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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第一次覺得自己不知道該往哪裡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第1節

    蘇鏡希從來不知道女生的房間可以亂成這樣。他強硬地跟橘梗要了容青可家的鑰匙,並兇巴巴地警告她,以後不要靠近那個小區周圍一百米內的地方。葉橘梗覺得這種家事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男生做,確實太委屈他了。

    可是蘇鏡希堅持起來,讓她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只能不停地打電話跟他商量,希望他快點鬆口。

    不過為討厭的人整理房間當然會覺得委屈,尤其是容青可習慣性地將衣服一路從客廳丟到臥室,吃過泡麵的碗就放在水池裡,沙發的縫隙裡滿是瓜子殼。想著笨兔子橘梗每次來這裡都要做那麼多事情,他便覺得那個惡姐姐更加面目可憎了。

    在廚房裡認命地洗碗時,老舊的防盜門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門口有人大力地摔上門便開始喊:“容青可,你奶奶的,你可害死我了,你家喬心用演唱會門票賄賂我!對不起!美男在前我把持不住啊!要殺要剮等我看完演唱會就隨你處置!”

    蘇鏡希站在廚房門口打斷她誇張的表演:“黃毛女,她沒在家。”

    陶林織嚇了一跳:“你在這裡做什麼?!”

    “做家務。”蘇鏡希悶聲悶氣地說,“過一會兒就走。”

    陶林織的下巴簡直要掉到地上,那天在咖啡廳氣昏了頭,完全沒發覺跟她吵架的男孩這麼眉清目秀,還是個勤勞的田螺先生。她全身發寒地指著陽臺上的兩件內衣,不可置信地問:“這是你洗的?”

    不問還好,蘇鏡希一想到自己一個大男人竟然給討厭的女人洗內衣,就羞憤得想撞牆,頓時憋得臉通紅,嘴上卻不饒人:“是啊,你放心,那是手洗的,絕對不會變形的!”

    陶林織傻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說:“你幹嗎幫我洗內衣啊?!”

    這下輪到蘇鏡希傻在那裡。

    容青可回到家進門就看見兩張番茄臉,一向臉皮厚的陶林織竟然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上和蘇鏡希大眼瞪小眼。她的到來打破了某種可怕的氣場,田螺先生蘇鏡希立刻解了圍裙往沙發上一扔,一句話不說就走了。

    “我怎麼聞到了火藥味?你連葉橘梗的朋友都容不下嗎?”

    陶林織指著陽臺,覺得沒臉見人:“我一世清白被那小子毀了,我有臉見人嗎我?”

    “哦,我讓你把衣服收好不要亂丟的。”她幸災樂禍地笑了。

    “我又不是第一天這樣了。”

    “我的房子也不是第一天有人來打掃啊。”

    “我怎麼知道你的田螺姑娘變成田螺先生了!”陶林織突然緊張起來,“快說,你們倆有姦情沒有?我可是收了喬心的賄賂,答應週末你會陪他一起吃飯的啊。”

    這種事情容青可是應該生氣的,尤其是陶林織做這種吃裡爬外的事情也不止一次了。但是對陶林織這種沒腦子的人,責備再多似乎也是浪費口水。即使不生氣,她也是有些不高興,皺眉問:“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現在有點像拉皮條的?”

    “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

    陶林織的誓言就像上帝的恩賜,聽說過,沒見過。容青可不自覺地冷笑一下,說不定哪天她就把自己賣了。

    第2節

    第二天去蘇家做家教,蘇念很乖地在家裡等著,一直垂著眼睛,斂去了某種鋒利。容青可帶去的試題他全部做完了,除了有一道題的解法稍微複雜了一些,卷面的乾淨程度和精緻程度近乎完美。

    “很好。”容青可看看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我的工作才結束,你自習吧,不懂的問我。”

    蘇念“嗯”了一聲,伏在桌子上半晌,在她快睡著的時候,他突然問:“你跟我哥是什麼關係?”

    “沒關係。”

    “我都知道了,他去給你打掃房子,他為什麼對你這麼好?”

    “他不是對我好,他是心疼別人。唉,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明白。”容青可覺得身為家教不應該引導學生有早戀的想法,他們最好“Goodgoodstudy,daydayup”嘛。

    蘇念咬牙切齒了半天,便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發愣。容青可也不管那視線是多麼赤裸裸,只是覺得有趣。不過才十六歲的少年,心靈的窗戶哪來的那麼多不甘心的恨意呢,如果他溫順一點兒應該也是很可愛的。

    容青可的工作結束是晚上十點。她走到電梯口,有個人先她一步按了一樓的鍵。她回過頭,蘇鏡希穿著棕色毛領的棉外套站在她身後。很少有男生給人這種亭亭玉立的感覺,即使蘇鏡希不是什麼頂級美男,但是白皙乾淨,也很養眼。

    “我送你回去。”他說。

    “算了吧,你遇見公交車色狼的幾率比我大多了。”

    蘇鏡希沒有說話,出了電梯也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容青可感覺到他有心事,也就等著他先開口。她在公交車的投幣口塞了兩枚硬幣,蘇鏡希低聲說了句“謝謝”,在容青可的身邊坐下來。

    “你怎麼會來給蘇念做家教的?”

    “同學介紹的。”

    “其實他的功課很好的,根本就不需要家教。”

    “我知道啊,你弟弟特別聰明,可是有錢賺,我為什麼不賺?你不覺得你媽媽看見我就跟看見菩薩似的?”

    “她不是我媽媽,蘇念也不是我弟弟。我爸跟那個女人結婚也沒經過我同意。對我爸來說,那個蘇念更像他的兒子。說什麼連姓氏都改了,就是我們蘇家的人了。”蘇鏡希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止不住地顫抖,“蘇念他可不是什麼好人,他想把我擁有的東西都搶走……”

    幾年前爸爸通知他要再婚的時候,他覺得心臟很疼。是的,也僅僅是“通知”他,就像印好請帖宴請那些親朋好友一樣。媽媽死得早,爸爸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拼搏事業上,甚至有幾年時間把他寄養在姑姑家。爸爸會再婚他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沒想到這麼突然。

    他從不期待什麼美好的親情與友情。他喜歡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哪裡也不去。心理醫生說他患上了自閉症,他也沒覺得那有什麼不好,甚至覺得一個人的世界也是很完整的,絕對不會有人破壞。

    後來爸爸就把他送到好友的家裡,因為有兩個同齡的孩子,也就是安陽純淵和安陽春緋。這兩個人成為他這一生的最摯愛的兩個朋友,甚至說是親人。他們陪他參加了爸爸的婚禮。那個風韻猶存的女人挽著爸爸的手臂,他們笑得那麼開心。

    他清楚地記得那天是聖誕節,沒有下雪。爸爸拉著一個眼神犀利的孩子對他說:“小鏡,小念以後就是你弟弟了,你小時候不是一直很想要個弟弟嗎?”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他為什麼不記得了?蘇鏡希對這種強加給自己的記憶覺得反感。那時候的蘇念還只有一米六,笑起來臉上有兩個酒窩,有些羞澀地叫了聲“哥哥”,爸爸在一旁激動得差點掉了眼淚。

    “那孩子說不定只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而已。”容青可想了想說,“你應該對別人多一點期待比較好吧。”

    “也許你覺得我說這些話是故意詆譭他,但你聽我一句,離他遠一點兒沒壞處。”

    看著身邊孩子氣般的男生這麼焦急,容青可本來想再多提醒他兩句。但是別人家的事情,她一向不愛多管,“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這種只有知心姐姐才會說的話,她並不願意多說,她還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容青可想了想,終於還是沒有再說什麼了。

    第3節

    週末按照陶林織的安排去跟喬心吃飯。這頓求和飯選在一家不錯的西餐廳,在包廂裡還點了蠟燭。她節省慣了,每天都想著下個季度的房租和生活費要怎麼辦,自然沒機會來這種奢侈的地方。好吃好喝地招待著她,即使覺得一相情願的男人太過任性,容青可倒也沒給他難堪。

    喬心覺得“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吃完飯就歡天喜地地送她回家。女生就是這樣,說兩句好話哄兩句,就雨過天晴。尤其是容青可,雖然表達愛情的方式冷淡了一些,但終究也是捨不得他的。

    這麼一想喬心便高興得飄飄然了,快走進樓梯口時,順便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容青可皺了皺眉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拿下去啊,這是幹什麼?”

    “小可,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他的表情倒是像被無情拋棄的那一個。

    “沒啊,我原諒你。”她從來就沒怪過他。

    喬心緊張的表情立刻鬆懈下來,帶了點兒瞭然的笑意。喬心太聰明瞭,心智也比同齡人成熟。可是他畢竟太年輕了,再怎麼掩飾,那些細微的表情還是沒能逃過容青可的眼睛。兩個都喜歡玩心思的人,在一起實在是太累了,倒不如做朋友。

    “你以後還是叫我學姐吧。”容青可笑了笑,“別犯傻了,我又沒什麼好的,而且我馬上就畢業了,你以後不是要回你家那邊發展的嗎?我們做朋友吧,這樣太沒意思了。”

    喬心深深地看著她,突然問:“你是喜歡上其他人了嗎?”

    容青可沒回答,只是看著他。

    “你說謊,你明明喜歡我的!”喬心突然將她壓在樓梯口的牆壁上,劈頭蓋臉地親下去。容青可沒有防備,這種強硬的態度讓人抓狂,她正想要推開他。可是,從樓梯上撲下來個惡狠狠的身影,一個拳頭揮過去:“渾蛋,你做什麼!”

    蘇鏡希氣得眼睛水汪汪的,雙頰通紅,好像被強吻的是他一樣。容青可有點吃驚。喬心在地上坐了幾秒,像是忽然明白過來什麼似的,惱羞成怒地衝蘇鏡希撲過來。只看蘇鏡希的那毫無殺傷力的一拳,就知道他平時是個乖寶寶,偷襲成功已經是僥倖了,跟喬心這種高中時就喜歡惹是生非的人打起來肯定吃虧。

    她連想也沒想,直接抱住蘇鏡希的腰,喬心使了蠻勁拳頭失了準頭,落在她的臉頰上。

    媽的,真疼!容青可覺得半邊臉麻木到都不是自己的了,耳朵裡鑽進了吵人的蜜蜂似的,連舌頭都火辣辣的,滿口的腥甜味。

    蘇鏡希已經嚇壞了,連喬心都倒退了幾步,驚慌不已的樣子。

    “剛才他打你的那一拳,你已經打回來了,所以他不欠你的了。”容青可吐了口血唾沫,“你有什麼氣衝著我來,別拿人撒氣!”

    “你……你就這麼護著他!”喬心想著說的是,你從來沒這麼護過我。

    “行了,是個男人就乾脆點,死纏爛打的你不煩嗎?”容青可的口氣已經接近嫌棄,可是摟著蘇鏡希腰的手卻沒鬆下來,這個姿勢在前男友喬心看來,是一種示威和承諾,讓他覺得刺眼又難過。他們交往一年多,她從來沒主動跟他牽過手,也從不曾主動給他打過電話。

    他總覺得她就是這麼不外露又冷清的人,連同他劈腿,她也從來沒說過什麼狠話。可為了護著這個男孩,她就像被戳到軟肋似的。原來她也可以這麼生氣這麼激動的,只是不是對他。

    容青可看著喬心愣愣的,覺得真是頭痛,本來好合好散多好,非要這麼撕破臉,索性拉著蘇鏡希就往樓上走。

    “容青可,你還是喜歡我的吧?”喬心難過到不行。

    容青可沒有停下腳步,有點無情地說:“喬心,我從來沒說過喜歡你。”

    可是我喜歡你。喬心說不出話來。即使劈腿也好,和那些女生玩玩鬧鬧也好,他卻是真的喜歡容青可,即使這種喜歡在她的眼中確實很廉價。可是她卻連喜歡都沒有,這樣的人,是不是比劈腿的人更殘酷更惡劣一些呢?

    在感情的世界裡對和錯都是分不清的,誰先上愛誰誰就輸了。

    容青可對著窗玻璃看見自己的右臉腫得像饅頭,不禁有點後悔自己的莽撞。她走回客廳,蘇鏡希已經從外面的藥店買來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藥。也許是因為走得太快,在這麼冷的冬天裡他的額頭上還冒了密集的汗珠子。

    “我幫你上點藥吧。”蘇鏡希手忙腳亂的,“到底傷在了哪裡?”

    容青可有氣無力地伸出舌頭,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她口中的傷口。蘇鏡希覺得頭皮都麻了,勉強鎮定下來用棉籤沾了雲南白藥幫她一點一點地塗。他塗得太認真了,緊張得手都在抖,睫毛顫巍巍地聳在容青可眼前。

    “蘇鏡希,你別是嚇傻了吧?”

    “哎呀,你別說話啊,藥都被吃進去了!”他捏住她的臉,緊張地叫著,“吐出來,吐出來!”

    “雲南白藥吃了是不會死人的啦!”容青可覺得好笑極了,被他捏得骨頭都快碎了,沒輕沒重的,但她卻一點也不生氣。

    “那會拉肚子吧?”蘇鏡希沒常識到離譜。容青可沒跟他爭辯,將藥吐到垃圾桶裡,他才鬆了一口氣似的。

    過了幾分鐘他又婆婆媽媽地幫她上了次藥,支支吾吾地說:“你幹嗎要替我擋這一拳,人生氣的時候沒輕沒重的,也收不住手。”

    容青可笑嘻嘻地說:“打壞了小鏡我會心疼的嘛。”

    燈光下蘇鏡希的臉泛著不自然的紅色,也不敢看她。

    晚上是不能再去給蘇念上課了,她讓蘇鏡希回家幫她請假。

    蘇鏡希答應得很不情願,在門口慢騰騰地換好鞋子,憋了一晚上的話才說出來:“雖然我看起來有點不太可靠的樣子,可是我畢竟是個男人,身體好得很,被打幾下也不會打壞的。今天……謝謝你……”

    這句話太過普通了,但從蘇鏡希的嘴巴里說出來,卻格外溫情。容青可覺得有熱氣透過水杯鑽進她的手心裡,連心裡都暖到不行。第一次覺得自己不知道該往哪裡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等蘇鏡希的腳步聲消失在樓道里,四周安靜得只能聽見電視裡綜藝節目主持人發出的誇張的笑聲,她才摸了摸自己的臉,有點兒燙。她突然想看看自己的表情,下次去超市還是買面鏡子回來吧。

    第4節

    幾天前還看著礙眼的人,兩天不見就像吃不飽穿不暖似的,連做事時偷懶時腦子都不閒著地想他。容青可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太差了,這麼平凡無奇的關心就讓她亂了陣腳。

    陶林織連著兩個星期天天買酸奶給她喝,見她每天的表情都是陰鬱的,更加小心翼翼地把她當娘娘供著。畢竟是她惹的禍讓兩個人見面的,於是她去找喬心報了一拳之仇,順便又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下兩邊是徹底決裂了,連個迴轉的餘地都沒有了。

    也許是因為冬天太冷了,把人的腦子都凍成了冰西瓜,所以才什麼都想不清楚。容青可也想不清楚蘇念為什麼沒炒自己魷魚,從蘇媽媽那裡領了第一個月的工資也不覺得心虛。她心安理得地將錢收到錢包裡,喜滋滋地眯著眼睛說:“謝謝阿姨,小念很聰明,能教這種學生我不拿錢都樂意。”

    容青可覺得自己的馬屁再拍下去,蘇媽媽臉上的皺紋用一噸燕窩面膜都抹不平了。

    唉,人在金錢的誘惑下是無所不能的,所以請盡情地誘惑我,毀滅我,用錢砸死我,千萬別客氣!

    錢放在口袋裡,覺得心裡的每一個角落都那麼充實,嘴角自然也是上揚的。當她進入蘇唸的房間,門就被用力地關上了,那小鬼也笑得很詭異。

    “老師,我媽給的不少吧?”

    “幹嗎,現在才後悔啊,等我走了,你就去跟你媽說,我這一個月是躺在你們家鋪著土耳其毛毯的搖椅上睡過來的。”

    “我不會說的。”蘇念笑了,“老師,你不是在遊樂園做事嗎,週末我去遊樂園玩,你負責陪我,吃的喝的你全管就行了。”

    “死小鬼,敲詐我!”容青可即使很不情願和這魔星沾上什麼關係,但是不答應他自己不知道又會被他纏到什麼時候,只好點頭答應。雖然這份錢賺得容易,可是又必要這麼“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嗎?

    蘇鏡希知道這件事情後顯得很緊張,眉頭皺了好幾天,週六晚上跑到容青可家裡,還抱了床被子在沙發上佔山為王。容青可不知道他發什麼神經,見他那麼堅持也懶得勸阻他。她有起夜的習慣,半夜裡在燈下看見蘇鏡希的睡臉,月光從窗外灑進來,將他籠罩在銀紗帳裡似的。

    那是一張乾淨的面容,她忍不住蹲下身,給他掖了掖被角。

    蘇鏡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問:“怎麼了?”樣子像極了貓。客廳裡沒空調,容青可摸了摸他的臉確定他沒凍壞,才輕聲說:“沒什麼,你睡吧,我拿個暖水袋給你。”

    蘇鏡希迷糊地應了一聲又閉上眼睛,等著暖水袋塞進懷裡,他就心安理得地抱住,睡得又香又甜。

    次日去遊樂園,容青可照例要穿上笨重的白熊服裝跟遊客合影。因為蘇鏡希去了,所以她便把他推進換衣間。

    “這種頭套會悶死人的!”他皺著眉。

    “你的意思是說,姐姐我現在是在詐屍嗎?”容青可不由分說地把他推進去,“快去換,反正你也不想見到小念。”

    “他沒你想象的那麼單純,你別不相信我啊!”蘇鏡希有點生氣,“你以為我愛管你的閒事嗎?若不是……若不是……”

    “什麼?”

    “如果你受到傷害,橘梗那傻子會傷心難過的。而且蘇念是為了針對我,所以我有責任。”

    容青可覺得有點受打擊,原本溫暖的心像遭遇了一場暴風雪似的,全涼下來。原本有點不清醒的腦子和不實際的想法都被冷卻下來。她點點頭,還是似真似假地笑著:“那你可要保護好我呀。”

    不知道為什麼,蘇鏡希覺得容青可一下子離他很遠了。其實他跟她真正的相處也只有一個多月,他每隔兩天來看她一次,怨聲載道地做著田螺先生。他從來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每次他打掃房間時她都泰然自若地坐在沙發上吃瓜子,他掃地時她也只是抬抬腳,甚至連句“謝謝”都沒有。

    沒見過她做什麼家務,指使人的時候,倒真的有大小姐的架勢。

    對她的印象是,自私、無情,她似乎從來不說什麼真話,笑起來沒正經的樣子也惹人討厭。那天下樓去扔垃圾,遇見她被那個人欺負,他一頭腦發熱地就衝上去了。當時想的是,即使她再討厭,也是個女生,這樣粗暴對待女生的人是絕對不能原諒的!

    可是容青可為她擋了一拳,因為離得太近了,她竭力地護著他,眼神里有他從來沒見過的憤怒和認真。

    大概是沒見過她認真的樣子,他看見她腫起的臉,只覺得心裡火燒火燎似的難受極了。似乎有什麼東西悄悄地變質了,她看他的眼神如同融化的冰,讓他覺得很高興。

    可是為什麼突然又覺得她走遠了,他想不明白,也許是錯覺。可是這種錯覺卻讓他有些焦躁。

    第5節

    “白熊”的活動範圍有限,又被人纏著,容青可帶著蘇念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她笑眯眯地說:“蘇念,幫我跟熊拍個照吧。”

    “每天都在這裡看這些東西,你不覺得噁心啊!”蘇念拿起相機。

    “那算了。”容青可奪過相機,笑得有點不太善良,“那你跟白熊合照吧,別說,你們還真的像親兄弟啊,長得這麼像。”

    “你跟這頭熊還有夫妻相呢!”蘇念不客氣地反擊。穿著白熊服裝的蘇鏡希氣得快要爆炸了,即使隔著厚厚的外套和蘇念挨著仍然覺得全身難受。容青可拍了照,抱著白熊的大腦袋說:“乖啊,姐姐去跟小男生去約會了。”說完,就被蘇念扯著去坐雲霄飛車。

    在上面系安全帶的時候,有兩個女生大哭著跑下去了。容青可心臟強健,對這種有驚無險的遊戲沒太大的感覺。倒是蘇念緊張地抓住她的手,九十度俯衝的時候,他力氣大得要將她的手骨捏碎。

    雲霄飛車停下來的時候,有些人腿軟得站不起來,或者跑到一邊大吐特吐。容青可就變態得多,被蘇念面色慘白地盯著。

    “幹嗎啊?”

    “老師,你真的太特別了!”

    “謝謝啊。”她心花怒放道,“你等著,我買冰激凌去。”

    “我要哈密瓜口味的。”

    雖然每天都來遊樂園,但是工作和遊玩的心情是不同的。小時候有個願望是能夠天天來遊樂園,如今願望倒是實現了,每天被遊客擺弄著拍照,站一天累得腿都是打戰的,聽見“遊樂園’三個字就想吐,連看見拿照相機的人,都忍不住伸出剪刀手,嘴裡還配音喊著茄子。

    她與蘇念每次經過卡通城堡時都能看見蘇鏡希被遊客無情地擺弄著。她有點兒心酸,又有點兒自虐似的高興,索性就不管了。與蘇念玩得太盡興,中午出去請他吃飯時也沒來得及通知蘇鏡希,想著他下班會自己回去。

    蘇念真是個纏人的魔星,下午又拉著她去逛小吃街,錢也花了,東西也吃了,金主臉上的笑容也跟開了朵玫瑰花般燦爛。大概是玩得太開心了,一時忘記了兩個人並不是什麼友好互愛的關係。

    “老師,我能去你家玩嗎?”

    “不能。”

    “為什麼不能?我們班上的老師都會把喜歡的學生帶到家裡吃飯的。嗯,家裡亂點也沒什麼,我不在意。”

    她家裡有個田螺先生,亂倒是不至於,只是潛意識裡的確不想跟這種小鬼扯上什麼關係。其實蘇念也稱得上好相處,看似冷淡,卻和她有著相同的本質。她唯一不喜歡蘇唸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微微上揚的眼角,狹長秀麗,再好看也顯得太鋒利了。

    這種侵略性的眼神讓她覺得蘇念就是一隻還沒長大的狐狸崽子。若再過幾年,他絕對會是個更難纏的傢伙。

    而蘇鏡希就不一樣了,即使嘴上說不出一句好話,不會討好人,彆扭得不招人待見,像一隻貓,爪子鋒利,還會咬人。只是養熟了的寵物就會軟綿綿地躺在你懷裡,露出美麗又柔軟的毛皮,討好地舔著你的手指。

    她嘻嘻笑著,拍了拍蘇唸的頭,像哄小狗似的輕聲細語:“行啦,你就讓我消停會兒吧,姐姐今天都累死了。”

    蘇念緊閉著嘴巴,許久才點點頭。容青可把他送到公交站臺,上公交車的時候,他忽然回頭說:“我哥可以住在你家裡,為什麼我連去玩一會兒都不行呢?我就知道,你們都是一樣的人。”說完扭頭上了車,車緩緩地開遠,留下一頭黑線的容青可在原地大罵自己出力不討好。

    現在的家教和十年前不同,別以為進入了師範學院那就是祖國未來的園丁了,那也要看祖國未來的花朵買不買賬。像蘇念這種花朵中的食人花,食人花中的大BOSS,她還是應付不來,還是早點換份工作為好。

    這麼打定主意她也就不心煩了,這對蘇鏡希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想起蘇鏡希,她又忍不住頭疼了,把他一個人丟在遊樂園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走了,她真怕他突然變身成貓妖用爪子撓她。

    樓道里暗暗的,容青可一邊掏鑰匙一邊往樓上走。

    剛走到頂樓,就看見蘇鏡希垂頭喪氣地坐在門口。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臉上都是複雜的慌張,連眼睛都有點泛紅。

    “你去哪裡了?”他的聲音顫巍巍的。

    “帶蘇念去小吃街了。”容青可有些不忍心,“你坐門口做什麼?”

    “我忘記帶鑰匙了。”他慢慢平靜下來,緊張過後是一臉疲憊的委靡,“你回來就行了,那……那我就回去了……”

    在容青可看來,即使蘇念是只狡猾的狐狸,那也僅僅是隻狐狸崽子,牙齒都沒長齊,被咬一口也不會太疼。只是蘇鏡希對他的態度,已經不僅僅是普通的討厭和排斥了,而是一種根深蒂固的防備和恐懼。蘇唸到底做了什麼讓他害怕到這個地步?如果真的是恐懼,那麼和蘇念每天都朝夕相對的蘇鏡希,是不是就像生活在水深火熱的深淵裡一樣?

    即使知道別人的家事還是少插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住了蘇鏡希:“喂,田螺先生,我們談談吧。”

    第6節

    次日容青可打電話給蘇媽媽辭去家教的工作,理由是寒假過後就要忙畢業的事,而且找工作會很忙。蘇阿姨雖然覺得很遺憾,卻也是持著祝福的態度,並熱情地邀請她有空來家裡玩。

    即使心裡罵著,還玩個屁啊,遇不見那小狐狸崽子就要燒高香了,還能把自己當祭品送上門去?

    因為是年關了,招短工的特別多,她也的確沒能閒下來。而且叔叔嬸嬸也三天兩頭地打電話讓她回家過年。自從他們唯一的兒子,也是她唯一的堂弟去世後,那原本冷清的親情卻突兀地升溫,讓這隻在溫水裡泡慣了的青蛙有點撐不住了。

    看見向來雷厲風行的丫頭對著電話又是皺眉又是揚著聲音裝作乖乖的小綿羊,陶林織就全身不舒服,等她掛了電話劈頭就問:“是你敬愛的叔叔嬸嬸啊,他們兒子活著的時候怎麼不這麼殷勤啊?現在想過繼你做免費的女兒啊?”

    “陶林織,閉上你的嘴!”她也煩,用抱枕用力丟她。

    “你朝我撒什麼氣?”陶林織翻了個白眼,拿了個蘋果在衣服上蹭兩下,揹包出去和狐朋狗友K歌去了。容青可癱在沙發上許久,決定還是有空回去看看,那畢竟還是跟她有點血緣關係的親人。

    可是蘇鏡希和家裡的那個每天都能見面的弟弟就不一樣了。

    容青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會想到蘇鏡希,總之那天跟他談過話以後,她的心就沒有平靜過。

    蘇唸對兄長的執著近乎病態,蘇鏡希對這麼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弟弟自然沒什麼好感,除了分家產,還能指望有什麼深厚的感情嗎?如果他像爸爸一樣腦筋不清楚地認為自己該無條件地疼愛他,那就太好笑了。

    而蘇念年齡更小的時候,大概只有十一二歲時,是根本不懂得看人臉色的,一味地把蘇鏡希的沉默和迴避當做是害羞。於是天天像個跟屁蟲一樣跟進跟出,要求他教功課,還把同學帶到家裡來,大大方方地介紹這是我哥哥。

    這種行為有點像小狗撒尿佔地盤,正太時期的蘇念這種程度的任性在蘇鏡希看來簡直是反感透了。

    後來蘇鏡希去英國留學,也算是眼不見為淨。在他的眼中,那個家已經快算不上他的家?媽媽不是他的,弟弟也不是他的,只有爸爸是他的。可惜那也是別人的老公和爸爸。他冷淡得像個來吃白食的外人。

    每週例行公事般往家裡打電話,從來都是向爸爸簡單地彙報一下生活狀況。每次蘇念都守在電話邊上,等爸爸最後問“小鏡,你要不要跟小念講幾句話”時,蘇鏡希便都會找藉口掛掉電話。

    一次兩次也就算了,時間長了蘇念也明白了。熱情總有消磨完的時候,友好的情緒發酵得太久了,就變了味道。

    蘇鏡希從英國回來是在兩年前,與他一同出國留學的青梅竹馬安陽春緋得了很嚴重的遺傳眼病。兩個還能稱得上孩子的人在國外實在是太辛苦了,於是只能回來。蘇鏡希自然也不想再回去了,英文成績太爛,在那裡溝通都成問題,出門還要帶著春緋當翻譯,學習更是靠混的。

    他轉進了本市的大學根本就不用住宿,因為離家很近,於是不能避免地每天和蘇念相見。

    十六的少年已經有了大人的樣子,一米七的個子,對他的敵意絲毫都不掩飾。他可以在大人面前還親熱地喊著哥哥,可是入夜後站在他的門口似笑非笑地說:“哥,你現在好像交了不少朋友啊,你不自閉了嗎?要是沒朋友了,你是不是又會自閉啊?”

    而後來蘇鏡希發覺蘇念並不是虛張聲勢,那些討厭的小動作做得太頻繁了,讓單純的他有點應接不暇。進入新的學校結交的幾個朋友都因為不同的原因斷絕了來往,最讓他傷心的是高年級一個很照顧他的學姐用看不起的眼神瞅著他說:“我沒想到你是個連十幾歲的孩子都容不下的人啊!”

    而後有一天他看見蘇念一臉乖巧地和那位學姐經過他的身邊,他用那種嘲弄似的笑容衝他笑了一下。那時的蘇鏡希才覺得有後悔,或許他對蘇念稍微友好那麼一點兒,他們之間就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她忍不住又想到那天蘇鏡希垂頭喪氣的樣子,像做錯了天大的壞事,帶了點小孩子似的委屈。

    她比他要大三個月,她是愛挑毛病的處女座,他是雙重性格的雙子座。想到蘇鏡希這個經常皺著眉彆扭的小鬼,其實內心很希望有人能夠珍惜他,就覺得有點兒悶悶的心疼。這讓她不禁感嘆著:“這個小鬼啊。”

    “哪個小鬼?”蘇鏡希拍了拍她套著白色大熊頭套的腦袋。

    說曹操,曹操就到。容青可看了一眼蘇鏡希身邊的女孩,哎喲,這姑娘怎麼頂著一頭方便麵就出來了?她幸災樂禍地再看一眼,哎喲,眼圈可以媲美大熊貓了。這麼一比較,葉橘梗那乾乾淨淨的樣子倒讓人格外懷念了,難道是吃不到清粥小菜,所以開始自暴自棄地點了臭豆腐?

    這小鬼還真是重口味啊。

    “容青可……你怎麼了……”

    蘇鏡希以為她在頭套裡悶得大腦缺氧了,趕緊用力地把白熊頭套取下來。

    熱烘烘的腦袋與冷風一接觸,她迅速地冷靜下來,也不覺得浮躁了。

    “幹嗎?”她換上笑眯眯的曖昧表情,“這個美女是你新交的女朋友?”

    “這是我同學。”蘇鏡希竟然一臉的無奈,“她失戀了,所以拉我出來玩。”

    “對啊,你是誰?”方便麵女孩不太善意,“你是蘇鏡希什麼人?”

    “我呀。”容青可親密地挑挑蘇鏡希的下巴,明擺著開始使壞了,“我是這小鬼的姐姐啊。”

    方便麵女孩立刻不敢造次了,幾個眼神下她就匆匆落敗下來。瞧她那個趾高氣揚興高采烈的模樣是失戀才有鬼,也只有蘇鏡希這麼單純的人才會相信。容青可的手臂掛在“弟弟”的脖子上不放,又似笑非笑地看她。方便麵女孩立刻一拍腦門兒機靈地說:“哎呀,我剛想起來,我朋友叫我去逛街呢。”

    容青可露出慈愛大姐姐般的笑容,說:“我們家小鏡就是根木頭,下次你失戀還是找我吧,姐姐有經驗呢。”方便麵女孩笑得更尷尬了,連忙告辭溜掉。蘇鏡希立刻鬆了一口氣,片刻又不服氣地說:“你不就比我大三個月嗎?”

    “關於年齡這方面不服不行,有本事你穿越回去讓你媽早產啊。”

    “反正我沒姐姐!”他不知道在彆扭什麼。

    “好啊,不是姐弟也行,我就委屈點兒。”容青可這張壞嘴有時能氣死人,她就是想看蘇鏡希氣得咬牙切齒的模樣,“下次我就說我們是母子好了,你說有人信嗎?”

    不出所料,蘇鏡希立刻瞪著水汪汪的眼睛回嘴:“你怎麼不乾脆說是夫妻啊?”這句話吼出來,他才覺得太過曖昧了,不自覺地紅著臉低下頭來不說話。容青可也覺得再爭論下去不知道會偏題到哪裡去,正好有遊客過來合影,她就笑著趁機走過去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們各自懷著複雜的心事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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