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亂
頭頂是銀盤似的圓月,螢火蟲在夜裡輕輕的跳舞,將黑暗點綴得格外美妙。我坐在山坡上,小小的身軀裡蘊藏小小的願望。
我不要練武功。
我不要見到孃親。
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彷彿我依然是那個小小的孩子,在桃源村的山坡上,不曾離開。而今這些願望都實現了,我卻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這也許就是每個人成長所付出的代價。孃親美麗的容顏又清晰的浮在眼前,笑容清淺,溫潤的手指劃過我的臉。
“月見,你在想什麼?”繁兒激動的指著遠處茫茫的雲際:“飛天姑姑的金如意太厲害了,我們在雲彩上面飛呢!”
夜小三和繁兒表現出了驚人的一致,大呼小叫,偶爾有鳥從旁邊飛過,被他們嚇得驚慌失措。林晚櫻柔弱的靠在燕千秋的身上,唐雙修眼眸遙遠深邃,有種我看不清的東西在浮動。想起飛天姑姑的話,二十年後梅花仙身邊的人會一個個罹難,眼前的我們會不會一瞬間就灰飛湮滅呢?
祭月國的輪廓就在腳下,綠蔭蔭的一片樹木中掩映著雙層的竹節吊角樓。皇宮在城市的正中央,皇宮裡的火把燃燒成魔鬼的臉,與周圍恬靜美麗的莊園相比顯得格外猙獰。金如意停在皇宮附近的竹林,它是有靈性的神物,唐雙修拍拍它的身子說,你辛苦了。它這才化成小巧的如意消失在眼前。
“我們這麼多人一起出入太招搖了。城裡多的是斷腸人的耳目,我們六個人不如分三路入住客棧,營救林鐵匠的事還要從長計議。”唐雙修的提議得到了眾人的響應。
這句話正中林晚櫻的下懷,開心的說:“我與燕大哥扮夫妻,我們這樣般配,定是不會引起別人懷疑的。”
繁兒抱緊我的胳膊:“我與月見本來就是姐妹,小三就扮雙修哥哥的書童好了。”
“不行!”
“不行!”
夜小三和唐雙修對看一眼,唐雙修端出兄長的架子拿扇子打繁兒的頭:“你這個冒失鬼,遇事就知道硬拼,月見跟你在一起太危險了。小三的鬼點子多,又是你的徒弟,還是你跟他一路。”
繁兒的嘴巴撅得高高的,但是唐雙修出於安全的考慮這樣安排,她也沒什麼意見,只能在夜小三得意的笑容中妥協。
皇宮附近的客棧住的大多是俠客和路過的商人,還有從附近村莊趕來的參加祭祀的國民。一年一度的祭月,國王將在祭祀臺上誠心用鮮血求月亮保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被祭祀的大多是心地虔誠的善男信女,他們認為這樣死去,是一種榮耀,國民將永遠記住他們的名字,世代傳誦。
客棧裡再客滿,有銀子打發也不成難事。我們只撈到一間上房,燕千秋和繁兒住在對面的客棧。一推窗戶就可以看到彼此的身影。林晚櫻肯定很愛燕千秋,否則不會穿得如此妖嬈在他面前風情萬種。我關了窗戶輕輕的嘆息。
“後天就是八月十五,你好好休息,我要想個對付斷腸人的辦法。他即使拿到了女媧補天石和上古神卷也不會放我們離開。”唐雙修沏了杯香茗細細品嚐。
“飛天姑姑臨行時跟你講了什麼?把女媧補天石給你了對嗎?”我自責的皺眉:“都怪我,飛天姑姑肯定很傷心。”
“你不要自責了,飛天姑姑只是……怕你後悔而已。不過,你應該不會後悔的。”唐雙修苦笑著搖搖頭。
“飛天姑姑跟你說了什麼?為什麼會後悔?”我只覺得不安,貌似他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所以總是望著我發呆神情恍惚。他坐在窗前的梨木方桌前,面目溫潤氣宇不凡。我一時被自己的眼睛迷惑,心慌意亂的奔過去握住他的手:“你怎麼了?”
“我只是想多看你兩眼,記住你的樣子。”唐雙修的手指摩挲著我的臉頰,眼神里都是我不懂的留戀。
梅花仙身邊的人會一個一個的罹難,悲慘的死去。
林晚櫻會死,而且,八月十五之前就會死。
我的心彷彿在沼澤了掙扎,越掙扎越深陷,緊張得喘不過氣。許多許多的疑問在心裡糾纏著,像糟雜的髮絲。唐雙修的手指揉開我緊皺的眉心:“去休息吧,等到天亮,我們還要想辦法對付斷腸人。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經很曖昧了,這樣靠在一起,嘖嘖,最難消受美人恩……”
他的話峰一轉又輕佻起來,我這才發現自己趴在他的膝上,臉一紅,匆匆的起身。
“懶得理你了,你就睡椅子上吧。”
“你不怕半夜身邊多了個英俊的男子嗎?”
“你敢!”
這一夜總是多夢,我一個人在梅林裡,聽到唐雙修呼喚的聲音,我卻怎麼也找不到他。月見,月見,他的聲音越來越淒涼。我忍不住哭了起來,臉頰有溫潤的觸感,耳邊有溫熱的聲音,月見,不要哭,還有許多事等著你去做,一定要堅強起來。
我驚叫著醒來,白帳被風掀起一角,窗外已經大亮。唐雙修並不在房間,桌前留了字條:我和燕千秋去追繁兒和夜小三,你自己呆在客棧要小心,不要出門。
流離
對面的客棧,林晚櫻住客房窗戶沒關,隔著街道看到她焦躁的走來走去。終於還是我耐不住性子跑去對面找她,一見到我,滿腹的牢騷立刻找到了宣洩口。她的娥眉因為憤怒而倒聳著:“瞧你交的好姐妹!我早就覺得那個繁兒和夜小三怪里怪氣的,原本他們是一夥兒的,偷了上古神卷就沒了蹤影。”
“不可能,繁兒不可能偷上古神卷,她如果和夜小三是一夥兒的,根本就不會從夜小三手裡把上古神卷搶過來。”這根本不可能,繁兒天真可愛一心把我當姐妹。那種真正的愛是不可能偽裝出來的。
“呸,到現在你還在犯傻,這是你的那個好姐妹留下的字條。你自己看看吧。”林晚櫻手中的信紙被飛刀類的武器戳成兩截。
“我不識字。”我搖搖頭,腳下一個趔蹶險些跌倒:“我還是不相信繁兒會這麼做,肯定是有人陷害她,我去等唐雙修回來。”
“林月見!你不要逃避事實!繁兒的確和夜小三偷了上古神卷。夜小三是巫族的人派來協助繁兒偷上古神卷的,繁兒一開始不知道是族裡派的人,所以才搶回神卷。現在他們的確把神卷偷走了。繁兒在信裡寫的非常清楚,巫族是被火神祝融守護的,所以火神祝融的上神古卷理應歸他們所擁有。其實是她的母親派她來的,並不是她逃出來的。你既然不認字我就告訴你,她說,從此,你們姐妹恩斷情絕。若想要回上神古卷,除非她死。”林晚櫻用力搖我的肩膀,搖得我七零八落,兵荒馬亂:“你被騙了,她騙了你的感情,也等於殺了我們的父親。”
我想起第一次在沙漠裡看到繁兒,她穿著青色的短褂,全身掛著明晃晃的銀飾,走起路來一蹦三跳,臉上總是掛著天真的笑容。
月見,我們以後就是姐妹了。
她的聲音還在耳邊縈繞著,我捂住耳朵,可是她的聲音無孔不入,將我的心一寸一寸的撕成碎片。
“我這就去找她,我要問她為什麼要騙我。”我推開客棧的門往開跑,心裡的悲傷需要一個缺口,我需要一個解釋。終於在附近的竹林,我的衣袖被林晚櫻扯住。她跑得面色嫣紅呼吸困難,突如其來的一巴掌還是令人清醒不少。
林晚櫻說:“你夠了!我們現在應該想的是,無論燕大哥他們能不能追回上神古卷。我們都要救出我們的父親。”
看我愣在那裡,林晚櫻繼續說道:“你以為只有你想救父親嗎?我是恨孃親,她早早的拋棄了我,讓我吃盡了苦頭。我也恨你,把對死去的孃親的那份恨強加在你身上。但是我沒想到父親還活著,我要親口問問他,難道那把劍真的比自己的骨肉還重要嗎?難道他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後悔過嗎?”
“算我拜託你,不要那麼笨了好不好?現在最主要的是把那個混蛋父親救出來。然後才是找你那個混蛋姐妹算帳!”
林晚櫻眼底噴湧的眼淚和悲傷讓我無所適從。我想我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姐姐。也許是因為她的恨太強烈,所以掩飾住了她內心深處的愛。
沒有愛,哪來的恨呢?
我猛然覺醒,喃喃的喊:“姐姐……”
“我們回去吧,說不定燕大哥已經把那兩個滾蛋抓回來了。”林晚櫻又恢復了冷豔的面容:“你給我起來,別像個受氣包似的,看著就生氣。”
她像拽一堆破布將我從地上拽起來,胡亂的用袖子幫我擦乾淨臉上的淚。這種感覺像極了小時候因為練劍哭鼻子,孃親用柔軟的衣袖替我擦眼淚,連觸感都是一樣的。
“姐姐,對不起。”
林晚櫻尖尖的指甲掐到我的皮肉裡:“你知道就行了。”還是個潑辣的模樣,我卻破涕為笑。林晚櫻也笑起來,一張嫵媚的臉浮現出動人的顏色。可是很快的,我們都笑不出來了,細碎的悠揚的笛聲響起來。在竹葉上坐在一個青衫長袖的白面書生,笛聲中有薄薄的殺氣蔓延開來。
那眼神是不會錯的,妖冶詭異,無處不在。
“百面魔君!”我將林晚櫻攔到身後:“你要做什麼?”
“好眼力,我喜歡能將我一眼認出的人,幸好,不是你死。”百面魔君從竹葉上躍下來,衝我們做了個揖:“兩位姑娘,今天我又要得罪了。”
“既然不是我死,那就是你死了?”我冷笑兩聲,故做輕鬆。
“我今天是來殺梅花仙的。今天是八月十四,梅花仙會在十六歲的八月十五月圓之夜蛻化成仙女。若今日不殺她,以後就殺不了她了。”百面魔君頗得意的用眼角斜睨著我:“你以為,憑姑娘那三腳貓工夫,可以救得了她嗎?”
林晚櫻藏在我的身後,結結巴巴的說:“百面魔君,你拿不到女媧補天石也不是我的錯。況且我們明天就會把東西交給你家主人了,你為什麼還要殺我?”
“要怪,只能怪你是梅花仙。”
林晚櫻會死,而且,八月十五之前就會死。飛天姑姑眼中隱忍的淚水在胸口氾濫開來。
“不可以。”我的心裡彷彿瞬間冰天雪地,百面魔君邪魅的微笑驟然在眼前放大,林晚櫻痛苦的呻吟聲撕裂了天空。
是血。
她依然很美,胸前的血液噴湧出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彷彿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佈滿了驚恐和絕望。
我用手去捂住那個血窟窿。我從來不知道人的身體內有那麼多的血,溫熱的,腥甜的。我簡直嚇傻了。百面魔君的竹笛上沾滿了血,他滿意的舔舔上面的紅色,表情在那一剎那僵硬。他的胸前,有大朵的紅色氾濫開來。
燕千秋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在他化成的青煙後,格外的猙獰。
唐雙修用手試試林晚櫻的鼻息,失望的搖了搖頭。
祭月
繁兒和夜小三帶著上古神捲逃得沒了蹤影,我跪在林晚櫻的墳前,黃色的紙錢隨風飄散。燕千秋把香燃上,青煙嫋嫋,白酒淋在黃土裡祭奠芳魂。臉上的淚已經幹了,似乎連心臟都被風乾,沒有力氣去悲傷。
“月見,你要振作起來,還有很重要的事情等著你去做。”唐雙修從背後握住我的肩膀:“也許你後你會面對更大的責任。能幫助你的只有你自己。”
“你們要離開我了嗎?梅花仙已經死了,所以你們要離開我了嗎?”我很平靜,可以做到心如止水,這一天內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接連的打擊讓我的心房迅速的堅硬起來。周圍的沉默反而讓我安心,掛在臉上的笑容倍加淒涼:“很好,不用陪我去死。我終歸要去救我的父親,即使在一瞬間被殺,也比苟且偷生好。”
“不!”唐雙修突然激動起來:“燕千秋不會離開你。因為,真正的梅花仙還沒有死。你才是真正的梅花仙。”
燕千秋茫然的瞳孔驟然凝聚,彷彿有清泉注入他乾涸的心靈。這應該是信念的力量。他的聲音如破土的竹筍:“這怎麼可能,逐月為什麼要騙我們?”
“飛天姑姑已經算出逐月那麼做的原因。因為梅花仙在十六歲的月圓之夜就會開啟仙智,所以想害她的人會在這之前突施殺手。她是個未卜先知的仙女,她知道月見在十六歲的時候會受到脅迫去找上古神卷,所以她把揀來的嬰兒養大,將她放到真正的臨仙鎮。這一切都是她之前安排好的。她十六歲的這一劫難必須有人代她受過。她只是想保護她和鐵匠的親生女兒,那就是月見。”唐雙修苦笑:“其實在來祭月國之前飛天姑姑就告訴我了,所以月見,燕千秋不會離開你。”
我是梅花仙。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覺得一切都是一個滑稽而可笑的夢。夢裡我們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夢裡我們四分五裂慘不忍睹。
“我要怎麼做?上古神卷被偷走了,明天我要怎麼辦?”
“也許這就是命中註定的。”唐雙修嘆口氣說:“幸好我們還有女媧補天石。”
回到客棧天已經完全暗下來,月亮只缺了小小的一個邊,皎潔得令人心驚。我嘆了口氣,唐雙修勸我休息,我只怕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又是物是人非。燕千秋在客棧的屋頂上休息,我們不時聽到瓦片輾轉的聲音。
“月見,你喜歡人蠻子對吧?”唐雙修突然說。
我將頭轉到裡面,模糊的說:“我現在不想講這些事情。”
“其實喜歡他也不錯,我就放心了。因為你愛哭,又麻煩,還總是讓人操心。如果單為一個你放棄我的如雲美女,也太委屈我堂堂天盲族少主了。我本以為人蠻子要陪你的惡姐姐一輩子所以才想要照顧你的。現在太好了,他會一直保護你,我就可以功成身退……”唐雙修越說越離譜,不知道為什麼話峰一轉,變得那麼陌生。
“我不會賴著你的,你放心好了。”我的心裡抽痛一下,停了半晌說:“天一亮你就可以離開,你本來就不應該為我涉險。你又不是我的誰,所以,我會過意不去。”
唐雙修不再講話,他的呼吸起伏有秩,隔著薄薄的紗帳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分明是盯著我的。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雖然是氣話,卻也收不回來了。我為什麼會那麼生氣。我不明白。我閉上眼睛命令自己不去想。
原來一個夜很快就會過去,彷彿只是眨了個眼,就被血淋淋的夢境驚醒。一個白日也在酒香中蹉跎過去,月亮漸漸的爬到天邊。
我換了乾淨的衣裳,畫了淡淡的妝容。這是我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見到我的父親。我要親口問問他我和姐姐都想知道的事實。
難道那把劍真的比自己的骨肉還重要嗎?
難道他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後悔過嗎?
我手中握了一把劍,很鋒利的劍刃,握著手裡有冰涼的觸感。燕千秋和唐雙修走在我們左右兩邊。彷彿一開始我們出臨仙鎮的時候,三個人,從沒有變過。可是我知道,這天之後,我們可能會有人死去,天人相隔。
燕千秋說,月見,我不會讓你死的。
可是那種即將分離的感覺那麼強烈,已經開始發生的預言。唐雙修一直在溫柔的望著我,眼神里彷彿有千言萬語。
我不懂,也不想懂。
祭月國的街道上已經擠滿了人,他們頭上戴著嫩竹子編的草圈,三步一叩的朝祭月臺趕。這是他們的盛會,卻是我們的難日。國民都擁擠在街道上,燕千秋抱著我在屋簷上飛奔。我偷偷的看唐雙修,他一直在微笑著。我突然有了微弱的罪惡感。
祭月臺上的劊子手已經擦亮了手中的刀。準備祭月的善男信女已經換好了潔白的棉外衣,帶著嫩竹子編的草圈,臉上帶著恬淡的笑容。他們將死亡看得又輕又美好。在眾多的善男信女中找了半天,始終沒看到長得像父親的人存在。
國王率領眾人三拜九叩,月亮已經升到正空。報時官宣佈:吉時已到。有一對男女從容的走上祭月臺,儈子手高高的舉起反著白光的刀。
“有客人遠道而來觀祭祀之禮,國王不應該隆重歡迎一下再開始嗎?”夜空中突然傳出渾厚的聲音,卻沒見到半點人影。安靜的人群發出驚恐的呼喊。
國王在祭臺上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不知我祭月國的祭祀驚擾了哪路神仙,可否獻出真身。”
“哈哈哈哈,我們算是老朋友了。我每年都來祭月國觀祭祀之禮,已經十幾年了。可是今日看臺上卻有幾個稀客,若不請他們上來,可要怪陛下招呼不周了。”
這應該就是已經等候多時的斷腸人了,他斷然不可能將我父親扔在善男信女中。乘著夜風,兩個美少俠帶著我飛到祭臺上。祭臺下的子民以為看到了神仙下凡,口中高喊著,保佑我祭月國風調雨順,國運昌隆。
蛻變
“斷腸人,我們把你要的東西帶來了,快把我父親交出來!”
“哈哈,你以為可以騙得過去嗎?林月見,你輸了,你丟了上古神卷,你丟了你父親的性命。”斷腸人的聲音不知從何出傳來,彷彿很近,又好象很遠。
“可是我還有女媧補天石。”我試著平復自己狂跳的心臟:“我們做筆交易。我把女媧補天石交給你,你把我父親放了,我保證一個月之內幫你找到上古神卷。”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梅花仙已經死了,你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想要從巫族手中拿回上古神卷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斷腸人的笑聲更猖狂了:“況且,我保證你做這筆交易會後悔。不如,我們就賭你手中的劍好了。”
祭月臺上的國王已經被護衛隊護送回宮,臺下的子民也嚇得鬼哭狼嚎的逃命。我的手突然被唐雙修輕輕的握住,笑聲清朗:“你想要怎麼賭?”
“假如她後悔了,她手中的劍就會碎掉。”
“好,我們跟你賭。但是在這之前,先讓我們看看你是人是鬼,讓我們知道鐵匠還活著。”唐雙修的呼吸明顯的急促。燕千秋的劍氣已經氾濫出幽藍的光。周圍頓時寂靜下來,不遠處的樓頂突然燃起了昏黃的燈籠,藉著微弱的光,斷腸人盤膝而坐。他長得並不可怕,反而有一種溫文而雅的氣質。“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魔。”。
鐵匠已經昏迷過去,被兩個黑衣人架著胳膊。
“的確是你的父親。是飛天姑姑形容的樣子,沒有錯。”唐雙修的聲音隱隱的顫抖,提高了聲音:“我和人蠻子去接人,女媧補天石在我的身上。一手交人一手交石頭。”
“很公平,那就請唐少主親自跑一趟了。”
我只感覺手骨都要被唐雙修捏斷了,隱隱的疼痛,他和燕千秋要施展輕功飛過去的時候被我拉住。
“不要去!”我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傻瓜,要好好的照顧自己。”他掙脫我的手,足尖旋轉,已經飄到幾丈之外。月色下,他的白衣飄飄,宛若英俊的神仙下凡。
燕千秋帶著鐵匠施展輕功飛過來。唐雙修卻留在對面,我扯著嗓子喊,又急又慌:“你在做什麼,把東西交給他,快回來。”
“月見,答應我,你不會後悔!”
“你說什麼!?”我豎起耳朵瞪大眼睛,還來不及反應,像是依然在夢境裡。唐雙修潔白的手指已經摳入了自己的眼睛。頓時,五彩的光輝款款蔓延,兩顆石頭散發出奪目的光。
不,那不是石頭,那是唐雙修的眼睛!
他痛苦的跪在地上,女媧補天石的光輝將他血紅的眼眶映襯得無比猙獰。
飛天姑姑的悲傷藏在眼底,她說。不可以,月見,若真的拿到女媧補天石,你會後悔的。若真的交出女媧補天石,月見會後悔,可能在自責和痛苦中過一輩子。
梅花仙身邊的人會一個一個罹難,悲慘的死去。
這是個無法逃脫的詛咒。
手中的劍在空氣中碎成一片片廢鐵。
“啊——”
“啊——啊——”
“啊——啊——啊——”我崩潰的捂住耳朵撕心裂肺的叫喊。燕千秋悲憤大叫一聲揮著劍殺過去。失去了眼睛的唐雙修被斷腸人揪出胸襟,一掌拍在他的胸口,鮮血從口中飛濺到空氣中。唐雙修如墜地的落葉震到幾丈開外。他的仙羽扇化成七隻仙鶴,叼著他的衣角悲鳴著消失在夜色裡。
天盲族的族人生下來,眼睛就是盲的。
飛天姑姑憐憫天盲族的幾乎被滅門的悲慘遭遇,用天上瑤池的仙石為天盲族的少主做了眼睛。
只是那並不是普通的仙石,是女媧補天時剩下為數不多的的碎石。
說好不會後悔的,可是劍刃還是碎裂。
燕千秋的武功的確深不可測,神通廣大的斷腸人雖然不畏懼,卻也不是那麼簡單。正空的明月驟然在頭頂亮起來。我看到自己的身體旋轉著漂浮到半空中。空氣中氾濫出梅花的香氣,有紅色的花瓣從手中飄落。
“梅花仙!”斷腸人根本不相信梅花仙還活著:“不可能,明明林晚櫻才是梅花仙。不可能!百面魔君已經殺了梅花仙。”
我感覺到自己的腰肢柔軟如初生的柳條,黑色的長髮瘋長到腰下,在夜風裡悽美的飄散。額頭滾燙得綻放出嫣紅的梅花。梅花狀的印記讓腦海裡無數的碎片一寸一寸的燃燒。
我是誰?
我到底是誰?
我是林月見……不……我是梅花仙!
我就是可以讓一切噩夢都結束的梅花仙!!
“斷腸人,我要你血債血償,受死吧!”手心裡飛出無數朵嗜血的梅花,花雨組成一把利劍朝斷腸人的胸口飛去。兩個黑衣人被蠻力扯到斷腸人身前,梅花劍穿過他們的身體,斷腸人已經沒了蹤影。
我癱在祭臺上大口的喘著氣。
“月見,你沒事吧。”燕千秋將我擁在懷裡,手指摩梭著額頭,滾燙的淚落在上面:“無論如何,我們已經救出了鐵匠。唐雙修不會那麼容易死的。他不會有事的。”
“他不是我的父親。”我站起身來,走向身邊那個已經醒過來的驚恐的中年男人。他臉上粘著一張人皮,揭掉後只剩下一張無辜的陌生的臉。
“我要去找唐雙修,無論他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他。”
唐雙修憂慮的聲音縈繞在耳旁。他說。我想要照顧你,給你安定的生活,陪你遊山玩水,離開這糟雜的塵世。最近我總會做一個夢,我夢見自己變成了瞎子,夢見你傷痕累累——
唐雙修,如果知道今日是這樣的結果,當日在亂花山莊,我就會牽住你的手,陪你遠走高飛。
我後悔已遲。
人已死,劍已亡,孤雁哀鳴,何處無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