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下一次做夢,她堅信,那一定是個甜美的夢。
1
玻璃前的雨刷掃著雪,勤快得過分,玻璃從外面看不到裡面,外面的景色卻是一覽無遺。蘇鏡希從後備箱裡拿毯子蓋在她身上,暖氣很足,難免有種快被吹暈了的錯覺。而在蘇鏡希的眼裡,面前的人半眯著眼睛,像在走神,又像在睡覺的模樣,全身都散發著“貓爺很累”的氣息。
剛才下樓的時候,他走得稍快了一點兒,回頭便見她吃力地跟著,左腿不靈便地拖著。他的臉被狠狠抽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熱,不說是不嚴重嗎?
“盒子裡是什麼?”她率先打破沉默。
“照片。”
“貓的照片嗎?”容青可笑了一下,“果真是你寄的。”而後又問,“還拍那個做什麼呢?以前只不過是說說玩的啊。”
“我答應你的啊,我不會騙你的。”太過認真的眼神看過來,容青可低頭輕笑了兩聲。他還是以前的樣子,還是天真又美好的樣子,一點兒都沒變。
“你的腿好像很嚴重。”
“還好,走路不是問題。”
“後悔嗎?”蘇鏡希有點兒難堪地將臉別到一邊。
“啊?”
“我說的是孩子……如果在的話,比小哲還大呢……”
容青可想到那團血肉,剛開始是很難過的,可是漸漸地也就沒什麼感覺了,連疼痛都忘記了。可是那是和小鏡唯一的聯繫,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了。
“哦,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啊,沒什麼可惜的。”
明明知道是這樣的答案,蘇鏡希還是忍不住難過了。
黎空說得沒錯,自己就是犯濺,還停留在過去,而別人已經乾乾淨淨地往前走了。對他來說,過去的是風景是珍寶,而對她來說,是痛苦是失敗嗎?
車內窒息了幾分鐘。
“小哲很可愛,我都不知道你還有很快就可以結婚的對象。”容青可想了想說,“你的妻子我認識嗎?不會是以前那個方便麵女孩吧?”
“你希望是她?”
“……”
“你覺得是誰就是誰吧。”完全就是自暴自棄的態度。
其實來之前還想著要跟她說什麼,見了面才知道完全沒用。他根本就是個笨蛋,那些不該說的事情,拿到檯面上,像翻舊賬一樣,都覺得尷尬。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問,以前她到底有沒有一點留戀,有沒有一點難過,或者現在還有沒有一點喜歡他?
其實只要一點就可以讓他欣喜若狂了。
這幾年裡不是沒有追他的女孩子,裡面也不乏在黎空的嘴巴里“看得我好想出軌”的類型,也有純淵看起來“好想跟她生個孩子”的類型,甚至有阿澈看起來“如果春緋晚幾年出現,我就選她”的類型。
他甚至找不出理由來拒絕,只能說再等等。
其實他絕望的內心裡開出的模糊的鮮豔的花朵。
只是再等等。
他還不想把位置空出來給別人。於是他鼓起勇氣迫不及待地將一沓照片寄給她,希望她能夠回來,她能夠還有一點想著他。而她回來了,還是笑著的,似乎更柔軟了,沒什麼精神。她能把以前忘得一乾二淨,交個男朋友,甚至還能用羨慕的口氣說著“你兒子真可愛”、“你妻子我認識嗎?”、“不會是那個方便麵女孩吧?”
不愧是容青可,即使病懨懨的,還是有那種事不關己的瀟灑。是他學不來的,痛恨的瀟灑。
如果她會哭,會吃醋,會恨得罵人。
這樣就好了,偏偏她不是這樣的人,多麼傷人的事情都能用笑臉來輕鬆面對。
他突然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沒什麼意義。
雪地裡的路燈下走來個高大的男人,徑自走過來,敲了敲窗戶。容青可說:“我朋友來了,謝謝,我走了。”
在她下車之前,蘇鏡希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回過頭,有點兒驚慌未定。
“小哲是春緋和阿澈的孩子。”他說。
容青可像是沒聽懂似的,睜著大眼睛看著他。
“我沒結婚,連女朋友都沒有。”他咬著唇,窘得連鼻子都紅了,“從來就沒有別人。”
“哦。”這次她聽懂了,笑了笑,沒有多餘的表示,“我走了。”
然後她推開車門出去,林梓桐親熱地攬住她,兩人郎情妾意地消失在樓道口。可是蘇鏡希不知道,一進電梯兩個人就開始互相仇視。
“你有病啊,還上他的車!”
“你有藥嗎?”
“你神經病啊,他以前害得你不夠慘嗎?”
“你能治嗎?”
“……”
2
沒想到不出一個星期,小哲又叫著要他的熊貓了。夏森澈打電話來無奈地說:“小鏡,你再把那笨貓送來吧。”
蘇鏡希嘴角抽了抽,又想打那孩子白嫩嫩的屁股。不過畢竟是小哲的生日禮物,他開車接了小哲,又直接奔到梅林公寓。
容青可下班回來是坐的陶林織的車,一下車就看見蘇鏡希的車停在樓下,車身上已經落了一層雪。陶林織正跟她說著,乾脆下雪就不要去上班的事情。容青可只是笑笑,她不想自己越來越像個殘廢。
蘇鏡希把小哲從車裡拎出來,陶林織看見男人那張漂亮的臉,就有點兒扭曲。
上前一步擋在她面前。
“喂,你來做什麼?”
“小哲要看貓。”
“那關可了什麼事啊,她已經有男朋友了!”陶林織像見到細菌一樣:“快走,快走,別討人煩!”
蘇鏡希站著沒動,有點恨恨地看著她。陶林織毫不客氣地瞪回去。容青可只是苦笑了一下。除了她,她身邊沒有人喜歡蘇鏡希。那些她自己惹出來的禍,全被推到他身上。兩個人若比誰吃得苦頭多,誰受得委屈多,又有什麼用。
又沒有獎金拿,只是讓對方難受而已。
“爹地,我們不是來看熊貓的嗎?”小哲看著眼前氣勢洶洶的阿姨,張著灰藍色的大眼睛。
容青可走上前摸了摸小哲柔軟的頭髮,這張臉笑起來的確跟那個叫夏森澈的很像。這麼想著不自覺地有些高興,更加覺得這孩子漂亮可愛了。
那隻笨貓就趴在沙發上,見了人也不怕,只是懶懶地“喵嗚”了一聲,又繼續趴下睡。小哲撲上去對著貓一頓蹂躪,陶林織把容青可拉進臥室開始審問。
“你什麼時候養的貓?”
“嗯……小鏡送來的。”
“他送來你就養?”陶林織不禁想跳腳,“喂,你現在不會還在想著跟他和好吧?”
容青可茫然地看著她。那天蘇鏡希跟她說,小哲是春緋和阿澈的孩子,她覺得有點兒驚慌。好像已經確定的事情有了轉機,心裡亂得要命,想著那是什麼意思,是想要複合的意思嗎?也不知道行不行。
因為還愛著他,心裡卻是覺得這是不行的。
“難道他還害得你不夠慘嗎?你當時那種身體像紙糊惡一樣,被人一撞鬧個粉碎性骨折不說,血都快流乾了,半條命都沒了,還叫著什麼救孩子。容青可,你這人怎麼記吃不記打啊,你是不是想死啊你!”
可是這關小鏡什麼事呢?
只不過有些怨恨需要有人承擔,而小鏡恰好成為這個人而已。
容青可的表情讓陶林織失望透了,她完全是為了她好,可是為什麼現在搞得像她要拆散他們一樣。她氣惱得想殺人,吼了一句“你愛怎樣就怎樣吧,我看你能濺到什麼程度”,說完就一摔門走了。
門外蘇鏡希怔怔地看著她,剛才說的話,他聽了大半。
“可可,你不是去做手術嗎,為什麼要救孩子?”
“小鏡……你以後別來了……”容青可搓著手,“你看,我朋友都覺得這樣很不好。”
“我在問你話!”
“你把貓抱走吧。”
“回答我啊,你說啊,為什麼要救孩子,不是不要嗎、不是說要打掉嗎?孩子沒了不就是你的目的嗎?”蘇鏡希走上前來捏住她的下巴,“看著我說,別騙我了行不行?”
原來她還是會心疼的。
以前做夢的時候,偶爾會覺得自己好像躺在他懷裡,被他的手臂圈著,可是醒來後只有一隻大抱熊。現在被抱著的時候,覺得那麼幸福,覺得這輩子好像就沒什麼遺憾了。
“不是去醫院的路上,是回家的路上被撞的。”容青可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我後悔了,所以我沒做手術,我打算要那個孩子。”
她走到醫院,林梓桐說著笑話讓她放鬆,醫生來來回回準備著手術器具。
她彷彿聽見有小孩哭的聲音,又好像看見了幾年後那個像小鏡的漂亮的孩子,在身體裡叫囂著。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看見那個長得像小鏡的孩子出生。
那一瞬間她感覺到了強烈的幸福感,可是那種幸福感沒有持續一個小時。
“小鏡,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容青可扯起嘴角,“我現在很幸福,你就放過我吧!”
蘇鏡希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容青可家的,他好像晚了一步。他想給她的幸福,她已經有了。
他總是晚那麼一步。
3
幾年前叔嬸和她斷絕關係以後,就剩下她一個人。
過節的時候,她也是一個人。
什麼情人節、聖誕節這類情侶們喜歡的節日,若不是看見辦公室裡的女孩子們收到大捧的玫瑰花,她根本就不記得了。陶林織收到一百零八朵藍色妖姬,就放在後車座上。容青可笑著稱讚著真漂亮。
陶林織看見她這樣笑就覺得難受。
聖誕夜與男朋友在餐廳吃燭光晚餐,什麼牛排什麼紅酒在嘴裡完全不是滋味。想著容青可在家裡隨便煮點面吃,然後像個老人一樣圍著毯子抱著只貓在家裡繡十字繡,她就覺得鼻頭髮酸。
她還愛著蘇鏡希,任誰都走不進她的心裡。
愛情這種東西是忍不住的。
陶林織聽著餐廳裡流淌著如清泉般的樂聲,覺得自己和林梓桐是不是太過分了。每次他們罵她為什麼還想著那種人時,她都只是笑著,那笑容有些無奈有些悲傷。一頓飯吃得漫不經心。
陶林織趁男朋友取車的時候,一個人坐在位子上無聊的看雜誌。這時窗邊的位置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原來是侍者不小心打翻了酒杯,紅酒潑在一個女孩子的白裙子上。她的男伴正蹲下身拿手絹幫她擦拭紅酒。
她不小心看到那個男人的臉,差點兒把喝下去的檸檬水噴出來。
那塊汙漬是擦不乾淨了,蘇鏡希帶著歉意,對女孩說:“商場就在前面,我帶你去買件新的吧。”
女孩點點頭,很高興地走過來挽住他的胳膊。這個動作讓他忍不住嘴角抽筋,想著春緋警告的話,終於沒掙扎。把她帶到車邊又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他不經意地一回頭就看見陶林織目瞪口呆的臉。
蘇鏡希猶豫了一下,鑽進車裡,朝前面的商場開去。
女孩湊過來:“小鏡哥哥,我可以多買兩件嗎,馬上就快過年啦,你送我兩件衣服也是應該的吧。”
“夏九菜,你好歹也把自己當一下外人好不好?”
“阿澈說不用把你當外人。”女孩憤憤不平地說,“我說了多少次了,叫我阿九!”
這個女孩是夏森澈眾多堂姐妹中的一個,聖誕夜他把小哲扔給了純淵和黎空,又把這個來蹭飯的堂妹塞給他,兩個人無恥地去過二人世界。蘇鏡希對女孩子完全沒轍,把信用卡從皮夾裡掏出來給她:“你去商場裡盡情地買,買完你自己打車回家。”
“小鏡哥哥,你最好了!”阿九拿著卡猛親了一下。她就知道來F城找蘇鏡希沒錯,他禁不起纏,就會拿錢打發人。盡情地用錢打發我吧。用錢虐待我吧。哈哈。
蘇鏡希眼看著那隻夏家吸血鬼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商場門口,即使下著大雪,聖誕節的氣氛還是很濃厚。想著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可能正挽著別人的胳膊幸福地去聽鐘聲,胃就隱隱地疼痛。
現在回家是太早了一點兒,他決定等到十二點去街心廣場聽鐘聲。記得以前在假期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年的聖誕節,那個給他織了圍巾的女孩約他出來逛街。他本來不想出來,可是聽說班上的女生都篤定蘇鏡希不會答應,那個女孩羞恥的表情讓他有了莫名的愧疚感。於是他就去赴約了,女孩很高興地挽著他的胳膊在街上走。那是他第一次跟春緋說謊,最後被春緋知道後還跟他絕交了很長一段時間。
記得那時在街上走著,他是漫不經心的,連停下來休息也是如坐針氈的。
很久沒有那種感覺,如今卻又感覺到了。
蘇鏡希覺得全身的力氣都流乾了,手機鈴聲持續不斷地響了很久是陌生的號碼,他剛接起來就聽見一個女人高分貝的喊聲:“蘇鏡希!可可不見了!拜託你!無論你現在是約會還是怎樣,一定要去找她,拜託你了!”
“啊?”蘇鏡希皺起眉,“什麼叫不見了!”
手機另一端陶林織的氣息不穩,像是在奔跑著尋找,口氣也更加惡劣:“嗎的,還不是你跟女人約會,我打電話向她報告這個好消息。結果到她家以後就發現大門開著,她人已經不見了,我真是豬!明明知道她還愛你愛得要死,我還跟她說,我他嗎真想抽死我自己!”
蘇鏡希擺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那邊說什麼已經聽不見了。
4
F城的聖誕夜很少下雪,不過商業街上會人工降雪。今年前幾場雪的雪花都很細小,完全沒這種從漆黑的天空裡大朵大朵落下來得壯觀。就好象雲朵變成了蒲公英,四周很寂靜,只有昏黃的路燈和越積越厚的雪。
走過的地方雪白綿軟,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在路燈下面還閃著細小的銀光。
她剛剛把垃圾丟在門口,笨貓突然衝出門,順著樓梯口跑出來。她便馬上追了出來。
不知道追了多久,那一排很小的梅花腳印很快就被雪掩蓋了,容青可走得很吃力,披了一條大圍巾就走了出來,左腿已經受不得凍,像是沒有知覺了,走起路來很是狼狽。那隻笨貓早已經跑得不見蹤影,她也不知道自己跟著走到了哪裡。
只知道這條路很安靜,像是一眼望不到頭。
她走不動了,背後是高大的石牆,還掛著枯萎的爬山虎老藤。她在路邊坐下來,路的兩邊都是異常高大的梧桐數,黑色的枝丫上落滿了雪,黑色的部分藏在夜色裡,像被雪雕刻而成的。雪花不停地落在她的臉上,落在她的脖子裡,又像是哪個雪仙女掉的眼淚,真美,一點兒都不覺得冷。
陶林織打電話來說,你這次死心吧,蘇鏡希在跟一個小美女在餐廳約會呢。
她早就死心了,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跟她說,這樣是不行的。
他的朋友不喜歡她,他的爸媽不喜歡她,而自己的朋友也不喜歡他,她本來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媽媽生下她就跟男人跑了,爸爸又早逝,後來叔叔嬸嬸又跟她斷絕了關係。以不受歡迎的身份進入彼此的生活,只能造成悲劇而已。
容青可摸了摸自己的臉,很奇怪,還是笑著的。她用手指在地上寫著“我愛你”。
然後又看著雪花落下來將那三個字慢慢地掩蓋住。
眼淚不可控制地掉下來,怎麼抹都抹不乾淨,本來不想哭的,卻一直控制不住地流淚。
蘇鏡希在附近發現了快被雪填滿的腳印,尋到這裡便看見一個雪人在路邊縮成一團。她面前的三個字快要被雪吞沒了,可是還好,他看見了,也許晚了一點兒,可是他還是找到她了。他蹲下身子慢慢擁住她。
容青可身子一僵,很快又放鬆下來。
是他的氣味,淡淡的薄荷的溫暖,包圍著她的身體。
蘇鏡希握著她的手指,冰涼的,卻是柔軟光滑的手指。
他在地上寫著“我也愛你”。
“小鏡……”我們不行的,她哽咽著說不出口。
“別拒絕我。”蘇鏡希抱得更緊一些,“只要你不喜歡的,我都不去做,你不喜歡的人我都不去理。我一直等著你回來,即使心裡知道你有了男朋友,有了新的生活,可是還是在等你。可可,我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你。”
或許疼痛是記住一個日呢最好的方式,越疼痛越是忘不了,像雕刻在靈魂上的印記。
“小鏡,我不知道。”
“那就交給命運來抉擇吧。”
街心公園裡設置了一個很大的迷宮,名叫許願迷宮。情侶從不同的門進去,若是能從相同的門裡出來,聖誕節許的願望就能實現。容青可在迷宮裡走來走去,始終遇不見蘇鏡希,她苦笑了一下,交給命運抉擇的結果就是命運也不站在他們這邊。
真沒出息啊,她本來不想哭的。
在迷宮裡紅著眼睛往外走,想著出去後就打車回家,先洗個澡,那隻貓丟了就丟了吧,反正珍貴的東西也丟不止一次了。或許小鏡送來的貓丟了,她就再也不會想他了。
容青可從西門走出來,一抬頭就看見蘇鏡希站在門口不爽地看著她。
“你太慢了吧。”蘇鏡希摘下脖子上的圍巾圍在她脖子上,兇巴巴地摟住她,“你哭什麼,就那麼不想跟我在一起嗎?”
“你怎麼在這裡?”
“你希望我在哪裡?”蘇鏡希揉著她的頭髮,“你是不是笨蛋啊?現在怎麼那麼傻?”
“如果不行怎麼辦?”
“一定會行的!”
“也許我會再拋棄你的。”
“我不會讓你有機會拋棄我的。”蘇鏡希覺得自己的臉皮越磨越厚,“你再說什麼我也不會走了,我就賴著你,你煩了我也不走,愛上別人了我也不走。”
容青可猶豫著被他擁著,她一點兒都不笨,她突然想到迷宮是有監視器的。蘇鏡希根本就沒有進去,而是去看著監視器她從哪裡出來,他就在哪裡等著她而已。
這樣也行嗎?
一定會行的!他這麼說,她的手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摟住他的腰。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蘇鏡希還是有點兒害羞,卻堅定地俯身下來親了親她的額頭。
“可可,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
5
那晚笨貓跑出去半晌又跑回家,在門口蹲了大半夜。
什麼都會回來的。
那晚她做了一個夢,夢裡她還是十七歲,左手邊是容青夏,右手邊是陶林織,她許願說,請讓我們大家都得到幸福。
夢裡容青夏親了她的臉,他說可可我愛你,他說請替我幸福下去。
醒來後她的枕頭溼了一片,背後有人緊緊地靠過來,摟緊她微微顫抖的身體,鼻間有淡淡的薄荷香氣,她在黑暗裡重新閉上眼睛。
如果下一次做夢,她堅信,那一定是個甜美的夢。
晚上叔叔打電話過來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容青可也只是說一個學生打架受傷進了醫院。叔叔用埋怨的口氣說,那也要跟人家說清楚啊,就這麼跑掉像什麼樣子?容青可保證去學校一定給林校醫道歉,叔叔的口氣才稍微鬆了一點兒。
嬸嬸丟了面子,自然不怎麼願意理她,容青可在這邊好言好語了半天,才聽那邊傳來聲音,這兩天抽空回家來吃飯。
當然,容青可知道“回家吃飯”的意義,這讓她無端覺得心情沉重。
她無奈地收了線,蘇唸的病房就在二樓,她趁蘇媽媽出去買飯,這才偷偷地進去看一眼。蘇唸的臉朝裡面睡著,手上包著厚厚的紗布,還隱隱約約地滲著血。她只不過想看一眼就走,蘇念卻突然回過頭來。
她一時愣在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可可,你怎麼才來?”小狐狸崽子的聲音裡透著委屈,“你一定是先去看他了。”
“渾蛋!”她沒有否認,罵了一句就哽主了,“你們兩個渾蛋……”
女孩的眼睛裡已經擠滿了淚水,薄薄的眼皮已經快要承受不住液體的重量,卻始終倔犟地不肯掉下來。
初見容青可時,她那種淡然的囂張的氣勢,如今都不見了。她整個人彷彿是被那一點點的從小到大養成的堅強支撐著。若沒了那一點點的堅強,蘇念看不出她還剩下什麼。這讓他感到莫名地慌張和揪心。
他錯了。蘇鏡希也錯了。
他們似乎又把她往懸崖邊推了一把,只要她再稍稍往前走一步,那就會屍骨無存。
“老師,我只是喜歡你。”
容青可像被這句話蟄了一下,茫然地看著他。身後傳來輕咳聲,蘇媽媽勉強笑著,“謝謝你來蔥∧睿墒切∧釧衷諦枰菹ⅰ!?
這句“容老師”讓容青可全身都涼透了,只是怔怔地在門口站著。蘇念突然從床上跳下來,連針頭都扯掉了,走上前來抱住容青可,憤怒到眼睛發紅:“媽,你別陰陽怪氣的,這事跟她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你也不用刻意趕她走,她也不想來這裡!其實你心裡知道是我的錯,你們不要誰都拿她撒氣。她是受害者!你們什麼都不知道,輕什麼對可可指指點點!”
病房裡是寂靜的,除了深深淺淺的呼吸聲,連多餘的場面話都說不出來了。
母親疼愛兒子,這是天經地義的,好好的家庭因為她的事情而變得一團糟。
“阿姨,我先走了,我明天會幫小念去學校請假,讓他好好休息吧。”
蘇媽媽嘆了一口氣:“那就麻煩你了。”
週一第一節課就是容青可的語文課。
即使心裡惦記著蘇鏡希,可是像葉橘梗說的,他有難過的時候,他的朋友都趕過來了。她從前就不受歡迎,也沒必要去挨那些白眼。即使她去了,也只是礙眼而已。
況且,現在和以前不同了,蘇鏡希讓她滾,她就滾了。
還丟臉地昏了過去。
她現在儼然已經成了一個笑話,除了讓別人偶爾想起來,拿出來樂一樂,還能有什麼用?連明明知道自己的弟弟是被殺的,也拿不出證據,只能窩囊地咬著呀,任兇手逍遙法外。林校醫說得對,沒用的,她自己也知道。
這世上哪有百分之百公平的事情,那些所謂的公平也只是幸運兒的特權而已。
容青可整理著上課要用的教材,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今天辦公室裡其他的老師看她的眼神都有點兒怪怪的。她看了看時間,正要去教室,剛走到樓道里,就聽見另一個老師喊:“容老師,主任讓你去校長辦公室,這節課你先讓學生自習吧。”
“哦,我知道了。”她說完就轉身往樓梯口走,路過辦公室的門口聽見隱約的議論聲傳來。
“哎喲哎喲,沒事兒人似的,要不要臉啊!”
“噓,人還沒走遠呢。”
容青可聽得很模糊,穿過操場,還沒進入高中部的教學樓,胳膊就被扯住了。林校醫挑著眉問:“你今天還來學校幹嗎?”
“哦,林校醫,對不起,前天是我突然有事……”
“你不上課來高中部做什麼?”
“不知道校長老頭叫我什麼事。”
“你還不知道嗎?”
“我應該知道什麼?”
“昨晚有人在同城論壇上發帖,說是拍到蘭禮中學的女老師下了晚自習以後和高中部的男生約會。手機拍的照片很模糊,但是我能看出那個女孩是你,既然我都能看出來,學校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出來。”
“……”
“我不知道你跟那個高中生到底是相愛還是怎樣,你現在馬上回家,然後就打辭職報告。”
其實聽到這個消息,她也只是蒙了一下,然後就完全鎮定下來。或許她心裡早就料到這根本就是遲早的事情。
她只是有點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幫我?”
林校醫摸著下巴笑了:“你特別。”
“因為我可憐吧。”她苦笑了。
“不,你是惹人心疼。”林校醫推搡著她,“走,我送你回家。”
“謝謝,我不想再麻煩任何人了。”
“不,我跟你一起辭職,我不想再每天給女生開痛經藥了。”是的,林校醫家裡本身就是開醫院的,來做校醫不過是不想走他爸爸給他鋪的路,二是圖個清閒,每天看個報紙,開個痛經藥,貼個創可貼之類的。
“林校醫,我在前面路口下就可以了。”
“我現在不是校醫了,叫我林梓桐。”
“林梓桐,你可以停車了。”
“容青可,有什麼困難可以給我打電話。”林梓通在她下車的時候,握住她的手臂,表情認真,“記住,不要再回學校去了。”容青可點點頭,林梓桐這才滿意地把車掉個彎,車子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