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修道人提劍出來,走到他們面前,恨聲道:“本山的兩頭通靈神猿,俱逾百齡,已隨侍過本派三代祖師,本派弟子碰上它們,都甚恭謹執禮,今夜卻被惡人毒手害死,貧道雖是出家多年,但只要查出是誰所為,決不干休……”
史思溫有乃師磊落光明之風,歉疚地道:“貴派神猿的不幸,貧道有很大責任……”
玄修道人一肚子恨火,無可發洩,聞言訝異轉視這個年輕道侶。此刻尚未聽明白史思溫責任何在之際,心頭已泛起恨毒遷怒之念。
史思溫道:“貧道身上帶有一件寶物,稱為‘龍環’,數年來一直作為鎮觀之寶,這次下山,因想或許會晉謁家師,是以帶在身上,準備呈獻家師。此環具有鎮伏千蟲百獸之神效,十里方圓之內,獸蟲均懾伏不敢動彈。”
玄修道人跌足道:“這就是了,本山神猿一向靈異之極,就是天下第一等高手,也難把它們怎樣……唉,貧道如何向掌門真人交待?”
史思溫慨然道:“請道兄指引道路,待貧道拜謁令師,解釋一切便了!”
玄修道人面露詭笑,道:“觀主如肯屈駕,貧道求之不得!”
這時輪到凌紅藥擔心起來,問道:“玄修師兄,掌門真人會怎對付玉亭觀主呢?”
史思溫笑道:“太清真人名聞四隅八荒之內,德高道深,自有適當處置。”
玄修道人又道:“貧道尚有不情之求,便是此刻既然往謁敝派掌門真人,還請觀主先把‘朱劍’暫時賜與貧道,屆時方可呈上與掌門真人觀看!”
史思溫覺得有點不對,但他為人忠厚正大,不肯向不好方面想,便毫不猶疑,將手中“朱劍”交給玄修道人。玄修道人轉交凌紅藥,道:
“此事由師妹你而起,最好你向掌門真人稟述經過”
當下三人向谷外走去,經過園林和那面明鏡似的小湖,再走了一段路,方始出谷。
凌鐵谷一直沒有現身,想是搜索敵蹤,並且嚴防對頭再度侵犯。
出谷之後,玄修道人當先帶路,翻山越嶺,腳程極快,凌紅藥在最後,片刻以後,已被拋離三丈有餘。史思溫心知玄修道人有意較量腳程,不敢弱了師門威望,而且他身為崆峒一派之長,豈能叫人家比下去?便也施展輕功,不即不離地跟在後面。
又走了二十餘里,但見前途一片黑暗,黑黝黝的山峰矗立四周。竟不見絲毫廟字的蹤影。
玄修道人腳下一點不停,回首一瞥,只見史思溫一直保持在身後四尺之處,自己雖用盡全力,仍然無法把他甩遠一點。情知對方定必看出他的心意,當下搭訕笑道:“敝派掌門真人清修之處,就在前面!”
史思溫看不出朕兆,只好漫應一聲,忽然發現凌紅藥已走丟了,便道:“道兄,凌姑娘已落在後面,我們回去接她吧?”
玄修道人雖然明知今晚不比往常,那凌紅藥武功比起乃兄凌鐵谷差得太遠,在這等深夜荒山之中,一旦碰上那對頭,甚為可慮。但他又不願和史思溫一同迴轉去找尋,弱了峨嵋派的名聲。
想了一下,才答道:“不要緊,凌師妹極熟山中道路。”
兩人對答時,又馳了十餘丈距離,史思溫突然瞧見前面山谷之內隱隱透出光亮。
轉入谷口,但見此谷甚為寬敞。一道清溪從谷內流出來,泉聲漏漏。
谷內寬廣的草地上,許多古柏刺空挺立,柏樹下面不少鶴鹿棲息,果然呈現一片仙泉清靜景象。
先前在谷外隱隱見到的光亮,竟是在一座廟觀之內的一幢高樓透出來。這座高樓雅緻美觀,雲楹飛簷,古色古香。
時在深夜,廟中燈火全熄,但這座古雅的高樓,幾乎所有的房間和走廊上,都點燃著燈光。遠遠望去,有如在黑暗茫茫的大海中,浮起一座仙人樓閣。
史思溫生出敬仰之心,道:“這片景色,如非親眼目睹,確實令人難以相信”
玄修道人放慢腳步,道:“這是前代祖師設計,利用這隱仙谷中特產的一種天然油泉,通宵達旦地照亮這座隱仙樓,多少年來,一直如是。聽掌門真人講究說,這麼佈置,可使本山各觀廟來此參拜的道侶們,更堅向道之心。縱是凡夫俗子,見此景象,也不敢生出侮慢玄門的心思。”
史思溫大加讚賞,只因他身人玄門已有數載,深知宗教必須有種種儀式和修飾外表,莊嚴堂皇,才能令人生出景仰之心。
穿過草地松柏,到了廟門,只見一塊橫匾,題著“隱仙觀”三個大金字。
玄修道人在大門處的雲板,連擊三下。然後肅容入廟,走過十餘重殿堂院落,忽然轉到那座隱仙樓樓下。
只見兩個眉清目秀的道童,恭立樓下,一見他們,立刻上前躬身道:“掌門真人聽說有貴客蒞臨,特令小道們領路”
史思溫口中道謝了,便跟隨兩名道憧上樓,玄修在後面跟著。一直到了三樓,在長廊左繞右轉,但覺一片莊嚴堂皇,到處飄散著一陣檀香香氣。
那兩名小道重在一個靜室門外停步,一齊大聲稟道:“謹遵法諭,已把貴客請來”
靜室內傳出一個蒼老清勁的口音道:
“有請!”史思溫整一下冠袍,肅然入室。只見一位道貌清古,鬚髮皆白的老道人,盤膝端坐榻上。
玄修道人先一步上前稟道:“這位貴客是崆峒三清宮玉亭觀主!”
老道人不禁睜大眼睛,兩道眼神有如電光劃過漫漫黑夜。
史思溫上前恭謹行禮,自稱晚輩。原來太清真人如果論起輩份,已是和史思溫師祖碧霞真人同輩。史思溫目下雖然身為一派之主,但正派中人講究禮數,因此決不肯妄自尊大。
太清真人起來相迎,徐徐道:“真想不到今晚的貴客,竟是崆峒掌門玉亭觀主,貧道有失遠迎,尚祈道友原宥”
史思溫見這位老道友如此謙謙有禮,更生敬仰之心,彼此客套一番,然後分別落坐。
太清真人道:“三年前貧道忽然心血來潮,正在推究其故,老友少林寺方丈白雲大師已齎人致我一函,說是令師石軒中銀芒將斂,我等年紀耄耄,機會無多,勸我一涉塵世,到襄陽紅心鋪一開眼界!是以當日有緣得見令師英俠風采,至今回憶,猶在目前。記得當時令師宣佈封劍隱退,玄陰教刑堂香主西門漸上棚向令師相迫之時,有一位少年快士,上棚叱吒那西門香主,毫氣直幹雲霄,此情此景,貧道也是一直難忘,想不到今宵與觀主把晤,已是一身道氣,滿面仙風。如不說明,貧道萬萬認不出來呢”
史思溫聽這位得道仙長提及三年前舊事,不由得忽起滿腔豪情勝慨,道:“老前輩猶復記得當日之事,晚輩實感榮幸。只可惜於今魔氛猶張,晚輩卻無此氣魄,擔承家師未了心願,言下不勝汗顏!”
玄修道人一看敢情糟了,起初他本想借著謁見掌門,一則把朱劍扣回來,二則這隱仙谷中,除了太清真人以外,還有幾位從來不輕易出手的高手。這幾位本門高手雖然一向不肯涉足江湖。但如若事情發生在掌門真人隱修之地,他們非出手不可。
是以他打算見過師尊之後,便設法挑出史思溫的毛病。以便翻臉趕他出谷。誰知掌門真人對石軒中和史思溫都欽佩有加,哪還能插口多言?
太清真人和史思溫談了片刻之後,便動問史思溫來意。
史思溫起立道:“貧道因昔年得到一柄好劍,名為‘朱劍’,後來因一場誤會,落在貴派凌紅藥姑娘手中。貧道最近忽生瞻仰名山之心,遂西來朝拜峨嵋,順便把此事交待一下。適才承蒙凌姑娘慨然歸還,但此等事不宜瞞著掌門真人,是以玄修道兄領貧道來此謁見真人。”
他歇了一下,然後又道:“貧道拜訪名山之時,並沒有想到貴派適好有事,今宵正好趕上。貧道身上帶著一件前古異寶,稱為‘龍環’,功能鎮懾千蟲百獸,是以令致貴派兩頭守山神猿,噤不敢聲,卻被敵人乘機暗下毒手!”
太清真人那麼修為功深的人,聞言面色也自微變,道:“神猿已經死了麼?”
他的話乃向玄修問的,玄修躬身道:“弟子親自檢查過,兩頭神猿均已喪命!”
太清真人嗟了一聲,轉臉向史思溫道:“這兩頭守山神猿,已逾百齡,乃是先師祖在世時豢養的靈獸,歷經三代,想不到在貧道尚未解脫之前,已遭橫死。它們一生茹素向道,從無孽事。但最後竟遭此下場,不免令貧道悲嘆!”
史思溫惶恐道:“貧道此來便是向真人負荊請罪,雖然事出無心,終究於心負愧。敢問真人,可有贖罪仙方?”
太清真人道:“此事與觀主無關,但行兇之人,卻不能輕恕玄修道人稟道:“此人已曾侵擾本山數日,傷了多名弟子。但弟子十分慚愧,至今尚未查出那人來歷姓名。”
太清真人肅然道:“你說你親眼見到神猿屍體,它們因何而死?”
玄修道人道:“弟子入樓查看時,曾經出神猿死得奇怪而耽擱了一點時候,它們渾黑身無傷痕,最後才查出均在右面太陽穴上,有一點食指尖大小的黑印。”
太清真人聞言,便十分沉重地道:“兩頭神猿已達通靈之境,久服靈藥異果,渾身刀槍不人,也不怕重手法。此人甚是內行,深知百獸要害。而這等功力手法,只有少林寺“金剛指”和崑崙派的“天龍指”,外門奇功雖有更歹毒的,但傷處勢必連成一大片。這人不是少林門下,定是崑崙門下。而且必是嫡傳高手,方能獲得這等不傳心法,……”
玄修失聲道:“師父,少林派和我們都熱絡,交情甚好,不會是他們吧廣太清道人心傷神猿之死,清古的面上露出一絲冷笑,道:“不錯,如論兩派交情,少林決不會下此毒手,也無人敢如此藐視本門”
他將眼瞧瞧史思溫,道:“玉亭觀主,你可知道崑崙派有什高手出道?”
史思溫不能瞞他,坦白道:“鍾先生有一位嫡傳高徒,姓金名瑞,已在峨嵋山中!”
太清真人面色一沉,道:“謝謝觀主指點,現在趁觀主尚在,貧道再提及神猿慘死之事。少林寺的金剛指,從來只練左手,其次專攻中下兩盤,神猿們身材高大,站直時比普通人高上一頭有餘,又是右太陽穴受傷,是以貧道敢斷定不會是少林高手所為。其次崑崙派的天龍指左右兩手均須痛下苦功,而且崑崙身法,在空中時特具威力,這兩頭神猿之死,兇手來歷,已不須猜測。”
史思溫不得不服,點頭道:“真人神目如電,見解自然無錯。”
太清真人斷然道:“玄修鳴鐘召集你師叔等人來!”
玄修道人躬身道:“敬領法諭!”便轉身出室。
太清真人向史思溫道:“貧道已是風燭殘年的人,雖然心傷神猿之死,卻仍未有親自出手之意。”
說到此處,只聽鐘聲一連五響,在這寂夜群山之中,那鐘聲聽起來分外清越,遠送數十里外。
太清真人又道:“貧道有個師弟,如今年紀已達六十,但性情甚壞,武功卻極好。他侍奉先師最是忠心,四十年前先師解脫之時,便因他性情不好,屢次無意犯規,殺孽甚重。深恐一旦物化,無人管得住他,便迫他立下重誓,必須在長青谷中解決一個難題,方許恢復自由,一晃眼四十年過去,貧道這位師弟仍然未能把難題解決。不過如若貧道有事命他去做,自然可以暫時離開長青谷。”
史思溫尋思道:“目下太清真人傳命他這位師弟等人出手,那位前輩既然殺孽極重,這番出手自然不會留情,莫非太清真人正是有意經他之手,報卻守山神猿慘死的仇恨麼?”
太清真人微笑道:“玉亭觀主可是在想貧道所說的‘難題’麼?”
史思溫只好應道:“正是如此,有什麼難題令人化了四十年的時間還解決不了?而且又限於在一個山谷中?”
太清真人道:“等一會貧道回來,才慢慢向觀主解釋”
正說之時,玄修道人已進來稟道:“師叔和三位師兄,均在樓下敬候師尊法旨!”
太清真人起來,向史思溫說聲失陪,便出屋而去。
史思溫記得來時在外面廊上,無意中瞥見有個房間門沒關上,穿過該房,便是這座隱仙樓的前半座,可以從窗子下瞰樓下一切。
他想了一想,終因崑崙鍾先生的高徒德貝勒與自己交情不比尋常,若果今晚之事,乃是他的所為。雖說可能把賬記在嶽小雷頭上,但終究會查出來。那時自己總得要想個辦法,替雙方排解。
再說峨嵋派若果真把德貝勒的賬算在嶽小雷頭上,他以前認得嶽小雷的師父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加上嶽小雷和師父石軒中、師母朱玲均有一點點淵源,無論如何,也不可坐視。
想到這裡,便奔出室去,邊走邊想道:“我如不設法探聽清楚峨嵋派的佈置,怎能排解危難?”
轉人那條長廊,只見房門仍然開著,房中沒有人影,便走進去,一直走到對面窗戶邊,悄悄向下面窺看。
只見樓下一共站著四個,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滿頭亂髮,虯髯繞頰,一看而知這人已經許久許久沒有整理過鬚髮了。不過身上一件道袍,倒也體面得很,生似才穿了沒有幾日。
在他後面的三人,年紀都在四五旬之間,個個道貌岸然,腰懸長劍,氣派甚大。
史思溫看了一下,便明白那個高大而鬚髮如犯的道人,必是太清真人的師弟。後面三個道人,便是他的徒弟。在這峨嵋山中觀廟甚多,這三名道人都可能做了這等觀廟之主。
太清道人從樓中走出,眾人都躬身行禮,只有那個高大的道人打個稽首,道:“師兄你好,這卻是四十年來第一次召我出谷!”
他聲如洪鐘,響震全觀,史思溫不必用心,便已聽到。
太清真人定睛看他片刻,然後道:“自從先師化去,四十年來,愚兄沒有片刻忘懷師弟。這些年來,愚兄絕少走出此樓,僅僅為了探視師弟之故,才偶爾出去片刻,但愚兄只能在遠處瞧瞧師弟你,不敢現身相見。為的是怕愚兄心軟,和師弟你一說話之後忍不住會違背師尊意旨,命你出谷。”
這幾句話說得情深義重,若在旁的人說出來,倒也罷了。此刻卻是從這位道行高深,超然物外的老道長口中說出來,因此分外動人!
那高大道人仰天放聲大哭數聲,然後道:“我錯了……我常常怨怪師兄心腸冷硬,想不到師兄你卻是無日不惦記著我……”
太清真人愴然神傷,十分動容,忙忙舉袖掩面。
他的三名弟子與及後面的玄修道人,俱被這對年老的師兄弟的至情至性所感動,各各唏噓感嘆。
歇了一會,那高大道人又仰天大哭數聲。他的哭聲甚是豪壯奔放,雖然如此,卻比之婦女嬌啼更令人覺得心酸悲倫。
哭聲一住,他便大聲問道:“師兄,今晚你用護法警鐘,召我等即速趕來,有何事故?”
太清真人定一下神,移開衣袖,緩緩道:“我們少時的遊伴守山神猿,都被一個人山尋事的人殺死!”
那高大道人大叫一聲,豹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
太清真人把自己的推測與及玄修道人的報告,還有史思溫提供的崑崙高徒金瑞的名字都說了出來。
這時除了那高大道人虎虎有聲的吹鬍子瞪眼外,其餘的人都不做聲。太清真人這番話,雖然向這四人而言,其實觀中百餘道侶,均已起來,靜靜地麇集在附近,故此俱能聽到。
太清真人最後道:“如今愚兄特地召你出谷,辦此大事。由現在起,師弟你率玄風玄火玄雷三人,把兇徒找到,活活擒回隱仙樓下,聽候處置!”
那高大道人亂髮虯髯一齊豎起,洪聲道:“要活活擒回來麼?”
大清道人立刻道:“不錯,本門目下人才雖然不少,但只有師弟你一人辦得到!”
那高大道人聽了,放聲大笑,震破了黑夜山中的岑寂。
太清道人又道:“天屏谷那邊,愚兄自會多派人守護,那對頭如果膽敢侵入隱仙谷中,愚兄雖不願出手,但到時也沒有法子袖手不理了。”
那高大道人稽首道:“既然如此,小弟便立刻搜索全山,把那廝活擒到師兄面前!”
太清道人叫道:“玄修,去把師叔昔年所用兵器,都取出來!”
玄修道人領命去了,片刻便回來,只見他胸前掛著一口長劍,右肩上託著一根粗大沉重的亮銀棍,左手提著一支金光燦然的長槍。
那高大道人先把金槍接過,旋開螺絲,變成三截,套起來掛在腰間,然後取過長劍,斜背肩上。這時才單手取起那根亮銀棍,突然一拋,那根亮銀棍飛上半空,墜跌下來,恰好豎立在他面前,棍石相觸,發出“當”的一聲大響。
太清道人肅然道:“多勞師弟出馬擒兇,愚兄敬候佳音。”說罷,退回樓內。
史思溫看到這裡,忙忙先一步走回靜室之中。
一會工夫,太清道人觸目回來,再談起來,方知道那位鬚髮如蝟,身量高大的道人,法名太本,但因他形相驚人,性情粗暴,當時被人呼作靈官,冠以俗家之姓,大家都管叫他做白靈官,以後不論外人或本派弟子,都稱他白靈官真人,法名反而無人知道。
他們已談了不少時候,但凌紅藥還未出現。史思溫一來不敢煩累太清真人過久,二來又疑心凌紅藥忽然不捨得交還朱劍,想想自己本來用不著這種兵器。縱然取回之後,也不一定鼓得起勇氣送給上官蘭,再說上官蘭也未必肯要。這次來峨嵋討劍,不過是因為在山中心緒不寧,無法靜修下去,因此借個題目下山而已;其實並不十分堅決要得回此劍。
當下決計先行辭別,朱劍之事,慢慢再說。
太清真人本要留他,但史思溫說約好朋友在山下三清宮會面,不便久留。大清真人便親自送他下樓,臨別時太清真人倒沒有忘記朱劍之事,告訴他說等朱劍送來時,便著凌紅藥親自送還給他。史思溫由兩名峨嵋派的道侶陪送出後山,他剛剛離開不久,玄修道人便匆匆走到掌門真人靜室中,稟道:“凌師妹與弟子等來時,因墜後一步,忽然遇上那對頭,竟把朱劍奪走。只因凌師妹羞憤難當,哭個不停,弟子問不出什麼話,也不敢帶她謁見真人。目下只知道那對頭以黑布蒙面,身材中等,真是崑崙身法。功力甚是高強,二十招以內,便把凌師妹手中朱劍奪去,弟子問完之後,立即來向真人請罪!”
太清真人道:“好大膽的人,竟敢連續騷擾本山……可是紅藥的劍鞘呢?”
玄修怔了一下,道:“弟子倒沒注意這一點,不過卻不見她身帶劍鞘!”
太清真人微一凝思,緩緩道:“內中恐怕另有原因,適才的護法警鐘,竟沒有見珠兒趕來,她乃是本山兩大護法之一,想必離開天屏谷甚遠。玄修可即以千里鐘聲,指名把她召來。”
玄修道人立刻出室下樓,奔到樓左另一座鐘樓,只見樓頂一口巨鍾,徑長一丈二尺,簡直就像座小房子一般。這口巨鍾一鳴,峨嵋山腳也能夠聽到,數十年來未曾用過。
只聽“噹噹”兩下巨響,那清越已極的鐘聲,宛如長著翅膀的鳥兒,分向眾山群巒飛去。
整座峨嵋山數以百計的寺觀,都聽到這兩下鍾雞,睡著的人因而驚醒,未曾入夢的人們則因而停止了動作,向黑茫茫的夜空四處瞥視。
在那相思峰左側一座幽谷中,淡淡月色灑在草地上,如煙如夢。
一位姑娘倚著一株大樹;閉眼睡著。鐘聲冉冉飛入幽谷中,她喜地驚地驚醒,站起身來。但見她長身玉立,眉目如畫,天生一種嬌媚之態,雖無情而似有情。
她輕輕噫了一聲,舉手掠鬢,把清露撣掉,然後直向隱仙谷走去,身法飄逸美妙,雖然極快,卻毫不見出匆忙。
這位玉立婷婷的美女一出了幽谷,只見右方谷頂出現一人,長得方面大耳,氣宇不凡,年在三旬上下,舉止之間,具有一種威嚴氣度。此人正是貴胄宗室,如今改名為金瑞的德貝勒。
他在入黑之後,曾走到那座相思峰頂,可是其時珠兒芳蹤已沓,他徘徊良久,便信步走下峰頂,忽然發現幽谷中,珠兒姑娘倚樹睡著,想是適才峰頂現身之後,便跑到這幽谷之中,細想心事,最後竟致沉沉睡著。
他遠遠窺看心上人的睡後嬌姿,越看越愛,但又沒有勇氣上前把她喚醒說話,躊躇又躊躇,終於鐘聲忽鳴,四山俱聞。而珠兒在夢中驚醒,翩若驚鴻地向谷外飛去。
金瑞自個兒在心中長嘆一聲,想也不想,便遠遠跟隨她的身形,直向隱仙谷走去。
在隱仙谷和天屏谷之間的一座嶺上,凌紅藥伏在大石上,幽幽低泣。
那白靈宮真人和玄字輩三位高手,都站在旁邊。白靈官不住用巨大的手掌撫摸自己的亂胡和亂髯,連連道:“小娃別哭,有什麼事告訴我就行啦!”
凌紅藥三番四次,抬起頭來,但終於沒說出來,只急得白靈官老道人摸頭頓足,唉聲嘆氣,卻沒有法子。
這凌家兄妹自幼在峨嵋山中長大,一個是太清道人的關門愛徒,一個是苦庵一脈的高手陰無垢的徒弟。陰無垢先得苦庵一脈真傳,後來又得到峨嵋三老中赤陽子傾囊傳授,身兼佛道兩家降魔大法之長,如今已是宇內有數的高手之一。金瑞所戀的珠兒姑娘,便是她的女兒。珠兒如今列人峨嵋派兩大護法之一,其母更可想而知。
凌家兄妹小時便常常到長青谷,找那野人般的師叔白靈宮玩耍。白靈官人雖粗暴,但天真猶在,最喜和他們兄妹混鬧,感情極好,是以此刻凌紅藥一味哭泣,他便急得一點辦法也沒有。
敢情這凌紅藥姑娘跟隨著史思溫和玄修道人,走過幾座山頭之後,見他們腳下越奔越快,明知自己縱用全力追去,也無法趕上,便索性放慢腳步。
群巒疊峰之中,她自個兒踏著月色走著,心中忽然觸發起一陣飄渺朦朧的思緒。
四顧無人,同時又因史思溫身上帶著“龍環”,他仍在十里以內,故此連獸嗥猿啼之聲也聽不到。
她走了數丈,眼角彷彿見到人影一閃,立地停住步,忖道:“要是他突然出現,那就好了……唉,他為何要到本山擾亂?雖然他的武功真不錯,能夠在哥哥劍下從容走開,但要是掌門真人或是珠姊姊等出手,那就凶多吉少了。”
這時她並沒有奇怪自己為何生出這等袒護敵人的念頭,因為只有她自己明白,在她最隱秘的深心處,常常會因一個英俊少年的容貌而引起飄渺恍惚的思緒,而她一直沒有想過這種情形對是不對?
左方一叢樹影之後,當真走出一人,身量中等,肩闊腰細。面上蒙著一條黑巾,只露出一對精光閃閃的眼珠。
這個蒙面人一直走到凌紅藥眼前,凌紅藥輕輕道:“啊,我曉得一定會碰上你的……”
她沒有一點驚訝畏縮之態,那蒙面人腳步微窒,就站定在五尺以外,先哼了一聲,才道:
“把朱劍給我”
凌紅藥無端被一陣失望而輕微痛苦所淹沒,她一直秘密地以為有一日她見到他時,四面沒有人的話,他會十分和善地與她說話,然後她便勸他立刻離開峨嵋。
但他不但冷冰冰的,而且覬覦自己手上的朱劍,竟是個無情小人的本色。
她遏抑著自己的失望,溫柔地道:“這朱劍是玉亭觀主之物,昔年我不合取回山來,等會兒還是要交給他的”
蒙面人冷冷道:“我知道,你雖沒有吞沒之心,但那玄修道人卻心有詭謀,我不相信他,這劍我取了親自送給上官姑娘去!”
她怔一下,急急問道:“你和玉亭觀主是朋友麼?”
他搖搖頭,道:“剛才我就在你們旁邊,玉亭觀主說的話以及後來那玄修道人的表情心思,我都聽見和看見!”
凌紅藥移前數步,只差兩尺碰在那蒙面人身上。她道:“我情願相信你的話,因為玉亭觀主的為人使我十分欽佩……可是玉亭觀主和玄修師兄的武功不比尋常,你在旁邊他們還能發覺不出來麼?”
蒙面人自負地仰天冷笑一聲,道:“我自有潛蹤匿跡之法,即使是你們掌門人或是石軒中大俠,我也能夠逼到他們身邊。”
她道:“就算你有這等本領,但本門的守山神猿比人還要寶貴,你卻把它們擊斃,這件事一定鬧得掌門真人也親自出手,你還是趕緊離開此山吧!”
“把朱劍給我!”
他伸出手,攤開手掌。
凌紅藥雖瞧不見他的面貌,但從他的聲音和動作中,可以想到只有一片冰冷,當下又使她覺得一陣失望。
她退了半步,道:“為了你自己著想,快點離開這裡吧”
蒙面人冷然道:“你給是不給?”
她搖搖頭,這時連她自己也感覺到自己這副模樣,極為可憐。
蒙面人歇了一下,才道:“好吧,既然你不肯給,我就下手了!”
說罷左手一晃,右手徑來奪劍。
凌紅藥不知不覺使個身法,左右不定地搖晃一下,卻突然後退數尺。
蒙面人哈哈一笑,身形凌空飛起,然後盤旋下來。仍然是左手一晃,右手搶劍。臨到切近,驀然化右手為反掄之勢。
這一下變化得極為神妙,凌紅藥不防他會向身上攻擊,要閃已來不及,但覺勁風撲面,對方這一掌已堪堪摑在面上。
那蒙面人眼利如隼,鐵掌已到了她玉面上時,忽見對方居然閉上眼睛。心頭大大一震,忙把掌上真力撤回,只聽清脆一響,已把凌紅藥打了一記耳光。
他跟著一翻腕,身形尚未落地,便已奪了那柄道家玄門降魔利器“朱劍”,墓地一翻身,已斜斜飄開大半丈之遠。
卻見凌紅藥掩住面龐,尖聲叫道:“你打我……你敢打我!”
蒙面人雙足一頓,斜掠開去,一面朗聲應道:“我念你是個女流,不是我的敵手,才手下留情,否則我該殺死你才對!”
她大大忿怒起來,尖聲叫道:“嶽小雷你回來,你用暗算手段,算什麼英雄?你敢回來與我大戰三百合麼?嶽小雷……”
那蒙面人在樹影中略一躊躇,突後長笑一聲,放開腳程,疾如飛鳥般投向遠處的黑暗中。
他的笑聲極之冷峭驕傲,等如已回答了她的叫喊挑戰,表示不屑與她交手。凌紅藥頓足怒了許久,但嶽小雷已走遠,還把她從不告人的一個綺夢帶走……最後,她傷心地哭泣起來,觀中傳來護法警鐘,她也沒有理會。不久,白靈官真人便來到她身邊。她好幾次想把真實情形告訴這位師叔,可是她又深深相信這位師叔無人可以抵敵,而且性情極為粗暴,便又心軟起來,不忍說出。
白靈宮問道:“那廝是不是崑崙派的?”
凌紅藥點點,道:“不錯,正是崑崙派的……”其實直到她師叔一問,她才想起他縱起撲來奪劍打她的身法,正是崑崙派的家數。
白靈宮真人恨恨跺跺腳道:“好小子,就算他崑崙派心法神妙,秘藝高明,也不該在峨嵋山中亂闖,玄風,你搜北面。玄雷,南面歸你。玄火,你向西走。但大家聽我號令移動,總在十里之內,才可互通聲氣。”
他聲如洪鐘,威風凜凜,一聲令下,四人分頭躍開,轉瞬間便沒人黑暗中。
凌紅藥還伏在石上,這時她已停止了哭泣,惘然凝望著黑暗的天空。
片刻間一條人影從五丈以外疾躍過來,落在她面前,竟又是那個面蒙黑巾的嶽小雷。
他冷笑一聲,道:“我就在咫尺之間,但他們卻走了。”
凌紅藥恨恨站起來,道:“你這是自投羅網,我只要叫一聲,你便是甕中之鱉一般”
嶽小雷把面上黑巾解下來,在淡淡的月色下,露出他使美的臉龐,虎目中不時閃動著仇恨之光。
他冷冷道:“大丈夫豈須藏頭露尾,你看我不但現身,而且把本來面目都露出來,現你叫人來吧,我可不屑與你動手!”
她大怒道:“你莫以為我打不過你?”
嶽小雷消聲笑道:“那麼你的朱劍為何這麼容易便被我奪過來?”
他倒不肯提及打她一巴掌之事,口中又冷笑一聲,道:“那麼你竟是存心相讓我麼?”
凌紅藥氣得直跺腳,但既不能說是讓他,更不能說出自己適才因某種心情才忘了動手的真情,只好乾生氣。
嶽小雷昂然道:“叫吧,把那幾個不見經傳,只會在山中稱雄的老雜毛叫來,看我如何對付他們?”
凌紅藥見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說白靈官真人是不見經傳,只會在山中稱雄的人,滿腔忿懣,反而平息不少。
她道:“哼,你以為還跑得掉麼?告訴你,別說白靈官師叔你不是對手,便那三位師兄,均是本派高手,不但武功高強,道法也極精深,都是與世不爭的人物。除非本山有事,他們決不出手。”
嶽小雷凝眸哦了一聲,道:“白靈官麼?這名字似乎聽誰提過。”
凌紅藥第一次發出冷笑,現在倒像是她在戲弄他了,生像把耗子捉住的老貓般,反正耗子已逃不掉,何妨戲弄一會。
她道:“你真陋見寡聞,白靈官師叔四十年前便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僅僅因手法太重,便被師祖仙去之時,出了一個難題,將他關在長青谷中,直到現在,他還不能解決難題,因此不入江湖……哼,你碰上他時,決打不了二十招,便得命喪此山!”
嶽小雷劍眉微軒,打個哈哈,道:“把他叫來吧,我要瞧瞧峨嵋派第一高手有什麼了不起!還有一點,他來了之後,你告訴他說,我是乾坤子母圈諸葛老人的門下嶽雷,我已不用那個‘小’字了!”
凌紅藥認定他跑不了,一點也不急著叫喊,小嘴一撇,道:“諸葛太真麼?他見到師叔,只怕也得恭敬行禮!”
她歇一下,又道:“別說師叔他四十年在長青谷中大有進境,便在四十年前,諸葛太真也不是他的敵手!不過……”
嶽雷劍眉一皺,罵道:“沒禮的丫頭,我師父的名字是你隨便叫的麼?”
凌紅藥不阻他,繼續道:“不過師叔不能說一定就是本派第一高手,我師父最低限度和他一樣武功高強。”
嶽雷虎目中射出奇異的光芒,道:“你師父就是珠兒麼?”
她搖頭道:“不,珠師姐是我師父的女兒”
“珠兒在哪裡?”
“我怎知道?”
“現在你可以叫你師叔了吧?我在等著呢……且慢!”他突然想起一事,便急忙阻止她叫喊,其實凌紅藥並沒有準備立刻叫白靈宮等人回來。
他問道:“你剛才說過,你師叔在長青谷中四十年,解決一個難題,是不是武學上的問題?”
凌紅藥心想這個驕傲的人,居然也小心起來,先問清楚敵人虛實,預作準備,倒也不失為聰明的人。
她本想不理,教他莫測高深,但又覺得像他那麼傲氣迫人的傢伙,居然肯向自己下問,如若不答,豈不太傷他的自尊?
她倒沒有再想一下自己為何要顧及他的“自尊”?適才被侮辱而起的氣憤,在說了幾句話之後,竟然已煙消雲散。
人與人之間原本便是這般不可捉摸,許多人對於恩深義重的人,並不重視。反而某一個常常對自己薄情寡義的人卻十分重視他的喜怒。這種情形,在男女之間尤其屢屢發現。
她只停頓了一下,便道:“不是關於武學上的!”
嶽雷大笑道:“那就是了,他豈能是我的敵手?”
凌紅藥疑惑地瞧瞧他,然後道:“你愛吹牛也不妨,但這可是性命交關之事,何必狂妄一至於此!”
“狂妄?你說得出這句話,也就是笨人一個。試想你師叔把一個難題想了四十年,還解決不了,此人之笨之愚,可想而知。這還愁他能打得贏我麼?”
對面那位美麗的少女覺得大有道理地嗯了一聲,嶽雷又道:“但老實說,我倒不準備和他交手,我這就去找石大俠,把這柄朱劍送給他,請他轉送給上官姑娘。”
她又嗯了一聲,並沒有露出反對之意。
凌紅藥舉手掠鬢,緩緩道:“白靈官師叔的難題,我看一輩子也解決不了,這決不是他不夠聰明……你試想想,那長青谷中,盡是古老松柏,因松柏永不凋落,故此稱為長青谷。”
她隨即把白靈官的難題說出來,敢情四十年前,太清真人白靈宮等人的師父赤松子,也就是峨嵋派著名的三老之一在羽化之前,便命太清道人和白靈官一齊到長青谷去。
那長青谷中盡是古松老柏,是以谷外儘管春去秋來,花謝葉落。這座谷中卻永遠是一片青翠。
赤松子帶著他們走到谷心,那兒剛好突起一座丘陵,陵上矗立著二十一株古松。
陵後已由觀中道侶蓋了一間不算太小的石屋,孤獨地屹立谷中。
赤松子指著那間石屋,道:“太本,以後你便住在此屋,直到解決為師出的難題之後,為許恢復自由身!”
白靈官道人當時便應允了師父這個最後的命令。在他想來這個難題解決後,還要找師兄太清真人查核,則這個難題一定不會十分艱難。
赤松子當時並不說出是什麼難題,直到他回觀後,不久便羽化了,太清道人率了滿門弟子,辦好師父身後之事,這才和白靈宮一同到長青谷中。
在那石屋中的木桌上,擺著一封柬帖。太清道人拆開柬帖,細細看畢,心中便一陣慘然,暗想這一回師弟可無法在有限生命中,恢復自由身了。
白靈官從師兄手中取過柬帖,只見遺柬上寫著:“茲命太本由拆柬之日起,居此谷中,直至汝將陵上二十一株古松樹上松針數目,完全計算清楚,去報與太清,由他點對或另派弟子點對無訛之後,方可恢復自由身。太本汝於點數時,如地上發現有落下之松針,便須由另一株樹開始從頭計起!太本如違此命,便是背叛師門,除太清有事須汝出谷相助之外,不得擅離此谷一步。”
白靈官性雖是暴烈,但人卻聰明,抬目一望屋外陵上那二十一株古松,只見每一株古松都極是茂盛,哪怕沒有億萬之數。
但儘管每株古鬆鬆針數目極多,難以計算,卻還不須氣餒。
最可怕的便是僅僅注視了一眼,便發現二十一株古松各各掉落一兩根松針。
敢情這座陵上的二十一棵古松,與別的松樹有異,樹上松針竟能逐根墜落,同時又生長得極快,數目竟是有多無少。
白靈官心中叫一聲“罷了”,黯然向太清真人道:“師兄回去主持觀務吧,我會謹遵師父遺命,努力解決這個難題。”
太清道人不由得一陣悽然,須知縱然白靈宮有此本事,真能把二十一棵松樹樹上數十億萬的松針都計算出來,但師父對此也留下一步殺手銅,便是假如太清發覺白靈宮性情仍未改好,便可藉著查核他所點的數目是否正確這個辦法,使得他永遠留在谷中。不論是太清真人本人或另派弟子來查核,一則等到他們來到此谷之時,要有松針落地,二則縱然沒有松針掉落,誰也無法像白靈官那般用心點算,是以結果幾乎可以肯定是兩人所點的數目不會符合。
自從那一日開始,白靈宮便留在谷中,每日由隱仙觀派人送齋飯與及日常用物去。
白靈官幾乎整日在二十一棵松樹上縱上縱下,點算松針數目。
最初的十年,他從來連一株松樹也未曾點算清楚過,因為等到他數了半株樹時,地上總有了松針,因此他便須由頭算起。
十年後速度快得多,眼力也不知不覺進步極多,已能把一棵松樹數完,這時才發現地上有松針。但一棵樹和二十一棵在數目卻簡直不成比例。
二十年後,他已能在短時間之內,數出兩棵樹上松針的數目。
四十年後的今日,這白靈官已能夠迅速無倫地一連點數出六棵古松,可是離二十一棵還遠呢。
嶽雷聽了這個難題,不覺愣住。敢情這是個人力無法解決的難題,而赤松子的本意,竟就是要使白靈官在谷中虛度一生。但又不會閒得難受,反而每日忙得不可開交。
這個難題任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也無法將之解決。
凌紅藥見他默不作聲,當下笑道:“噫,怎麼啦?莫非連你也想不出辦法麼?”
嶽雷被她這一取笑,不禁面紅耳赤。他一向自負聰明,當日諸葛太真傳他武功之時,便日日贊不住口。等到他三年以前,諸葛太真臨死之前,命他獨赴崑崙,拜在崑崙山天龍寺老方丈座下再求深造時,也得到那位崑崙高僧不時誇獎他聰慧過人。
但現在他卻也無法解決這個難題,而早先卻屢屢譏笑白靈官的愚笨。如若平心靜氣地想想,這個難題任何人一輩子都解決不了,也非奇事。
凌紅藥見他面紅耳赤,便不再取笑他,道:“你不用白花心思了,把朱劍還我,然後即速逃離此地,我裝著無意拾回此劍便了。”
嶽雷偏激好勝,尚自皺眉苦思。凌紅藥的話,反而迫得他非找出解決之法不可。
又等了一會,凌紅藥生怕師叔等人或是哥哥凌鐵谷由天屏谷出來瞧見,便又催他還劍逃走。嶽雷大為煩躁,他本是負手垂頭尋思,這時開始走動,旁邊一些亂樹掛住他的衣角,他隨手一掌,把亂樹擊得枝葉紛飛。
但就在此時,他的心頭靈光閃處,一條歪計已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