有,那雙澄澈而威厲的眼睛,不時向四周察探,他這形態,活像一頭在暗影裏準備搜撲獵物的豹子,黑色豹子!
灰黃的布幔被風拂起,地上的塵土飛揚旋轉,像自幽冥中飄來,一條粗壯的人影,已在他那怪異的銀色衣衫波動下緩緩自門外進入大殿,那隻碧綠的,蛇一樣的眸子,在黑暗中瞬眨,來得突然,是的,那是神蟒噶丹:他像鬼魅一樣進入殿中,目光冷酷而尖鋭的向四處搜視,襯着周遭的陰沉氣息,他這模樣,活脱似阿鼻地獄的索魂使者!
不待他再有動作,寒山重已哧哧一笑,深沉的道:“善惡有報,只爭遲早,噶丹,你説對不?”
噶丹突的一驚,循聲望去,在他認清了坐在黑暗的人後,語聲有些緊張的道:“你可是寒山重?”
寒山重仍然是坐着未動,平淡的道:“正是,朋友,在下還算有信之人吧?”
噶丹碧綠的三角眼一眨,仔細向寒山重身側注視了一陣,道:“很好,你比我想象中好得多,現在,寒山重,是我們交換條件履行諾言的時候,那女人的首級何在?”
寒山重聽得出對方語氣之中,有着一股無法隱諱的激動與焦急,他侵吞吞的道:“噶丹,在交予你首級之前,可否聽聽你殺人的理由?”
神蟒噶丹面色一沉,冷冷的道:“不可。”
寒山重垂下目光,道:“那就罷了……”
一絲不易察覺的狠毒之色,已在這瞬息間浮上了噶丹的唇角,但他的聲音卻出奇的緩和下來:“寒山重,君子需以信立,我相信你是君子,你比約期早到了兩天,更證明了我的推斷不錯,希望你乾脆一點,給我那女人的首級,就像我毫不留難為你除毒保命一樣寒山重輕輕的一拂衣袖,道:“噶丹,老實説,我並沒有殺那女人,當然,更拿不出她的首級給你了。”
噶丹神色已奇異的轉變起來,他不眨不瞬的盯着寒山重,面孔肌肉在強烈的扭曲與抽搐,這扭曲,這抽搐,組成一副猙獰而狠厲的畫面,彷彿一張變形的鬼臉令人看了心驚膽顫!
寒山重毫不畏怯的還視於他,平靜的道:“你很憤怒,是麼?為在下的未守信諾?”
噶丹沉重的踏上一步,一個字,一個字的,咬着牙道:“寒山重,你是在戲弄於我?”
又是一陣令人氣煞的哧哧的笑聲,寒山重道:“我們是彼此,因為你先戲弄’於我,在下還報於你噶丹驀地大吼一聲道:“住口,寒山重你休要滿口胡言,我傾心盡力為你除去毒傷,你非但不感恩圖報,不守信遵諾,反竟誣我戲弄於你?”
寒山重冷冷的道:“感謝你還留了一些足可再度制命的殘毒於在下體內!守你殺人夫更圖殺人妻的信諾?噶丹,你瞎了狗眼,選錯人了!”
神蟒噶丹踉蹌退後一步,語聲兇惡的自齒縫中進出:“寒山重,你這萬死不足以惜的巧舌無賴……”
寒山重愕然冷笑,道:“較之這狠心狗肺之徒要強得多!”
緩緩退後,一步步的,神蟒噶丹的面色轉為青白,三角形的碧綠眼睛裏流爍着冷漠而殘酷的光彩,沒有一點人的氣息,像煞一條昂首吐信的毒蛇!
寒山重早已嚴密戒備,他狠狠的道:“噶丹,你承認你這件惡毒的借刀殺人,一石兩鳥之計了?噶丹,你應該知道閃星魂鈴不是慣於吃虧之人……”
呼的一聲風響,一雙手掌已快若電掣般抓向寒山重頂門,這突來的手掌慘白得毫無血色,五根手指尖削而嶙峋,來得迅捷無匹!
寒山重輕輕一側臉,那隻突然而來的手掌已稍差一絲的自他耳邊抓空,耀目的寒芒在寒山重的手臂伸縮下倏然斜斬襲來之手,閃泛着紫紅油光的皮盾同時橫推而出,借這出手之力,寒山重的身軀已在幅度極小的七度轉挪下做了七次一氣呵成的凌厲攻擊!神蟒噶丹似流光倏然而退,寒山重緊跟而上,一邊大叫道:“噶丹,輪迴殿上咱們再分是非!”
戟斧的光輝似匹練繞空,揮霍纏繞,塵土飛揚中,神蟒噶丹已左六右八,迅速反擊了十四掌!寒山重冷叱一聲,戟斧抖成十六個深厚的光弧,皮盾卻自光弧中驀然施出,身軀倏起,似鵬鳥振翅,急撲而下。
噶丹默不出聲,騰飛點沾,銀衫隨風飄拂,掌腿齊出,翻折如電,像煞一個多臂魔神在舞動肢體。
皮盾彷彿一個遮蔽天地的頂蓋,又像千萬個同形同式的皮盾在忽然間聚合,-那問分散,來去虛渺,而在這虛渺中,戟斧的尖刃卻似雷神的金戈,自淬然裏射戮,在瞬息間收逝!
周遭陳列的牛頭馬面,夜叉小鬼。被勁風拂掃得肢折體殘,-摔飛散,一片片蓬濺的木屑,一塊塊沾着金泥的土塊,在勁風裏旋迴,在空氣中呼嘯。
“做了虧心事,便求神也難安、心裏不積德,就唸佛也枉然,噶丹,你正是這麼塊材料!”
寒山重嘴裏諷刺着,戟斧連劈九次,皮盾猛擊中;已三退三進,在躲過對方雄渾猛辣的交織成串掌斧下,又再攻了十斧八盾!
噶丹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冷漠木訥得像是石塑,但是,只要一眼,就可以使人深深的覺得他目前心中所充滿的,完全是“殺”字一個!
須臾之間,二人己快絕的互換了十七招,在狹小的房間裏,彼此做着千鈎一發的閃擊,在不容思議的攻拒裏,雙方都展出了變幻無窮的招式,像風中之雲,瞬息幻異,似水中之萍,遊離千里!
“噶丹!”寒山重一個大斜斬,叫了一句。
神蟒噶丹哼了一聲,身形有如一個大風車,呼嚕嚕的連旋九圈,在十三個迥異的角度裏,雙掌伸縮如電,一氣攻出三十三掌!
戟斧鋒利的刃口與皮盾堅實的層面,好象生有眼睛一樣,亦同時向攻來的十三個方向迎去,輝耀的光芒與飛舞的皮盾幾乎合成一體,毫不稍讓的奉還了四十一次完全不同的招式!
噶丹喉頭低吼一聲,心有不甘的被逼出三步,寒山重一斧追劈,口中冷冷的道:“喇嘛黃教的‘小乘三三手’也不過如此,蹩腳!”
他的語尾尚未消結,噶丹已驀地大吼一聲,身軀似一條大蟒般舒展開來,卻奇快無倫的滑出三尺,右手如舌信吞吐,一點一收,“嗚”的一聲悽布鋭響己傳蕩在這陰沉大殿的空氣中,這聲鋭響彷彿是一根有形的尖錐,不但刺得人耳膜生疼,而在它初響之際,心絃也會跟着震動波盪!
寒山重心頭一跳,大翻身,飛到香案之上,目光一瞥之下,已看見敵人手上握着一件奇異的兵器,一顆赤銅所制,栩栩若生鼻口宛然的猙獰人頭!
在他出手之間,那枚銅製人頭鼻口帶風,便會發出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寒山重的足尖甫始在香案的邊緣一沾,他的戟斧已快若電火般掄成一個大弧斬向身後,大移挪,抖手就是“神斧鬼盾絕六斬”中的首式:“二神垂眉”!
冷森的光華閃耀縱橫,紫紅的皮盾飛轉撞擊,神蟒噶丹陡覺頸風來自天地,滿眼光影掠奔,手中的赤銅首級來不及再作遮攔,腳步一旋,帶有幾分狼狽與急躁之意的再度退出五尺。
“你走不脱了,朋友。”
寒山重冷笑不息,口中一面説話,反手之間,又是一招“鬼決天河”!
當冷電一溜,在這殘破的古廟殿堂上映起令人目眩的光輝時,他腕上的魂鈴也驟然自他小臂上滑下,帶出一陣清脆得聽來心驚膽寒的叮噹聲。
噶丹手中的赤銅人頭“嗚”“嗚”不停,上攔下架,左砸右擋,卻依舊阻不了對方那似天河倒懸般浩蕩的光練銀輝,他大叫兩聲,又向後讓出四步,這時,他已處在這大殿的邊緣上了。
於是……在寒山重的“鬼決天河”一式尚未用盡,他已陰沉的一笑,倏然大吼:“神轉天盤!”
皮盾驀的在六個不同的位置三折三轉;似紅雲千朵,漫空而來,魂鈴驟響,戟斧在紅雲中突然橫斬而出,去勢凌厲狠辣,歹毒至極。
噶丹面色微變,雙腿奇異的盤絞,兩臂一揉一拒,已像煞一條大蟒般豌蜒斜滑出去,順着一根撐拄,竟迅速得似飛一樣游上,他的揉升之勢,簡直較之人走平地還要更來得自然與方便!
寒山重嘿了一聲,豁然大笑:“好,果然不傀是條神蟒!”
説話中,他兩臂平伸,如隼鷹之翼,瘦削的身軀似九天急電,淬然上射,雙臂同時向內收並,皮盾旋動得空氣迴盪,翻湧波排,冷光一閃,戟斧已殘酷的砍向正朝廟頂遊升的噶丹,狠得像魔鬼的咀咒!
神蟒噶丹身形詭異而古怪的在梁頂左翻右轉,在他躲讓的瞬息之間,他手中的赤銅人頭已帶着連成一片的恐怖厲嘯,疾快的攻出十六次!
也在瞬息之間……“呱”的一聲暴響,跟着“當”的一聲清亮金屬撞擊之聲響起,火花四濺中幾滴鮮血灑落,神蟒噶丹的一片銀色長衫已被削下。
這古舊而荒涼的大殿上嗡嗡的碰擊之聲還在嫋嫋迴繞未散,噶丹的身軀已落向地下,寒山重也趕盡殺絕的再度衝上:“朋友,看寒山重的神軒三劈!”
噶丹碧綠的眼珠閃發着瑩瑩的,沁人心脾的光芒,誰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着什麼,他的額頭汗水盈盈,右手虎口已經破裂,在寒山重的戟斧像魔神的巨手在無形操縱着凌空飛來之際,他已淬然坐下,赤銅人首置於膝旁,雙掌似老僧入定的疊放驟推,狂然猛掃中,他已在幅度極小的轉展裏使出三掌。
這三掌卻和一掌無異,但是,威力竟大逾尋常,而且,又不可思議的分成無數個角度襲出,就好似無數個噶丹在同時同地一齊出手一樣!
寒山重脱手飛斬的戟斧“嗡”的一顫,直飛而起,在空中一頓,又忽然再度劈落,噶丹雙掌一拍,左右齊出,戟斧又已失去準頭,虛空一轉,斜斜震起,卻已自然而奇妙的恰巧落回寒山重手裏。
寒山重哼了一聲,心裏已恍然明白了為何如此!“這是密宗絕技裏的‘般若定掌’!”
老實説,寒山重此刻也有些讚賞神蟒噶丹這一身超絕的功夫了,現在,二人已較手近百餘招,寒山重自己知道自己的武功是如何精湛,在中原,能與他平起平坐的武林人物,實在寥寥無幾,已經有很長久的一段日子,沒有人能以一對一的與寒山重擠鬥這麼多招了。
思付中,二人又迅捷的互鬥了七招,寒山重血液裏流匯的那股倔強而高傲的性子已被激起,他速出九斧,橫掣七盾,深沉的道:“今夜,寒山重必將你攔於此處!”
噶丹的碧目突的射出一股狠毒的光芒,他一聲不響,猝然上下同出十一掌,因為真氣的貫注,他的兇厲面龐已漲得通紅,這上下翻飛的十一掌像是南天之門開啓後雷神憤怒-落的電火巨錘,在空氣中穿射交織,結成一片凌厲猛烈的死亡之網,整個廟宇屋頂都隨着他的出手在顫抖了。
是的,這正是藏邊的“般若定掌”中精華之式:“天門啓”!
寒山重身軀一震,石破天驚的暴叱出口:“鬼哭神嚎!”
紫紅色的皮盾候然斜推一側,整個人似滾桶般凌空翻起,戟斧在黑暗中突射毫光,宛如長江之水浩浩成柱,似匹練一條,狂掠猛旋,銀鈴輕響裏,空氣中頓時發出一片裂帛似的刺耳之聲,周遭壓力驟增,淬然排擠四方……
這座古老的廟宇在這些威烈的內家勁力衝激之下,突然搖晃起來,吱吱的棟樑磨錯之聲清晰響起,於是,城隍爺的泥像已嘩啦啦一聲自布幔掩遮後的神台跌下摔碎,於是,屋瓦紛紛掉落……
寒山重早已察覺,但他卻不能在此刻稍微分神,空氣中氣流潮湃,呼嘯旋蕩,銀輝在閃亮,掌影在縱橫,四隻眸子怒睜不瞬,“轟”的一陣巨響忽起,這座城隍廟終於經不起沉重的壓力,在發出了一聲呻吟的響聲後,塵土篷飛的完全倒塌了下來!煙灰瀰漫中瓦碟紛灑,樑柱傾斜,寒山重已經退出七步,以盾護頂,目光閃閃,仔細而冷靜的向左右察看。
良久之後。
一切歸向寂靜,這座古廟,只剩一堆殘瓦斷牆,只剩破門舊匾,真個淒涼,寒山重亦已看到神蟒噶丹,正倚在一株小樹之旁,喘息有些粗濁。
但是,他那一雙冷酷得像毒蛇似的眸子,卻仍然在怨毒的,碧光瑩瑩的死盯着寒山重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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