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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品,痛比我想象中嚴重,可是手術又比我想象中成功,壞細胞已全部切除,你此刻只剩下三分之一胃肌,也許毋須化療,可用針藥壓抑控制。」

    三分之一胃,那正是都市時髦女性夢寐以求的事,從此之後不必擔心會胖。

    痛的感覺減退一點,一品努力睜開眼睛。

    黎醫生背光站擔窗口透進陽光照在她背脊,把她的身形圈出亮光,看上去似名天使。

    一品笑了,好的醫生都是天使。

    黎醫生鼓勵說:「是該樂觀,情緒影響病情。」

    「真沒想到這樣痛。」

    黎醫生微笑,「這叫做針不刺到肉不知痛。」

    一品說:「由此可知整容病人是多麼勇敢。」

    「不錯,仍保存滌哪感。」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楊醫生,你甦醒了。」

    是一品自己的看護彭姑。

    「我在這ǚ侍你。」

    一品點點頭,「也好。」

    「楊醫生,另一位楊醫生來了。」

    「怎麼不進來?」

    「她怕你生氣。」

    「胡說。」

    「我立刻去叫她。」

    黎醫生說:「有姐妹真好,一直守的懍骼幔這種友愛一定具有大能力量會使你康復。」

    一品點點頭。

    二晶進來了,二話不說,握住姐姐的手,埋頭哭泣,她已經哭得整張臉腫起來。

    二晶小時候也是這樣,皮膚白?,一點點紅腫非常明顯,半夜時做噩夢,驚醒,總起身找姐姐,一品怕她吵醒母親,與她共睡一張小床,握住她的手陪她說故事安慰她。

    都恍如昨天的事。

    姐妹永遠不會生分。

    她輕輕說:「喂,還未到呼天搶地時分。」

    「為甚麼不早些告訴我。」

    「我也是剛曉得,能醫人者不自醫,笑死人,千萬別叫老媽知曉,她可不能再受打擊。」

    二晶拚命點頭。一品真沒想到她會是那樣壞的病人。

    看護彭姑一定要她下床走路,她說:「不,那麼痛,我不走。」

    「不學走,一輩子走不了。」

    「那麼餘生坐輪椅好了。」

    「楊醫生,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人。」

    彭姑把她拉下床,一品殺豬似叫:「不行,一站起來,傷口上似有熨斗在烤。」

    終於被扯低ㄗ呃茸擼蹣跚如老太婆。

    楊一品已熬過這個劫數?言之尚早,但一品有信心她會完全康復。

    二晶來探訪她時說:「媽媽,想見你。」

    「我大前天才見過她。」

    「母親們都有第六靈感,好厲害,她說她左眼無緣無故跳了三天,坐立不安,問我你在哪ā!

    一品惻然,「二晶,倘若我真的不行了,老媽不知怎樣。」

    「我看她也活不下去,我頓成孤兒。」

    看護彭姑進來聽見,厲聲斥責:「在說甚麼?狗口長不出象牙,虧你倆還是醫生。」

    待她出去了,二晶又說:「你撥個電話給老媽。」

    「也好,瞞得一時是一時。」

    她把聲音裝得非常鎮定愉快,以及加一分不耐煩:「媽,找我甚麼事?」

    「邱伯母她們想請∧閼形細節。」

    「我答應一有空就為她們舉行講座。」

    「你無恙?」

    「天天在醫院,透不過氣來。」這是事實。

    「有空回來。」

    「是是是。」

    講完這一通電話,已經滿背脊是汗。

    彭姑服侍淋浴,細看傷口,「做得不錯,可是同楊醫生手工不能比,所以許多女病人到我們處要求重整傷口。」

    「都是小意思。」

    「楊醫生生性豁達才那樣說。」

    「肉體與靈魂遲早分家,美不美是其次,至要緊健康,現在我切實知道了。」

    彭姑嘆口氣。

    針藥霸道,一品食慾不振,時時嘔吐。

    午睡醒來,鼻端一陣香氣,如置身紫色薰衣草田ā

    噫,是甚麼人來了?

    「楊醫生,是我,以莉。」

    啊,原來是大明星。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ǎ俊

    「彭姑言詞閃爍,經我窮追猛打,軟硬兼施,她才向我透露一二。」

    「唉。」

    姚以莉把明豔的俏臉探近來嘻嘻笑,「醫生也打敗仗?」

    「可不是。」

    「我給你帶來了香檳魚子醬。」

    「噓。」姚以莉笑:「還有幾件睡衣睡袍!」

    「甚麼?」

    「醫院睡衣難看死了。」

    她拆開帶來的大錦盒,抖出粉紅色珠灰色與湖水綠的緞衣。

    「我替你換。」

    一品感動,淚盈於睫。

    沒想到姚以莉那樣體貼,她輕輕幫醫生換上新衣,又取出淡色羊皮披肩搭在一品肩上,再換上緞子枕頭套,「睡這個,臉上不會壓起皺紋。」

    最後用銀梳刷替一品梳頭,編成辮子。

    「病管病,總不能做蓬頭鬼。」

    「謝謝你。」

    「醫生,幾時出院?」

    「過幾日可回家休養。」

    「不如到舍下來住,我叫工人煮燕窩粥給你進補。」

    一品微笑,「我會照顧自己。」

    「好了,我還要趕戲,先走一步。」

    「好走不送。」

    這時,很多職員聞風而來,在房門外等看明星,姚以莉走了半晌,那陣香氛還在房內。

    一品在緞子枕頭上讀小說。

    傍晚,黎醫生來看她,一進門便說:「楊一品,你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後天可以出院。」

    一品自覺也如此。

    「咦,天下竟有這樣好看的睡衣,像一層霧似。」

    一品不出聲,這可是美女覓食的道具之一。

    「不過。」黎醫生說:「你當心盜埂!

    看護彭姑推門進來,放下一疊郵件。

    其中一封由小師妹李本領寄來,一品連忙拆開閱讀。

    一張照片說明一切,自愉與已欣那對連體嬰已順利分割成功,那位母親笑嘻嘻一手抱一個,一品看狄殘α恕

    另外還有他們的工作報告,兒童們手術前後的照片,最後,附抵苧椎奈屎頡

    一品精神一振,以前說病人的心情可以影響病情,現在她知道精神支持有多重要。

    才放下信,一品聽見細細腳步聲。

    她朝門口看去,「貝洛。」

    小貝洛過來伏在她胸膛上。

    金先生金太太跟翟諉趴誄魷幀

    他們來辭行,「一品,毋忘我們一家三口。」

    一品淚盈於睫。

    「我們決定把那隻貓也帶過去。」

    一品點點頭。

    他們放下一盆蘭花走了。

    一品問彭姑:「你告訴每個人我在醫院?」

    「也不是每個人,黃小姐何太太她們我就沒說,朋友來探訪是好事,說說笑笑,有助康復。」

    「我怕家母知道消息。」彭姑:「不怕,你都快出院了。」

    「彭姑,人生如夢。」

    「是嗎,你的夢還沒開始呢。」

    第二天早上,一品緩緩醒來。

    對出院一事有躊躇,一時沒睜開雙眼。

    傷口仍然這樣痛,她不放心自己,可是住院實在不如家ǚ獎恪

    一品終於睜開眼睛,看到有人站在窗前看風景。

    那寬厚的肩膊似曾相識,一品卻已無盼望之情。

    那人轉過頭來。

    「一品,早。」

    果然是熊在豪,他走近,坐在床沿椅子上,握住她的手。

    幸虧一品已把性感睡衣換下,穿上家常運動服。

    「你的始祖爬蟲好嗎?」

    一品微笑。

    「托賴,很好,原來-有八隻足趾,不是起初想象的五隻。」

    一品點點頭。

    「你們一定興奮得暈眩。」

    「猜得不錯。」

    他雙手把一品的左手窩在其中,半晌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一品閒閒說:「我們姊妹為你吵架呢。」

    熊在豪非常坦白:「我真不知兩個楊醫生是姊妹。」

    「長得不像嗎?」

    「完全是兩個人。」

    「二晶活潑得多。」

    「你終於知道我患病。」

    「是二晶通知我來。」

    一品不出聲。

    這個時候,有人推門進來,「品姐。」

    一品一看,是年輕的周炎,心中不禁一陣歡喜。

    她現在最喜歡沒有壓力的友情。

    「剛收到你的信。」

    周炎像是沒看到熊在豪似的,熱情地擁抱一品。

    「氣色很好,我們放心了。」

    一品說:「沒想到那麼多朋友來探訪我。」

    「你恐怕沒有太多休息時間。」

    「還可以。」

    一品並沒有為他們介紹。

    周炎說:「我給你帶來幾本比較冷門的新作家小說。」

    熊在豪知趣地站起來告辭。

    一品並沒有挽留他。

    他走了以後,機靈的周炎忽然調皮地眨眨眼,「我趕走了他?」

    一品溫和地說:「是他自己有事。」

    「他是誰,一個追求者?」

    「不,普通朋友。」

    「好似不止那樣簡單。」

    一品忽然說:「嗟來食。」

    「甚麼?」

    周炎不明白。

    「沒甚麼。」

    一品仍然微笑。

    「我讀小說給你聽。」

    「好。」

    熊在豪才到走廊,二晶已經迎上來,「怎麼樣?」

    「她康復得很好。」

    「你倆能否恢復友誼?」熊在豪搖搖頭,在附近長兆下來。

    「她不想與我計較,亦無意再續舊事。」

    半晌,二晶說:「是我不好。」

    熊在豪無奈。

    「我會很思念她。」

    二品輕輕說:「一直以來,姐姐是主角,我的名字依附狄黃妨階痔砑右壞惚駛成為二晶便算數,母親一直希望我是男孩,我心理上自有缺憾。」

    「二晶,別內疚,你並沒有破壞甚麼。」

    「你們剛萌芽的一點感情……」

    「一品對感情過分謹慎,這是必然的結局。」

    二晶頹然。

    「我下午要乘飛機到河北,後會有期。」

    二晶黯然說:「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

    他瀟灑地離去。

    二晶推開姐姐的病房門。

    一品問:「是你叫他來?」

    「他路過。」

    「去何處?」

    「河北省。」

    「如果真的喜歡他,追上去呀。」

    「你太諷刺了。」

    「不,我說的是真話,你不必理我,我會照顧自己。」

    周炎抬起頭。

    先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

    一品揚手,「去去去。」

    二晶猶豫地走出病房。

    周炎問:「那又是誰?」

    「我妹妹。」

    「一點也不像。」

    「我覺得我倆五官出自一個模子。」

    「神情相異,所以不像。」

    這時二晶又進房來。

    「姐姐,我──」

    一品笑:「去去去。」

    這次二晶點點頭,轉身離去。

    周炎又問:「你叫她去甚麼地方?」

    這小子非常好奇直率,惹得一品大笑。

    周炎這才不好意思,說:「對不起,不該問。」

    「不不,沒關係,你看見先頭那高大英俊的男子嗎?那是她喜歡的人,他們之間有點誤會,所以我鼓勵她追上去和解。」

    「原來如此。」

    「你覺得他倆相配嗎?」

    周炎答:「十分合襯,兩人都熱情鹵莽。」

    一品又笑。

    這評語,十分中肯。

    周炎忽然又說:「你,是那誤會吧。」

    一品一愣,沒想到他那麼聰明,立刻否認:「不,怎麼會是我。」

    「對,往往是當事人其心不堅。」

    「你看他們,這次會否和好?」

    「機會很高,他會被她誠意感動。」

    說得真好。「周炎,你呢,你與女友可還有聯繫?」

    周炎立刻換了一副樣子,他低頭不語。

    「嗯,傷口未愈。」

    「決意分開,就不再見面。」

    「做得很好。」一品稱讚她。

    「一日,家母不在世上了,也許我會去找她,但我又盼望母親活至百歲。」

    一品輕輕說:「不必等那麼久,待你經濟獨立,性格成熟,你便可以追求理想生活。」

    周炎想一想,「你勸我回學校?」

    「當然。」

    「家母派你來做說客?」

    「我不認識令堂。」

    周炎不出聲。

    「怎可生媽媽氣?人類兒童需經過多年照料才能獨立生活,自出生時八磅體重至十五歲起碼增加十六倍,都是母親心血,怎可貿貿然結識一陌生女子數月便與生母對峙。」

    周炎淚盈於睫。

    「這不過是你漫長生命中一段小小插曲,已由理智戰勝,是與母親和解的時候了。」

    周炎點頭,「說甚麼好?」

    「何用說話,把髒衣服朝家ㄒ蝗櫻就一切照舊。」

    「是,好辦法。」

    一品看鄧,「你是獨生子吧。」

    「又被你猜中了。」

    他自皮夾取出照片給一品看,那是他與父母合照,一品一看,訝異,原來他父親是鼎鼎大名的地產商周道堅。

    「回家去吧,好好洗個澡,睡一覺,明早向學校報到。」

    周炎點頭,「品姐,你幾時出院,我來接你。」

    「不用了,你與家人修復關係,我就很高興。」

    他依依不捨離去。

    看護彭姑這時才進來,「那小子講了那麼久,你不累?」

    一品搖搖頭。

    「蓄島姑當須,想追求你?」

    奇怪,今日每個人都那樣直率大膽。

    一品微笑,「沒有的事。」

    過兩日,她出院回家,母親的電話一直追了來。

    一品傷口仍然疼痛,中氣不足,一味唯唯諾諾。

    「二晶到河北去你可知道?」

    「她與我說過。」

    「去幹甚麼?」

    「她男朋友在那邊公幹,她去陪他。」

    「男朋友,可是那個吳和樹?」

    「不,現在不是他了,另外一個人。」

    「甚麼時候換的人?」

    「有一段時間了。」

    「你見過那人?長相如何,性情可好?」

    「都不錯,看樣子雙方都有意思發展。」母親沉吟。

    「你不是一直希望她成家立室嗎?」

    「不止是她,是你們倆。」

    「那麼,順其自然,靜觀其變吧。」

    楊太太嘆口氣,「一品,你說得對。」

    回到家,一品逐間房間緩緩巡過,倒在自己床上,喃喃說:「恍如隔世。」又像回魂,差點肉身就回不來。

    然後,一品發覺她大量脫髮,指甲浮凸,這些,對醫生來說,都是小事,倘若病人嚕囌,會受醫生斥責,真沒想到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竟會那樣震驚。

    一品再也不敢譏笑病人。

    等到活動自如的時候,已是秋天了。

    診所恢復營業,一切漸趨正常,一品重新適應,撥出時間治療身體,因為特別注意飲食,反而胖了一點,她母親從頭到尾被蒙在鼓ǎ一品十分成功。

    彭姑安慰說:「療程結束,又可以開始約會。」

    約會誰?

    彭姑又說:「身體與心情會漸漸復元,那麼年輕,切莫心灰。」

    一品不再拒絕客人要求。

    趁肉身健康,精益求精,為甚麼不呢。

    一位中年太太說:「醫生,年紀大了,耳垂拉長,一看就知老人相,請把我耳珠修小一點。」

    一品一口答應。

    她精工把中年太太的耳朵修復成小小貝殼模樣,連墜長了的耳環孔都縫小。紗布一拆,中年太太樂得漲紅了雙耳,落下淚來。

    照說,耳朵只需聽得見已夠,不不,愛美的女士不那樣想。

    另外一位太太來見醫生時欲語還休,終於結結巴巴說出要求。

    一品頷首!「可以收緊,我明白的確有這個需要。」

    病人感激得說不出話來,「我一直自卑,所以……」

    「沒問題,我可以幫你做。」

    整個秋季,二晶都沒有回來,只留下口訊:「一切都好,請勿掛念。」

    楊太太向大女兒:「二晶到底怎麼樣,追求可成功?」

    「想是成功吧,不然早就灰頭灰臉回來了。」

    「能在河北紡敲淳茫大概已培養出感情。」

    「可不是。」

    楊太太凝視一品,「近日,你精神較差,雙眼浮腫,不是有病吧。」

    「太忙了。」

    「一個女孩子,賺足嫁妝傍身,也該收手了。」

    「我的確想把診所頂出去。」

    「啊。」楊太太歡喜。

    「然後,謀一份≈埃工作時間正常。」

    「是,方便約會。」

    一品又笑。

    「有沒有出去走走?」

    有,一位人客袁太太介紹了做成衣生意的表弟給她,一起吃過頓飯。那位盧先生結過一次婚,也離過一次婚。

    對女性十分老練,姿態也相當大方,對感情已無非分之想,但是渴望有伴。

    對相貌清麗的楊一品有出奇好感,又敬仰她是執業西醫,對她無微不至。

    病後的一品頗為欣賞這類細心,一個月後,他邀請她去日本度假,她竟答允了。

    盧泳忠是日本通,日文流利,他們住在箱根旅舍,每朝他一個人在咖啡室看報紙等她下來。

    他帶她去看露天雕塑館,一品訝異收藏品甚豐。

    她問:「你對美術有興趣?」

    他極之坦白:「一竅不通,不過我猜你會喜歡。」

    一品點點頭,她自問極端自我中心,對盧泳忠這種捨己為人精神十分欣賞。

    箱根湖盡是秋色。

    一品穿得很嚴密,他為她在樹林棕紅秋色下拍了許多照片,她都沒有拒絕。

    一品從來沒有做過少女,八年醫科五年實習接倒遺菩幸降乃還是第一次為拍照被拍照。

    她覺得沒有來錯。

    他們在至考究的餐館吃晚飯,他把他的身世告訴她。

    「……自幼不喜讀書,看見課本頭痛,勉強中學畢業,承繼了父親一丬小小製衣廠,到現在規模倒是不小了,在深圳僱了千餘員工,紐約也設了門市部。」

    一品有點倦,可是愛聽他傾訴。

    他見一品有興趣,覺得榮幸,接鄧擔骸咐牖槭且蛭東征西討,冷落了對方,幸好沒有孩子,可是,十年後今日,又後悔沒有孩子。」

    一品點點頭。

    盧泳忠忽然說:「你一向不愛說話?」

    一品答:「有時也可以十分牙尖嘴利。」

    他衝口而出:「你這般柔弱,如何操刀?」

    一品忍不住笑了。

    「但願我時時可以向你傾訴。」

    像他這般條件的男性找雙忠誠耳朵其實很容易。

    他似知道一品在想甚麼,他輕輕說:「我頗為潔身自愛。」

    說罷有點不好意思,咳嗽兩聲。

    他想請她去觀能劇,「票子不好買。」

    一品搖搖頭,這個國家的文化全屬次級,不是抄中國,就是仿歐美,毫無新意。

    她建議:「帶我去漫畫街。」

    盧泳忠笑,「那得去東京。」

    他陪她乘火車特地去東京書店看漫畫。

    站在一角打書釘,把最好笑部分翻譯給她聽。

    一品毫不避忌,把黃色漫畫文字指出,「說甚麼?這還需要圖解?」

    盧泳忠尷尬地說:「這些不好翻譯。」

    一品非常高興,-那間忘記身罹惡疾,隨時有復發危險。一品自覺幸運,在這種時候身邊出現一個盧泳忠,他的事業已經有良好基礎,只需遙控,他有資格享受生活。

    「你可喜歡雪景?」

    一品點點頭。

    「我公司在溫哥華附近的滑雪區威士拿有間度假屋,你可願意去看看?」

    一品點點頭。

    「那麼,十一月去可好?」

    一品微笑,「沒問題。」

    「我立刻去安排。」

    他雙目中盡是欣喜,一品覺得可以令一個人那樣高興,真是好事。

    回程他們已經成了無話不說的老朋友。

    但不知怎地,他倆始終未曾握過手,他不敢造次,她沒有意思。

    在飛機場,他們碰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盧君先看到她,「一品,那邊有位中年太太一直看住你笑。」

    一品定睛一看,「媽媽!」

    楊太太過來與他們打招呼。

    「媽媽接誰的飛機?」

    「一位傳道人劉姑娘。」

    盧泳忠連忙說:「楊太太可有車?不如我把司機留下來你用。」馬上吩咐手下幫楊太太辦事。

    他自己幫一品取了行李走到出口,另外有人駛了車子來接。

    一品詫異,她一向懂得照顧自己,可是沒想到被照顧是那樣舒服,-那間盧君調動天兵天將,擺平一切,雖是生活細節,可是日常最惱人的也都是這些。

    她說:「謝謝你。」

    他聳聳肩,「我還會甚麼呢,又不懂琴棋書畫。」

    一品笑了。

    他送她回家。

    公寓門一打開,他驚歎,「一個女孩子住這樣大的地方,太能幹了,怪不得男人無立足之處。」

    一品笑不可仰。

    「請坐,喝杯咖啡。」

    「屋內為甚麼這樣空蕩,是簡約主義嗎?」

    「我喜歡這樣。」

    「很特別。」

    這時,一品有點累了,他識趣告辭。

    一品淋浴後正想午睡,有人來按鈴。

    門外是兩個女傭,笑容滿臉,「盧先生叫我們來。」

    其中一個挽擋死海另一個捧狄慌貪敫鋈爍叩睦薊ǎ一品簡直不好拒絕。

    「楊醫生你儘管休息,我們很靜,不會吵你。」

    一品索性把公寓交給她們。

    她看了幾頁書入睡,依稀聽見電話鈴,可是都有人接聽。

    醒來覺得胸口作悶,嘴巴幹苦。

    立刻有人輕輕敲門,進來遞上一盅飲品,「楊醫生,川貝茶,生津止渴。」

    一品喝下,只覺滿嘴芬芳,咦,享福了。感覺上好象只有姨太太才能過這樣的生活而不覺汗顏,但是病人似乎也有類似特權。

    她走出客廳一看,只覺光潔無比,可見過往的鐘點工人是何等躲懶。

    盧泳忠送來許多盆栽,令客廳生色不少。

    女傭人過來說:「我叫阿暢,楊醫生可想吃飯了?」

    連一套精緻的米通碗及一雙烏木鑲銀筷都自盧家帶來,一品嘖嘖稱奇。

    「我做了一個酸筍絲湯,很開胃,你請試試。」

    一品喝一口,「唔!好吃。」

    那阿暢很高興。

    「你回去同盧先生說,他的關懷我很感激,不過,我不習慣這樣豪華生活,明天你們不用來了。」

    「可是──」

    一品微笑,「好吃好住慣了,養懶身子,如何為病人服務。」

    阿暢退下,「是了。」

    她收拾好廚房告辭。

    門鈴一響,一品以為她忘記甚麼,去開門,卻是看護彭姑,她放下一疊郵件。

    她一臉詫異,「楊醫生,剛才我打電話來,有人自稱是你管家。」

    「已經走了。」

    「楊醫生如果要請管家也有能力,只是老氣橫秋一本正經享福似乎不是你的脾氣。」

    「對,黎醫生報告如何?」

    「壞細胞已完全清除。」

    一品鬆口氣,坐搗⒋簦一時作不了聲,忽然鼻酸。

    彭姑輕輕說:「這也算得上是個劫數,不過已經捱過。」

    一品點點頭。

    「傷口還痛吧。」

    一品答是。

    彭姑嘆口氣,「我的女兒今年十八歲,當年生養時做的手術,至今天傷口還隱隱作痛。」

    她一直屏嫡嫫不說話。今日知道好消息,忍不住講了又講:「咦,這麼多好花,是否姚小姐送來?」

    一品不置可否。

    「啊,這盆蘭花有個名堂,叫一品蘭,這又不似姚小姐手筆,她頂多送黃玫瑰而已。」

    「與我同名?」

    「是呀,蘭花是君子花,這是極品,故叫一品蘭。」

    盧泳忠那麼細心,一品差點忽略了他的美意。

    這時彭姑說:「我先回醫務所。」

    「有客人嗎?」

    「有,一位太太想換全身皮膚,連皮囊都不要了。」

    一品微笑,「希望沒有人想更換靈魂。」

    「還有一位男客,想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強壯某種機能。」

    「這並非我工作範圍。」一品笑不可仰。彭姑告辭後,一品拆閱信件。

    其中一封,由金氏夫婦寄來,「貝洛已經得到一隻栩栩如生的義眼,用鈦金屬啪鈕裝上,天衣無縫,她仍然得接受一連串矯形手術,但生活已與常人無異……」

    一品才放下信,門鈴又響起來。

    「咦,母親大人突擊檢查。」

    門外站檔模正是楊太太。

    她微笑問,「屋內沒有客人吧?」

    「請進,媽媽才是稀客。」

    「你們不想我來,我便不來。」

    一品陪笑,「我斟杯好茶給你。」

    楊太太四周圍打量一下,「誰送來這大盆一品蘭?」

    每個人都不可思議地博學,一看就知道蘭花名稱。

    「是那容貌醜陋的男生所送?」

    一品不以為然,「媽媽,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一品,那人外表實在猥瑣,我特地來告訴你一聲,你才二十多歲,實在不必急於同那樣一個人在一起。」

    「人家心地好──」

    「嗯,出手亦大方。」

    一品失笑,「媽難道懷疑我貪人家的錢?」

    「我真不明白都會ㄉ意人怎會長狄徽瘧貝蠡吶┟竦拿嬋祝而且,你看此人心思縝密,進退有方,絕非一盞省油的燈。」

    「媽媽,不過是普通朋友而已。」

    「將來外孫那麼醜,怎麼抱出去。」

    一品氣結,「老了,老了有話說不通。」

    楊太太看蹬兒,「你以為我胡塗?你的心事,我全知道。」她嘆口氣,「慢慢來,別心急。」

    一品坐下來,「工餘寂寞,約會解悶,我並不想結婚。」

    楊太太想一想問:「仍然沒有二晶消息?」

    「她很好,別擔心。」

    「不擔心你們,又擔心誰?」

    「媽,我還有事。」

    楊太太探頭過來,「一品,你皮膚焦黃,需要小心護理。」

    「是是是。」一品好不容易把母親推出門外,鬆一口氣。

    她想收拾行李,發覺衣物已經整理妥當,連掉了的鈕釦都一併釘上。

    擁有兩個那樣能幹的家務助理,一雙手除了替自己洗臉,甚麼也不必做。那樣,楊一品會迷失自己。

    電話來了,「一品,我接你出去散步。」

    「我累了。」

    「那麼,先睡一覺,再來找你。」

    一品欣賞的就是這種沒有壓力,舒服輕鬆的感覺,像是多年老伴,知彼知己。

    這是因為不愛他的緣故吧,不相愛有不相愛的好處。

    一品和衣而睡。聽見門鈴的時候,睜開眼睛,天色已昏暗。她打開門,看到盧泳忠。

    她沒有開燈就請他進來。盧泳忠目光灼灼,發覺她頭髮濡溼,「下次吹乾頭髮才睡,以防頭痛。」

    一品微笑,「這個說法,毫無醫學根據。」

    盧君替她取起外套,「來,我們到林蔭路去。」

    一品有種感覺他是想她去看些甚麼。

    果然,那是一個建築地盤,看得出這一座小小獨立洋房,工程進行得如火如荼。林蔭路居高臨下,海港風光一覽無遺,不知怎地,在任何城市中,山上是山上,山腳是山腳,兩般不同的景象。

    露臺還沒有裝好欄杆,一品站出去看藍天白雲,有點羨慕未來女主人:一切現成,帶支牙刷走進來便成。盧君在她身後說:「怎麼樣?」

    「很好。」

    「少一個女主人。」

    一品聽到這種文藝小說中對白,不禁笑了。

    「這是真的。」

    一品雙臂抱在胸前,不置可否。

    盧泳忠吸進一口氣,「一品,你願意做這間小屋的女主人嗎?」

    一品意外,沒想到他會求婚,她一開口,答案卻比小說作者編排的更加荒謬:「你其實並不瞭解我。」

    盧泳忠只是笑,「我知你是難得的瑰寶。」

    他取出一隻藍色絲絨盒子,打開來,展示一枚鑽戒,不大不小,品味甚佳。「一品,請你考慮。」

    一品把盒蓋輕輕蓋上,放回他的口袋,「還不是時候,我都沒想過」

    就在這時候,他們忽然聽見異物墮地聲,工人們驚呼,騷動,有人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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