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舜芳與呂一光坐在電臺的錄音間裡主持一個叫《聽你心事》的節目。
這個節目以時下最流行的問答方式舉行:聽眾把他們心中的疑難通過電話提出來,主持人以心理醫生自居,設法開解聽眾的煩惱。
難題是否真的可獲解決並不重要。
這個都會四處都是寂寞的人,能在收音機裡聽到主持人溫言安慰,已是一項收穫,對牢電話呢喃半晌,心靈平靜下來,這些聽眾也已心滿意足。
林與呂主持的節目相當受歡迎。
一般評語是,林舜芳有一把溫柔的聲線,意見溫和,總是勸人忍耐,而呂一光則較為剛毅,對聽眾的處境如同身受,有時候頗為激動。
兩個主持人配合得很好,一唱一和,電臺每天晚上的電話線應接不暇。
今晚他倆的工作已經開始了半個小時。
林舜若發覺拍檔精神欠佳,心不在焉。
在廣告時間她提醒他:“喂!阿呂,別嬉戲,請集中精神。”
阿呂用手抹一把臉,“我有點累。”
時間一到,舜芳連忙抖擻精神,對牢麥克風,用最親切真誠的聲音說:“通過空氣,與你們談話的是林舜芳與呂一光,節目叫《聽你心事》,現在我們繼續接聽聽眾電話。”
電話接通,是一位哭泣的女士,開口便說:“他要離開我……”聲音無比哀怨,如怨如慕。
林舜芳立刻說:“請你鎮靜下來,先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
那位女士充耳不聞,自顧自傾訴:“已經在一起四年多了,生活費一概由我負責,現在,他又找到另外一個女子,比我年輕,以及賺更多的錢……”
林舜芳說:“以你看來,這段感情還有挽回的希望嗎?”
這時,呂一光掏出手帕來,頻頻抹額角上的汗,他的面孔有點漲紅。
林舜芳警惕,在拍字簿上寫:“你身子不舒服嗎”,遞高給呂一光看。呂一光解開襯衫頸喉鈕釦,取過拍字簿,寫一個大大的“悶”字。
林舜芳一味敷衍那位女聽眾:“既然已經到這種地步,索性與他攤牌吧,叫他作出取捨。”
女士依然飲泣,“可是我愛他。”
呂”光在這個時候,忽然拍了一下桌子,大聲道:“你們兩個人根本不曉得什麼叫愛,愛是尊重,愛是容忍,愛裡怎麼會發生這樣醜陋的事!你們所知道不過是私慾──”。林舜芳慌忙按住拍檔,“這位女士,我們先聽一首歌,回來再繼續談論你的處境。”
待流行曲播出之後,舜芳厲聲問呂一光:“你今晚是怎麼了?想砸了飯碗嗎?”
呂一光瞪著舜芳,“你厭不厭,膩不膩?整個都市都是這種神經有毛病的人,撥電話給電臺,對牢陌生的主持,傾訴他們最黑暗最醜惡的私隱,又哭又笑,如瘋如癲──”
“一光,這只是一份工作。”
“我不想再做下去!”
“請你控制自己,至少做完今天,”舜芳警告他,“這是一個直播節目,請放點尊重出來。”
外邊控制室的職員已發覺有點不妥,按鈕問錄音間的主持,“沒有問題吧?”
舜芳連忙說:“什麼事都沒有,繼續做節目。”
那位女士仍守候在電話的另一頭,哭聲已止,聲音呢喃:“我不能離開他,他給我的滿足,不能在別人身上找到,相信我,那種感覺……”
舜芳似感染了呂一光的氣忿,忽然一改常態,冷冷地問:“那麼,你是自甘作賤,與人無尤了?何必打電話給我們浪費時間?你需要到心理醫生處好好接受治療。”
那位女士捱罵後並沒有掛綠的意思,她顯然已經服下興奮劑,格格聲笑起來,“讓我說下去,林小姐,我一向佩服你”
林舜芳沒等地講完,啪一聲把電話截斷,“另外一位。”
這時呂一光哈哈大笑,“罵得好,舜芳,我同你天天晚上坐在這裡聽這種骯髒電話,那些猥瑣的言語進了耳朵又洗不出來,真是虐待,這類電話若是打到尋常住宅去,事主可以即刻報警求助,而你我卻還得溫言安慰那些變態的人,我真想不出還有什麼職業比這更可怕。”
控制室想截住這番話已經來不及。
外頭大亂,“呂一光,你是怎麼了?”
“馬上中斷節目,改播音樂。”
“快去叫上司,出了亂子了!”
“呂一光,你馬上出來。”
“還有你,林舜芳,你們倆立刻離開直播室!”
呂一光衝動地去鎖上錄音間的門,“豈有此理,把我們當什麼!”
林舜芳溫言說:“打開門,我們出去。”
呂一光受她聲音感動,“好,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林舜芳答:“你說得對,這種節目做多了,主持人先會瘋掉。”
呂一光打開錄音間的門走出去,看見上司老曾叉著腰瞪著眼睛咬著牙,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他身後的小張及小方立刻竄進錄音室,代替了林舜芳和呂一光。
他倆丟了差使,可是節目持續下去。
回家途中,林舜芳在車上扭開收音機,這是另外一個電臺,可播放著類似的節目。
聽眾的電話接通:“我今年廿四歲,可是有三個女朋友,其中一個是我母親的同學,今年已經四十二歲,我們相處奇妙無邊,嘻嘻嘻……。”
節目主持人是個年輕女子,聽到那淫褻的笑聲,不怒反笑,搭腔道:“你其餘那兩個女朋友又是什麼年紀?”
林舜芳關掉收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