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他擁著被睡個夠,然後,在互聯網上與芬蘭的一名網友對棄圍棋,輸得心服口服。
晚上睡在床上,鼻端彷彿聞到諸位女性訪客身上的香氛,子晴用一種鈴蘭香皂,朱致身上有玫瑰花味……
大文輕輕祈禱:“其實,我已經準備好,你要帶我走,我隨時可以走,我不會驚嚇,因為即可與父母及大哥團聚,這並不代表我有輕生之間,如果你讓我第二天醒來,那麼,請賜我勇氣生活。”大文悠然入夢。
假期過得最快,晃眼即過,大文卻欣然上班。
聖誕裝飾已經拆除。大文好不想念那吊在天花板飛來飛去的天使,此刻他覺得冷清。
同事問他:“大文,你不結婚,老了怎麼辦?”
大文反問:“如果結了婚,老了又怎麼辦?”
同事沾沾自喜,“有老伴呀,她會燉湯煮菜,陪我閒話家常,兩老到公園散步,或去探訪兒孫。
大文問:“疾病呢,意外呢,生命無常。”
“啐,大文,你什麼都好,就是悲觀。”
有人搭嘴:“那麼悲觀,卻又比誰都勤工。”
又有人說:“如此習慣,卻不圖升級。”
眾人大笑,“你說陳大文是否怪人。”
大文懶得理會他們,把堆積如山的郵件推上頂樓。
一走近總裁室就覺得不妥。
只見兩個秘書像熱鍋上螞蟻般踱步,總裁室門緊閉,可是聽見有一男一女在裡邊吵架,而且,看樣子,已經對罵了一段時間。
只聽見嘩啦一聲,有人開始摔東西,總裁室裡有許多玻璃擺設,摔起來不可收拾。
一個女子尖聲叫:“洛基安,三年零八個月,你就那樣子打發我?我要全世界知道你是畜牲!”
大文呆住,他同那兩個秘書一般吃驚,這種話,聽到都是死罪,她倆留不是,走也不是,所以才那樣著急。
男聲屬於新老闆洛基安:“你不要以為吵到這裡我會怕,我此刻就走,你愛摔什麼就摔什麼好了。”
女方忽然靜下來,然後,只聽到轟隆一聲,有什麼倒下來,洛基安慘叫一聲。
神像,是那尊巨大猙獰的神像摔成一萬片。
那女子大聲尖笑起來,那笑聲卻比哭還難聽。
接著,女子也開始嚎叫:“你,你恨我,來人呀,洛基安殺人。”
秘書顫聲說:“阿文,你推門進去看看,我馬上報警。”
大文知道情況危急,撞開門進去,只見總裁房似刮過龍捲風,一地碎片。一男一女臥倒在地,渾身是血,觸目驚心。
大文眼尖,看到他倆只是皮外傷,但是又怕割傷大動脈,故此立即問大老闆:“可要報警?”
果然,洛基安揮手呻吟:“不,千萬不要報警,趕快叫醫生。”
這時,那血淋淋的女子忽然奮力躍起,撲向洛基安,咬牙切齒淒厲地叫:“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大文連忙攔住,她再度頹然倒下,滑在地上。
洛基安忽然累了,他揮揮手,“叫她走,我答應她所有要求,叫她走。”
他厭惡得如看到一堆腐臭的垃圾。而她血紅的眼睛也充滿仇恨,兩人身上都是血汙。
這時醫生趕到,連忙替兩個傷者診治。
大文乘機退出總裁室,百忙中輕輕對秘書說:“記住,你們沒看見過我,事實上,你們什麼都沒看見,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秘書感激地說:“明白。”
大文回到地庫脫掉襯衫換過,鎮定地工作到六點。
有人說,一輛救護車停在門口,看到兩個人蒙著臉一起上車。
同事說:“事情很神秘,沒人知道他們是誰,只知是一男一女。”
大文不出聲,他心中充滿感慨。
這對男女,開頭的時候,一定彼此吸引,見了面,忍不住興奮,那時的眼神,溫柔深情,唯恐對方不高興,儘量叫對方開心。
可是請看看今日,忽然變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種情況,叫人心寒。
大文喊出來:“原來什麼都是一場空!”
那天晚上,他卻意外地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一早上班,裝修工人比他更早到。
接著,穿黑色唐裝衫褲的風水先生也匆匆趕到,這次這個蓄著白髮,一副德高望重,仙風道骨的樣子,希望他可以叫大老闆逢凶化吉。
大文推著郵車上樓,秘書看見他,連忙說:“這幾天,你叫別人推車好了。”
大文微笑,心想:才不怕,老闆哪裡會記得小夥計的樣子,愈是站在他面前,他愈發視若無睹。
秘書悄悄說:“他們各自縫了幾針,已經出院。真嚇死人,我與安娜,佯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大文點點頭,這是小人物最佳對人對事方式,心裡有數即行,不必吃眼前虧。
這幢大廈是一個小宇宙,可當作整個社會縮影,慧根的人一通百通,即時大徹大悟。
“問我們聽到什麼,我倆只裝茫然,推脫安娜在資料室,我去了飯堂,至於那個擋開他們的小夥子,我們沒看見,無從認人。”
大文微笑,大家愈來愈聰明,做得很好。
“過兩天新的一天要來了,希望黴氣去盡,我會去濠江放鞭炮,玩個痛快。”
呵,新的一年,日子過得真快。
除夕,洛基安迴轉辦公室,他眼角貼著膠布,左手挽在布架子裡,看樣子傷得不輕。
那個女子呢?
她到底是什麼人,妻子、女友、情人?
至少,她得到了若干賠償。
在現實的世界裡,那樣,也不算是空手而回了。
中申上下這樣說:“老闆打高球時發生意外,眼角縫了幾針,手臂折斷,十分危險。”
風水先生抬進一座人那樣高的紫水晶礦崖,已經剖開兩邊,石皮裡有千萬塊天然六角角形晶石,閃爍生光,叫眾人嘖嘖稱奇。
據說這座水晶價值連城,有化解仇恨力量,叫人心平氣和,寶石崖坐鎮在大班椅左後方。
當日,朱致來找大文。
“大文,兩天假期,我與你到上海溜一轉,我們去吃道地飯菜。”
“就我同你?”
“大文,我不吃人。”
“那不大好,我是男人,無所謂,人家只會稱讚我有辦法,你的名譽卻會受影響。”
“對,對,十九世紀的陳大文覺得男女有別。”
“朱致你那麼聰明,當然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
朱致嘆口氣,“可是,大文,你不能破例嗎?”
大文搖頭回絕,“也不要與任何異性旅行同居,要不結婚,要不拉倒。”
“譁,譁,”朱致大笑,“這口氣似家祖母。”
“令祖母有智慧。”
“大文,你不如主持一個感情問題信箱,指點迷津,功德無量。”
“忠言逆耳,可是內心深處,你們女孩子知道我的話千真萬確。”
“就是這樣才可怕。”
大文說:“這樣吧,到我家來,我做大宴給你吃。”
朱致受寵若驚,“我需要帶什麼來?”
“空胃,請多多捧場。”
大文到料館挑了一隻羊腿,精心調味,漏夜放進烤箱,用慢火烤了六個小時,堪稱色香味俱全。
中午朱致來了,她這樣說:“一個人住這樣大的公寓,又會煮菜,真的沒有女伴?”
大文笑,“我另外做了蘋果餡餅。”
“我聽說有個女孩子叫王子晴,以前在人事部工作。”
“子晴對同事非常周到。”
朱致問:“她長得漂亮嗎?”
“品學兼優的女生一定好看。”
“我呢,”朱致問:“我可漂亮,在你心目中打幾分?”
大文微笑,“你們全部一百分。”
“人人都一百分?我才不要這種一百分。”
大文詫異,朱致已經進化得七七八八,平時也算得是個人物,可是小女孩的陋習仍然彌留不去,像嫉妒、吃醋、愛比較,口口聲聲“她漂亮嗎”。
大文不禁笑起來,朱致是那樣可愛。
她稱讚他廚藝,接著站到露臺看燈飾。
大文問:“你也是一個人住?”
“我家人在上海,五年前我一個人南下工作。”
“啊,難怪你想回去過節,為什麼改變心意?”
“祖父母,外公婆,老爸媽,兄嫂,還有倚老賣老的鄰居,全部一見面就追問:‘有愛人沒有,帶回來看看,現在上海比起任何大城市毫不遜色,一起來逛逛。’煩死人,做夢都聽到那幾句話。”
大文點頭,“是很可怕,他們還有一問:幾時升讀大學?更叫人迴避。”
朱致看著他:“你為什麼不讀大學?你應當試試,相信我,挺好玩。”
大文抿著嘴笑,“做任何事,一旦認真,就不會好玩。”
朱致想一想,“大文,你有智慧,你說得對,即使是戀愛那樣有趣刺激的事,一旦認真,足以致命。”
這些女孩子,一個比一個聰敏,一個比一個健談,大文由衷喜歡她們。
“這樣吧,挑一門簡易課程:電影、文學、經濟,都是佳選。”
大文不由得說出心事:“我無論做什麼事,都緊張得一本正經,彷彿水浸到身體,我毫無幽默感,亦不懂享受人生。”
朱致點頭,“這是真話,他們說你是最最認真的信差。”
大文苦笑。
“放鬆,遊戲人間,做出一副毫不在乎樣子,凡事做到六十五分好收手了。”
大文駭笑,“六十五?很容易不及格。”
朱致嘆口氣,“你這個傻子。”
大文看著她微笑,這些女子,不管喝的是什麼水,吃的是哪種米,讀的是哪一門書,不論出身容貌性格,界別男性,卻只得一種說法:他們不是壞人,就是傻子。
大文已被多個妙齡女子叫做傻子,他想這個身份也許還不算太壞。
朱致留意陳家,似乎不想離開。
大文說:“我送你回去吧。”
“明天又不用上班。”
大文披上外套,“來,我陪你到街上逛逛。”
朱致忽然說:“我年紀比你大,我的名譽,是我的事。”
大文替她穿上大衣,那件外衣輕柔暖和,名牌矚目,怕又值陳大文整月薪水
“我們到海邊去吃冰棒。”
朱致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你才邊吃西北風邊吃冰。”
她仰一仰頭走了。
大文重重籲出一口氣,他與張醫生有約,關上門,輪到他做人客:只有在張宅,他才可以輕鬆自在。
管家認得他,請他進屋,“張醫生就快回來,你請坐,隨便用些點心。”
大文喝了杯果子酒,忽然鬆弛,走到書房沙發,蜷縮著,盹著了。
半晌,聽見兩個女孩在聊天:“也許,他只是不那麼喜歡你,你不必替他找藉口了”,另一個頹然,“你說得對,只有一個理由:愛得不夠。”
大沙發背墊很高,又向著牆壁,兩個女生根本沒發覺書房裡還有第三者。
兩人輕聲細語,絮絮說著心事,大文半明半滅地聽在耳裡,感覺像聊齋志裡書生深夜遇著幻化成人形的情魅,無意偷聽到她們心事,可是一旦起來看個究竟,會發覺她們不過是一枝筆,一本書。
“我想,這是你放手的時候了。”“你說得對,讀那麼多書幹什麼呢,就是在要緊關頭,可以憑意志維持一點自尊:人家不愛我們,我們站起來就走,無謂糾纏。”“唉,說時容易做時難。”
大文不覺惻然。
她們忽然說到一個人:“紅荔要結婚了。”
“正在留學的夏紅荔?”
大文心裡一動,屏息細聽。
“這麼快?不過,結一次婚也好。”
“結婚這件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紅荔對象是什麼人?”
“是新近離婚的醫學教授。他專治不育,據說擅長把捐贈的卵子核子用手術解除,再換入生母的遺傳因子,聽上去像科學怪醫一般。”
“機制羊多莉不是用這樣方法產生?”
“外頭有人來了,我們出去看看。”
她倆語聲笑聲漸漸遠去。
大文這時才輕輕睜開眼睛,呵紅荔要結婚了?這樣美麗女子,自然有人攀摘了去,不一會,樹葉成蔭,她會子女成群,成為一棵母親樹。
不止她,還有子晴,還有曼谷,還有碩華:女子,都同一命運。
這時,大文聽得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