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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莫語要去杭州開個會,是社會學方面的一個論壇。

    他知道,這次參加論壇的好幾位社會學教授都在研究蟻族的課題,正好與他們交流。會後,還可以去周邊的龍井山上喝喝茶。

    從他這位社會學家的眼光看,杭州確實是一個適宜生活的城市,無論是自然環境還是人文環境。他在這裡生活了4年,最美好的大學校園以及初戀時光都是在這座城市裡度過。如今,他雖然居住在另一座大城市,但是不知怎麼回事,杭州總是誘惑著他,讓他時不時想在這裡學學林和靖,在週末時候讓自己的心歸隱一把。

    論壇上的交流有點老生常談,這讓他有些失望。莫語是個說話沒什麼顧忌的教授,本來他想拋兩個觀點出來,但是,他的課題還沒最後結束,一些數據不夠完整,他想再等一等。他知道,那兩個觀點一拋出來,肯定又是很多的炮轟聲,所以得準備充分了再拿出來。國內的一些事情就是這樣,有的只能說不能做,有的只能做不能說,但是隻要能說,他肯定要說個痛快。他不怕爭議,也不怕炮轟,他喜歡舌戰群儒的那種感覺,只要不涉及到人身攻擊,他很樂意全程奉陪。

    但這次,估計也就那樣泛泛地過了。很多論壇都是這樣泛泛地結束,了無新意。

    報告安排到第二天中午才結束。莫語覺得有點無聊。

    突然,有張臉蹦進他的記憶力,他想見見一個人。

    沈思雨接到一個電話。

    她有些慌神,與莫教授是一直有電郵溝通,但是這樣的邀請吃飯卻真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莫教授說他正恰在杭州開會,就請她一起吃個晚飯,聊聊天。

    如今小學生都知道一個男人請女孩吃飯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以後有故事!

    沈思雨自然也想見莫教授,因為她要牽住莫教授這條線,這條線連著一個她還不熟悉但又很想進入的圈子。可是,她又慌神,因為不知道這頓晚飯的後面會是什麼。

    去問王倩。王倩不以為然:“大不了當情人嘛。你還以為要上刀山下火海啊?”

    王倩就是這樣,有時特女權,有時特男權,還有時,特無厘頭。

    不過,無厘頭的話裡面卻是很有深意。

    她沈思雨20多年規規矩矩的人生已經過去,若不再試圖改變,她的下一個20年也是在小市民的氛圍中規規矩矩地過。說直白點,這種規矩的生活究竟有多大價值,她不敢去想。

    改變的後面是不可預知的,但是,若不改變,現狀就是這樣。眼下的現狀能值多少分?若自己來打分,滿分100分的話她給打50分,本來就是個低分值,變革的成功率就更高了。

    對,不變革就是死,變革,可能死可能活。那麼,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看到詹小鵬的處境了吧,她與詹小鵬雖然都是不愁吃穿的安穩小市民家庭出身,但是安穩小市民在第二代找工作之時能給予什麼樣的幫助嗎?沒有!詹小鵬給了她最生動的課堂案例。她不能那樣下去,那樣下去太可怕了!

    她的變革目標真不算高,就是有個好工作,不要再像詹小鵬那麼辛苦地討生活。

    只是,變革的成本會多高?

    按她的想法,若真只需要這樣的產出,那麼投入的變革成本也不會過於巨大吧?

    沈思雨在堅定地探索改變之路,沈思雨同時又是小心翼翼地在核算成本。

    成本……成本……

    可話說回來,其實,她又有多少成本呢?她不過是比較青春氣息,比較靚麗可人,但這樣的資源,不是很多大學女生都有的嗎?

    唉,變革,成本……

    在接到莫教授的電話之後半小時,沈思雨翻來倒去想了很多很多。在她的並不精密的邏輯思維裡面,短時間內用了很多個“即使”,“雖然”,“卻”,“就算”,“可是”之類的排列組合。

    但首先,不管怎樣,只要有1%可能性變好,都要努力爭取。她沈思雨沒有理由不讓自己去改變。

    是的,就是這樣。

    這時,師太抬起頭,看了一眼她,說:“你想當情人還不一定當得上呢!人家可不是詹小鵬,眼界低,視野小,眼裡只有一個女人,人家旁邊的花朵多著呢,一朵一朵都招搖著拼命往他身邊擠呢!”

    當大學生沈思雨懷著少女的激動心情要去高檔酒店見大教授時,海歸博士夫人古霏霏為了一頓晚餐和一堆垃圾而與老公汪海洋吵了一架。

    古霏霏今天心情就不好,去菜市場買菜,一個賣鯽魚的小販倒水,又腥又髒的水把她的鞋子弄溼了,但小販眼皮白了兩下,當做沒看見,連個道歉也沒有。古霏霏忍著氣,去買韭菜時,為一把韭菜與賣菜的女小販對了幾句,小販說她家庭婦女一個,連兩塊錢的韭菜也要還價。古霏霏發飆道:“我是家庭婦女怎麼啦,你的客戶群不也都是些家庭婦女嗎?!”

    吵架連“客戶群”這樣的商務詞都用上了,足以顯示她這樣的家庭婦女不同一般。

    古霏霏帶著鬱悶的心情回家,悶聲不響地在小廚房間燒菜。

    燒好菜,把兩菜一湯端到小餐桌上,發現小餐桌上全是汪海洋的書啦資料啦等物,古霏霏只好先把菜端到書桌,發現書桌上除了電腦又是一大堆筆記本和散亂的紙張。

    汪海洋是個家務白痴,她若不在家一週,他有本事把整個家搞得像個垃圾場,到處是書,紙張,資料,襪子,衣服,飲料瓶。這一切,都是他那個“教育家”好媽媽教出來的,汪海洋說過,從小他沒做過家務活,他媽媽總是說:你看書去,家務活我們會做的,你的任務就是讀書,讀書!

    古霏霏心情本來就不好,一看到兩個桌子都被汪海洋的東西佔滿,一股氣上來,拿了個垃圾袋,把他的所有東西裝進垃圾袋裡,然後把垃圾袋放在電腦桌下。這樣,房間裡好歹清爽了一些。

    汪海洋終於回來了,心情不怎麼好。

    古霏霏冷冷地對他說:“汪海洋,我告訴你,我們的房子小,你的東西用完後就要歸類,歸類了就清爽了,不然,你越亂,越顯得空間小……你拿不到大房子,也要把小房子理理乾淨……”

    汪海洋聽了,臉色明顯不好。吃飯時兩人沉默無語。

    吃完飯,古霏霏洗碗刷鍋,突然,汪海洋問:“我的東西呢?”

    古霏霏頭也不抬:“在電腦桌下的塑料袋裡……”

    這時,汪海洋大叫一聲:“你把我的東西都當垃圾啊?人家把我當垃圾,你也把我當垃圾啊?我有沒這樣不尊重你……”

    古霏霏正缺少吵架的理由,一聽汪海洋撕開了憤怒情緒的口子,古霏霏立即接口:“汪海洋,我本來不想把你當垃圾的,是你自己把自己當垃圾,問問你自己,這幾年是不是全都是我在整理這個家,而你呢,你只會到處製造垃圾……”

    汪海洋氣極:“好好,我是垃圾,終於有人說了,我是垃圾!我一個堂堂博士生,在院長眼裡,我只配去上基礎課,在老婆眼裡,我不過是堆垃圾,那我就是垃圾吧……”

    說著,汪海洋拎起那袋塑料袋,狠狠地砸向牆壁,頓時,紙張飛散,飄飄落落……

    一陣寂靜,兩人都呆立在那裡。

    過了好會後,古霏霏想起什麼似的,問:“你剛才說院長什麼,你去找過院長?找院長什麼事情?”

    汪海洋坐在床上,雙手抱住腦袋,不說話。

    古霏霏感覺汪海洋的黴運遠沒到底,她的心咚咚地跳著,走到汪海洋身旁,問:“你去找院長,什麼事呀?他怎麼說呀?”

    沉默了好會,汪海洋終於說:“我去找院長,說起我的項目和方向,希望學院有個團隊給我支持……這些也是當初劉院長答應我的,但是,張院長說……”

    “張院長說什麼?”古霏霏著急地問。

    汪海洋非常不想回憶那一幕,但是,那一幕,又是那麼深地刻在今天的記憶裡,也許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會忘記今天張院長說的話——

    汪海洋在院長寬敞的辦公室裡,臉上掛著不自信的笑,緊張匆促地談完了他的想法。

    張院長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挺好,小汪,你的想法挺好,說明你在學術這一塊確實是有實力的……不過呢,我建議你目前從基礎教學做起,你在海外多年,你一定知道,國外很多大師級科學家都是很注重基礎教學,但國內高校對這一塊有誤區,我很想在這一方面能突破這種狹隘思維,所以正積極招攬人才,我已經把你放到我的人才庫裡,想讓你在這幾年都從事基礎教學,讓大學生從一進校就由海外博士把握好他們的方向……”

    汪海洋一聽,愣住了。

    誰都知道,基礎教學是很重要,國外很多諾獎得主都在從事基礎教學,可問題是,他們不僅從事基礎教學,同時也擁有優秀的科研團隊。汪海洋到建大,就是因為當初的劉院長承諾給他團隊,他也認定自己具備一個團隊搞科研的能力。科研是需要一定的配套環境,被繁瑣的基礎科學纏身,會讓他的價值得不到等值開發。再說,若這種“鍛鍊”只是一年半載的,那也算了,可萬一這種“鍛鍊”永無出頭之日呢……這麼一想,汪海洋的頭皮不禁一陣發麻。

    但是,張院長依舊和藹地笑著,對他說:“我發現,很多海歸都是理想主義者,不是說這不好,有理想激情是好事,但是,我們更需要實幹家,我很看好你,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想法,能快速轉型,到實幹路線中來,你肯定會有很好的前途……”

    汪海洋只看見張院長的嘴巴在一開一合,但他說的一些勵志的話,卻沒有聽進去。

    他只知道,他預想中的事業藍圖,全部破產了。

    古霏霏陪他坐在床上。

    兩人都無語,默默坐著,直到天黑……

    沒人知道,此時古霏霏的心,已經一片冰冷。她沒想到,她的丈夫,怎麼一回國就這麼不順利啊?可是,各種不順,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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