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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靈感已被打斷,遂心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得到什麼。

    但是,遂心不願放棄,她盡最後努力:“師母,記得周妙宜嗎?”

    孫太太茫然搖搖頭,“同學太多,不記得了。”

    遂心相信她。

    孫家的兩個大孩子打完球回家來。

    遂心發覺三個都是男孩,長得像父親,十二、三歲就高大英俊,一臉書卷氣,而且敬愛母親,十分聽話,這對師母來說,應是最大補償。

    只見她團團轉忙著張羅,一屋都是人。

    遂心告辭。

    孫家大兒送她出門,遂心見花園有園丁動土,便隨口問:“種什麼花?”

    那孩子答:“一種叫紫藤的攀沿植物。”

    遂心點點頭,駕車走了。

    孫正一有可疑嗎?

    遂心認為不。

    他所戀眷的不是這些漂亮年輕的美術系學生,而是他自己浪費在不平等婚約上的寶貴歲月。

    報恩式婚姻是永遠不可行的事。

    當年孫太太實在不應該提出婚約,幫一個朋友升學是大大好事,幫伴侶就不必了。

    那麼大的恩典,一生一世,一日重過一日,最終會被壓死,遂心覺得孫正一已經奄奄一息。

    她把車子駛返學校。

    停車場裡,一個年輕男子笑眯眯迎上來,“可需要過癮?”

    遂心脫口問:“是什麼?”

    “PMA,一粒三十元。”

    “它會殺死人。”

    “不,”男子說:“它給你極樂。”

    遂心竟同校園毒販攀談起來。

    “你為哪個集團做騾子?毒品由誰提供?”

    “喂,二十五元,買,還是不買?”

    “你可知你在做非法勾當?”

    那毒販正沒好氣,那邊卻有人伸手招他,他匆匆走到另一角去做生意。

    公然、肆無忌憚,在灰色的天空下,為所欲為,有求,必有供。

    遂心用手提電話報警:“有人在大學南邊停車場販賣多甲氧安非他命。”

    答案是:“即派警員巡邏”。

    但是遂心知道在貓來到之前,老鼠早已得手竄逃,果然,那年輕人警覺地坐同伴接載的車子離去。

    遂心蹬足。

    回到宿舍,庭楓在等她。

    遂心見她臉色灰敗,便開她玩笑:“終於被學校開除了。”

    “不,家父中風,躺在醫院裡。”

    遂心立刻說:“梳洗更衣,去看他呀。”

    “不,我們互不相愛。”

    “這是規矩。”

    “我不想虛偽。”

    “既然如此,為何灰頭灰腦?”

    “我怕母親為難。”

    “太矛盾了,幫不到你。”

    “不,遂心,你可以幫忙,請你扮作我,到醫院去一次。”

    “荒謬!”

    “他們多年沒見過我,根本不記得我什麼樣子,你進去,不必出聲,站十分鐘,就可以靜靜退出,你長得眉清目秀,端莊斯文,父親一定滿意,家母面子也得以保存。”

    “不行。”遂心啼笑皆非。

    “我幫你做三張習作,保證你升級。”

    “這樣逃避,怎過一生?”

    庭楓忽然這樣說:“像妙宜的話,也很快過去。”

    遂心心酸,“我來了一個什麼地方?四周圍沒有一個快樂的人。”

    庭楓無神的大眼睛看牢她。

    遂心實在不想節外生枝,但是庭楓彷彿有股魅力,叫她不能不把這個突兀的任務接受下來。

    庭楓把醫院房間號碼告訴她。

    遂心只得出發到醫院。

    她向看護報上姓名:“說是庭楓來了。”

    “呵,在等你。”

    遂心跟著看護進去。

    那長者躺在病床上,身上搭滿管子,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妙。

    病房大得似酒店套房,四周圍都是人。

    看護輕輕說:“丘先生,庭楓來了。”

    遂心離不遠之處屏息站住。

    房內有三個年輕男子,以及一位中年太太,八隻亮晶晶眼睛目光如炬,上下打量審視她。

    難怪庭楓不肯來。

    這四個人肯定是母子,也就是庭楓父親另一位妻子的家人。

    庭楓生母不在房裡。

    那病人招招手,“庭楓,過來。”

    遂心走近一步。

    她有經驗,這位先生已是遲早問題了。

    丘庭楓的父親凝視遂心,誤會遂心是庭楓,他輕輕說:“人家叫你瘋子,我看你卻挺清秀文靜的。”

    遂心笑笑,並不氣憤。

    “在學校讀美術?”

    遂心又點點頭。

    “你走近一點。”

    遂心只得走到床頭,有人端張椅子給她坐下。

    他握住遂心的手,但是很快就放開。

    他忽然問:“生氣?”遂心心平氣和地搖搖頭。

    “庭楓,”他點點頭,“你量度涵養都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遂心覺得她應該走了,那八隻會放飛箭的眼睛叫她吃不消。

    連庭楓都不肯來,她這個替身的演出不必太努力。

    她緩緩退後。

    然後一溜煙跑掉,鬆口氣,當是完成任務。

    後邊有人叫她,不是醫生,就是律師,遂心佯裝聽不見,急步落樓梯。

    一個人無所求,真正痛快,像庭楓,可以瘋得找替工去見親父最後一面,就是因為毫無企圖,與她同父異母的三位哥哥不一樣。

    遂心開始真正欣賞這名不羈的少女。

    她回到宿舍,庭楓迎上來說:“謝謝你,家母以為我去過了,很寬慰。”

    遂心問:“可有人識穿?”

    庭楓搖搖頭。

    “將來他們發覺貨不對辦——”

    “誰還會再去見他們!”

    “不久將宣讀遺囑。”遂心提醒她。

    “我幫同學做功課已經夠開銷,又多朋友接濟,我不怕。”

    遂心由衷地說:“庭楓,我愛你。”

    “來,給你獎品。”

    她撥開手掌。

    遂心看到兩顆小小的白色藥丸。

    她惡向膽邊生,一手抓起扔出窗外,庭楓嘩嘩叫。

    “毒藥會殺死你。”

    庭楓回罵:“你這人神經有問題。”

    “你也提供給妙宜?”

    庭楓說:“沒空睬你,我下樓去找回來。”

    她披上外套奔下樓去。

    遂心回房去。

    來自阿勃達省的答案到了。

    “關督察,閣下要找的資料如下:圖片所示船屋本省註冊,編號一五四六,現時停泊在西北省域的大熊湖,船主湯默斯曉諾陳,請問貴署對此人有什麼懷疑,我們願意協助調查。”

    屋主是華人。

    遂心抬起頭,這是多麼奇怪的一個人,擁有這樣獨特的生活方式。

    她即時回覆電郵,感謝阿省警方,並且表示,暫時尚未需要任何協助。

    她的電話響了,是庭楓的聲音:“遂心,請到飯堂等我,有要緊事商量。”

    “有什麼話,在電話裡說一樣。”遂心說。

    “你出來我們當面講。”庭楓回答。

    遂心只得收拾一下桌面,步行到飯堂去,買了一杯咖啡,喝一口,聽見手提電話響,她放下杯子,自口袋裡取出電話。

    “楓子,你在哪裡?”

    那邊沒有聲音。

    遂心立刻警惕,馬上抬起頭,有一個身影接近過她又擦過,她即時按熄電話。

    她決定不再等庭楓,飯堂里人太擠,她又喝多一口咖啡。

    所有學校飯堂的咖啡都似洗碗水,顏色倒有三分似,卻只有苦味。

    她走到大門,忽然輕輕站停,啊,不妥,遂心發覺她心跳加速,暈眩、嘴角不能控制地流出涎沫。

    不愧是警務人員,她鎮定地靠牆站住,取出手提電話,按下緊急鈕報警,手指已漸漸麻痺。

    有人立即回覆:“關督察,你身在何處?為何按緊急號碼?”

    遂心頭腦還有片刻清醒,可是舌頭已腫起,不能說話。

    她聽得對方說:“關督察,我已開啟衛星追蹤系統,請等候支援。”

    她倒在地上。

    她看見庭楓趕來扶起她,“遂心,你怎麼了?遂心,你沒事吧。”

    遂心充滿懊惱。

    真沒想到會在校園裡中計遇害,太不值得,街頭森林,槍林彈雨,都存活下來,這次如不幸喪命,會被同僚取笑。

    她胃部劇痛,扭曲四肢,那種痛令她神智漸漸升華,去到另外一個境界。

    她失去了知覺,可是卻不是進入黑暗,她另外有種意識。

    關遂心發覺自己來到一個七彩繽紛的花園,有人在她頸後呵氣。

    她轉過身去,她所愛慕英俊的他站在她面前,她倚偎過去,雙臂纏著他的腰,面孔貼住他胸膛,心裡有難以形容的極樂興奮。

    他溫柔地親吻她,遂心聽見自己輕輕說:“更多,更多。”

    他抱緊她,遂心又說:“緊些,再緊些。”

    這種快樂叫遂心落下淚來。

    旋轉的感覺一直把她帶到深淵,像是有人無比憐惜地掐住她脖子,一路緩緩用力,她在毫無痛苦下窒息,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關遂心才真正甦醒。

    她睜開雙眼,立刻知道自己躺在醫院裡。

    可是,她有一絲惆悵,眷戀剛才的夢境。

    有人探過頭來,“關督察,甦醒了,總算福大命大。”

    這是黃江安。

    遂心沒有力氣說話,只勉強牽牽嘴角。

    “遂心,你著了道兒,如果生活在武俠小說世界,早已成了包點。”

    遂心點點頭。

    “你的咖啡被人放進五克以上氫基丁酸,即俗稱GHB的麻醉藥,五分鐘就上腦,產生幻覺、渴睡、神志不清,若不及時救治,血壓與體溫均會上升,導致心臟停頓。”

    遂心不出聲。

    “你心目中可有疑犯?”

    遂心呵出一口氣。

    “誰約你在飯堂等?期間你可有離開過桌子?可憐的遂心,一直叫女學生萬分留神提防迷藥,這番自己卻中了圈套,英名喪地。”

    遂心被嘲笑到臉都黃了。

    她黯然,害她的會是庭楓嗎?如果是,太叫她傷心了。

    遂心變了,她從一個剛強的警務人員變成溫情的學生。

    “遂心,上頭決定叫你離開校園,你可以好好休息,內應外合,我們已經掌握證據,可以將毒販繩之於法。”

    遂心輕輕說:“他們喜在停車場出沒。”

    “是,我猜想你的身分已經暴露,所以歹徒乘機給你一個教訓。”

    “是我太不小心。”

    “好好休息。”

    黃江安走了。

    案頭有同事送來的鮮花水果。

    遂心四肢無比痠軟,她剛想瞌上眼,看護進來輕輕說:“一位丘小姐,說是你的同學,想見一見你,在外頭等了半日。”

    遂心說:“請她進來。”

    庭楓進來,雙目通紅,一言不發,伏到遂心胸前流淚。

    遂心輕撫她的頭髮。

    “不是我,請相信不是我。”

    遂心知道不是她。

    “我略遲一會到飯堂,看見你已經倒在地下,扶起你不久,警察與救護人員已經趕到。”

    “我知道不是你。”

    像留堂的孩子看到家長來接,庭楓哭出聲來。

    當然不是她。

    下毒藥的人,可能永遠都找不到,有人恨她礙事。

    有人同樣嫌周妙宜嗎?

    看護進來,“請勿激動,請讓病人休息。”

    庭楓揉著雙眼出去了。

    遂心閉上眼睛,渴望回到適才那綺夢裡去,只是不能夠。

    啊!她心驚肉跳,這是那麼多人甘願服毒的原因吧。

    那種藥,竟可以令她產生那樣極樂的幻覺,可怕!

    第二天,陸續有同事來探望,遂心平靜下來。

    巢劍飛搖頭說:“遂心,你這樣瘦了。”

    遂心輕輕答:“校園裡,吃得差。”

    “我家女傭極會做菜,我叫她去你家服務個把月,保你長肉。”巢劍飛說。

    遂心說:“我想向你申請離境。”

    “去什麼地方?”

    “加拿大西部。”

    巢劍飛放心了,“那裡是清平世界,適合靜休,我批你兩個星期假。”

    遂心一出院,就買飛機票出發。

    黃江安來送她飛機,帶著一具衛星電話,交到她手裡。

    “你是去尋找那艘船屋吧。”

    遂心點點頭。

    “遂心,為何似著魔般追蹤此案?種種跡象,都指向自殺案件,你當心。”

    “假使是自殺,你應當放心才是。”

    “遂心,心魔最難敵。”

    “我是一名警務人員。”

    “但是與周妙宜同樣地孤寂內向。”

    遂心像是聽到笑話一樣哼出來:“我內向?”

    黃江安看著她,“有人知道你的心事嗎?”

    遂心不出聲。

    “速去速回,這具電話或許可以幫到你,隨時同我們聯絡。”

    遂心與他擁抱一下。

    黃把雙手插在口袋裡看牢她,“快找個男朋友,別辜負這一副好身材。”

    他身邊的電話響起來,他一聽,滿臉笑容:“抓了八個人,搜出成千顆藥丸,關督察,你又立了功,回來封賞。”

    遂心笑笑,步入候機室。

    十多個小時後,她在阿省愛門頓下飛機,到了警局,說出來意。

    當值的警官查核過她的身分無誤,對她十分客氣。

    “找到住所沒有?”

    “我有朋友在此。”

    “你有事可請教安妮。”

    “謝謝你。”

    她追蹤陳曉諾的船屋所在。

    這間屋,為著自身安全起見,必向當局報到,有了註冊號碼,不難追尋。

    它已經離開了大熊湖,現時,停泊在同一個省份,北緯約五十度的大奴隸湖裡。

    天氣冷了,大熊湖一半在北極圈內,恐怕已經結冰,它南遷是很理智的事。

    安妮是一個年輕的警務人員,已經升到中士,身段略胖,金髮藍眼,和藹可親,健談。

    她斟一杯咖啡給遂心,問道:“尋人?”

    遂心點點頭,“請問怎樣去大奴隸湖?”

    安妮不置信,“你,北上?”

    那樣瘦削,弱不禁風,跑到偏僻北部去幹什麼?

    遂心追問:“你去過那裡沒有?”

    安妮老實地搖搖頭,“對不起,我是一個城市人,但是真的要去,也難不到你,先乘小型飛機到史密夫堡,然後租一種叫海鴨的水陸兩用飛機,可直抵湖區。”

    “風景一定極美。”遂心說。

    “那當然,那是冰河時期留下湖泊之一,面積比安省的安大略湖及伊利湖還大,你若喜歡大自然,絕對不會失望。”安妮說。

    遂心點點頭。

    安妮看著她,“今晚你睡什麼地方?”

    “還沒著落呢。”

    “到我處來吧,一人一房,床與早餐,每天六十元。”

    “好極了。”

    真爽磊,遂心希望好好學習這種脾性。

    “北上奴隸湖,你還需要添置若干裝備。”

    “請多多指教。”

    下班後安妮先把遂心帶返小公寓,設備簡單,但樣樣齊全,收拾得十分乾淨。

    遂心微笑,“我請你吃晚飯。”

    安妮大喜,“可否叫我男友也出來?”

    “歡迎之至,一共幾名?”

    安妮一徵,沒想到華女也會這樣幽默,不禁也笑,“一個夠了。”

    她陪遂心去挑禦寒應用衣物。

    安妮在行,有她做顧問方便得多,遂心大開眼界,原來先進寒衣全部防水、輕軟方便。

    她忠告:“一定要穿暖。”

    遂心答:“明白。”

    安妮好像還有話說,略見忸怩。

    遂心問:“還有什麼事?”

    “我男友侯活說,鳳凰城飯店的魚翅最好吃。”

    遂心笑說:“沒問題。”

    安妮看著她:“噫,你真豪爽豁達。”

    “出外靠朋友,來。”

    那侯活是個大塊頭,任職消防隊長,老實熱誠,非常喜歡吃粵菜。

    今日洋人吃中菜已相當嘴刁,是個食家,懂得叫蒸釀豆腐這種菜式。

    遂心叫了一桌好菜請他倆。

    安妮不好意思,一直說:“夠了夠了。”

    遂心說:“不要緊,這咕嚕肉可以打包。”

    安妮說:“侯活,你告一日假陪關到史義夫堡吧。”

    遂心連忙說:“不用客氣,我也是警務人員,我自己行。”

    侯活笑說:“記住兩件事,勿乘順風車,也不要讓任何人乘順風車。”

    遂心十分感動,“謝謝忠告。”

    酒醉飯飽,三人離開飯店。

    途中侯活問:“你去大奴隸湖,沒有危險吧。”一頓飯吃出感情來,語氣關切。

    遂心想一想:“我會很小心。”

    “你可需要手槍?”

    遂心鄭重考慮了一會,“不,我想不用。”

    “保重。”

    遂心點點頭。

    第二天早上她出發了。

    她帶著一隻新買的大背囊,把行程清楚告訴安妮:“我會每日同你聯絡,如果黃江安督察問起我的行蹤,可據實告訴他。”

    “黃是你男友?”安妮問。

    “他才不會看中我。”遂心回答。

    安妮笑說:“華人說話真夠修養,換了我,我會說:‘他不是我那杯茶。’”

    遂心笑,“也不是我那杯咖啡,更不是我那杯紅酒。”

    “你喜歡怎麼樣的男人?”

    “深深愛我的男人。”

    安妮哈哈大笑起來。

    遂心包了一架小型水陸兩用飛機出發。

    飛機駕駛員年輕英俊,穿著一件二次大戰時美空軍皮夾克,背脊上有中文楷書寫明軍人身分,如遇急難,盼中國人民救助,夾克裡子上印有中國雲南省地圖。

    他看見清麗的關遂心,雙眼一亮,已經決定要結交這名華裔女子。

    他殷勤地說:“你叫我森遜就行,可要坐在副機師位上?”

    遂心點點頭。

    飛機起飛,約兩小時旅程,遂心一路上只看見密密松林,綿綿不絕,遂心從未見過那麼多樹木,十分豔羨。

    一路上也有比較細小的湖泊,湖邊有房舍,自高處看下去,像童話中屋子一樣。

    遂心無比訝異,若不是接辦了周妙宜案,怎麼會來到這個美麗的省份。

    小型飛機低飛,翼旁有雁群擦過,風景奇趣,都不像真的世界。

    飛機穿過棉絮般雲層。

    森遜說:“天氣好,你運氣也好。”

    遂心嗯了一聲。

    “是約了人去釣魚嗎?”

    遂心訝異,“有人常去釣魚?”

    “大把鱒魚。”

    “誰有這樣閒情逸致?”

    “我們喜歡大自然。”

    遂心又羨慕起來。

    在飛機上喝了一杯熱可可,森遜說:“看。”

    啊,遂心看到了大奴隸湖,它是個呈不規則圓形的大湖,相信在湖中心不一定看到岸邊,鳥瞰下去,湖水碧藍,像大地鑲了一面明鏡。

    遂心讚歎不已,“真不枉此行。”

    “請問在何處降落?”

    “我在找一間船屋。”

    誰知森遜忽然問:“可是陳的船屋?”

    “咦,你認識他?”

    “上星期我才替他送幾罐油漆來,收到了,他說顏色不對,今日我又替他買了正確的顏色。”

    “太好了!”

    森遜看了女乘客一眼,有點氣餒,“原來你千里迢迢是來找他。”

    遂心笑笑。

    “你確實與他很相配。”

    遂心靈感來了,她問:“你還試過接載別的女客來看他?”

    森遜答:“是你先問,不是我多嘴。”

    “你請說。”遂心說。

    森遜卻說:“陳時時招呼親友。”

    “有無一位大眼睛的周小姐?”

    遂心出示周妙宜的照片。

    “對,我見過她,但是這位小姐沒有乘過我的飛機,也許她走陸路,但我肯定在甲板上與她打過招呼。”

    遂心點點頭,“陳與她可算親匿?”

    森遜答案直接:“他們是戀人。”

    飛機盤旋一下,遂心看到那間浮在木筏上的屋子。她從心坎裡愛慕起來。

    只見小艇就泊在木筏旁,一座約千多平方尺的屋子就在湖上盪漾。

    湖畔山上已有積雪,說不出的詩情畫意,住在這種地方的人,一定像個神仙。

    飛機緩緩在水面降落。

    森遜打開窗戶,大叫:“陳,陳!”

    有人自大門走出木筏,朝他們揮手,這就是陳曉諾了,他穿白襯衫卡其褲,高大英偉,這時,兩隻金毛尋回犬跑出來奔向飛機。

    森遜把飛機駛近木筏。

    “陳,有人來探訪你。”

    遂心探出頭去。

    陳曉諾一看,怔住。

    他又驚又喜,一句“妙宜”像是脫口而出,可是機靈的他眼尖,立刻看真切了,知道那是另外一個女子,不禁有一剎那黯然失神。

    他表情上這微妙的變化,都落在遂心眼底。

    聰明人碰見聰明人了,不用講話,幾個眼神,不知說了多少。

    機艙門打開,遂心探身出去,陳曉諾伸手過來接她。

    接著,森遜把運來的物資卸在木筏上。

    他低聲對遂心說:“有什麼事,儘管叫我。”

    遂心想付他運費,陳曉諾過來拍拍他肩膀:“算我的帳上。”

    遂心一怔,呵,最後一個騎士,願意替女生付帳。

    森遜把飛機駛走了,整個湖泊恢復寧靜。

    陳曉諾看著她微笑,“尊姓大名,素昧平生,有何貴幹?”

    遂心笑出來,“我想來借宿幾日,不知可方便,你家眷會否反對?”

    他指指金毛尋回犬,“我唯一家人。”

    “那麼,打擾你了。”

    她走到木筏另一頭去,忽然覺得有灰塵飄落眼前,她本能地伸手去撥開,可是那灰塵拂之不盡,像是無窮無盡的棉絮,電光火石間,她明白了。

    仰起頭,只見天空上鵝毛般大雪靜悄悄飄下,落在她身上。

    下雪了。

    遂心不是沒見過下雪,但是今日這情況真叫她瞠目結舌。

    她有種感覺她餘生也不會忘記此情此景。

    遂心像個孩子般張開嘴伸出舌頭去迎接雪花。

    一人兩狗,在木筏上團團轉。

    陳曉諾把日用品搬進木屋內,出來找客人,卻看見她在雪下手舞足蹈。

    他不禁抱著雙臂看著她微笑。

    這個不速之客究竟是誰?

    雪愈下愈大,木筏上已積著薄薄一片,陳曉諾揚聲:“請進屋來喝杯熱可可。”

    遂心鼻子凍得紅咚咚,笑問:“可有冰凍啤酒?”

    “請進舍下參觀。”

    進了大門,遂心脫下外套、帽子及手套,抬頭一看,不禁怔住。

    屋內起居室同所有住宅一樣,應有盡有,熊熊爐火,梳化地氈,一點不覺簡陋。

    她走進廚房,看到所有現代設備,不禁嘖嘖稱奇。

    她轉頭問:“發電機在什麼地方?”

    陳曉諾笑,“你真好奇。”

    遂心喃喃說:“好奇心會殺死貓。”

    “這是我的工作室。”

    遂心一看,完全佩服,一室最新通訊設備,“陳,你做哪一行?”

    “你猜呢?”

    “原先,以為你是畫家,要不,是一位作家。”

    陳曉諾啞然失笑。

    遂心這時才發覺他身形極之健碩,遂心本身已經不矮,他卻還要比她高大半個頭。

    他說:“不!我靠電腦買賣股票賺取利潤。”

    “什麼?”

    遂心極端失望,這樣浪漫詩意的生活背後,有著如此傖俗的營生,實在意想不到,世事往往如是,遂心覺得荒謬絕倫,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陳曉諾不以為忤,仍然微微笑,取出香檳招待不速之客。

    真是,遂心想,這樣詩意的生活背後非得財雄勢厚支撐不可,否則誰支付飛機送來日用品的帳單。

    像她,此刻活像一個天真爛漫的美術系學生。實際上,卻是一名實事求是的警察。

    她嘆口氣,走到窗前,看天際的大雪。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遂心脫口答:“尊姓大名,我叫大名。”

    陳曉諾仍然不生氣,“大名,過來看看你的客房。”

    “你不問因由招待我,謝謝。”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房間有一扇大窗,對牢湖泊,百看不厭,遂心問:“打算在這裡過冬?”

    “正是。”

    “在此良辰美景之下,是否可以找到投資靈感?”

    陳曉諾笑笑,“你梳洗休息,準備吃晚餐吧。”

    真是奇人,獨自住在這間船屋上,難道不怕寂寞,抑或,一直有不少女生像周妙宜前來探訪?

    遂心看到案上有一張照片,正是周妙宜與他的合照,在照片中,他與她在木筏上散步。遂心凝視照片良久,決定有機會試探陳曉諾。

    遂心倒在床上,絲毫沒有防範那樣睡熟。

    陌生城市、陌生人、陌生房間,她居然一點不怕。

    這已不是關遂心的性格,這太像周妙宜了。

    陳曉諾走進來,替她輕輕蓋上毛氈。

    陳曉諾回到工作室,坐到電腦熒幕前看牢股市價位上落,比較與上午入貨時差價,剎那間決定出貨,按鈕成交,他看到所賺利潤數目,輕輕舒出一口氣。

    是,他在這方面有令人羨慕的才華,故此一早在證券公司退休,優哉遊哉,享受寂寞。

    如果有人問他每日工作多少小時,他會回答:三分鐘。

    他心目中設個固定數目,賺夠開銷即刻全身而退,決不留戀貪心,加上對市場瞭如指掌,百戰百勝。

    他悄悄取過那幀與周妙宜合照的相片,坐到梳化上,半晌,也盹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隻手輕輕撫摸他的額角,他睜開雙眼,看到是新來的人客。

    “這女孩是誰?”

    他據實答:“與你一樣,是一個流浪兒,她叫妙宜,暑假揹著背囊,在露意思湖畔漫步,我剛巧在碼頭接載淡水,遇見她,攀談起來,她躍上木筏,就那樣,我們共同生活了一個月。”

    “你愛上了她?”

    他坦白承認:“是,但不願犧牲個人自由,她還在讀書,不能長久陪我,我也不甘心與她到岸上生活。”

    “你對她身世十分了解?”

    “剛好相反,一無所知,我們不談現實世界,戰爭饑荒、天災疾病,與我一點也不相干。”

    遂心看著他,“經濟不景,股市大跌,也毫不相干?”

    “大名小姐,”他笑了,“一聽就知道你對市場是門外漢,淡市時買跌,一樣可以大賺呀。”

    遂心點頭,果然厲害。

    “九月中,她悄悄離去,與我失去聯絡。”

    “看樣子你十分懷念這個女孩。”

    “常常懊惱惆悵。”

    “真想找她,也不是太難的事。”

    “有一日決定上岸,我會找她。”

    遂心嗤一聲笑,“人家渴望上岸,你卻畏懼陸地。”

    他躺在長梳化上,伸手握住遂心的手。

    “你是誰,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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