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果然是,好大面積,足夠做三十人用的菜餚。
衣蓮道:“依編排,曾小姐,你坐這裡,車小姐,你剛好對著曾小姐。”
蓉蓉笑,“安排得真好,我會密切留意曾小姐的眼睛鼻子,她只要揚一揚眉毛,我立刻噤聲。”
她倆坐下來,練習一番。
“椅子倒還舒服。”
子佳嘆氣,“一坐三小時,一定腰痠背痛,所以我最不願意開會。”
蓉蓉笑,“張天和也是那麼說。”
子佳站起來,“吃完飯,大抵是要到圖畫室去小坐片刻,聽孩子們彈琴唱歌的吧。”
於是走出來,回到大門左邊,“這是會客室,這是書房,這是圖畫室。”
眾人打量實地一番。
蓉蓉問,“我坐什麼地方?”
“為免老太太叫你坐她身邊,你不如拉著我坐在這張近門口的雙人情侶座上。”
“張天和為什麼不陪我?”
“那日他最主要的身份是人子,不能與你太過親熱,你也別去纏住他,還有,千萬別眉來眼去,暫時把他當一個普通人,事後他會找機會向你贖罪。”
到了這個時候,車蓉蓉忽然發作。
她沉下臉,“我不幹了。”
子佳不出聲。
衣蓮哎呀一聲。
只見車蓉蓉除下身上套裝,甩去鞋子,全身只餘內衣,她打開圖畫室落地長窗,直奔泳池,咚一聲跳下去,把子佳與衣蓮扔在那裡不理。
子佳一直維持緘默。
衣蓮卻忍不住斥責:“這就是古人說‘寧養千軍,莫養一戲’的道理了。”
子佳這才嗤一聲笑出來,“戲?她還未算戲子呢,優伶亦有規矩。”
衣蓮跌腳。
“這件事的壓力對她來說太大了,我們先走吧。”
“不用向張先生交待嗎?”
子佳冷笑,“咄,皇帝不急太監急,我們也去鬆一鬆,別去理他。”
她把衣蓮送到市區,然後去辦正經事。
有獵頭公司找她,她要去洽談。
這種摩登薦人館近日十分吃香,光是抽傭,已經受用不盡。
負責人親自接待曾子佳,開門見山:“金星公司哪裡留得住你。”
子佳但笑不語。
“照說,宇宙機構到處找人用,為什麼近在眼前的人才卻看不見呢。”
子佳咳嗽一聲,“你上次說五湖公司的那個職位——”
“呵,那個只等你頷首。”
“我沒問題,只不過想爭取多一分福利。”
“子佳,那個宿舍是配給副總經理的。”
子佳出示她在金星的身份證明文件,對方一看,十分訝異,“子佳,你榮升了。”
子佳不語。
“緣何仍堅持跳槽?”
“人各有志。”
“既然如此,子佳,五湖決不能委屈你。”
“還得靠你幫我爭取。”
完全像買菜一樣,討價還價,能賣全賣,價錢越高越好,怎麼清高呢,這是一個商業社會,有了經濟基礎才能談志向,耍性格。
當下她微笑告辭。
回到街上,子佳只覺面部肌肉有點僵硬,她拍拍自己臉頰。
她何嘗不想學車蓉蓉那樣一聲“我不幹了”剝光衣裳跳進泳池快活去,可是曾子佳沒有那樣條件,車蓉蓉穿著白色網孔內衣看上去一如男性雜誌上剪貼女郎。
子佳還得做下去。
那天她到健身室去消磨了整個下午。
半夜電話鈴響,子佳拔掉插頭,不去理會,辦公有辦公的時間。
第二天回到辦公室,張天和在等她。
一開口便說:“子佳,我待你不薄。”
子佳笑笑答:“過得去啦。”
“為何生異心?”
噫,他知道了。
“五湖公司有什麼好?規模比我這裡還小。”
子佳不語。
“你要什麼條件,儘管同我說,做生不如做熟,五湖辦得到,我金星亦無問題,你若嫌我這裡狹窄,我大可薦你到天賜的英仙去。”
子佳一聲不響。
“我是不忍你去到更低處,五湖是什麼東西!你不知好歹,令我難堪。”
“我會詳細考慮。”
“別推搪了,高級宿舍,我們也提供得起,我一聲令下,人事部會交鎖匙給你挑選。”
“不是三房兩廳的問題。”
“那是什麼?”
半晌子佳才答:“我想轉變環境。”
“調你去英仙好了,英仙已遷冊加拿大,天賜會替你辦居留,到了那邊,海闊天空,”
子佳微笑,“我又不想去那麼遠。”
這回子連張天和都笑了,“你到底想怎麼……”
子佳看著窗外,她想怎麼樣?
只見張天和搖搖頭,“太難捉摸了,子佳,你知道你自己要的是什麼嗎?我喜歡蓉蓉,就是因為她容易討好,她單純一如孩子,看到美麗的衣裳。首飾。汽車,雙目發光,給她,即時滿足快樂如小烏,子佳,就是那種快樂感染了我。”
那種原始的快樂感動了許多男性。
張天和取笑曾子佳,“有誰會痛苦地試圖探測你的內心世界呢?它一定好比迷宮。”
子佳瞪他一眼。
“子佳,留下來,我不會虧待你。”
子佳說:“本公司行政部從來不留人。”
“是,我們宇宙的政策是要走儘管走,半個月前,你若說走,我決不留你,那時你不過只是另一個聰明能幹的女職員罷了,可是經過這兩個星期的瞭解,我們成為朋友,我倒是不捨得你了。”
他但白一如車蓉蓉。
所以他倆投契。
其實,這種坦誠也是一種手段,能說的,統統和盤托出,毫無保留,博取同情信任,可使對方死心塌地,不能說的,還不是一字不提?
說穿了沒意思,子佳微笑,張天和當然是比較喜歡車蓉蓉,而嫌曾子佳有太過彎彎曲曲的肚腸。
張天和說:“我立刻吩咐人事部交鎖匙給衣……”
子佳說:“慢著——”
他已經出去了。
張天和大習慣照顧女性,對他來說,女性統是弱者,只分兩種:他愛的與他不愛的。
子佳正躊躇,衣蓮已經進來。
“曾小姐,司機在樓下等,我們去看宿舍。”
子佳遲疑。
一切來得那麼快,人家會說什麼呢?
衣蓮善解人意,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只是笑,“也許還不一定喜歡呢。”
對,去看看又有什麼關係。
上了車,子佳又想,初步接受引誘的人,都這樣說。
這時衣蓮又輕描淡寫道:“大公司員工福利,一貫周到。”
這樣一句話,又把事情講得在名正言順了。
子佳想,要走捷徑,總有理由吧。
衣蓮這時忽然說:“你到五湖去,人家一樣提供宿舍,有什麼不同?閒話總有人說,退休了,還有誰提你,屆時不知多寂寞。”
子佳莞爾,“謝謝你。”
她們看的第一幢房子在近郊,是舊式公寓三樓,沒有電梯,走馬露臺,寬敞之至,子佳一進去就愛上了,推開木百葉窗一看,呀一聲,原來看得到蔚藍的海。
木地板完好無缺,打一層蠟即可,放一組五十年代圓渾型沙發,水晶瓶中插一大束姜蘭……
子佳站在客廳中央不願離去。
衣蓮喚:“曾小姐,這邊來。”
她叫她到臥室看。
子佳一看,更加喜歡,臥室奇大,通向一間書房,完全是一個小天地。
衣蓮又笑道:“快來看,浴缸有四隻腳。”
子佳也笑。
“就是它罷,我叫人來修一修,馬上可以搬進來。”
子佳說:“讓我再多考慮一星期。”
衣蓮不再說什麼。
過一會,子佳問她:“對,差些忘了,車蓉蓉小姐還幹不幹?”
衣蓮笑了,“不幹,幹什麼?”停一停,“我們都只得一份工作,只會做一件事。”
說得真好。
而且,也都是聰明人。
“那,把她請出來吧。”
“我立刻去。”
“對,衣蓮,星期五宴會你有份嗎?”
“我沒份。”
“加一個位子。”
“我算什麼身分?”衣蓮愕然。
子佳以導演的腦筋苦苦思索,“女主角的媽?”笑。
衣蓮也只得賠笑,“我是張家老臣子,每個人都認得我,那不行。”
“少了你這顆定心丸,我等表現必定大打折扣。”
衣蓮大悅。
曾子佳當然也懂得收買人心。
車蓉蓉出來了,見到子佳,像小學生朝見班主任,囁嚅說:“對不起,曾小姐。”
子佳冷笑一聲,“關我什麼事,大不了換角,臨時拉夫上陣,不知多少臨記就這樣紅起來。”
“曾小姐,我怕做不好,故此發急。”
“不,你想發脾氣拿我們做出氣筒才真,”
蓉蓉站在那裡動都不敢動,她當然不是真的怕曾子佳,她只不過不想曾子佳生氣。
子佳嘆口氣,“功課溫得怎麼樣?”
蓉蓉笑,像背書那樣說:“遠在二萬二千五百萬年至七千萬年前的中生代,有一類古代爬行動物……”
“可以了,張天理會愛上你,可是我擔心的不是他。”
蓉蓉坐下來,“你擔心兩位太太?”笑一笑,“不怕不怕,我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曾小姐,我說過的都是真的,我並無奢望,我只不過想張天和高興。”
子佳頷首。
第二天,子佳回到寫字樓,先做一杯特濃咖啡,坐在那裡一口喝掉半杯。
現代人的苦杯統統自己做給自己喝。
張天和進來了,雙手插褲袋裡,“對不起,子佳,蓉蓉的小孩子脾氣,我已教訓過她。”
子佳笑笑,他敢說她?不見得,不過他懂得兩頭瞞兩頭討好的技巧。
“你對她怎麼說?”子佳笑,“‘曾小姐確實過分,逼得人太緊,我已教訓過她’!”
張天和啼笑皆非,“子佳,一個人聰明固然好,聰明人洞悉先機不會吃虧,可是你毋需讓全世界人知道你是個聰明人。”
子佳咧開嘴,“既然上天給我聰明,情難禁,一定得露一手,不然等於白聰明瞭。”
張天和看著她,“子佳,這就還是不夠聰明。”
子佳一凜,他呢,他是否大智若愚?隨即又笑出來,不會啦,張天和的智慧尚未開竅。
她隨即對老闆說:“歐亞公司那單生意您若去跟一跟,保證馬到功成,擱冷了不大好。”
張天和坐下來,“讓他去算了,這種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的生意,我不屑做,我並不想發財,我但求收支打和,夥計出了糧,大家有事做。”
子佳嘆口氣,難怪外頭都傳金星公司暮氣沉沉,不思長進。
“你不敢苟同?”
子佳不出聲。
“這樣吧,我放你一起出去試一試,你才會知道,那種生意,即使賺到手,比蝕還慘。”
子佳橫著眼睛看著她老闆。
這傢伙,情願在女友身上用工夫,時間精力全不花在正經事上。
張天和似洞悉曾子佳心意,“去,儘管出去辦交涉好了,不過,事先我同你賭一記,你會認為得不償失。”
子佳反唇相譏,“左右不過是想公司賺錢,有什麼好賭。”
衣蓮聯絡歐亞公司的主管,“他們只有今日十二點有空。”
“時間好不尷尬,談二十分鐘就打算攆我們走?”張天和問,“替我找亨利歐陽。”
“他被上頭放逐,去了百慕達度假。”
張天和笑道:“看,我們惟一熟人已經失勢,此單生意不做也罷。”
“現在誰當權?”子佳問。
衣蓮答:“施鴻展,自貿易發展局助理處長職位出來坐上這位於已有三個月。”
曾子佳一聽這三個字便一震,當下不動聲色。
張天和問,“施君為人如何?”
“面孔冰冷。”
“肚腸呢?”
衣蓮笑,“見了洋老闆倒是十分熱情。”
張天和問曾子佳:“你還想爭取該宗生意嗎?”
子佳不動聲色,“我只管去跑一趟。”
“子佳,那種性格的人是很會侮辱人的。”
“出來找生活,榮辱不計。”
“何用搞得如此悲壯,”張天和笑,“公司不少這宗收入。”
衣蓮倒是明白子佳動機,“曾小姐今天反正有空。”
張天和只得說:“隨你去,別哭著回來就好。”
待他一出去,子佳便說:“我那背景特殊的學生頑劣,我的信心盡失,若能為公司做成這單生意,可以挽回些少自尊。”
衣蓮笑,“張先生說,你同歐亞講條件,不必再同他商量。”
子佳大喜,“那我就不是高級信差了。”
她看看時間,拎起公事包出去。
剛出來做事之際,人與事老是分不開,動輒臉紅耳赤,淚盈於睫,日後練得人事分家,她曾子佳代表某公司,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事成與否,完全不上心,這才好過得多。
許久沒有哭過了。
歐亞派一個洋女與她議事。
那女子眼睛骨碌碌,一點誠意也沒有,十分鐘一過,用手掩著嘴,打了一個呵欠,由此可知,他們心目中已內定了合夥人。
子佳見來勢不對,便說:“我想見一見施先生。”
洋女懶洋洋,“有話,對我說好了。”
剛在此際,小小會議室的門被推開,有人說:“珍妮花,謝謝你,這件事由我接手得了。”
說也奇怪,那珍妮花立刻精神奕奕,藍眼睛睜得老大,“是,施先生,”俏麗地擺一個姿勢起來,“其實我們談得頂愉快,是不是曾小姐?”
她出去了。
那施君馬上對子佳說:“子佳,許久不見,你好。”
子佳微笑。
“你氣色甚佳。”
“謝謝。”
“我剛接到秘書消息說你會來,你為什麼不直接同我聯絡呢?”
“你走開了,我已在秘書處留話。”
“珍妮花同你怎麼說?”
“她昨夜沒睡好,盡打呵欠,沒多講話。”
“子佳,你同從前一般刁鑽。”
子佳到這個時候才問候施君:“好嗎?”
“不大好,”施鴻展坐下來,“工作進度不理想,生活苦悶如狗,我的妻子又不瞭解我。”
子佳忍不住笑,開門見山道:“看,施先生,反正生意要給人,不如給金星公司。”
那施鴻展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正是一個人經驗與閱歷最豐富之際,當下雙目炯炯地看牢子佳,“金星是宇宙機構屬下至不爭氣的一問公司,你同張天和這花花公子有何種關係?”
子佳但然道:“老闆。夥計。”
施君當然聽出這是真相,“他運氣好,碰到這種夥計。”
“我剛升級,總得立點功。”
“你知道我在這裡?”
“今早才知道,原來已經離開政府,還適應嗎?”
“子佳,你肯過來幫我否?”
子佳看著西裝筆挺修飾整齊的施鴻展,連忙擺手搖頭,“我最怕謠言。”
“那時為著人言你離開貿易處——”
“施先生,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子佳溫和地阻止。
“——我一直耿耿於懷,想做出補償。”
子佳打鐵趁熱,“那麼,把生意給我。”
施鴻展不假思索,“那筆生意之外,你尚可追索其他。”
“光是生意足夠。”子佳十分滿意。
到這個時候,她才鬆口氣,僵硬的脖子總算活動自如。
施鴻展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子佳笑,“老大了。”
“仍是我見過最標緻的女子。”
“你一直欣賞我,施先生。”
“子佳,我想請你吃頓晚飯。”
“該由我請你,就今晚如何?”
“一言為定,八時我來接你。”
“我同誰接頭?”
“歐陽下星期回來,他同金星的戶口熟。”
“我叫人找他。”
子佳站起來告辭,施君送她到電梯口,她轉過頭來,忽然伸出手去,輕輕摸一摸他西裝翻領上那隻假鈕門,然後迸電梯走了。
這是曾子佳當年的一個小動作,年紀輕,手腳多,再也不去想會不會有什麼不良效果。
之後都改過收斂了,不知怎地,與故人重逢,竟忍不住故技重施。
年輕的時候……子佳不容許這樣的回憶萌芽,硬生生把思維壓抑下去。
她有更要緊的事做。
路過書店,她進去逛一逛,看到一本書叫寫信的禮儀,另一本叫宴會上禮儀,子佳如獲至寶,不不不,不是給蓉蓉看,她自己需要多些瞭解,假使蓉蓉懇求,她或者會考慮與她共享。
如是買了好幾本有關做規矩的書籍,內心竊笑,如果照足來做,怕不成為機械人。
排隊付帳時,子佳才明白她迸書店裡逛是為著使心情平復,此刻目的已經達到。
五六年沒見施鴻展,已經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萬幸他修飾得不錯,不至於禿頭肥肚,算是曾子佳天大面子,對她的態度也還得體,不卑不亢,且幫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忙。
他沒有叫她難為情。
那麼,話得說回來,她也叫他放心吧:一直以來沒有給任何人任何麻煩,見了面光明磊落笑吟吟,呵做人要自己爭氣,子佳為自己驕做。
那天晚上她準時打扮妥當,黑色貼身晚服,吊帶在背後打一個叉,鐘形短外套,大水鑽耳環。
施鴻展早了五分鐘到。
子佳開門給他的時候發覺對戶鄰居有人影一閃。
施君沒察覺,他只管凝視子佳。
子佳卻納罕,誰,誰那麼好奇多事在偷窺她?
一時間無暇理會。
她取過外套隨施君下樓。
“子佳,同舊時一樣。”
子佳卻微笑,“舊時我從來沒請你吃過晚飯。”
地方由施鴻展挑選,是一間法國菜館,兩個人都不急叫菜,喝完一瓶克魯格香檳再叫一瓶。
施鴻展說:“我去年離婚了。”
這消息對子佳來說,也並非意外,終於離婚
她問:“誰是第三者?”
“一直沒有第三者,到現在還是沒有,”施鴻展苦笑,“可是對方一早把我定罪,疑心是她的第三者,好奇殺死了貓兒,這是一段不幸的婚姻。”
子佳說:“所有的婚姻都是不幸的吧。”
“不應悲觀,有夫妻表示下一世仍願結為夫婦。”
子佳嗤一聲笑出來,“我甚至不敢說我老闆明年仍會同我續約。”
“子佳,當年,委屈你了。”
子佳揚揚手,“我已做倦了政府工作,應該辭職。”
施鴻展不語,“你這一走,保存了我的名譽,整個部門靜了下來。”
“是嗎,可是我仍然聽到有謠言說我遞了辭職信之後後悔了,想索還但是不得要領,還有,我在外頭仍然偷偷與你見面。”
“子佳,對不起。”
子佳笑,“害我幾乎沒刊登廣告公告全世界我在政府的年薪只十八萬餘,而外頭會給我三十三萬。”
“事實勝於雄辯。”
“那班人,仍在原處吧?”
“不然還到哪裡去?”
子佳微笑,“同你坐一桌上,真得小心留神,隨時會有一杯水潑到臉上來。”
“對不起,子佳。”施鴻展再三道歉。
子佳攤攤手,“其實,你說,我是不是第三者?”
施鴻展答:“我一直希望是。”
“她後來可有覺悟她怪錯了人?”
施鴻展放下杯子,“之後我搬到父母家去住,兩年後提出離婚的是她。”
子佳不願置評。
“我現在仍與父母同住。”
“與家人住有百般好處。”
“真的,什麼都不必理,恢復少年時期,無憂無慮,淨管上下班即可。”
他笑了,子佳也跟著笑。
施鴻展忽然問:“子佳,我們還有沒有機會?”
子佳看著他,“你一直是我師傅。上司。好友,我從來沒想過其他,直至有人在記者招待會中當著百多人一杯水潑到我臉上。”
施鴻展的語氣十分逼切,“現在呢?”
子佳溫柔他說:“都過去了,真正成為身後事。”
“我在希望——”
子佳不待他說完已接上去:“你想補償我照顧我,但是已無此必要,我已長大成人。”
說到這裡,子佳抬起頭,忽然看到對面桌子上有人對她擠眉弄眼。
一看,那人卻是車蓉蓉,同桌還有四五個時髦青年,都朝曾子佳看來。
子佳忍不住笑,朝蓉蓉招手。
施鴻展見了子佳無心再續話題,知道無望,不禁黯然。
再看那邊有人與子佳招呼,一個年輕女郎朝他們走來。
那女郎豔光四射,穿著一件肉色半透明釘亮片的裙子,又短又窄,感覺上緊張萬分。
呵,原來曾子佳現在同這樣精彩的人來往。
蓉蓉坐在空椅子上,朝子佳笑道:“打擾!”
子佳忍不住低聲說蓉蓉:“還穿這樣的衣服!”
蓉蓉只是笑,“私人時間。”
這倒是真的,吊頸也要透透氣。
“早點回家。”
“知道了。”
蓉蓉站起來,朝施鴻展點點頭,回到原座位去。
施鴻展見子佳儼然大姐似口吻,揮灑自如,知道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剛自大學出來的嫩弱小女孩子,此刻在她眼中,他不過是陳年往事裡一個過節,他再磨下去,恐會自討沒趣。
施鴻展在該剎那臉色沉下來,露出三分滄桑二分憔悴,他彷彿老了十年,幸虧燈光幽暗,看不出來,不不,是子佳根本無心去留意他的神色。
不一會兒,蓉蓉那一桌人走了。
子佳笑說:“我們也該散會了啦。”
施君說:“我當然願意多坐一會兒。”
子佳笑,“明天還需早起。”
他們結帳時才發覺已經付過了,侍者說:“車小姐請客。”
子佳攤攤手。
回程中施君十分沉默,子佳興致卻好,陸續向他講述工作上的得與失。
到了門口,她再向他道謝。
在施鴻展眼中曾子佳俏麗的臉…如往昔,但時光己逝,永不回頭,他那個時候沒有抓住她就永遠別再想沾到她的衣角,她已去得又遠又高。
他一直渴望再見到她,沒想到一見之後才知道以後都不必再見。
子佳朝他擺擺手上樓去。
心裡對這件往事再也沒有一絲牽掛。
第二天車蓉蓉來的時候子佳正在看早報。
昨晚的豔女郎今晨十分樸素,白T恤。牛仔布沙籠裙,T恤上居然有一行直寫的中文字,子佳探過頭去看仔細了,原來是“天生麗質難自棄”,真趣怪。
子佳笑了,“下句是什麼?”
“哈,”蓉蓉也笑,“我就知道你會間,下句是‘一朝選在君王側’,《長恨歌》,白居易。”
子佳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
蓉蓉忽然鬼鬼祟祟問:“昨晚那個是誰?”
子佳一怔,才醒悟她說的是施君,“呵,舊同事。”
“那還好,做男朋友,大老了。”
子佳忍不住笑,“不,不是男朋友。”
“可是那人對你卻一往情深的樣子。”
“是嗎,看得出來嗎?”
“二十公尺外都看得到,”蓉蓉笑,“註定他要失望。”
若干年前,施君要是立刻鼓起勇氣跟著子佳離職,歷史可是要改寫的呢。
幸虧他沒有,幸虧他愛自己及愛那份工作多過愛曾子佳。
“他哪裡配得上你。”蓉蓉下結論。
子佳大喜,“你真認為如此?”
“當然!”
子佳笑,“我也這樣想。”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遺憾。
這時電話鈴響,蓉蓉爭著去聽:“曾公館,是,我是蓉蓉,別裝神弄鬼?咄,我這就叫她來聽。”
子佳奇問:“誰呀?”
“張天和,他現在都不找我了,真討厭。”
子佳立刻接過電話,“曾子佳在這裡。”
張天和語氣並不友善,“我有話同你說,因是公事,請移玉步。”
“給我三十分鐘。”
蓉蓉在一旁間:“星期六還得回去照調光?”
子佳嘆息,“受人二分四,身不由主。”她立刻去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