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培拉祖斐到房間坐下,“發展迅速?”她問。
祖斐不想隱瞞好友,側頭想一想,“沈培,這算不算戀愛呢?”
“怎麼個說法?”
“我居然不覺得痛苦,事情不會這樣理想吧,一邊享受一邊戀愛。”可見祖斐前兩次的經驗是多麼的壞。
沈培笑起來,“真的,我為你倆高興,你們之間一點阻撓都沒有。”
祖斐忍不住,笑意孕育在嘴邊,漸漸盪漾到眉梢眼角。
“祝你成功。”沈培說。
在心智比較成熟,經濟比較穩定的時候談戀愛,心無旁騖,事半功倍,祖斐自覺太過幸運。
“他怎麼會看上我?”然而終究有丁點兒患得患失。
沈培鄭重地說:“祖斐,切莫妄自菲薄。”
祖斐苦苦地笑,“不能怪我,連鄭博文都看輕我。”
“老鄭不適合你而已。”
“他的條件比鄭博文好得多了。”
沈培說:“他們都算是人才,祖斐,勝敗乃兵家常事。”
“幸虧有你開導我,現在我不想打仗,只想休戰。”
“放心,一結婚就萬事皆休。”
祖斐笑起來。
“前一陣子真替你擔心,整個人灰禿禿,嚇壞人。”
“真的,事情壞得不能再壞,就會轉好。”
秘書進來,“方小姐,大姐請你。”
沈培站起來,“我們去見你的偶像。”
還沒進會議室就聽見一陣爽朗的笑聲。
那位大作家見到祖斐,連忙握手,神情活潑詼諧天真。
大家坐定了,祖斐實在忍不住,問了她一直渴望問的問題:“請問:怎麼會想得到那麼多題材?”
大作家向她睞睞眼,“為生活啊為生活。”
祖斐知道他調侃她,不由得解嘲:“我有一個朋友,他也從事寫作,他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大作家“啊”一聲,打量祖斐一下,輕輕說:“你那位朋友,是小蔡吧,小蔡的朋友最多。”
“不,”祖斐意外,“他不姓蔡。”
不料大作家不信,“別瞞我啦,像你這樣漂亮的小姐,難道還會看上小蔡以外的寫作人?”
祖斐漲紅面孔,“他姓靳。”
“啊,”大作家一怔,“一時想不起行家中哪一位姓靳。”
“他用外文寫作。”祖斐解釋。
“哦,那不算同道中人。”
祖斐還想說些傾慕之詞,可是其他同事已經聞風而至,圍住他,要求籤名拍照,祖斐怕熱鬧,便悄悄退出會議室。
“怎麼樣,文如其人?”沈培問。
祖斐點點頭。
“你那位靳先生呢,可也一樣?”沈培笑問。
祖斐怔怔的,“我還沒拜讀過他的作品呢。”
沈培說:“這也好,免得喧賓奪主,先了解他為人再說。”
祖斐點點頭。
“尤敏說過,她最慶幸的事,便是高先生從來沒有看過她主演的影片。
“他愛她就可以了,管她是什麼身份呢。”
“就是呀,”沈培說,“也許靳先生名氣不如倪匡,這不重要。”
祖斐抱怨,“不過是病了一場,你們就把我當稚兒。”
沈培說:“我看你還是回去休息,不然醫生要罵死我們。”
“真想銷假上班。”
“養好身子再說,你乘大姐的車回府吧。”
祖斐坐在司機駕駛的大房車後座,閉目養神。
車子在紅綠燈前面停住,祖斐睜開眼來,馬路隔壁一條線上有輛一模一樣的車子。
祖斐一眼看到車上坐著的人是程作則教授,她欠一欠身子,這麼巧。
程氏身邊還有人,祖斐的心一跳,靳懷剛,是他。
兩師徒似在討論什麼嚴肅的問題,眼睛看著前方。並沒有發覺隔壁車上坐著祖斐。
祖斐微笑,這就叫做咫尺天涯了。
再留一會子神,祖斐心中暗暗吃驚,她從沒見過靳懷剛臉上有這麼沮喪的神情,而程作則的表情越發鄭重。
他們在討論什麼?
祖斐不相信這是工作上的問題。
她有種搖下車窗的衝動,她想叫住靳懷剛,無論是什麼,她願意分擔他的煩惱。
車子開動,他們那輛向右轉彎,祖斐的車直駛。
祖斐驚疑,他們到底說些什麼,她十分關懷靳懷剛。
祖斐不懂得讀唇語,亦不是順風耳,否則她當可以知道程作則對靳懷剛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太危險了,為整個組織著想,以後不許再與方祖斐見面!”
到了家,祖斐猶自怔怔的,剛才車上所見一幕實在太過突兒,表面所見,靳懷剛像住在理想國內,由此可知,月亮永遠還有不為人見的另一面。
無論是什麼,靳懷剛懂得處理,他有足夠的涵養及本領,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工作不愉快,辭掉它好了。
祖斐把事情略作分析,比較安心。
靳懷剛一定會與她討論這件事。
祖斐等他的電話,一直等到深夜,他沒有打來。
祖斐默默等待,他的心情一定壞透,否則不會食言。
她考慮很久,終於取起電話,撥三五七八九。
那邊訊號是連續不斷的鳴聲——祖斐愕然,撥到電話公司去查詢。
接線生禮貌地答:“本市並無三五七八九這個號碼。”
什麼?
祖斐發呆。
不可能,靳懷剛不會作弄她,她要求接線生再查一次。接線生非常耐心,詳細問了地區,向祖斐解釋,那一帶的電話,全部零字頭。
祖斐不得不罷休。
放下電話聽筒,她漸漸覺得蹊蹺。
她根本沒有辦法找得到靳懷剛。
每一次都見他主動出現,她不知他地址,不明他身份,現在,連聯絡號碼都是假的。
他到底是誰?
送來的兩盤花已經枯萎,更加一點痕跡都沒有。
沈培沒有見過他,周國瑾沒有見過他,沒有人見過他。
靳懷剛不見了。
三日三夜,一點音訊都沒有。
祖斐在家,度日如年。
她終於忍不住,掌握到一絲線索,走到第一次邂逅靳懷剛的茶座去。
領班過來招呼她。
祖斐開門見山問:“靳先生有沒有來過?”
領班答:“許久不來了,那次請你喝過酒,就不再見他。方小姐,你也忙吧?”
祖斐坐下來,叫一客覆盆子冰淇淋。
這是什麼意思呢,向不相干的人打聽他的行蹤?
一次約會後失蹤消失的,不只靳懷剛一個人,祖斐見得多了,有什麼稀奇,雙方都未婚,他找人,她也在找人,看對了眼,一起出來座談,話不投機,各散東西,又再開始尋覓。
他沒有義務再來電,或者面對面說清楚:“看,方祖斐,我們到此為止。”不不不,全沒必要,聞絃歌而知雅意,他不打算繼續下去,便自動消失。
這是遊戲的規律。
沒有幾局戲會導向一段美滿的婚姻,祖斐這早晚也多多少少知道他並不是舞臺上的高手。
她默默吃著冰淇淋。
只是……靳懷剛不像那種人。
祖斐啞然失笑,祝志新在開頭的時候也不像,還有,鄭博文在第一百次約會的時候才露出原形。
她深深嘆口氣,就讓它這樣結束吧。
只是,她一直感覺得到他非常喜歡她。
感覺算是什麼呢,常常錯。
靳懷剛不見得被人綁架,或有什麼難言之隱,即使有,也不過是愛得不夠。
祖斐已習慣失望,隱藏得很好,不動聲色,但,要是你有機會凝視她的眼睛,你會發現許多許多悲哀與無奈。
他們的感情生命,短暫如他送來的天使號角。
祖斐原以為他倆來日方長,可見一個人希企的,同現實中發生的,完全是兩回事。她後悔到茶座來。
“祖斐。”有人叫她。
她迅速轉頭。
是鄭博文,她呆呆地看他,這位無處不在的鄭先生。
老鄭覺得祖斐愈加呆了,一天比一天古怪,但他是一個慷慨的人,不念舊惡,原諒她不安的情緒,過來同她打招呼。
他坐在她對面,“祖斐,不舒服嗎?對,你好像要住院,是不是,幾時?我來看你。”
不,祖斐握緊拳頭,靳懷剛不一樣,他一定遭遇到困難,她非見他一面,把話說清楚不可。
一向以來,她太過識相,太懂含蓄之道,太會知難而退,這次,一定要改變作風。
“祖斐,你沒有休息吧,我們那堆人打算去吃日本菜,要不要同往?”
祖斐放下一張鈔票,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鄭博文又一次碰釘子,這一下碰得他痛起來,他肯定方祖斐的腦筋出了毛病,線路不對了,所以才抗拒得了他的魅力。
祖斐即時趕到汽車出租公司,辦清手續,駛著一輛小型吉普車離開。
她要到靳懷剛家裡去。
如果他把她當小迷糊,他就錯了,雖然坐在他的車裡,她認得路,她不相信那個理想村是海市蜃樓。
祖斐的牛脾氣發作。
她記得沈培說過,叫她把公事公辦的作風使一兩成出來,堅持到底。
祖斐決定做一個糾纏不清的討厭女人。
車子一直順利地駛進郊外。
祖斐好記性,一路上完全知道應該走什麼路,她有備而來,手中有詳細地圖。
駛了三十分鐘,水晶般記憶告訴她,她已越來越近,目的地就快到達,在公路口往右轉,有一條比較狹窄的私家路,略斜,走五分鐘,就到了,整條村建築在那小小山谷中。
祖斐已看到那條路口,有一排紅棉樹做記認,錯不了。她轉了排擋,右轉,看到前面情況,呆住,急剎車。
宿舍呢?實驗室呢?她一座房子都沒看見。
祖斐只看到一塊小小草地,再過去便是山坡,此路不通。
她背脊上爬滿冷汗。
一般人到這個階段,十之八九會放棄整件事,回家淋一個熱水浴,喝一杯香檳,忘記它。
但祖斐早有心理準備。
祖斐冷靜地取出一瓶礦泉水,喝一口,伏在駕駛盤上沉思。
過一會兒,她抬起頭來,攤開地圖,找到她停車的地方。
一比五千的地圖上,很清楚地顯示車子所在地,的確是一條盡頭路。
但上次祖斐坐在靳懷剛的車內,明明直通向他的住宅。
錯不了,是這條路。
祖斐大惑不解,變戲法還沒那麼快,一列十多二十間房子,何以突然間失蹤?
她收起地圖,把車子掉頭,在附近兜了一會兒,試圖尋找另一條小路,但是沒有,附近十公里都不見支路,她又兜回那塊草地。
祖斐有點疲倦。
她失笑,假如靳懷剛知道她如此上天入地搜索他,不嚇壞才怪。
是,祖斐聳聳肩,一次約會,足以致命,她不想放棄他。
她靠在車座上,一時不願離開。
懷剛到底有什麼困難?
就在這個時候,她鼻端隱約地似嗅到一陣幽香。
祖斐抬起頭。
此間無花,香從何來,莫非是她的幻想。
還不止呢,適才的勞頓彷彿抖掉一半,祖斐皺起眉頭思索。
這種感覺,她在懷剛的書房中經歷過。
祖斐下車,轉了個身。
她閉上眼睛,清新的空氣與花朵的清香好像就在眼前。
一睜開眼,一切似乎迅速消失。
剛在驚異,一部交通警察騎著的機車在她附近停了下來。
“小姐,”警察問,“沒有什麼事吧?”
“啊,沒有,謝謝你。”
警察上下打量她,“快下雨了。”
祖斐抬頭一看,果然,彤雲密佈。
“小姐,沒有事的話,還是離開這裡的好,太過荒僻,單你一個,不大安全。”
“請問你,警察先生,這條支路盡頭,一直只有這塊小草地?”
“據我所知,你看到的也是我看到的。”
“將來會發展這塊地嗎?”
“小姐,”警察笑,“這不在我的職責範圍內,你得去詢問工務科呢。”
祖斐沉默。
“小姐,我護送你回市區可好?”
祖斐點點頭,上車。
機車領頭,帶她駛回市區,警察向她揚揚手,離去。
雷聲隆隆,下起大雨來。
祖斐真的疲乏了。
回到家,洗個澡,一頭倒在床上,她在被褥間蠕動兩下,選擇比較舒適的位置,不消一會兒,睡著了。
朦朧間,聽到電話鈴響。
祖斐一時間醒不過來,腦子有點清楚,手腳不能動彈,到底大病初癒,折騰一天,精力發洩到盡頭。
對方並沒有放棄的意思,鈴聲繼續響,祖斐終於掙扎起來,取起聽筒。
“祖斐,我是懷剛。”
“懷剛,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找你呢。”
“你不該花那麼大的力氣,我只不過出差而已。”
“懷剛,我們明天可以見面嗎?”
“當然可以,明天上午十一點見。”
“你來接我?”
“好。再見。”
祖斐滿足地喜孜孜地放下電話,靠著軟枕,心安理得。
就在此際,有人使勁推她,“小姐,小姐,你頭髮沒幹就睡著了。”
祖斐再一次睜大眼睛,弄糊塗了,不知道哪個才是夢。
過半晌,清清喉嚨,才搞清楚靳懷剛依然音訊全無。
祖斐問女傭:“幾點鐘?”
“晚上七點半,我上來做晚飯。”
“你省省吧,我吃不下。”祖斐恍惚地下床。
不料女傭教訓她:“不吃哪裡有力氣,磋跎下來,老來你才知道。”
真的,祖斐怵然而驚,這並不是虛無縹緲的恐嚇,很快就老了,屆時祝志新兒孫滿堂,而鄭博文仍然風流倜儻,獨獨她斯人憔悴……不不不,她已經失去靳懷剛,她要抓住健康。
祖斐頹然揮揮手,“做飯吧。”
懷剛為什麼要躲她?祖斐真怕會為這個問題一夜白頭。
第二天,紅日炎炎好天氣,萬里無雲,碧藍的天空,一望無際。
她向周國瑾要求銷假。
大姐說:“祖斐,還剩十天八天,你隨便怎麼樣就打發掉了,我不想再發一次銷假通告,況且你也真需要休息。”
假如周國瑾批准她上班,祖斐也許永遠不會再見到靳懷剛。
但是大姐拒絕她的要求,祖斐閒了下來,大把時間,她怔怔地又把車子駛到郊外去。
這一次,草地上有好幾個年輕人在郊遊,嘻嘻哈哈玩遊戲,不知多高興。
祖斐自問:“暑假已經來了嗎?”
年復一年,歲月不饒人。
祖斐嘆一口氣,想把車掉頭離開。
年輕人帶備的錄音機忽然轉了音樂,本來在播熱門曲子,改放國樂小調。
祖斐認得是“採茶撲蝶”。
她微笑,打算聽完了才走。
其中兩個女孩子索性隨著拍子跳起撲蝶舞來。
草地上有的是小小灰白色粉蝶,本來祖斐不會特別留意,只見女孩子追著蝴蝶轉,一邊奔向山坡,粉蝶往石壁上一撲,失去影蹤。
幾次三番如此,祖斐睜大眼,一步一步走近。要看個仔細,不是給野藤野草遮住了吧?
女孩子也咕噥,“一晃眼,哪裡去了?”
“那邊多的是,我們到那邊去。”
祖斐鼻端,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異香。
這不會是偶然的。
只聽得女孩子問:“什麼香,你有沒有聞到香?”
另外一位笑答:“恐怕是你今早噴的香水香。”
但是這證實祖斐的嗅覺沒有出毛病。
把線索連貫在一起,得到些什麼?
祖斐立刻想到秘密組織。
啊,看科幻小說看得太多了,祖斐啞然失笑。
走吧,不要再痴痴地到這片草地來,蚊子太多,已經咬得一腿都是紅斑,痛癢難受。
她向山腳走去,抬起頭觀望。
這座山所在地,應該就是懷剛住的理想村。
一夜之間,她迷了路,再也找不到那一列平房,他們一定還在原處,只是外人無法找著正確地點。
祖斐伸手去摸山石。
這原來是很普通的一個動作,照理說,觸覺應告訴她,岩石的凸位有滑溜溜的青苔,凹處附著粗糙的泥土,但祖斐只覺得空蕩蕩,摸不到邊。
定睛一看,她嚇呆了。
手,手到什麼地方去?祖斐看到她的右手自腕下消失在岩石中,像是玩魔術似的,穿進山中。
祖斐大驚失色,本能地縮手,退後三步,跌在地上。
腦中靈光一現,她明白了。
障眼法!
這一整幢山,根本是不存在的,好比電影中的背景放映,使人的眼睛產生錯覺,以為草地之前就是山坡,此路不通,但蝴蝶飛得進,手伸得過,祖斐相信,只要夠膽,她整個人可以穿過去。
天,這是什麼樣的裝置,由什麼人設計?
這屏幕另一面,到底有些什麼?
祖斐用手撐起身子,驚恐地看著那座不折不扣的假山。
那班年青人見祖斐久久不起來,關心地問候:“小姐,摔痛哪裡?”
祖斐“啊”的一聲,才感覺痠痛,上次碰跌的舊患復發,她勉力站起來,“沒事沒事。”
今天晚上,等不相干的人散去,她要再來。
祖斐登上吉普車,發動了引擎。
臨走前她看到一隻老鷹,展翅飛向山崖,似要撞向岩石,一瞬間消失在石縫中。
它飛了進去。
再飛出來的時候,它可能變了另外一種飛禽,也有可能,老了十年。
祖斐匆匆開車離開。
到了家,才真正害怕起來,她記得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叫做《知道太多的人》,知得太多,會招引危險。
把這整件事向執法人員公開吧。
但是,裝假山放煙幕的人,有沒有違法呢?
祖斐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公寓裡不住踱步。
況且她可以肯定這整件事,同靳懷剛的失蹤有關。
百忙中,六神無主,惶恐萬分的方祖斐居然微笑出來。
果然,懷剛不是自動疏遠她。
笑容很快苦澀起來,怎麼老碰到古怪的異性。
像沈培多好,戀愛一次,結婚生子,專心事業,一切敲定,偏偏她還在摸索摸索。
祖斐迫切需要向一位有想像力的人士聽取意見。
她知道應該去找誰。
祖斐取過手袋,準備出門。
門鈴響起來。
祖斐立刻有個兆頭。
她打開木門,鐵柵外站著程作則教授。
“你!”她狐疑地叫出來,“懷剛呢,他在什麼地方?”
“我可以進來嗎?”
祖斐瞪著他。
程作則無奈地攤攤手,“抑或你情願在公眾場所與我談話?”
“我不怕你。”祖斐說。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樣說。”
“我的女僕在廚房,你可以進來。”
“謝謝你對我信任。”
祖斐覺得他一貫誠懇、斯文、禮貌,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奸惡之徒,而且他聲音裡有一股說服力,使人信任他。
祖斐放他進屋。
他凝視祖斐。
祖斐一無所懼,也瞪著他。
過一會兒,祖斐老實不客氣地責備他:“你是整項計劃的主持人,說,靳懷剛在什麼地方?”
“他不可以再見你。”
“為什麼?”
“祖斐,你何必知道那麼多。”
“你叫他出來,同我說,他不想再見我。”
“祖斐,你何必自討沒趣。”
“我反正是一個沒趣的人,身不由主,顧不了那麼多。”
祖斐自己都不知道勇氣自何而來,如此兇悍地辦交涉。
程作則不怒反笑,“沒想到你們之間有如此堅貞的女孩子。”
祖斐不知道是褒是貶,一時不作反應。
“懷剛出差去了,稍後調回本地,他不能再見你。”
祖斐激動地說:“你不喜歡我對不對?”
“不——”
“你以他的前途威脅他對不對?”
“你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這裡面還有其他因素,懷剛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為一份優差放棄友情。”
“祖斐,他不適合你。”
“這話你不可代他說。”
“你認識他有多久。兩個星期,半個月?你不瞭解他,我卻是看著他長大的。”
祖斐覺得再怪異沒有,她問:“程教授,什麼樣的人,才會干涉他人的感情生活?”
程作則好不尷尬,一時答不上來,過了一會兒,他說:“祖斐,我很喜歡你,但是,懷剛同你在一起,會惹起許多麻煩。”
祖斐發呆。
她問:“你們是神職人員?”
“不不。”
“你們是太空署工作成員。”
程作則一愕,不置可否。
“你們的秘密研究室,就在山坡後面,那樣的裝設,也只有太空署有人力物力辦得到。”
程作則答:“祖斐,懷剛參加組織的時候,發誓效忠國家,他不能違背誓言。”
“他仍在研究所?”
“是。”
“他想不想見我?”
“我們已經說服他。”
祖斐問:“本市政府知不知你們存在?”
“祖斐,我已與你說得太多,我們與貴政府確有協議。”
“你今天上來,就是為了勸我忘記靳懷剛?”
程作則點點頭。
“教授,你不像是做這種事的人。”
程作則伸出手來,握住祖斐的雙手,誠懇地說:“祖斐,我請求你答應我,不要再追究我們的事。”
他聲音中有無限苦衷、遺憾、無奈、不得已。
“趁還來得及,忘記靳懷剛,他不是你的對象。”
祖斐問:“你們的任務真的秘密得不允許他接觸外人?”
程作則點點頭。
“可是程太太在與你結婚之前,也是個外人而已。”
“懷剛不會與你結婚。”
“你問過他,”祖斐苦澀,“你肯定我不會有機會?”
程作則按不住心中訝異,“祖斐,你們的感情竟如此衝動,你並不認識靳懷剛,你根本不知他的底細,你連他的真姓名都不知道,祖斐,你是受過教育的人,理智統統擱到什麼地方去了?”
祖斐答:“一個人,只能聽從他的心意。”
程作則太息,“愚昧的感情害慘你們,不然的話,憑你們的努力聰明勤奮,成就當不止於此。”
祖斐固執地摔掉程作則的手,她不是不知道教授苦口婆心,一番好意,但她無法壓抑她內心的需求。這些年來,接觸過那麼多異性,只有靳懷剛值得她付出那麼多。
這就是她的直覺。解釋不了,兩個星期同一年,十年都是一樣的,她無法把該種獨特的感覺告訴程作則這個理智的科學家。
“你不肯答允我?”
祖斐說:“要是他來找我,我不會拒絕,我求之不得。”
“你們真勇敢。”教授讚歎。
“我們,”祖斐看著他,“我與程太太有什麼不一樣?”
程作則嘆口氣,“祖斐,不要再走近那個山坡,我們已經加強措施。”
“你為何來找我,威脅還是警告?”
“我們喜歡你,祖斐,請回頭。”
“你怕我暴露你們的所在?”
“不,祖斐,你誤會了,我們很安全,我們也不會妨礙你們的生活,問心無愧,我只想同你說明白,靳懷剛不會再來找你,你不必再等。”
程作則站起來,打算告辭。
這個中年人風度翩翩,一個很簡單的動作看上去都十分優雅,祖斐無論如何不信他是壞人,他到底在扮演一個什麼角色?
他走到門口,轉頭回來說:“祖斐,你必須相信,我這樣做,不但為懷剛好,也為了你好。”
他欠一欠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