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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南雁北旋 悲睹故劍

    山海關龍蟠虎踞,蜿蜒高聳在萬山叢中,重嶂峭壁,深谷迂迴,氣勢極為雄偉。

    明月高懸,銀河星淡,夜空中飄浮著朵朵輕雲,涼風習習,日間暑熱盡散。

    連升客棧門前簷下懸著一雙油紙燈籠在風中來回搖動,使黯淡的紅光閃閃不定。店夥正坐在門側板凳上抱臂低首打瞌睡。街上人跡寥落,一片靜謐。

    一切都是嶽洋與平兒初來時的樣子,只是季節不同,少了狂風怒號,飛雪漫天的情景罷了。

    這時一條疾如閃電的身影落在店夥面前,似落葉般悄無聲息。店夥仍在打他的瞌睡。

    那人伸手向店夥肩上一拍,道:“喂,我向你打聽一個人。”

    店夥驚得跳了起來,睜著惺鬆睡眼,道:“你這人是怎麼搞的,擾了人的好覺……”

    當他看清面前立定一個面色冰冷的老者,兩道懾人寒光逼視著自己,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忙改口賠笑道:“你老人家可是要住店麼?有!有!有!”

    那老者道:“我正要住店,不過要向你打聽:可有一道一俗,各背一劍的兩個人現住店內?”

    店夥聞言神色大變,目光狡黠地笑道:“但不知您老問的是誰?敝棧每年進出武林人物不少,恕小的不能一一記憶。”

    老者冷哼一聲道:“這兩人一名肖七,一名東陽真人,是在下故友舊交!”

    店夥撫掌笑道:“您老說的是肖老爺子及東陽真人麼?

    可惜他倆日落以前就離此入關,此行返期少說也須半年。”

    老者不禁愣住,良久方才道:“他們與你說了半年才可返回麼?”

    店夥堆著笑臉道:“小的豈有這大面子,店內尚有一人留下養傷,是他對小的說的啊!”

    “你帶我去見他!”老者聲色俱沉。

    店夥懾於老者神威,諾諾連聲,三步並作兩步跨入店內。老者隨後而入。

    走入一座獨院,院中花木扶疏,清香襲人,簷內一連三間住房,當中一間門房虛掩,燈光閃爍,顯得陰森淒涼。

    店夥推門而入,剔亮油燈,老者佇立門外,只聽一聲嘶啞的問:“什麼事?”

    又聞店夥道;“有位客人說要求見肖老爺子,他說是肖老爺子知友,叫小的領他來見您老,不過是問問肖老爺子行蹤,並無什麼重大的事,不然小的也不敢……”

    話音未落,老人一閃而入,只見榻上躺著一位亂髮蓬鬆,眼神黯淡的六旬左右老頭子,不禁出聲:“原來竟是……”

    老人見他眼神優急,轉向店夥道:“你出去吧,這位也是熟人。”

    店夥笑道:“原來兩位是相識的,這可放心啦,小的就去端茶來。”急急向門外邊走了出去。

    老人五指迅如電光石火,搭向床上那人的腕脈,一把搭了個正著。

    榻上那人錯愕不已,雙目一張,面現驚疑之色,嘶啞出聲道:“你一你莫非就是蘇少俠。”

    老者微笑頷首,鬆開五指,疾向那人胸腹九處穴道各猛點了一指,道:“尚觀主,你改易俗裝,差點讓蘇某認不出啦。”

    榻上那人正是那陰山全真觀主索命八掌尚樂。但見尚樂被蘇雨山點了九指後,口中吐出一口濃淤黑血,開口欲言。

    蘇雨山已取出一顆長春丹來,阻止道:“尚觀主先勿說話,眼下這顆藥九再說。”

    尚樂伸手接過,置入嘴中嚥下,氣運周天後,傷勢已愈,下榻大笑道:“少俠果然未死,誰說蒼天無眼。”

    蘇雨山微笑道:“尚老師為何身遭如此重的掌傷?”

    索命人掌尚樂突然壓低嗓子道:“少俠此行莫非是尋覓肖七及東陽真人,向他們探詢太阿劍、靈龜劍的來歷麼?

    貧道也正為此寄身鬼影子肖七手下。此事說來話長,聽貧道詳告。”

    此刻,店夥提著一把瓷壺進入,尚樂忙道:“店夥,快去準備酒菜,我的傷勢好啦!”

    店夥諾諾連聲,放下茶壺出去。

    原來尚樂迴轉陰山全真觀後,半半叟已斃命雲夢沼澤紅旗主壇中,大患已除,從此絕跡江湖,獨參黃庭,潛修武技,不問外事。

    尚樂已收了一名俗家弟子,藝成之後投往鏢局充任鏢師。一比,其徒來至陰山拜望恩師,談論武林之事,得知蘇雨山已隨玉鍾島地震陸沉而殞命,不禁慨嘆一代武林奇才,天不假年,含恨而亡。後其徒離山他往不提。

    今年開春三月,陰山忽頻現江湖人物蹤跡,他內心突有一種預兆升起,心知有故,忙離觀跟往後山。

    在當年半半叟巢穴中窺見半半叟舊屬鬼影子肖七及東陽真人聚議,他們策劃向關外一名坐地分髒盜魁邱元伸手,企圖劫取邱元積累得來的百萬財富。而邱元外表是一富紳,佯裝樂善好施,扶弱濟貧,骨子裡實是一巨盜之事,卻甚少人知。

    尚樂發現肖七及東陽真人肩頭各插著一柄形式蒼古的寶劍,不禁多望了一眼。只聽半半叟門下說,邱元府中蓄有不少武功卓絕的能手,鬼家子哈哈大笑,口發狂言,憑著肩頭一柄靈兔劍及東陽真人大阿劍,任他武功卓絕也難抵神劍一揮。尚樂不禁憶起野雞灘一役後,途中江瑤紅與他娓娓談起傳婉、顧嫣文兩女各有一柄好劍,名曰太阿、靈兔。

    不言而知,傳、顧兩女失陷玉鍾島,二劍也隨之失去,這鬼影子肖七必是玉鍾島主手下。尚樂暗想,人生知己難得,蘇雨山雖下落不明,自己也該聊盡一番心意才對。於是心生一計,聽明他們動手日期,J怯先行趕往邱元居處,扮成俗裝,在鬼影子肖七到達之命半個時辰內,闖入邱元府中掌斃三人,指明丘元偽裝良善,暗中所為盡是傷天害理之事。

    邱元大怒,命手下高手圍攻,非置尚樂於死地不可。

    正值情勢危急之際,鬼影子肖七及東陽真人適時趕到,一場血戰之下,邱元僅以一身倖免,宋婁也與他們拉上交清。豈知邱元與峨嵋大有淵源,所以有玄陽穀劍劈十八武林好手之事,一時喧騰關內外,遠近皆知。

    尚樂為取信肖七,表現得忠心不二,賣命效力,深獲鬼影子信任。

    他說到此處,只聽店夥腳步聲傳來,頓時住口。

    店夥推門而人,送上七八盤精美菜餚,及大壺陳年白乾兒。

    等店夥走後,尚樂淺飲了一口酒,長嘆一聲道:“鬼影子肖七及東陽真人兩個非常機智深沉,對本身來歷諱莫如深。貧道與他們打成一氣,由他們話風中一鱗半爪、日積月累、織紗成錦,才發現肖七及東陽真人俱是出身玉鍾島。身後主持者亦是當年玉鍾島數一數二能手,但卻並非項秋居士。”

    蘇雨山淡淡一笑道:“看來,羅胖子也是玉鍾島出身?”

    尚樂一怔,道:“怎麼?少俠遇上了羅胖子?”

    蘇雨山露出一絲憂鬱的笑容道:“不是他,在下怎能找到連升客棧?”

    “那麼,羅胖子定必在少俠手下喪命了?”

    蘇雨山點點頭。

    尚樂撇開羅胖子不談,道:“依貧道所測,失陷玉鍾島的諸位武林前輩,並未遇難。現正分囚在王鍾島附近兩個小島之上。”

    蘇雨山喟嘆了一聲道:“這個在下知道。既然鬼影子肖七等人已經離此,在下即需購舟渡海,到那兩個小島上救他們出來,聊贖己罪。不過在此離去之際,有幾件事託付尚觀主。”

    尚樂懇摯答道:“如有所命,貧僧當赴湯蹈火。”

    蘇雨山面露感激之色,慨嘆一聲道:“在下五年來因困疚於心浪跡深山大澤,心靈無時不在煎熬中。最近無意在南越獲訊,說是當年失陷在玉鍾島上的前輩好友並未身亡,所以在下兼程趕來。北上途中,默察武林形勢,似乎蘊含著即將發生之鉅變,兩股逆流在暗中逐漸增漲。……”

    尚樂驚詫道:“哪兩股逆流呢?”

    蘇雨山答道:“一為峨嵋耆老犧雲禪師及掌門金頂上人,為記恨在下當年擅闖千佛頂禁地盜符折辱之恥,欲在武林中興風作浪,凡與在下交往者均是他們對頭。”

    尚樂聽得一怔,道:“峨嵋山有不少高手與少俠論文傾仰。難道他們不極力勸阻,任棲雲、金頂上人倒行逆施。

    為各門派所不齒麼?”

    蘇雨山答道:“武林中人誰敢觸犯叛門之罪。還有,觀主不是說過邱元與峨嵋大有淵源,是嗎?如非峨嵋倒行逆施,怎麼會與巨盜有所勾結呢?”

    尚樂點頭不語。

    蘇南山又道:“峨嵋一派,在某人心中尚居於次要地位,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鬼影子肖七身後之人。他棄置海島,遷入中原,必定有所圖謀。相托觀主者,即暗中偵探此人是何等人物,並在不露痕跡中煽惑他們與峨嵋形成水火之勢,以免中原精英淪於浩劫……”

    繼而,他壓低嗓子相托尚樂數件重要大事情。

    尚樂凝耳傾聽,不時頷首。

    蘇雨山說完,苦笑一聲道:“在下此去多則半年,少則三月,必重返中原。若遇上昔年舊好,代在下致意。”話音未落,身形一閃,蘇雨山便不見了。

    尚樂急道:“少俠慢走,貧道還……”

    說話問蘇雨山已竄出室外,只見長空月明,銀河雲淡,涼風習習,哪裡還有蘇雨山身影!

    尚樂深知蘇雨山武功卓絕,輕功舉世無雙,追去也是枉然,慨嘆良久,才回轉室中。

    湘江之濱,綠草如茵,碧水中涵,遠山如黛,帆影片片,水鷗逐飛。

    湘陰縣裡濱江有七八戶茅頂村舍,除有一家門前擺幾副座頭,供路人歇足納涼,兼且賣酒賣菜外,其餘均是捕魚為主,門前鋪曬網具。

    三、四副座頭均有人坐著,都是肩挑販夫之流,擔羅擺置一旁,褲管卷在膝股之上,敞開胸膛納涼,一足跨在凳上,手執大碗酒,狼吞虎嚥地吃著。

    那開店漢子三旬上下,濃眉大眼,雖是一身莊稼裝束,卻不象是個村民。他招呼了客人後,即背倚樹幹,絞抱著雙臂,一雙大眼珠骨碌碌地來回眺望遠處。

    忽地,只見他目光似乎一驚,環抱著的雙臂垂了下來,腰幹挺著。

    由他目光望去,數十丈外現出一條身形,迅疾如電火掠過,到得臨近,腳步立時放緩,只見是一形貌威武,須長及腹,身著一雪白長衫的老者。這人徑向一副空座頭走來,目光也不望一望漢子.移凳端坐,恰似一過路人模樣。

    開店漢子大步趨向老叟身前問道:“客官要用點什麼?”

    老叟冷冷答道:“上好的酒打上五斤,菜餚送上幾盤。”

    漢子稱諾離去。

    這時,老者用冷峻的目光緩緩掃視了四座一眼,復又低目垂首,似在思忖什麼?

    漢子送上酒菜,老者低聲問道:“羅泰他們還未有訊息到來麼?據總瓢把子說,山主為此大為焦急。羅素已逾期三日,若明日不至,總瓢把子可要親自出馬了。”

    開店漢子亦低聲問道:“羅泰該不要出岔子了吧?看來山主極為重視此物,羅素為人狡黠,山主為何不親自出手,將此重任託付羅泰,殊為不智。”

    老叟面目一變,沉喝道:“你敢妄肆批評山主,你有幾條性命!不過你所說羅泰在途中出岔子倒極為可能,不然……”

    老叟言猶未了,目光投向遠處,急急立起,改口道:“羅泰來了?”遂離座往江畔行雲流水般地走去。

    羅泰三人疾奔如飛船走來,面上氣色不佳,似重病初愈之人,眼中無神。

    開店漢子迎上前去,目光一瞟老者,道:“鄭壇主,一連三日相候諸位,請即前去與他見面。”

    羅泰三人轉向江畔。他們沿江岸奔出數百步,只見老者屹立在一株岸柳之廠,朗聲笑道:“三位想是得手了,理應恭賀。”

    羅泰聞言,不禁面如死灰,垂首惶驚答道:“羅某無能,到手之物竟又失去。”

    老者聞言,目中寒光逼人,一聲春雷般大喝道:“你不是向山主誇下海口,定能神不知鬼不覺施展神偷絕技盜來,怎麼竟又失去?既然如此,你怎又膽敢返回來見總瓢把子?”

    羅泰愈加惶驚答道:“壇主睿智神明,羅泰實在是失去……”

    老者大喝道:“住口,老夫確知失去。若非你妄起貪念,意欲吞沒廣成二寶,試啟寶盒,豈能被他人窺見,招致失竊之禍?”

    說著,又是一聲陰沉沉的冷笑,值:“你失竊之後,必生遠走高飛之念,無奈發現內臟有異,為了保全性命,只得投到君山覆命.”

    羅泰三人聽老者之言如親眼目睹,面色更是慘變。

    原來羅泰他們在象鼻山下窺見嶽洋將廣成二寶遞迴高天爽等五人手中,即行離去,高天爽急急追趕嶽洋。

    羅泰等共十一人,流星電掣似地抄截高天爽等人去路,乘雙方狹路相逢之際,故意向五人猛撞而去,當羅泰擦過高天爽身旁時,施展空空絕技將廣成二寶盜在自己懷中。

    高天爽等人茫若無覺,但終因羅泰等人“橫”行“霸”道,引起一場拼殺。羅泰已將廣成二寶到手,本無心戀戰,但又恐高天爽等事後發覺,忽思殺人滅口之意,十一人猛下殺手,欲置高天爽等人於死地。若非高天爽等人亦是武林能手,定然喪命,終因寡不敵眾,負傷而去。

    誰料上述這一切均被妙手崑崙秦紅看在眼中。秦紅並不知廣成二寶之事,他聽羅泰道:“循著江岸上行五里,有座荒廟可歇息一時,待天明後啟程返轉。”頓生疑心。

    為察視究竟,秦紅即搶先趕至荒廟,覓一隱蔽之處匿藏。只見羅泰等十一人進得廟來,羅泰與兩人立即向其他八人施展殺手,其下手之狠,武功之高,令他心驚。

    八人因毫無防備,轉眼之間,陳屍荒廟之中。羅泰欣喜若狂,從懷中取出斑綠蒼剝石盒,道:“二位賢弟,此物得來不費吹灰之力,若能啟開寶盒,取出二寶,則天下無敵手矣。”

    一人愕然道:“羅兄,莫非有將此盒吞沒之意?小弟並無異見,只慮此盒井非易啟。此種武林至寶,易招殺身之禍,望羅兄三恩而行。”

    羅泰冷笑道:“此八人俱曾奉有監視我等之責,所以斬盡殺絕,以杜絕後患,再則天下之大,何處不可隱身?我等三人只要在悟徹二寶妙用之前,絕不現身露面。斷絕江湖往來,他們怎可尋到我等隱身之處?”

    另一人應道:“羅兄可有十成把握啟開石盒嗎?否則,我等三人作繭自縛,進退兩難,終生將不得露面江湖。”

    羅泰大笑道:“事在人為,似賢弟如此畏首畏尾,終其一生必無出人頭地,豈不聞寧為雞首,不為牛後之語麼?

    大丈夫應該轟轟烈烈而死,不可默默無聞而生。”

    驀地,一聲冷笑飄來,忽覺一條淡淡身影由眼前疾掠而過,出得廟門而去。

    廟內冥暗無光,瞧不清楚是何人物,羅泰不禁大驚,未曾料到廟內有人,自己所言盡被來人聽去,如讓其逃去,我將死無葬身之地。大喝一聲,疾追而去。

    天色已現出曙光,只見一老道模樣的人遠在十數支外疾奔如飛,羅泰三人緊緊追趕在後.

    道者忽隱忽現,始終保持十數文距離,而且將一串念珠懸掛頸間,耀目欲眩。

    不料羅泰一心要殺掉妙手崑崙秦紅滅口不成,竟招致廣成二寶之失,而且被泰紅一筒毒針打中。

    羅泰三人奔出十數里後,針毒漸發,雖然閉封穴道,可是那蟲行蟻走,痠痛滋味實在難熬,費盡心機,覓取藥物始將針毒化解,但其間發現高天爽與青城四傑搜索自己三人下落,慌不迭東逃西竄,而且發現“廣成二寶”已失,羅泰不禁痛心疾首。

    他們三人商議遠遁蠻荒時,忽覺體內有異,真氣似乎運轉阻滯,每隔四個時辰必發作片刻,暈眩寒區,眩定顫止後渾身只感疲頓乏力,就象被廢除一身武功模樣。

    羅泰已知是什麼事,苦笑一聲道:“如令我等只好自行投到君山了。”

    另二人報之以苦笑,答道:“小弟就知君山總瓢把子不會輕易把如此重任輕易託付於羅旯,他早料到我等必生異心,看來,我等返回君山亦是死路一條。”

    羅泰面色大變,道:“何以見得?”

    “其餘八人如何向他們交差?”

    羅泰不禁愣住,沉吟一陣,咬牙道:“咱們騙得幾時是幾時,最重要的是騙得解藥到手,立即鴻飛冥冥。”

    其餘兩人相視苦笑一聲,聯袂投奔洞庭湖而去。

    途中非一日。三人商計已定怎麼騙取君山總瓢把子信任,務使言語無破綻。

    此刻,老者聲色俱歷,目現殺機。羅泰三人不禁面如死灰,背梁骨上冒出陣陣奇寒之感.

    老者又哈哈大笑道:“還有八人怎麼未歸?總瓢把子早算準這八人必遭你們毒手。”說時,手掌緩緩招起。

    羅泰忙道:“總瓢把子對我羅泰三人恩重如山,怎能見利忘義,恩將仇報,廣成二寶實是失竊,同行八人為一老道及一少年毒手所害,壇主若不見信,我等三人亦為老道帶毒暗器所中,僥倖治癒,為此耽誤行程,現我等針痕仍在,請壇主驗視,可證我羅泰之言不虛。”

    老者目光炯炯逼視了羅泰一眼,問道:“老道及一少年,你知他們是何來歷麼?”

    羅泰搖首道:“不知,想是我竊取高天爽懷中廣成二寶時被老道窺見,途中才為他們設伏猝襲所算。”

    老者目光森森,厲色道:“廣成一寶被竊,你是當時知道,抑或事後發覺?”

    “乃是事後發現。”

    “你可認為廣成二寶被老道取去?”

    “羅泰認為如此!”

    老者冷笑道:“你在總瓢把子面前自吹神偷絕技,舉世無匹,怎麼還有比你身手高明之人呢……”

    接著又沉聲道:“羅泰,你方才所說真假各半,老夫現與你保存一點顏面,見了總瓢把子再說,目前最緊要之事,莫過於描繪老道、少年兩人形象,分遣能手追蹤,三位隨老夫走。”

    羅素三人似垂死之獸,俯首聽命尾隨老者向波光萬頃的洞庭湖疾奔而去。

    兩日後未刻,這湘江之濱,村肆酒店座頭上座聚坐著嶽洋、秦紅等眾多食客,稍頃,其餘食客紛紛就道,最後僅留下他們二人。

    秦紅淺飲了一口酒後,低聲道:“高天爽等五人想是追蹤不到線索了,這倒是無關宏旨之事,不過我們途中所聞山海關玄陽穀傳言,令師必有所聞,恐已趕往山海關而去,貧道心想這廣成二寶只有令師可以參悟啟匣之法,我欲去關外尋覓令師。”

    嶽洋道:“師伯何不尋到高天爽等將事實經過說明,只怕高大俠等心切廣成二寶,引起武林爭端,反為不美。”

    秦紅搖首微笑道:“不然,賢侄留在江邊探訪丐幫呂用長老的下落,丐幫眼線遍佈大江南北,你只留下話來,若發現高天爽等,你就趕去說明,高天員沉穩持重,你大可放心。”

    此時,嶽洋突然發現這村肆店主壯健漢子立在不遠處一株大樹下,兩道銳利目光頻頻注視兩人,不禁劍眉一揚,瞪目逼視壯健漢子一眼。

    這壯健漢子竟面不改色,竟含笑趨前來,說道:“兩位還要添用什麼?拙荊正在屋內燒烤拿手美味,叫化雞,配以小的自釀十五年陳竹葉青,堪稱天下美味,兩位可要小的添將上來麼!”

    果然,房屋內送出一股雞香撲鼻而至,隨風洋溢,令人食慾大增。

    秦紅笑道:“既有如此好酒,快打上五斤,另送兩隻叫化雞。”

    那漢子笑著應了,轉身向茅舍走去。

    嶽洋目注了那漢子一眼尹道:“師伯,這人不是什麼村俗,是個深具武功之人,雖他隱而不露,但起步落足,點塵不揚,依小侄看來此人大有可疑。”

    秦紅捻鬚微笑道:“江湖之上能人異士,不露真相者比比皆是,我也看出此人並非庸俗之輩,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賢侄能如此細心,倒是難得至極。”

    嶽洋只覺心靈上有一種不安感,對那漢子總覺不釋於懷。

    片刻,那漢子由茅舍內走出來,一手託著大木盤,上置兩隻叫化雞,黃泥龜裂尚未褪剝,但香味四溢,另一手提著一隻銅壺。

    只見漢子將木盤置於桌上,又給兩人斟滿了一碗酒,含笑退下。

    秦紅低聲道:“酒暫時不要飲用,雞則但吃無妨。”

    嶽洋不禁一怔,細心察視那碗中酒色,這酒碧綠清冽,芳香撲鼻,無半點渾濁,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心內納罕。

    秦紅輕笑一聲,提起雞腿,一拍一抖,雞身附著裂泥塊紛紛脫落,現出皮膚松黃之雞身。

    只見秦紅兩手捧著雞身,張嘴咬下一塊,大嘴笑道:

    “果然味美,與眾不同,賢侄你也請用。”

    嶽洋照樣施為,抖落上塊,只覺鮮腴不膩,入口自化,齒頰留芳,不由讚了一聲道:“好!”

    遙立一旁的壯漢發現兩人酒不沾唇,目中現出焦急之色。

    秦紅雖是一副飢不擇食饞相,捧著雞啃,卻以目光偷視那壯漢表情,心中已料到了七分,低聲道:“賢侄所料不差,此人是羅泰同黨人物,我等正是他們急欲追捕之人。

    我們不如他所願。”手中雞已剩下一副骨架,忽抬頭招來壯漢,大笑道:“滋味委實不差,我意猶未足,請再送上兩隻。”懷中取出一錠足重五兩白銀;遞與壯漢子中。

    壯漢飛快掠了兩人碗中一滴未飲的竹葉青酒一眼,口中趕忙遜笑道:“哪用得著這麼多銀子,小的就去拿來!”

    秦紅道:“我吃得痛快,美味佳著,值得盡興大啖,多下來的就賞給你吧!”

    壯漢連聲稱謝,轉身離去。

    就在他轉身之際,秦紅以飛快絕倫的手法,將兩碗酒傾於桌底後再置於桌上,一邊又高聲道:“來,我敬你一碗酒。”

    嶽洋見秦紅傾酒動作之快,疾逾閃電,不禁暗暗欽佩,聞言忙作仰飲之狀。

    壯漢不由回頭偷看,眼中閃出一絲喜容,掉首快步趨向戶內。

    秦紅低聲道:“快走!”

    兩人立時拔起兩丈高下,穿空斜飛而出,迅疾如電掠向江岸水竹雲林中。

    他們一落在林中,秦紅即道;“我即奔關外尋找令師的下落,賢侄可留此戲弄他們一番,你我一別,相見有期,賢任珍重。”說完,身形一遁而沓。

    嶽洋只摒息凝視林外動靜。

    且說那壯漢子雙手託著兩隻叫化雞,一步尚未跨出茅舍,發覺兩人已沓,面色大變,擲落兩雞,疾追而出,目光正掃四外。

    驀然,遠外現出八九條身形,流星電閃般奔來,為首的正是前日來的形貌威武,長鬚及胸,身著一雪白夏布長衫老者,沉問道:“人呢?”

    他已瞧出漢子焦急之色,知有意外。

    壯健漢子惶恐告道:“他們逃了。”

    老者雙眼一瞪,大喝那壯健漢子道:“毛飛,你這是怎麼搞的?竟讓他們逃了,稍時總瓢把於趕來,準有你的罪受。”

    毛飛面無人色,道:“屬下料他們逃不出多遠,他們已眼下毒酒。”

    老者疾轉面吩咐一人傳命下去,展開搜索,接著又問毛飛道:“既然服下毒酒,奔不過千步,毒性必因奔走而引發,定然倒……”

    忽然話聲一止,目光落在秦紅兩人方才所坐桌底:“毛飛,你真目睹他們飲下藥酒?”

    毛飛聽出話竟有疑,不禁一怔,便將方才回眼覷望。

    見兩人仰頸鯨飲情形說了,接道:“屬下自信無差,難道壇主還信不過屬下嗎?”

    老者冷笑道:“非是老朽信不過你,你可看見桌底酒跡未乾?顯然他們已知你的詭計,將酒傾掉再佯裝喝下,騙你不防,他們才安然逃去。”

    毛飛驚得一呆,忙蹲在桌前察視,果然酒跡未乾,一股芳香撲入鼻中,這是竹葉青酒味,一嗅就知,立起自責道:“屬下該死,願向壇主領責。”

    老者冷笑道:“此事老夫作不了主。”迅即回頭向一黑衣人喝道:“速傳令下去,盡出能手分成十二撥,展開三百里搜索,一有蹤跡,立即以旗花聯絡。”

    語聲末了,毛飛突然驚愕出聲。

    老者迅疾轉註毛飛,毛飛伸手一指江邊遠處,老者揚目眺望,只見一英俊少年,飄然走來,滯灑從容,面帶微笑。

    這種情景之下,老者不由愣住,眼看著這少年走近,竟做聲不得。

    少年若無其事般,目注毛飛展齒微笑道:“店主,我們要的叫化雞尚未烤好麼?”

    毛飛望了老者一眼,面顯尷尬笑容道:“小的認作兩位有事離去,所以未曾送上,另一位客官呢?”

    少年緩緩坐下,道:“我老友去縣城邀約友人去了,不久即回,你去準備多烤上幾隻,免得人數一多,你手足無措。”

    突然,老者冷笑一聲道:“令友去縣城邀友之言是真是假?”

    少年把眼一瞪,沉聲道:“我與尊駕素昧平生,真假與你何干?說時身形立起,暗中蓄勢戒備。

    老者冷笑道:“只怕與老夫有點干係。”目光一瞟毛飛。

    毛飛當即會意,兩手迅如電光石火點出,右掌向嶽洋右肘間“曲地”穴扣去,左手兩指疾點“命門”。

    出手之快,認穴之準,堪稱少見。

    豈知他快,嶽洋比他更快,身形一讓,只聽毛飛悶哼一聲,連少年如何出手都不知道,毛飛那抓向嶽洋曲地穴的右肩反被嶽洋扣住了腕脈穴。

    “軒轅十八解”乃曠世蓋代絕藝,嶽洋雖只得自蘇雨山傳授兩招,但此兩招防身制敵綽綽有餘。

    毛飛只痛得面色大變,豆大汗珠涔涔流了下來。

    毛飛武功並非庸手,老者目睹嶽洋手法詭怪,一出手就將毛飛制注,顯見這少年一身所學不可小視,不禁心神微顫。

    嶽洋眉宇隱泛殺機,望著老者冷笑道:“我與你等並無仇無怨,為何淬施暗襲?尊駕且說出一個道理來,不然這人無法保全性命。”

    老者鼻中哼了一聲,倏地拍出三掌,拍向嶽洋三處大穴,迅疾無比,逼起嘶嘶陰寒,徹骨掌風。

    嶽洋大喝一聲,手腕猛震,將毛飛身形曳送老者掌風中,激射如電。

    老者不曾防備,一個收手不及,毛飛張嘴一聲淒厲慘叫聲,心脈震斷,仰面氣絕倒地,耳目口鼻中鮮血冒出,死狀極慘。

    嶽洋送出毛飛後,迅即掠出丈外,一柄摺扇執在掌中,橫胸凝式以待,微笑道;“我自間與尊駕等人並無過節,尊駕竟恃強凌人,為了何故?”

    老者見嶽澤武勇絕倫,不禁猛吃一驚,方知事情大為棘手,心念疾轉,暗道:“這少年去而復返,莫非有什麼用意不成?若在別人,逃遁唯恐不及,怎會自投羅網?天下必無如此至愚之人。”他疑心此乃羅泰嫁禍自保之計,實不得已才誑言欺騙自己及總瓢把子。

    他越想越有道理,遂沉聲答道:“小兄弟,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老朽出此手段乃為的是‘廣成二寶’。”

    嶽洋故作驚愕狀,詫道:“什麼?廣成二寶?我壓根兒就沒聽過,何況‘廣成二寶’又與我何干?”

    老者瞧嶽洋理直氣壯的樣子一點也不象作偽,分明是事中有誤,故佯作笑容道:“老朽風聞‘廣成二寶’為小兄弟及一老道取得,既不在小兄弟懷中,定是老道攜走,小兄弟若能見告,老朽當感恩不淺。”

    嶽洋仰天朗笑道:“孤雲道長雖與我萍水相逢,但一見莫逆,結成忘年之交,自滇南結伴同行而來,一路共食共眠,形影不離,就未發現過他身懷‘廣成二寶’,此話未免無稽……”

    此時,嶽洋麵色倏然湧上一層濃霜,冷笑道:“此事必有緣由。尊駕得自何人傳言,何不命他前來對證?有道是眼見猶恐有假,耳聞豈可以當真。”

    突然遠處隨風飄來一聲陰森森冷笑道:“小小年紀能如此巧言令色,混淆視聽,倒是真正難得,可說是膽大妄為!”

    嶽洋聞聽一怔,但見一條黑影劃空疾閃而來,落在身前丈外,抬目凝望之下,不由面色微變。

    來人身高八尺,蟹面依須,兩隻豹眼精藍逼射,手臂將長,垂手過膝,身著一黑綢長衫,不怒自成,宛如一尊鐵塔。

    嶽洋打量了來人一眼,冷冷說道:“尊駕是誰?何以見得在下巧言令色?”

    那人沉聲答道:“老夫乃洞庭十九寨總瓢把子臺正廷,你去而復轉之意,不過是欲使孤雲得以安然逃去。何不想想,這洞庭湖五百里周圍無不在老夫眼線之下,孤雲老道豈能漏網?”

    嶽洋冷笑道:“臺總瓢把子,你把在下未免估計得太高了,就憑在下隻身一人,倘若尊駕所言,去而復轉之意在於轉移視聽,使孤雲道長安然逃去,眼下尊駕及諸位江湖朋友忒也一錢不值了。”

    臺正廷被嶽洋激得滿臉通紅,惱羞成怒,不禁大喝一聲,右掌拂出,左手五指疾若閃電抓向嶽洋肩頭。眨眼相距不過兩寸,指風侵膚似割。

    嶽洋不禁大駭,危急間施出蘇雨山相授“玄天七星步法”,身形一搖一晃,很快便脫出掌風格勁之外,反手一挑,扇端向臺正廷抓來手臂劃去。

    跟著旋身如電。左手並起兩指,疾戳臺正廷後胸“雲臺”穴。

    嶽洋身手變幻奇快,而且玄奧之極,使臺正廷心中大驚,趕緊撤招挪身,兩掌展開一套剛猛卓絕的掌法。

    掌影漫天,擊起罡風就如江河倒瀉,狂濤洶湧,一連攻擊十數招。

    嶽洋守定心神,扇藏懷中,倚仗“玄天七星步法”兩掌護住中宮,一推一收,展開“彌勒神功”卸字訣,將攻來罡風卸於四外,只見塵飛石走,木葉飄旋。

    臺正廷不料這少年竟能與自己拼搏不敗,暗中觀察其武攻修為,只覺嶽洋掌式步法均有意想不到的奇妙,卻看不出是什麼宗派,不禁暗暗驚異。

    他暗道:“今如折在小輩面前,往後有何面目立足江湖?”不禁殺機頓湧,真為聚足十成,盡力施為,縱躍如飛,穿隙吐掌。

    嶽洋究竟動力還未到火候,雖仗著曠代絕學“玄天匕星步法”、“彌勒神功”幸能不敗,卻不能將臺正廷逼來罡氣全部卸避,殘餘掃及身軀,只感覺氣血震得逆蕩,喉頭髮甜。

    臺正廷一連又是十數招快打猛攻,已然瞧出嶽洋步法漸漸現出呆滯之象,無復原先的靈幻巧快,心中一喜,大喝出聲,雙掌分擊嶽洋胸腹。

    這一掌若然去實,嶽洋非得斃命於當場不可。

    嶽洋深知身臨危境、在此一發幹鈞之際,尚沉穩不亂,不避不閃,雙掌分展“彌勒神功”卸、震二塊,一疾迎出去。

    一聲驚天大震,氣流漩渦中,只見嶽洋一連退出七八步方始停住,面色白得似紙一般,毫無血色。

    臺正廷亦為“彌勒神功”震宇訣逼出三步,氣血一陣浮動,不由目露驚異之色。

    此時,臺正廷手下已見嶽洋身負重傷,紛紛撲上。

    突然隨風傳來一聲嬌喝道:“住手!”

    音量雖不大,但震人耳鼓。

    洞庭群匪大震,立時剎住身形。臺正廷亦為之一驚,循聲望去,只見江邊一條小舟疾駛而來,猶未傍岸,舟中先後拔起五條纖細人影,捷逾飛鳥,落在場中。

    為首的是一個身穿白色羅衣風華絕代、豔麗人寰的少女,身後隨著四個青衣女婢,各捧一柄長劍。

    臺正廷一見白衣少女,不禁面色微變,竟趨上前去,抱拳施禮道:“不知賀姑娘駕臨洞庭,老朽有失遠迎,望姑娘海涵。”

    那白衣少女發現與臺正廷對手之人,不禁呆住。

    嶽洋趁著洞庭群匪剎住身形之時,從懷中取出一顆長春丹服下,行動療傷。

    他發覺來女竟是賀束蘭姐姐,身後四婢中有梅兒在內,無奈出聲不得,只有加速運氣行功。

    賀束蘭瞧出嶽洋受傷不輕,轉目注視在臺正廷面上。

    兩汪秋水露出怒意,冷冷答道:“不敢,請問此人是誰?值得臺總瓢把子親自出手傷他?”

    臺正廷已覺出賀束蘭語意不善,忙道:“此人與‘廣成二寶’有關,所以老朽要親自出手。”

    賀束蘭道:“真在他身上麼?”

    “不在。”臺正廷道:“在另一老道身上,老朽未來之前,老道業已遁走。不過老朽傳令五百里搜索,捕獲當不大艱難。”

    在兩人說話時,梅兒疾掠在嶽洋麵前,問道:“嶽洋,你受傷不太重麼?”

    嶽洋搖頭苦笑道:“還好。這武林之事真是難辨是非,在下與臺正廷既無前怨,又無過節,無端猝使辣手,他說什麼‘廣成二寶’在下取去,在下如墜五里霧中,根本不知‘廣成二寶’為何物,無論如何分辯,臺正廷卻堅不相信。”

    梅兒嫣然一笑道:“你若真不知情,事情就好辦了,不過你那蘭姐姐自你離去後,性情大變,喜怒無常,稍時她如斥責於你,萬請忍讓,不可與她頂嘴。”

    嶽洋苦笑了笑,道:“這個在下知道,梅姐近來可好?”

    忽見賀束蘭用手招他過去,嶽洋不覺一怔,慢慢走近。

    賀束蘭道:“臺當家說‘廣成二寶’為你們取得,可是真的麼?”

    嶽洋怒視了臺正廷一眼,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臺當家,在下重複一句:請問臺正廷,何人目擊或傳言,何不喚出這人與我對質。”

    賀束蘭寒著一張粉臉道:“臺當家,你是得自何人傳聞?此事不是遣派羅泰等人前去,羅泰曾誇下海口,竊取二寶如探囊取物,那個羅泰呢?”

    臺正廷赧顏一笑道:“姑娘明鑑,這話就是羅泰稟知老朽,‘廣成二寶’本已到手,但又被這少年同行老道竊去,所以……”

    臺正廷話音未了,突見幾條身影如飛奔來,其中一條大漢直奔臺止廷,神色匆匆地道:“稟當家,羅泰三人已逃離君山總寨,個知去向。”

    臺正廷不由面目一變,大喝一聲,五指飛出,一把抓住大漢,使勁一擰,咔嚓一聲響,一條左臂生被擰斷,接著他又飛起一腿,只聽大漢慘叫一聲,胸骨被踢個正著,身軀倒飛出去,嘴中射出一股血雨,墜向七八丈外。

    賀束蘭寒著臉道:“臺當家,你這是什麼意思?”

    臺正廷嘆了一口氣,道:“是老朽一時不明,誤信羅泰之言,以致冒犯這位少俠,此事已明,‘廣成二寶’顯為羅泰得手,他們所以返回,為的是謀取解藥。”

    賀束蘭冷笑道:“八百里洞庭湖,汪洋浩瀚,君山處於湖之中心,照說要逃出君山難於登天,臺當家,你未免疏於防範了。”

    臺正廷苦笑道:“姑娘所言甚是!”急回首吩咐屬下道:“前令追回,改為搜捕羅泰三人,鬚生擒活捉,違令者死!”

    洞庭群匪領命退去。

    臺正廷此刻一反適才狂傲自大神色,堆上滿臉笑容道:“有請姑娘與少俠駕臨敝寨,聊備一席水酒與姑娘接風井與少俠賠罪。”

    嶽洋目睹臺正廷對賀束蘭的極為敬畏,不禁暗暗驚詫,遂思索兩者之間究竟有何淵源,臺正廷之名竟然無聞。

    賀束蘭凝眸望了嶽洋-眼,見他沉思無覺,不禁嫣然笑道:“洋弟,臺當家邀你去君山,你去不去?”

    嶽洋如夢方醒,驚道:“去君山?”繼又猛搖頭道:“不去。蘭姐,你有事在身,請勿為小弟耽誤,你去吧!”

    賀束蘭幽怨似地望了嶽洋一眼,道:“你不去,我還會去麼?”

    臺正廷心神一震暗道:“原來他們是一對情侶,早就相識,幸虧老朽臨崖勒馬,未曾魯莽從事,好險,好險!”忙走到賀束蘭身前,附耳低語了一陣。

    只見賀束蘭柳眉微皺,不耐煩道:“我對此事絕不置一詞。臺當家,你放心就是,倘我爹知悉真情,決不可疑心我撥弄是非。”

    臺正廷笑道:“姑娘一諾千金,老朽哪有信不過之理!”

    話說一頓,又笑道:“兩位還要敘談,老朽尚需指點追捕羅泰三人機宜,二位請珍重!”說罷,拱了拱手,拔起三四丈高,一個倒翻,大鵬展翅般飛出十數丈外,轉眼已無蹤影。

    這時,賀束蘭兩汪秋水注在嶽洋臉上,似有萬種幽怨,千般相思,含情脈脈。

    梅兒忽然走到嶽洋身前,道:“嶽公子,那日在羅浮所遇之人莫非是你?……”

    嶽洋立時接道:“不錯,正是在下。”

    賀束蘭輕哼了聲道:“那你見了梅兒,為何不道問侯候速速離去?”

    嶽洋紅漲著一張臉道:“小弟另有隱衷,蘭姐請勿追問。概而言之,還不是為了追尋仇蹤而起?”

    賀束蘭白了他一眼,笑道:“好,我們訂下盟約,誰也不過問誰的事?”

    嶽洋展眉笑道:“這倒使得。”他就怕賀束蘭追問自己離開玉鍾島後的經過詳情,姑娘既這麼一說,反稱了自己的心。

    賀束蘭似是看穿嶽洋的心意,也不說破,道:“你如今何在?”

    嶽洋聞言猛然想起在雲霧山相遇黑衫老者,蒙他相授四套絕藝,自己承允代他一年中積滿一千善功。無論黑衫老者是否恩師,大丈夫一言,如立九鼎,豈可反悔?不料一件善功未積,又允諾老頭代他清除孽徒金臂人衛飛龍,更遇上廣成二寶這段恩怨,竟與秦紅奔湘。此刻,賀姑娘一問,不禁躊躇難以作答。半晌,嶽洋答道:“小弟夭崖尋仇,也不知何去何從,只有隨遇而行,王聲平如不死,終有天網恢恢的那個時日。”

    賀束蘭笑道:“你既行無定止,何不伴我去湖北一行。”

    嶽洋詫道:“蘭姐,有何事要去湖北?”

    賀束蘭凝眸瞪了嶽洋一眼,格格笑道:“你方才不是應允我誰也不準過問誰的事麼?你怎麼又問起來了?”

    嶽洋臉一紅,笑道:“小弟不問就是,我們現在啟程吧。”

    五女一男,同上官道,向湖北而去。

    華燈初上——

    岳陽城一家最大的“萬利”客棧,迎來了五女一男,由店夥引著領往一進三明兩暗房間的獨院。

    這家萬利客棧建造樣式有點北方的氣派,卻又似江南,似乎不倫不類,上上下下有一百來間房,寬敞宏偉,富麗堂皇。

    嶽洋獨住一間房,其餘由賀束蘭及四婢女住。

    他們一路行來,嶽洋絕口不提江湖來歷,只說些懷戀玉鐘山景物,及所行之處山水文物。賀束蘭星目斜睨,凝耳靜聽,嬌靨時而泛出笑容。此時五女一男圍坐一張桌面,梅兒送上酒食,嶽洋目注壁間一幅墨畫,默默出神。

    梅兒看了嶽洋一眼,道:“嶽公子,你知罪麼?”

    嶽洋聞聲不禁一怔,轉臉瞪著梅兒道:“梅姐姐,在下何罪?”

    梅兒黛眉一展,笑道:“我不僅去過羅浮,亦曾至桂江勒竹鎮,你可曾遇見一身著談青羅衣的少女麼?”

    嶽洋被她一語提醒,如不是那少女阻攔,欒丁鬼豈能逃去,不禁眼中射出怒光,道:“那姑娘是誰?梅姐姐可相識嗎?”

    梅兒抿嘴格格嬌笑道:“那位姑娘姓何,不僅相識,而且她也是你蘭姐貼身心腹與我一般。”

    嶽洋不禁呆住,月光落在賀束蘭臉上,只見賀束蘭剪水似的雙眸也在凝望著自己,嘴角微微上翅,現出兩雙醉人酒渦,不置一詞。

    梅兒又道:“你那蘭姐貼身侍婢共是十六人,這也難怪你不識。”

    嶽洋朗聲應道:“那在下何罪之有,有道是不知者不罪。”

    梅兒笑道:“我不是說這個,你與衛乘燕在勒竹鎮上擊斃的那個面色薑黃老者名喚馬肅,你知他是什麼人?”

    賀束蘭柳眉一皺,道:“梅兒!……”

    嶽洋一怔,道:“他不是雪蓮教中的匪黨嗎?”

    梅兒笑而不答。

    嶽洋氣道:“蘭姐,小弟實在不知道馬肅是……”

    賀束蘭接口道:“洋弟,我們不說這些好不好,你的武功大有精進,稍時,你能否現兩手給姐姐一看呢?”

    嶽洋不由臉面發紅,道:“小弟能有今天皆出蘭姐之賜,何必要小弟出醜呢?”

    “我知道你離開玉鐘山之後,定有奇遇,是怕我偷學麼?既然如此,前言作罷!”

    嶽洋欲言又止,長嘆了一聲,垂下頭來不語。

    梅兒向賀束蘭打了一個眼色,道:“嶽公子尚且恨於鳳兒在勒竹鎮上無理取鬧,把小姐一併恨在其內。”

    賀束蘭佯裝怒意,秋霜滿臉,問道:“洋弟,梅兒說的可是真的麼?”

    嶽洋抬眼見賀束蘭神色不對,忙道:“小弟怎敢?”說時瞪了梅兒一眼,接道:“不過對那淡青羅衣少女仍餘恨不消,其中卻另有緣故?”

    梅兒拍掌嬌笑道:“小姐,我說的不錯吧。”說著,對嶽洋做了一個鬼臉,引得賀束蘭和三婢笑得花枝亂顫。

    賀束蘭正要問嶽洋為了什麼原因,忽地臉色一變,急用紗巾矇住臉面,低聲道:“房上有人!”

    只聽瓦面上響起了一陣極輕微的落腳之聲,四婢同時疾射出窗,跳上屋面。

    月色朦朧,但見屋頂上有兩人影,梅兒還未喝問,一人已出聲道:“梅姑娘,在下奉沈逢春老師之命,有書信求見小姐。”說時縱身過來,取出一個信封。

    梅兒接過信,低喝道:“候著!”急落院中掠身而入,向賀束蘭道:“沈老師不知為了何事,派人送信前來。”將信遞於賀束蘭手中。

    賀束蘭取下紗巾拆信詳閱,眉梢微微顫動,吩咐梅兒道:“你回去說,我明日就啟程趕去。”

    嶽洋不聞不問,側目四顧。

    梅兒走出室外,賀束蘭笑道:“你真忍心不問姐姐的事麼?”

    嶽洋一怔,答道:“蘭組如有所命,萬死不辭。不過小弟習性厭惡期聽旁人秘密,望蘭姐不要見怪才好。“

    賀束蘭嫵媚一笑,萬般柔情盡在不言之中。

    翌日,正午時分,驕陽似火,流金爍石,熾熱異常。

    咸寧至賀勝橋的官道上,馳著一輛騾車,蕩起一片滾滾黃塵,瀰漫散空,車轅上高坐著兩人,在左側的嶽洋一身青衫,手搖摺扇,帶上人皮面具,目光落向遠處,右首趕車把式,手揮長鞭“叭叭叭”破空揮動,一身汗水溼透,汗流滿面,左手時而向臉上抹著,口中直嘟嚷:“大熱天這麼趕車,不熱死才怪咧。”

    這輛騾車上套四匹健騾,放蹄狂奔,車身跳動不已。

    今日車把式眼中感覺有點特別,武林人物絡繹不絕於途,個個形色緊張,快馬飛馳。

    須臾,前面現出五個黑點,眨眼間看得更真切,五人五騎風馳電掣而來,蹄聲震天。

    為首一人玄衣勁裝,肩頭兵刃絲穗飄揚,卻是三十以上年歲,高大壯健,寬肩蜂腰,粟悍異常,左胸上織有品字形圓環,三丈外把馬一勒,五騎一昂一頓,紋絲不動,阻住官道,不肯放行。

    車把式慌忙止住四騾奔行,驚惶變色。

    嶽洋麵色如霜,摺扇一收,冷冷說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攔路搶劫,”你們未免也大膽大了。”

    一個紅臉漢子一聽眼中兇光逼射,大喝:“住口!我們要瞧瞧車內有無本幫所緝捕之人。”

    嶽洋冷冷一笑,道:“你們又不是官府捕役,憑什麼搜查?”

    紅臉大漢哈哈大笑,右腕一抖,“刷”的一劍向嶽洋麵門刺去,其他兩人“霍”地兩手齊抬,打出數十支甩手箭,齊向車幕打去,頓時幕布上冒出股股濃煙,火焰燃起,火舌亂吐。

    嶽洋一見,心頭大怒,身形一讓,左手反腕一抓,一把抓住捲來鞭梢,使勁一抖。那紅臉漢子措手不及,怪叫一聲,身軀立被扯離馬鞍,翻著踉鬥撞向車轅。

    嶽洋冷笑一聲,烏骨折扇疾劃紅臉漢子胸腰,扇骨銳利,胸衣立被劃開,割膚見骨,鮮血直流。

    紅瞼漢子痛喊一聲,摔於地上。

    嶽洋望也不望,身子離轅而起,直向著火的篷套撲去,用摺扇揮起急風,把火頭壓了下去,轉眼工夫,免除了一場火災。嶽洋剛一沾地,只見四匹馬上的人,已抱起受傷的紅臉漢子,疾馳而上。

    嶽洋問道:“蘭姐,你受驚沒有,這五人是什麼來歷?”

    五女仍是坐著,好象外面根本沒有發生什麼事一般。

    賀束蘭盈盈一笑道:“沒有,趕程要緊,洋弟你上車吧。依我所料,前途還有重重險阻,必要時姐姐會出手。這五人是三元幫小丑,後面還有更厲害的人物。”

    嶽洋道:“何不棄車步行,如此可免暴露過甚,予人襲擊之的。”

    賀束蘭嬌聲微語道:“洋弟,你不知三元幫、黑旗會聯合與我爹作對,採取手段是無所不用其極。他們勢力浩大,不僅長江中游水道,就是大江南北山區沼澤地也在他幫力範圍之內,我們取道僻靜,正好自投羅網,反不如官道上來得平安,眼下緊要之事是務必在日落之前趕抵漢口鎮,光天化日之下,匪徒們不敢過於明目張膽。”

    嶽洋目露疑容道:“三元幫、黑旗會,他們目的是在蘭姐嗎?”

    梅兒接道:“你還說哩?你那蘭姐為尋你的蹤跡,性情大變,在那漢水上親手斃命三元幫高手四人,原先雙方本已不和,從此更仇視如敵,經我與鳳兒在天南返回報與蘭姐知道你的下落,所以方從漢水趕奔洞庭,為此之故,鳳兒被擄,萍兒負傷,蘭姑娘姑父為匪幫暗算,性命垂危。

    總之,都是為你而起。”

    賀束蘭臉面緋紅,嗔道:“梅兒,你胡說什麼!”

    嶽洋不由怔住,須臾方道:“如此看來,三元幫、黑旗會兩夥匪幫網羅的都是黑道巨手,不可大意。”

    賀束蘭道:“他們尚有大力相助,有峨嵋支持。”說時冷笑道:“洋弟此刻不早,趕路要緊,到了地頭再作計議吧!”

    嶽樣放下車繩,躍上車轅,那車把式驚魂未定,一臉蒼白,見嶽洋上得車轅,竟哀求道:“大爺,小的家有八旬爹孃,小的賠上性命,可憐爹孃無人扶養、這樣吧,大爺請自駕車,小的步行至漢口接回騾車。”

    嶽洋又好氣又好笑,低喝:“胡說,還不趕車,大爺氣上來了照樣伸手要你的性命。”

    車把式無可奈何。嘆氣道:“這趟準是死定了。”長鞭叭叭一揮,四騾放蹄狂奔,蹄聲得得,車聲轔轔,相和而去。

    騾車過了賀勝橋北十數里,車把式一勁兒揮鞭,高聲吆喝,驅使四騾向一處高坡衝去。

    山坡外伸數十丈,騾車奔至五分之四處,驀地從上空樹林密葉中瀉落數條黑影,撲向套車。

    嶽洋究竟江湖識淺,與車把式一直注視前途,對車後上空撲下的匪徒未曾發覺。

    那數名匪徒,撲下之勢如狼似虎,空中出掌吐出無形柔綿潛勁。

    數匪掌按篷頂,借勁沖霄而出,一匪竟發出冷笑聲,嶽洋聞聲驚覺,迅速回顧,只見數條黑影一晃隱入濃枝密葉中,此刻驅車衝上山坡,嶽洋忙喝命車把式停車。

    嶽洋回聲喚道:“蘭姐……蘭姐……”

    伸手正要揭開車幕,突間隨風飄來一聲陰森森冷笑:“人都死了,你還叫什麼?”

    嶽洋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一條黑影由上空瀉落,現出一鷹鼻鷂眼老叟,目吐懾人心魄寒光。賀束蘭了無聲息,嶽洋知道她們中了毒手,悲憤已極,也不理這老者,揭開車幕一角向內覷望,不禁一怔,車內空蕩蕩地已無一人,座上留有數雙深深掌印。

    嶽洋眼珠一轉,已明就裡,當下冷笑一聲,飄身而下,看著那老者道:“在下與尊駕無怨無仇,為何一再命人於途中暗襲?”

    老者獰笑道:“閣下明知,江湖中人絕不會無的放矢,閣下此問未免多餘。”

    嶽洋仰天大笑,笑聲一止,目中殺機畢露,大喝道:“哼,無的放矢,尊駕且清瞧瞧車內便知。”

    老者聞此不禁茫然,暗道:“此人言語奇突,面目冰冷,毫無遭遇意外的驚惶之色,莫非消息不確,出了什麼差錯不成?”心念一動,迅疾朝騾車掠去,右臂一探,揭開車幕一望,不禁大感驚愕。

    就在此時,猛感身後疾風颯然,知嶽洋暗中猝襲,忙身形一挪,突覺腕脈一緊,真力全失,不禁大駭。

    眼前人影一閃,只見嶽洋一張死人臉孔,冰冷冷說道:“無事生非,尊駕自取其咎,可怨不得在下心狠手辣。”

    話聲未落,崖上撲下六條人影,紛紛大喝,刀光如電,掌風陰柔,攻向嶽洋.誰料那六條人影尚未落地,突地慘叫出聲,紛栽於地,一動不動。

    嶽洋正欲以老者作後,躲避六人的攻擊,見狀不禁一怔,只見六人胸後“命門”穴上俱有一柄三寸小劍,湛藍光采,似染有劇毒。

    老者目中露出驚悸之色,但見六屍漸漸縮小,化作一灘黃水,經熾烈陽光一曬,很快蒸發殆盡,了無一絲痕跡僅存六身黑衣,兵刃暗器,兩人均不由色變。

    驀地,車後電閃掠來賀束蘭,迅疾手指點向老者“昏”、”殘”二穴,老者應指哼了一聲,仰面就倒。

    嶽洋大喜,五指一鬆,叫道“蘭姐……”

    賀束蘭忙阻住他話頭,低聲道:“趕快趕車,到達江邊自有人接應,面具不可取下。”接著馳手交與嶽洋一杆三角黑旗,此旗以上好黑綾製成,上繡白鳳一隻,蘭姐又道:“車抵江邊,將此旗插於車轅之上。”

    說完,將手一招,梅兒四婢從崖頂掠下,迅速將地面六屍衣物清除。梅兒一把提起老者,道:“小姐,我們走!”

    五女身形如雲鶴沖天而起,隱入崖頂不見了蹤跡。

    嶽洋只覺茫然不解,躍上車轅,只見車把式緊閉著雙眼,口中喃喃唸佛,不禁笑喝道:“趕車的……你是怎麼了?”

    車把式睜眼一瞧,不由槁得昏頭腦漲,親眼見六屍斃命地上,怎麼一時便沒有了,眨了眨眼道:“老天,不要是白天見鬼吧。”急揮鞭叭地一聲,四騾放蹄奔去。

    騾車狂奔,風馳電掣,又自奔出數十里之遙,途中遇上多撥江湖騎士,馳騁往來而過,不少人均向騾車投以驚異目光。

    嶽洋似老禪入定,目不旁騖,心中只尋思蘭姐五人如何離得騾車之內,無論如何都猜不出。

    騾車始終快鞭驅策,所遇的武林騎士愈來愈多,但都安然無事。

    距江邊尚有十數里地,已是日落西山。忽有十數騎如風掠過車旁,哈哈大笑道:“這不是趕去送喪的嗎?”

    嶽洋暗暗切齒,恨不得一把將匪徒揪了馬來,結結實實打上兩個嘴巴,繼而一想不可節外生枝,又強自抑制住內心的憤怒。

    再往前行,突轉寂然,杳無絲毫人跡。嶽洋高坐車轅在上,已瞥見衣帶長江,滾滾東流。

    嶽洋忙取出黑綾小旗,插於車轅之上。

    此處是一片丘陵地帶,但不太高,縱目望去,盡是矮矮樹林。

    驀聞蘆管之聲由近處生起,立即遠處嗚嗚之聲相和,此起彼落,跟著相傳,陰森淒涼。

    車把式心內已是發毛,哭喪著臉,道:“大爺,這次是鬼門關大開,閻王爺準是見定了吧?”

    嶽洋理也不理他,耳中已聞遠處傳來急驟蹄聲,兩道目光凝向前方。

    夜幕漸合,大地蒼茫,只見兩馬並行疾奔而來,馬上一人一眼望見轅頂三角小旗,兩馬一分,夾著騾車探手一捉,掉轉馬頭,騾車狂奔之勢緩了下來。

    馬上兩人均對嶽洋神色恭敬異常,一人說道:“尊駕安坐,在下引著騾車前行,到了地頭再說。”

    嶽洋只微微頷首不語。

    騾車前行三里,兩人突拉住騾韁轉向左旁一片矮矮松林行去。

    夜色更沉,繁星滿天,晚風輕拂,松濤如吟。

    嶽洋目力極好,遙遙望去只見一層黑壓壓的大房,位處松林叢中,車行方向正對著大屋馳去。

    不多時,那大屋已在眼前,黑漆漆地,一絲燈火但無,獸環重門隆隆開啟,門內黑影隱隱晃動,騾車長驅直入。

    重門又隆隆閉合上槓,嶽洋微微打量了一眼,發現這座大屋是一城堡,異常宏偉,人影來回巡視。

    這時兩人一躍下鞍,一人垂首躬腰道:“尊駕請下車,沈逢春老師已在前廳肅立恭候。”

    嶽洋飄身下地微笑道:“不敢,有勞二位引路。”

    兩漢子在前引路,跨入二進大門,繞過一重照壁,遙向大廳走去。

    大廳門前肅立著沈逢春,一見嶽洋,即跨出一步,放聲大笑道:“舟中一別,倏又數月,公子近況可好?”

    領路兩漢子疾退而出。

    嶽洋不禁一怔。暗道:“自己戴了人皮面具,他為何知道是我?”心中驚疑未定,忙長施一揖,道:“託庇大俠賤體粗安,沈大俠近來可好?”

    沈逢春拉著嶽洋手臂大笑道:“形勢險惡,沈某不能遠離,致未能出迎,望公子海涵。”

    嶽洋道:“不敢!”

    兩人把臂而進。廳內已燃著一對粗如兒臂的紅燭,映得一室紅光閃閃。兩人分賓主坐下,沈逢春即一挑大拇指:“公子武功精進大出沈某意料之外,途中若不是嶽公子伸手,則蘭姑娘命危矣。”

    嶽洋忙道:“沈大俠謬獎了。蘭姑娘一身武學,在下何能相比,實令在下汗顏。”

    沈逢春微笑道:“嶽公子不明就裡,沈某決非過獎。此地百丈以外俱為對方包圍,能手多如星斗,彈丸之地何以抵擋泰山壓頂之勢,照理該撤走方為萬全,無奈蘭姑娘奶父身負重傷不能搬動,只有蘭姑娘所帶靈藥能治,為此才命人偷出包圍急尋蘭姑娘返回,因蘭姑娘一怒殺死黑旗會狗子,仇怨不可解,是以才有途中不斷暗襲之事,騾車內留有‘重手印’,即是致蘭姑娘於死地……”

    說著一頓,又道:“他們認為蘭姑娘主婢五人斃命車中,又見公子神色木然,趕車人倉皇失措模樣,益發堅信蘭姑娘萬無倖存之理,所以騾車一路行來安然無阻。”

    突然,一道銀鈴般的聲音傳來道:“你們談好了沒有?”

    嶽洋循聲望去,只見梅兒在廳角盈盈走來。

    嶽洋內心正優慮賀束蘭還在途中,想與沈逢春提及,此刻一見梅兒,心中一定,立起笑道:“梅姑娘,這時方到麼?”

    梅兒道:“比你早到一個時辰了!”

    沈逢春道:“康大叔情形如何?”

    梅兒聞言,目露憂容,嘆氣道:“恐怕不行了,服藥後,雖暫時保住他心脈不斷,但卻是遲早之事,小姐現已哭成一個淚人了。”

    嶽洋忙道:“在下略懂醫道,梅姑娘,請煩告蘭姐可容在下診視麼?”

    梅兒不禁大為驚詫,黑白分明的雙眸睜得又回又大,道:“別胡說。你怎有此醫術?”

    嶽洋微微一笑道:“死馬當作活馬醫,姑妄一試,又有何妨?”

    沈逢春大笑道:“嶽公子胸懷珠璣,才華內斂,既作此語,分明已有把握手到功成。梅姑娘,我們就入內診視吧!”

    三人穿堂入室,走進一個院落。三面高牆,高牆上每距五尺就有一人把守,氣氛異常嚴肅。一面是一排高大廳房,房內燈光外映。昏黃暗淡。

    梅兒推門進去,沈逢春和嶽洋先後跨入室內,只見賀束蘭坐於桌旁吞聲啜泣,淚珠如斷線珍珠般落下,一雙眼皮紅腫隆起,三婢在旁低聲勸慰。

    桌上一盞油燈,燈芯已將燃完,欲熄未熄,顯得淒涼異常,令人心中有說不出的梗塞滋味。

    緊靠左旁壁間放著一木榻,木榻上一老人,隱隱可見胸脯上下起伏。

    賀束蘭一見三人進來,緩緩立起,目注著嶽洋悽楚的一笑,用手絹輕輕擦著眼睛。

    梅兒忙在賀束蘭耳旁低語了一陣。

    賀束蘭星眸中陡現驚喜異光,嫣笑道:“洋弟,真的麼?”

    嶽洋道:“小弟也無把握定能治好,只不過姑妄一試而已。”

    梅兒忙換過三支燈芯,燈光頓時旺盛,映得一室大放光明。她將燈盞持在手上,向床前走去。

    嶽洋等人亦隨著走向床前,一婢搬過一把交椅請嶽洋坐下。

    賀束蘭望了望嶽洋,眉頭微皺:“洋弟,你那冷冰冰面孔的面具也可取下了,瞧得人家心裡怪不舒服。”

    嶽洋輕聲一笑,抬手將那面具取下,放於懷中。扯住老者右手擱在膝頭,搭在寸關尺上診視脈象。

    要知蘇雨山在雲霧山盡十日之期,日以繼夜傳授嶽洋,無一不是絕學。

    蘇雨山以絕世才華,融匯精簡,擇要而授以四套武學。嶽洋資值秉賦本是上乘之才,均能領悟,其中之一,耶為“脈理要指”、“金針過穴”之術。須知金針過穴為醫學上最難精通之術,蘇雨山以過人的才華研創“九針過宮”奇學,能治百病,又將此術轉授予嶽洋。

    此時,嶽洋潛神摒思細察脈象,約莫半盞茶時分,才松指低嘆了一聲,道:“玄關不守,六脈奔浮,幾近……”

    賀束蘭聞言大急,“是無救了麼?”眸中淚珠忍不住又斷線而出。

    嶽洋忙道:“蘭姐不要焦急。此術小弟學成未用,這是第一次,誤斷或屬難免。吉人自有天相,不能以小弟之言為準,小弟當以最大的努力試治。蘭姐,請問傷在何處?”

    賀束蘭忙道:“傷在胸前右左‘心俞’穴。”

    嶽洋忙解開老者上衣,袒露胸脯,兩隻淤紫掌印顯然呈現眼前,用手指輕輕按捺,只覺腐軟,失卻彈性,心知內臟已然糜爛,暗歎了一聲。

    在嶽洋身後共有十二道焦急目光注視著嶽洋的神色舉動,濃重的呼吸聲隱隱可聞。

    一個婦女迅速轉過身子,掠至桌前在瓷壺中傾出一杯清水,又掠回床前,遞與嶽洋待用。

    但見嶽洋從身旁囊中取出一隻細頸小瓶,傾出一粒珠大綠色藥丸,沉香撲鼻,使人精神一振。

    他輕輕撬開老者下顎,將藥丸放入口中,回手接杯緩緩住入。

    賀束蘭問道:“這就行?”

    嶽洋搖頭微笑,也不作答,又自囊中取出一個小銅盒啟開,倒出長短不一的九支細如毛髮的金針。

    只見嶽洋捏取兩隻金針插入左右“期門穴”下三分,一針刺入左手“少商”“太陰穴”,另一針刺右手“商陽”穴,兩針分刺雙足“懸鐘”穴,餘下三針分取“天穴”。

    針法老練穩準,沈逢春暗暗欽佩,忍不住問道:“此九隻金針是‘素問九針’麼?”

    嶽洋道:“原來沈大俠也深知金針過穴之術,在下獻醜。不錯,此正是‘素問金針’。”移時,右掌疾下老者頭頂“百會”穴,閉目運本身純陽真氣貫輸而下。

    但見嶽洋本是紅潤而色漸現蒼白,冒出如霜白氣,轉見老者色如敗灰面色,漸呈紅暈,沁出無數汗珠,現出苦痛之容,可聞微弱呻吟聲,呼吸亦轉平順。

    嶽洋睜開雙眼,疾在身旁瓶中傾出一粒藥丸嚥下,目睹老者情形,不禁露出欣喜之色,“蘭祖,他老人家得救啦!”

    賀束蘭驚喜不已,道:“洋弟,你確定他老人家有救了麼?”

    嶽洋搖頭笑道:“病者端視呼吸即可察定安危,呼吸乃調和陰陽,陰陽順行則百脈暢,百脈暢則無病,故言呼者因陽出,吸者隨陰入,一氣運行,內歷五臟,外隨三焦周布全身,循環經絡,流注孔穴,是以五臟之出入以應四時,三焦之升降而為容衝,經絡之循環以青天度,可知呼吸出入實為造化之樞紐……”

    賀束蘭格格嬌笑道:“好啦!好啦,誰願煩聽你絮叨,書呆子!”

    沈逢春由心底升起敬佩之念,讚歎道:“嶽公子異秉天賦,才華出眾,他日造就,不可限量,沈某既羨且妒。”

    嶽洋道:“沈大俠過獎……”疾轉向賀束蘭道:“康前輩雖轉危為安,但卻臥床半月,俟淤傷排出後尚須殖腸換新……”

    話音未落,驀地天際隨風傳來鼓聲尖嘯,刺破夜空,嫋嫋不絕。

    沈逢春面目一變,身形疾振,穿窗而出,去勢宛如閃電。

    賀束蘭一掌煽滅燈光,一片沉黑籠罩著這座城堡大屋,遠處不時飄傳過來數聲嘯音,忽近忽遠。

    片刻——

    窗外陡然發出一聲低沉陰森的冷笑,一這笑聲令人毛骨慄然。

    嶽洋劍眉一揚,“嗖”的穿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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