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小鵬要罷工了。
這企業實在不像話,雖然當地電視臺天天晚上都在播放著這家民企的產品廣告,民企的頭兒也時不時在報紙雜誌上亮相,侃侃而談說起來企業精神一套一套的,但是,在詹小鵬看來,所有的精神,都是向員工提的。
睡得比貓晚,起得比雞早,吃得比豬差,住得比鴿子好不了多少……在工作上要有奮鬥精神,在生活上要有淡薄精神,這樣的員工,才是老闆們認為的優秀員工。
詹小鵬在這家企業的報紙作為“試用”已經過了3個月。按照事先講好的,試用3個月,試用期間,500元的底薪加稿酬收入。試用期後,按照表現決定去留。
現在,試用期已過,但是主管遲遲沒有表態要不要詹小鵬。
站在主管的位子考慮,詹小鵬也清楚,試用人員的費用很省,不需要三保,而且試用人員也有了實習經驗,能夠當一個“正品”使用。瞧,花半成品的錢買正品的貨,這活誰不幹呢?
當然,詹小鵬沒有想到,還是站在主管的位子考慮,此時還有另一個角度:眼下對於全球企業來說還沒完全走出危機期,憑空給人家一個工作合同,那該是多大的面子呀!他詹小鵬值得這個面子嗎?詹小鵬既不是美女也沒有可利用的關係人脈,把這個大人情給詹小鵬,他有回報的資源嗎?對對對,這個工作位子是很一般般很不怎麼樣,無非是每週給這家知名民企編出一份報紙,沒前途而且還累,但從另外一個角度考慮,這是個很寶貴的萬金油工作位子!什麼人都能上,什麼專業的大學畢業生都能做,這樣的工作機會這年頭是不是很難找?這麼個萬金油位子輕易給了他,那萬一以後有親戚朋友需要照顧那怎麼辦?退一萬步想,也許,在高眼界大學生眼裡,這工作位子不算正點,但是按照公司的規定,成正式工了就有每月2000多的薪水,這薪水對於剛畢業的大學生,也算是上乘之數了吧?就算有的畢業生看不上眼這個數,那麼做個過渡,這個位子也是一座相當好的臨時性過渡房吧,在經濟危機的悽風冷雨中,有這樣的房子遮風擋雨,不是讓人很有安全感?……
主管的想法,詹小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是詹小鵬不想知道更多,他只要一個結果,而且很急很急地要知道結果——因為,他借宿的師弟,昨天來電話了,告訴他下週他就返回學校,他蹭著的那個床位,過幾天必須要移交了。
詹小鵬與主管去談話。詹小鵬神情卑微。
“李總,我的試用期已到,你看,我還有機會留在這裡,繼續為公司服務嗎?”
李主管看他一眼,慢悠悠地說:“現在啊,你去看看,試用期都是6個月的了,現在是經濟危機期間,企業都不敢隨便進人。”
詹小鵬急了:“可是當初我們說好是3個月的!”
李主管不緊不慢:“這不是我說的,是我上面的領導說的,說每進一個人都要小心,要把好關……他這麼說了,我能拿以前的標準進人嗎?”
詹小鵬說不出話來。
李主管喝一口水:“你自己看,要不再試試3個月?”
詹小鵬咬咬唇,可憐兮兮地問:“那接下3個月,公司能不能幫我解決住宿吃飯的問題呢?”
詹小鵬眼下最著急的是要找個落腳地,因為床位沒了,若要租房,就算最省錢的合租,每月最少都得五六百的花費,而且還有找房之類的周折,他時間有限,折騰不起。
當然,住宿吃飯,從經濟上考慮,這兩大塊都需要1000元左右的開支,公司若包了,就算是變相漲工資了,與他現在的收入相加,也算是與正式工的工資相差不了多少,這麼想,詹小鵬也能安心一點。其實,詹小鵬並不需要條件多好,他只要有張床,有兩餐盒飯,能吃飽能睡覺,先支撐過艱難階段,就行了。
但是,李主管幹乾地笑了兩聲:“公司沒這樣的破例,若我在你這裡開了個頭,以後人人都向我要包吃包住,我怎麼吃得消啊?”
詹小鵬一股怒火從胸口往上冒。
他看到的分明是個無賴,當初,就是在這裡,他與他說好3個月的試用期,試用滿意,留下,拿2000多的月薪。但現在,他同他說,經濟不景氣,試用期要加長。哦,現在經濟不景氣,那3個月前怎麼就沒考慮呢?還有,這3個月裡,每週至少3天加班,但補助是一分都沒的;好幾次錯過了最後一趟公交車的時間,他只能蜷縮在一個簡易沙發上過夜,主管明知他的辛苦但一點人文關懷也沒有,更不要說物質關懷了;報紙辦得出色讓大老總滿意,功勞卻不是他而是主管……行了,這樣一個無賴,再跟著他幹3個月,估計3個月後的結局依然是這樣!
詹小鵬決定炒主管的魷魚。
詹小鵬站起,挺挺腰。
“李總,非常感謝您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那我就此別過。”
主管的眼神里有絲驚訝。
詹小鵬捕捉到了,他一時很快意。
但是主管很快恢復了鎮定:“行,反正你今天的工作時間還沒結束,那幫我從那一堆簡歷裡挑一位出來頂替你,挑哪位,這個決定權就給你了!”
就這樣,詹小鵬人生中的第一次罷工可說是一場最沒威懾力的罷工,註定了要以慘淡結局收場。
汪海洋這幾天天天被人請去吃飯:親戚飯局,朋友飯局,同學飯局……
這天是中學同學聚會,發起者是他的死黨魚胖。
魚胖叫於一民,因為長得又胖又憨,所以魚胖的外號從初中時叫起,叫了20年,如今形象與這外號越來越一致了。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的同桌,友誼不可謂不深厚。說起來,在老師眼裡,汪海洋與魚胖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一類是學習標兵,一類是小混混,把他們排成一桌,就是指望汪海洋能帶一帶魚胖,他們覺得汪海洋的氣場比較大吧,只會近朱者赤不會近墨者黑。
可沒想到事情不是這樣,青春期之前,魚胖什麼都聽汪海洋的,青春期後,兩人成了不可分離的一對,看起來兩人越來越同一了——抽菸喝酒抄試卷,越叛逆越顯示關係鐵。就在汪海洋媽媽要抗議老師的安排時,高考適時來了,汪海洋考上了名牌,魚胖上了普通大學。
在唸書天資這條道上,還是有個規則的,龍就是龍,鼠就是鼠。龍與鼠再糾結,最終還是河道分流。
魚胖大學畢業,託了關係進了公務員隊伍,因為入行比較早,如今已經是個小中層,手機老響,一撳下,不斷有人“於處”“於處”甜蜜地叫。
汪海洋學成歸來,魚胖第一時間打探到消息,立馬召集了當年的一幫人馬,有漂亮女生,有班長團支書,當然還有一干陪襯的綠葉,然後預定包廂,恭迎大駕。
汪海洋單人赴宴。當天一出現在包廂門口時,所有人全體起立,鼓掌歡迎,這架勢,把汪海洋嚇了一跳。
魚胖拍著他的肩膀:“別以為我們是在拍你馬屁,老同學海外學成歸來,不管你當不當官,我們老同學都是同一句話:歡迎回到中國人民的懷抱中來!”說著,魚胖率先一個激情擁抱。
魚胖這幾句話就把汪海洋的心熨得暖洋洋的。
眾人擁簇著他,每人先敬酒一杯,邊敬酒邊擁抱,最後擁抱的是當年最漂亮的女生。
汪海洋臉有點紅。他疑惑地問魚胖:“這是你們的最新敬酒儀式嗎?”
魚胖大喊一聲:“哇,你們外國人的儀式不就是這樣嗎?你回國,我特意用你們的禮節歡迎你,還花了巨多口舌說服我們的班花妹妹要主動,主動,再主動,結果還被你這麼說,太不領情了!”
班花妹妹嗔怪:“你說什麼呀!”
魚胖坐回位子,把酒放下,說:“我去美國培訓兩個月,學點什麼全忘了,就記得左一個擁抱右一個擁抱,還左一個貼面右一個貼面,我當時就想,汪海洋這傢伙有福氣,在外國被多少女人主動擁抱貼面了……”
大家哈哈哈地笑。汪海洋哭笑不得。
同學聚會氣氛融洽。
酒桌上有人說起房子話題,於是立即有人附和。
“喂,你家去年買的房子,又賺一大筆了吧?”
“我的怎麼能同你的比,你都三套房子囤積著了,都資產千萬了吧。”
“託政府的福啦!”
“你不也一樣麼,碰上了我們70後的好時代……”
汪海洋聽著,覺得有點插不上話來。
魚胖喝了口酒,問:“海洋,建大給你多大的房子?”
汪海洋說:“不大,80平米。”
魚胖點點頭:“你們當副教授的,很快的,兩三年,保證換大房子。”
汪海洋笑笑。
魚胖低頭說:“真的,實權最重要,你有一個團隊,當著領頭人,什麼都是現拿的,研究生隨你使喚,科研經費隨你調配……”
汪海洋:“聽起來高校比機關還腐敗嘛。”
魚胖大喊:“拿高校同我們機關比?我們機關是很清廉的,各個部門那麼多,辦點事情總是受限制的!”
汪海洋笑他:“當我是火星來的?”
魚胖用手肘碰一下汪海洋:“沒聽說剛進去的幾個人,都是高校的一把手兩把手的……”
話一出口,魚胖就感覺說得不對,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立馬糾正:“不是,我不是說你什麼啊,我就是說,你們高校,當官就是比我們機關的有前途,我保證,3年之內,你這傢伙最起碼是個副系主任……”
說著,魚胖把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以示自我懲罰。
旁邊的人一聽,立馬也向汪海洋敬酒。
酒過三巡。汪海洋已經記不起自己被多少人敬了酒。
有人說:“老同學,以後我的兒子就託付給你了。”
有人說:“高升了後別忘了老同學。”
有人說:“小子你以後再忙也要參加同學聚會。”
有人說……
汪海洋站起身來,豪情滿志:“來,我敬老同學們一杯,今天的單被魚胖搶了,半年後我來請客,你們一定要來!”
眾人嚷嚷:“當然來啦,汪教授的酒誰會捨得落下啊!”
出門,魚胖拍著汪海洋的肩膀,問他是怎麼過來的。汪海洋說出租車過來的。
魚胖不由分說:“坐什麼出租車,來,我送你回家。只是我的車不是寶馬奔馳,你將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