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忙說:“今日我看到一雙售價五百多元的血紅漆皮四寸高跟鞋。”
“對你無益,你會摔死。”
我倆手挽手到鬧市去吃越南法國菜。
那天晚上,我睡得好不香甜,電話鈴聲叫醒我。
我一聽,驚醒,額角冒汗,我追問:“何處警署?”
“多市北約區警署麥警長,拘留人名叫李聖琪,她自稱是你表姐,你願意替她交保嗎?”
“她犯什麼事?”
“醉酒駕駛,兼藏有毒品。”
我氣忿,“與我無關。”太不爭氣了。
“餘女士,我看你還是來一趟的好,她衣冠不整,在拘留所會吃虧。”
“她沒有其他親友?”
“她大醉,只說出你的電話號碼。”
我嘆口氣,“我要大半小時才可以到你處。”
“我明白,小心駕駛。”
我洗把臉更衣駕著簇新路華車出去。
公路上寂寥荒涼,我又沒有聽收音機習慣,這時,好不後悔出手救助聖琪。
她已名成利就,可是要緊關頭,只記得我一個人的電話。
半途電話響,王旭問:“你深放不告而別到什麼地方去?我一覺醒來,你已不見。”
“我正往北約警署,一個朋友出了事。”
“你不宜理會損友。”
“我自己也是別人的損友。”
“當心,我本應與你同行。”
“我替她交了保便即回。”
“她?女子都那麼膽大妄為?”
我趕到警署,麥警長帶我進去,門一打開已聞到便溺味,我用袖子掩住鼻子。
只見一個女子大字型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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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警長說:“她本與其他人關一起,可是怕有人襲擊她,所以--”
只見聖琪面色煞白,不醒人事,可是喉嚨喃喃發出咕咕聲音,“不管我事”,好像又似“什麼好事”。
她衣不蔽體,我連忙脫下外套替她穿上,把她扶到木櫈,她東歪西倒。
我問:“繳了保可以帶走她?”
“這裡,五千元。”
“她無大礙?”
“她會吃官司,替她找律師吧,她持美國護照,你得擔保她不離開本市。”
他把聖琪手袋交到我手中。
我扶著聖琪上車,把她放在後座,疾駛回家。
她在後座唱歌,不知怎地,語聲曼妙,十分淒涼,她唱:“太陽下山明天還是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照樣的開--”
我不由自主跟著唱:“我的青春小鳥一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她沉睡去。
我扶著她上樓,剛好王旭出來,幫我把聖琪拖進浴室,和衣放進浴缸。
他說:“損友。”
他擰開蓮篷頭,冷水直往聖琪身上淋去,她掙扎驚呼。
我把水調好溫度,希望可以沖掉她身上臭味黴氣。
王旭說:“我要到溫埠開會,三天後回紐市打理一些業務,我們再聯絡。”
“明白。”
他看一看浴缸裡落水狗般的聖琪,“當心這個損友。”
他拎著簡單行李離去。
我把一路咒罵的聖琪拉出來,替她穿上浴袍。
她摔倒在床上,這是我發覺她又把頭髮剃得小男孩那般短。
“發生什麼事,你如何會在多市?”
她看清楚我,“是你,”她比我還吃驚,“家亮,我怎麼會在你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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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她:“是我把我的電話號碼告訴警署。”
聖琪頽然,“只有你一個人還在原址,你又救了我。“
“你言重了,聖琪,你需要找律師。“
“我明白。”她揮揮手,想找什麼,我把手袋交回她。
她在手袋夾縫找到一枝香菸。
我急問:“還記得我家規矩嗎?”我把煙搶過丟掉。
“你這千年不變的書蟲。”
“你呢,快自粉蝶變為妖精。”
我們相視而笑。
“家亮,我時時想起你。”
“我也是,但這不表示我原諒你。”
“看樣子你好像還沒有畢業,家亮,世上已千年。”
“是你的日子過得太濃縮,聖琪,別來無恙乎。”
她搖搖頭,“我遇到極大錯折。”
“什麼,”我大吃一驚,“你在格村的店鋪不是剛開幕?”
她嘆口氣,“我與赫左鬧翻,他逐我出門,收回店鋪,連已製成的首飾也不發還給我。”
我立刻知道事情沒有她說的那麼簡單。
“他與我訂的合約就是如此刻薄,有關猶太人所有傳言都是真的。”聖琪沮喪。
我看著她,難度她沒有錯?
“我完了,我一無所有。”
“可是我剛在時尚雜誌--”
“那是六個月之前的事了。”
“你的名人朋友呢?”
她不出聲,在手袋裡找到兩粒藥丸吞下。
我給她喝熱粥。
我對她說:“不要緊,你還有你的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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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琪忽然露出一絲微笑,“小亮,你真是一個純真的好人。”
“聖琪,你大可另外找合夥人。”
“哪有你說的那麼容易。”
“聖琪,赫左為何把你攆走?”
她先不出聲,我也猜到一二,她隨即輕輕回答:“他怪我瞞著他與朋友一起。”
“什麼朋友,異性朋友?”
“他已經七十多歲,混身老皮打轉,肌肉如棉花,口腔發臭。”
“聖琪,是你自願簽下的合約。”
“是我咎由自取。”她低下頭。
“你努力從頭再起吧。”
“累死人,”她伸個懶腰,“做人真累。”
“先好好睡上一覺,身邊有錢沒有?”
她點頭,“我有點積蓄,你少擔心,我明天就回紐約,剛才那個男人,是你愛人?小亮你也有男伴了?”
我拉下臉對她說:“你若再看他一眼,我親手用刀切下你的頭一腳踢進大西洋。”
聖琪一怔,低下頭,“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那個年輕人,我以後也沒再見過他,我也不知他名字。”
我沉得淒涼,這轟炸機不知她造成何種創傷。
“那時我們都年幼無知。”
我擺手,“越描越黑。”
“我明天就走。”她的確透露歉意。
聖琪遵守諾言,第二天就走了,留下一件紀念品給我,是一枚精緻白金雙翼項鍊,我順手戴上,唏噓不已。
若不是因為鄧劍華這個過節,我與聖琪一定可以時常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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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兩天我的小公寓來了稀客。
有人按鈴,我以為是同學,打開門,看到一個壯漢,他問:“是餘小姐嗎,赫左先生想與你說幾句話。”
他讓一讓身體,我看到他身後的白頭翁。
再也沒有比他更整潔的老人了,西裝畢挺,皮鞋錚亮,他彬彬有禮,“餘小姐,我叫赫左,恕我不約而至,我們曾有一面之緣。”
我連忙說:“赫左先生,有事請進。”
他看到我脖子上的項鍊,“聖琪來過了。”
我不出聲。
我請他坐下,“喝些什麼嗎?”
他微笑答:“我懷念中國的茉莉花茶。”
“我立刻去做。”
老人畢竟是老人,雙眼的玻璃體有點渾濁,說話的時候,有唾沫星子自嘴角濺出。
我斟出香片茶,他喝一口,躊躇一會,著保鏢出去。
他輕輕說:“我想請聖琪回來。”
這倒出乎我意外,“我不知她去了何處。”
老人的答案更叫我意外:“我知道她的住處。”
“那,你去請罪呀。”
他有點尷尬,“餘小姐,將來你會知道,人的年齡與心智,並不同步老化。”
我微笑,“我知道,家母年過五十,心態最多三十。”
赫左說:“我也是,我老以為自己只有五十一二,我想向聖琪求婚。”
我吃驚,“可憐的老人!”
“我沒有後人,我願與她訂合約,我辭世後整筆遺產屬於她。”
我欠欠身子,“赫左先生,你不妨親口同她說。”
“請你代我向她提親。”
我攤開手,“為什麼,赫左先生。”
“你是她唯一親人,我們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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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我的榮幸,但是我與聖琪並非無話不說。”
“我會請她與你聯絡。”
“赫左先生,你辦事一向如此轉折?”
他又喝了一口茉莉花茶,忽然說:“我年幼之際,曾經在華南居住過一個時期。”
是那個時候開始,對華裔女子產生了情意結吧。
他輕輕說:“只要聖琪回來,什麼條件都可以應允。”
“你也不要太縱容她。”
赫左笑了,“你們姐妹倆性格完全不同。”
“赫左先生,我們並非姐妹。”
“我全知道,你對她,比許多親姐妹都友愛。”
好話人人愛聽,我立刻說:“不敢當。”
“我走了。”他緩緩站起。
我替赫左開門,剛巧保鏢拎著一大籃水果上來。
我向他道謝。
關上門就嘆息,真氣忿,他不能沒有她,逐走了她又後悔,得花十倍人力物力把她請回。
聖琪簡直就是隻妖精,說不定晚上在雄黃酒或犀角薰照下會露出原形。
是一隻雙目炯炯的花狐,抑或一條嘶嘶作響的白蛇?明知她欺騙他,不貞濫玩,他還是叫她回去。
整日我都長嗟短嘆,我會有那樣的運氣嗎,我目不斜視,真心待人,自中學起就認識的他,還不是對我不忠。
世事有什麼公道。
畢業試的時間到了,應考生的外型是看得出的:憔悴、蒼老、敏感,一帶副隨時準備自殺的樣子。
阿麥在他網誌上說:“我想跟馬戲團出走”,我告訴他:“太遲,你已超過廿一歲”,小王加一句:“老虎吃掉你”,子威警告他:“你媽會傷心”。
因為焦慮,大家回覆到幼兒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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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是減壓最佳方式,我們或許可以大哭。
天氣有點悶熱,女同學們開始穿內衣般半透明吊帶背心,人肉橫流般風景,我看得膩倦。
放學,朝圖書館雯去,有人拍我肩膀,我抬頭,意外,“你還沒有走?”
“你語氣像移民局遞解非法移民。”
那是聖琪,穿著寬身衣褲,十分飄逸。
我說:“你氣息好多了。”
“托賴,小亮,赫左曾找你?”
“請到飯堂詳談。”
這時,已有男生彈眼碌睛那樣看著她,有人故意在我們身邊打轉,好多看她幾眼。
我實在忍不住,“琪,你可自覺長得美?”
“什麼?”她一愣,好像沒聽懂。
“你看這幹男生,繞著你轉。”
她茫然,“有嗎?”她說:“對了,老赫對你說什麼?”
我在飯堂買兩杯咖啡,與她坐下。
“他向你求婚。”
聖琪不出聲,呆呆地看著校園風景。
“我以為你會雀躍。”我意外。
“家亮,我不會再回去。”
“因為他老?”
“不,他這人無法形容的猥瑣,我若把其中若干情節告訴你,你會作嘔。”
“我很抱歉,聖琪,我不知道。”
“我與業界聯絡,有人允許賒借工場及金屬寶石,我可以重頭開始。”
“你需要資助嗎?”
她搖搖頭,“我做一件賣一件,夠餬口已經滿足。”
真沒想到她決定自力更生。
“這是我的電話地址,小亮,請予我精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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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已經有人走過來用手搭住她肩膀,她也不去看他是誰,便側頭吻他手。
他們兩人如膠似漆,分明是一對情侶。
聖琪一向靈慾合一,她講究肉體享受,她不願回赫左,是因為找到了年輕英俊男伴。
她輕輕說:“這是阿利揚,我的男友,他是一名運動員。”
我不出聲,長輩們怎麼講?“只要他們開心”,我還能說什麼?
“保重。”我說。
“再見,家亮。”
他倆走了之後,同學們紛紛問:“那美女是誰?”
“很美嗎?”
“有一股天真的妖媚之態,男人最喜歡。”
我答:“我不是男人,我不知道。”把他們都逐走。
晚上,赫左的電話來了,“她拒絕了我。”
“是,她對我也那麼說。”
他十分懊惱,“我一生失去無數珍貴之物,聖琪最叫我慘痛,我竟似年輕人般沉不住氣,鬧成今日局面。”
我不出聲,過一會我說:“像她那樣的女子是很多的。”
“不,她是唯一的。”
我既好氣又好笑,古稀之人,竟還有那麼多人與事放不下,難道真要等嚥氣那一刻嗎。
“對不起,赫左先生,幫不到你。“
“真的一點辦法也無?“
“赫左先生,有時愛一個人,不在乎即時回報。”
“你有什麼意見?”
“小琪一人在外,需要協助之處甚多,你若願意,可以暗中幫她一把。”
他躊躇一刻,“我明白了。”
“當然,誰是聖人呢,不過,施比受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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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忽然輕輕嗒一聲掛斷。
我籲出一口氣。
那年夏季我順利畢業。
穿上方帽那日,感慨萬千,苦讀多年,出了身,並不見得特別高興。
李叔摔傷腿,打了石膏,行動不便,不想出門,母親老來得伴,對他十分纏綿,向我致歉,她要照顧他,缺席,叫我不要介意。
王旭老遠自北京趕來,他替我在校園拍照,“你正式成為我的夥伴了。”
沒想到聖琪不請自來。
她衣著其實十分普通:小小外衣,長窄牛仔褲,但是穿在她身上,出奇誘惑。
“恭喜你,”她走過來,“這位是王先生吧。”
我臉黑著,她身邊並沒有男伴。
只聽得王旭笑,“我記得你,今日你沒喝酒。”
聖琪也笑,“這是我名片,我在暮街開了一片小店,請多指教。”
“我替你倆拍照。”
聖琪說:“我替你們拍才真,站近些。”
她伸手去拉王旭。
這時,我忍無可忍,我一掌推開聖琪,“你想怎樣,你賣什麼風情?”
聖琪愕然,“家亮,你幹什麼?”
她踏前,我再加力道推撞,她險些跌倒。
王旭去扶她,我厲聲說:“李聖琪,我同你說過什麼?你若敢碰他一下,我砍你狗頭!”
王旭發呆,瞪著我不動。
四邊有同學圍上,“什麼事,什麼事?”
聖琪知她不受歡迎,默默轉身離去。
王旭在我身邊說:“well!”
我雙眼痛紅,摘下方帽子,蹬蹬蹬朝停車場走去。
這時,我已冷靜下來,心中後悔不已。
王旭追上,“你妒忌?你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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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頭不語。
“這一切都是為我?”他心花怒放,“我在你心中有如此巨大重要地位?你會為我與人打架?”
我打開車門坐上。
王旭緊緊跟我身邊,“家亮,時機成熟了,我已守候在你身邊長久,家亮,讓我們結婚吧。”
我黯然伏在駕駛盤上,為什麼畢業禮上我一點也不覺得快樂,為什麼王旭求婚,我沒有狂喜?
“家亮,我一直懷疑你是否愛我,今日才知道我實在過慮,家亮,我太高興了。”
回到家,我脫下禮袍,打電話找聖琪。
“對不起,聖琪,我叩頭。”
聖琪的聲音十分陌生,“哪一位?電話接線不大好,聽不清楚。”電話隨即響起啪啪聲音,切斷。
我再撥過去,一直沒有打通,掛線是故意的。
畢業了,我把桌上所有書書籍紙張掃進垃圾桶。
“膩透厭極!”我嚷。
王旭與我到歐洲旅行,他專會別出心裁,化腐朽為神奇。
我們黃昏到羅馬蒂伏利花園,眾遊客正在欣賞七彩燈色照耀下的噴泉,他悄悄朝暗角一指,“看,家亮”,我開頭什麼也看不到。
然後,雙眼習慣了黑暗,我看到隱約的小小朵火光一明一滅浮游,“螢火蟲!”我驚呼。
這是在城市生長的我第一次看到螢火蟲,歎為觀止,我身不由己追上去,其他遊客也紛紛朝我們方向走,王旭取出一隻小瓶子,走入樹叢,不一會笑嘻嘻出來,把瓶子遞給我。
我看到小小玻璃瓶裡有兩隻螢火蟲。
那兩隻小小昆蟲只像蜉蝣般活了一夜,帶給我難經驗。
我們到賽納河乘觀光船,那一夏歐洲熱得發昏,我吃不消靠在王旭背上吃冰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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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年輕愛侶。”
又有人問:“年輕好還是愛侶好?”
“年輕好,老了猥瑣相。”
這是真的,可愛小男孩來吻我面頰,我會大笑接納,老男人,我會後退。
河畔歌德式聖母院矗立,王旭說:“聖母院不在左岸或右岸,它建築在一個叫城市之島的小島上。”
我把臉緊緊靠在他肩膀上。
我忽然說:“我想去見一見父親。”
“正好我要問他要你的手,我陪你,先去看餘先生,然後探你母親。”
我適意地點點頭。
在倫敦遇上大雨,我與他到皇家建築會去辦一些手續,忽然看到大隊警察衝進,“疏散疏散”,王旭緊緊拉住我雙手,在我身前保護,我倆緊張地從側門奔出,王旭問途人:“什麼事?”
途人答:“疑有炸彈。”
我們淋著雨跑回酒店,王旭說:“怕死嗎?”
我老實答:“不去著實想它便不怕。”
“我不怕,有什麼事我倆記抱緊緊,我只怕失去你。”
我很感動,被愛真好。
接著,我們找到父親。
他還在工作,而且非常忙碌,看到我們笑著迎出來,隻字不提為何多年沒有聯絡。
我發覺他英語粵語都帶著濃厚的滬音,像是老一脫的人,他頭髮出奇烏亮,王旭的白髮比他還多,我這才發醒覺,必是勤於染髮之故。
他很高興,“今晚請到舍下吃頓便飯,屆時一屋三名建築師,哈哈哈。”
我們約好晚上七時見。
接著我問王旭:“你怎樣看他?”
“老實話還是客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