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如願以償的投入了厲斜的懷抱中,現在只要騰出一手,掣出毒劍,就可以刺殺此人,為陳伯威報仇雪恨了。
藍冰心一隻手已探入袖管內,纖纖玉指,捏住了毒劍。
誰知厲斜抱她的手,恰好壓住她的手臂,使藍冰心無法掣出毒劍。
他驚訝地道:“咦,你的身子為何如此僵硬?”
藍冰心連忙放鬆了身軀,敢惜這是因為她準備拔出毒劍,是以用力支起身子,以便騰出地方。
她這一放鬆身子,五指就自然而然模不著毒剝了。不過藍冰心並不著急,只要這個男人,肯與她親近的話,一定有機會動手。
厲斜既沒有向她作進一步的侵襲,但也沒有放開手。
藍冰心軟軟的偎躺在他懷中,等候著機會。
厲斜突然道:“我倒沒有想到你完全不懂武功。”
藍冰心訝道:“你先前認為我懂得武功麼?”
厲斜道:“不是這個意思,而是由於你不懂武功,將有種種不便。例如咱們一同前往,路上的時間就須多費很多。其次,我還須一直保護你,不許別人傷害到你,這豈不是束手縛腳的累贅?”
藍冰心暗暗得意,忖道:“我冒險摔這一下,正是要提醒你,與我同行將有許多不便。”
她放意扭扭身子,撒嬌地道:“不,我走快一點兒就是了。”
厲斜笑一下,道:“單單是走路的話,不成問題。可是你若然被連威堡之人瞧見,將來難免有人向你尋仇。”
藍冰心道:“我不怕,你可以保護我呀!”
她言下之意,似是天涯海角都跟定了他一般。
厲斜頭痛起來,心想:“如果不是艾琳與我同行,則我攜同此美,邀遊天下,也是一大樂事。但現在可不行,別弄得兩頭落空,像周瑜一般,賠了夫人又折兵,那才冤死。”
他想了一下,道:“你也知道,我並不是閒著沒事到四川來遊山玩水的。因此,我們最好約一個地方和時間,等我辦好了事,找你相晤。”
藍冰心鼻子裡不悅地哼了一聲,道:“這種話我聽得多了,何必留下誤人的後約呢?好吧,我不跟你就是了。”
她掙扎著站直身於,厲斜放開手,讓她站好。這時藍冰心雖然可以掣出毒劍,可是形移勢改,可就不便貿然動手了。
他們已經纏了不少時間,厲斜很不好意思,陪笑道:“我三思之下,還是獨自前去的好,你住在什麼地方?可不可以告訴我?”
藍冰心揚眸一笑,道:“假如我們能夠重逢,這是我們的緣份,沒得話說。如果鳳飄鸞泊,各分東西,一輩子都碰不上,這也是無意,無須勉強。”
厲斜聳聳肩,道:“好,既然如此,我失陪啦,咱們的緣份,就看命運如何安排吧!”
這回他揮手道別之後,當真急步去了,轉眼間已隱沒在山徑中。
歇了一會兒,沈宇從附近的草叢中冒出來,向她做個鬼臉,道:“瞧,此仇不大容易報得吧!”
藍冰心點點頭,憂形於色,道:“想不到他竟不是貪淫好色之徒,你說得不錯,這仇實在不容易報。”
沈宇乘機戲她道:“報仇之事,還是交給我們男人做吧,何況王乾聽你已懷了孕,馬上變得十分憂慮。”
藍冰心搖頭道:“不,我志已決。無論如何,我也得盡力再試。假如我就此回去,縱是安然活著,又有何趣味?”
“那也不見得。”
沈宇道:“如果你肯作退一步想,那麼想想有些被連威堡誤殺和冤殺之人,這些人也有家屬,不見得都會來報仇。”
藍冰心立即道:“不,連威堡絕對不會誤殺無辜,這是怕威生前,時時向我說起的。”
她說得那麼堅決,使人一聽而知她已經是固執地認定如此,因而任何人數落連威堡的過失的話,她不但不信,而且還會惱恨。
沈宇雖是不怕她惱恨,但人與人之間,有時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不好意思。
因此,他不作正面詰斥,卻繞個圈子,道:“原來你們曾經檢討過這個問題,可見得你們都相當重視人命,不願發生不幸。”
藍冰心一時測不透這是個圈套,還變得高興地道:“是呀,我們都很重視人命。”
沈宇道:“這一點我絕對相信,而且我還敢打賭,這個問題,總是由你提出來討論,以便警惕他不要疏忽大意。”
“正是如此。”
她很快地承認了,沈宇當下面色一沉,其寒如冰,冷冷道:“若是如此,可知這是因為你心中不能沒有懷疑,至少你從一些人的口中,聽到了風聞,是以心中不安,非與他討論不可。”
他突然間態度變得如此嚴峻,言詞又鋒利無比,一直攻到要害。藍冰心雖然不想承認,但淬不及防之下,沒有法予抵賴,當場怔住,做聲不得。
沈宇見她默認了,迅即又換回溫和的態度,道:“我可不是故意找你麻煩,只是希望你不要欺騙自己,還要認定你有報仇的責任。”
藍冰心低頭想了一下,才道:“我雖然講不過你,但我曉得怎樣做,才得以安心,假如你不要與我同行,我自己想辦法報仇就是。”
沈宇聳聳肩頭,道:“你信不信,我早就知道無法勸服你。”
藍冰心道:“既然你早知道,為何還要試呢?”
沈宇道:“這些事情,不能嘗試,但有些事情,明知收不到效果,亦不妨一試。”
藍冰心談談一笑,道:“你的話固然有理,可是古語有云: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可見得每一件事情,各人的反應都不盡相同。在你來說,可以認為我堅持復仇之舉,沒有多大意義,但在我而言,卻是我必須活下去的原因。你瞧,我們的想法,差別多麼大啊!”
沈宇點點頭,道:“反正我不是勉強你改變主意,所以我們不必爭論了,我們談談厲斜如何?”
藍冰心道:“他有什麼好談的。”
沈宇一本正經地道:“兵書上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咱們對這個夥人,豈能不詳加研究?尤其是他獨自轉來之舉,更是有點兒奇怪,艾琳為何不與他同行?她現下在哪裡?這些疑問,定須趕快找出答案才行。”
藍冰心道:“可能艾琳怕累,所以在前面某一個都邑市鎮等他。”
沈宇道:“不對,一來艾琳身懷上乘武功,不是普通女子,這點兒路程,絕不會感到累。二來她的坐騎,乃是千里名駒,既快又穩,十分省力。所以她怎會獨自呆在客店呢!”
藍冰心馬上接口道:“她或者是訪友去了,厲斜左右閒著沒事,所以回連成堡一趟。”
沈宇搖頭道:“艾琳在這兒沒有朋友,亦無親故。再說她就算是訪友去了,也不會逗留很久,對也不對、’
藍冰心想了一下,才道:“我們這樣憑空猜想,很難求得滿意答案。”
沈宇堅持地道:“不,總可以想出一點兒道理的。”
藍冰心沒有答腔,心中忖道:“我一向都被讚譽是聰明敏慧的人,如果我也猜不出一點兒頭緒,相信你也沒有法子。”
不過她見沈宇很認真地尋思,便不作任何表示,任他去傷腦筋。
過了一陣,沈宇道:“這樣好不好?你假設自己是艾琳,然後依照她的性格,看看有什麼道理,會不和厲斜走這一起的?”
藍冰心道:“可以,但大概沒有用處。”
她想了片刻,道:“假如我是她,除了那千里馬之外,便沒有可以擔心不安的事了。所以如果馬匹發生毛病,我一定不肯走開。”
沈宇泛起滿意的笑容,道:“這個假想很好,但還有沒有呢?”
藍冰心道:“你也變作厲斜才行,只有我一個人想,到底不夠周來。”
沈宇點點頭,馬上亞然道:“不對,如果我是厲斜,既然喜歡艾琳,想獲得她的勞心,則怎會在地憂慮不安之際,離開了她。”
藍冰心道:“有理,有理,你這話倒是使我忽然想到,艾琳會不會因為不大在意厲斜,所以不知不覺中,馬行太快,以致與厲斜走散了?”
沈宇突然拍掌,道:“我曉得了,一定是他們鬧了意見,所以艾琳獨自跑掉。厲斜雖想追她,但一瞧艾琳的坐騎太快了,騎馬追趕,根本望塵莫及。若是徒步,仗著精妙武功,縱然可以跟上個一兩百里,但再走下去,他非筋疲力盡而死不可。所以他反而回轉,也去弄一匹千里馬再說。”
藍冰心道:“假如你猜對了,我們要怎樣做?”
沈宇道:“我們趕快前行,先找到我那兩個朋友,儘可能找機會盜取他懷中的刀經秘籍。如若錯過機會,厲斜一旦走了,便很難找到他的蹤影了。”
藍冰心同意這個辦法,於是兩人急急動身趕路。
這刻他們都有了坐騎,是以趕起路來,速度甚快。
直走到晚上,總算趕到了遂寧。投店之後,藍冰心這回真是人困馬乏,累得不能動了。
沈宇可沒敢休息,草草吃過晚飯,洗一把臉,就匆匆出去。
不到半個時辰,他經找到馬仲昌和於得時兩人。
三人相見,都大為欣然。
於得時道:“我們正愁與你聯絡不上呢!”
“我也是呀!”
沈宇道:“你們有什麼消息了?”
於得時遭:“當然有消息,他們半夜裡都跑掉啦!”
沈宇還未說話,馬仲昌已插口道:“老馬,你不要急,先瞧瞧小沈。他滿身風塵,還未拍淨。而且以他那麼精壯的小夥子,也看得出耗了不少體力,可見得他連日都沒有休息過。”
於得時立刻歉然道:“阿呀,我當真忘了讓他喘喘氣。好在現下還不急,總有個三兩天好等的。我說小沈你先洗個澡,吃點兒東西,好好的睡一大覺,我們才談正事不遲。”
馬仲昌接口道:“就算作挺得住,也不必急急忙忙。我們帶你去喝酒,找幾個漂亮的姑娘,給你散散心。”
雖然他們這等飲酒作樂的建議,沈宇全無興趣,但這一番心意,卻甚是可感。本來只不過是利害關係的結合,現在這麼一來,竟是有了感情了。
沈宇誠懇辭謝飲酒作樂之舉,道:“我們還是談正事要緊。”
馬仲昌反對道:“不,我們剛才還在談起,像你這種熱心的人,真該交個朋友。我們讓你獨自奔波這一趟,想起來真不是味道,所以我們須得先行贖罪,再說別的。”
沈宇再三婉卻,並且說道:“我在路上碰見了厲斜,此外,還發生了一些事。”
他這麼一說,馬於二人,都不由得集中注意,暫時擺開了作樂休息之事。
馬仲昌道:“厲斜看見你沒有?”
他接著將經過詳情,-一說出。
最後提出要求,道:“你們且別置評,先將這兒之事告訴我,免得我心中著急。”
於得時道:“我們跟到此處,好不容易才有機會,住進了預先訂下的房間,都是緊靠著他們的房間。一直等到晚上,都沒有機會下手。這時,他們忽然吵嘴。”
沈宇付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他們吵了一陣,艾琳就憤然騎馬走了。到半夜時分,厲斜也結帳走路。我們設法跟了一陣,最後跟丟了,只好回來。”
沈宇連忙問道:“那麼艾琳呢?她往什麼方向走的?”
馬仲昌道:“她歸我跟蹤,我運道好些,因為她仍然在本城中。”
沈宇恍然道:“怪不得你們很放心,這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馬仲昌道:“他們吵架之時,兩人都曾經提到你的名字呢!”
沈宇大感興趣,連忙追問道:“他們如何提及的?”
馬仲昌道:“起初是艾琳勸厲斜,不要前赴巫山。她說神機子徐通,曾經是天下共推的智者,他生平大小事,算無遺策。因此這番巫山之行,定是凶多吉少。厲斜雖然承認徐通是一代智者,卻表示不怕。”
他停歇一下,又道:“接著他們就扯到你身上了。艾琳道,她打其先找到你,報了仇之後,才作別的事。厲斜卻不肯,說她本已同意與他先赴巫山,然後才報仇。”
於得時插口道:“他們吵架的聲音,相當響亮,所以我們兩邊房間,都聽見了。由於艾琳十分堅持,厲斜大概是忍不住脾氣,指責她不是真的急於報仇,而是未能忘情,想見見你。”
沈宇苦笑一下,道:“她未能忘情於我?真是笑話。”
“總之他們是這樣吵的,後未艾琳賭氣走了。”
馬仲昌道:“我立刻跟蹤,發現她在城中打個轉之後,突然投入城南的一座慈雲尼庵去了。”
於得時接著說道:“厲斜獨自在客店中,起初時時傳來怒哼和跺腳之聲,其後化為嘆氣,最後,他也匆匆結帳出門而去。”
沈宇沉思了一陣,才道:“厲斜一定是自知追不上艾琳的坐騎,所以反而不惜多耗點兒時間,趕回連威堡取馬,以便作千里的追蹤。但艾琳為何不遠去呢?”
馬仲昌道:“我說了你可別失望,以我看來,這個女孩子對厲斜,頗有意思,所以她雖然頓腳走了,卻不走遠,以便厲斜追得上她。”
沈宇心中果然大大不是滋味,但卻不得不承認馬仲昌這一猜,頗有道理。
他把整個形勢重新考慮了一下,便道:“厲斜不論得到得不到陳夫人的愛馬,仍然會很快趕回來,當然他是直奔巫山無疑。如果他已得到千里駒,則上路後的速度,自然不是咱們所能追得上的。縱然他沒有得到坐騎,但由於他與艾琳分開了,剩下孤身上路,一定也走得很快,這時咱們追得緊了,很快就會被他發現,如果不緊緊追趕,又怕失去他的蹤跡。總之,從現在起,咱們大概只剩下一個機會。”
馬仲昌點頭道:“小沈說得是,這個最後的機會,就是他回頭時,必定經過本城。從路程計算,他定須在此歇宿一夜。”
於得時道:“若是如此,我們好歹也得試他一試。”
馬仲昌道:“不錯,無論如何也得下手了,小沈你認為如何?”
沈宇考慮了一下,道:“我當然贊成你們下手,但這麼一來,你們無形中反而變被動,亦即是被迫冒險下手。這等情形,容易出岔子。”
於得時笑一笑,道:‘你放心吧,我們能混到今日,自然有我們的一套。”
馬仲昌也道:“我們會多加小心,你不用擔憂。現在你去休息,歷斜一有消息,我們馬上通知你。”
他們決定了大計,沈宇便踏著夜色,回返客店。
藍冰心雖是疲倦萬分,可是她哪裡睡得著,所以一聽到隔壁房間傳來聲音,便把沈宇叫過來,詢問情形。
沈宇走到她的房間裡,道:“你還沒睡麼?”
藍冰心披衣欲起,沈宇阻止她道:“你躺著說好了,反正咱們不拘禮。”
她點點頭,道:“我實在累得連坐也坐不住啦,唉,像我這種樣子,還談什麼報仇呢?”
沈宇安慰她道:“你的情況比較特別,假使你不是懷孕,大概不致感到如此疲倦。”
藍冰心嘆一口氣,道:“伯威如果知道我現下還走那麼多的路,一定駭壞了,前一陣子,他簡直不讓我下地。”
沈宇道:“聽說女人懷了孩子,最忌疲勞過度,特別是起初的幾個月,是也不是?”
他有生以來,除了修習武功,就是讀書,罕得有機會與人談論這等問題,是以不得不反向藍冰心請教。
藍冰心點頭道:“在平常的情況下,果是如此。但我的遭遇特殊,所以管不了這許多啦!”
沈宇頓時憂形於色,道:“既然這樣對你很危險,你又何必勉強?”
“難道我可以罷手麼?”
她輕聲反駁,由於對方的關心,出自好意,所以她的態度口氣,甚是溫柔。“我的性命,尚且不惜,何況其他。”
沈宇忽然微笑道:“我雖是不能勸阻你,可是事實上也迫得你非暫時罷手不可了。”
他停歇一下,又遭:“我剛才出去查問了一一下。以前我對你也提過,我有兩個朋友,幫我辦事。他們昨天夜裡,分別住在厲斜隔壁的鄰房,聽到他們吵架,然後艾琳就走了。”
藍冰心附了一聲,道:“果然被你猜中啦!”
沈宇道:“艾琳走了之後,厲斜不久也走了。他既是返回連威堡,奪取你的坐騎,可知他必定是打算利用那匹神駒的腳程,千山萬水的追趕艾琳。如果我猜得不錯,咱們根本就無法跟得上他們了。”
藍冰心聽了這話,可也不得不承認此一無法改變的事實。她抑鬱地嘆口氣,道:“如果是這樣,你有何打算?”
沈宇道:“我既是男人,又是孤身,就算一輩子在江湖上流浪,也沒有關係。倒是你這方面,須得安排一下。”
藍冰心道:“我也沒有關係,雖是在這遂寧城,我也有地方投靠。”
她沒有說出那是什麼地方,沈宇認為自己盡好少知道她的事,所以也不追問。
他站起身,道:“那麼你好好的休息,咱們明天再談。”
藍冰心默默地目送這個英俊的男人出去,但覺這個男子,不但心地善良,而且是個守禮君子,實是不可多得,而且也大可以信賴。
她在千百般苦難之中,只有這一件事,略略感到安慰。
直到翌日下午,馬於那邊才始傳來消息,說是厲斜獨自一人,騎著一匹白馬,問遂寧這邊前來,大約黃昏時就可以入城。沈宇得到這個消息,可不敢告訴藍冰心,怕她會找厲斜報仇。
在厲斜消息未傳來以前,沈宇已得知艾琳整天在慈雲庵內,寸步不出。據馬於他們的調查,艾琳似是與慈雲庵主曇華庵主,很有點兒淵源。這曇華庵主據查是來自南海,年紀不大,卻甚得本城信徒崇敬。
沈宇得到消息之後,便依原定計劃,向藍冰心道:“我須得馬上動身出城,加急趕路,以便追上我的朋友們,找機會截擊厲斜。”
藍冰心在這一天當中,已與他討論過這些問題,當下知道分手的時刻已到,心下不覺泛起們然之情。
她道:“你馬上要動身麼?”
“是的。”
沈宇拿起了小包袱,以及那口古式短刀。“你也知道,這一路疾趕,所爭的只是片刻時間……”
“是的,我也知道,所以我同意讓你獨自上路,不至於因我而滯誤了行程。假如你此去,一直追出川省,當然不必說了。如若事後會經過此地,你會來看我麼?”
沈宇搖搖頭,道:“我縱然迴轉來,也不會找你,但我會將結果,通知王乾。”
他的回答,清楚乾脆。
藍冰心愣了一陣,才道:“其實你用不著這樣對待我啊!”
“這是明智的做法。”
沈宇冷靜地道:“雖然好像很冷酷無情,連朋友也做不成似的,但你剛才也同意過我的話,那就是男女之間,沒有友情可言,所以我這樣做比較好些。”
藍冰心諒解地點點頭,道:“好,你去吧,祝你馬到成功。”
沈宇道:“我去了之後,你也須早早離開。”
“我知道。”
她低聲應了,口氣甚是堅定沉著,“你須得多加珍重。”
沈宇道:“你也須珍重啊!”
他們互道過珍重,沈宇大步出房去了。直到他身影消失之時,藍冰心才突然湧起一陣空虛寂寞之感,高情別緒,泛滿心頭。
她長長嘆一口氣,收拾了一下,便獨自騎著馬,向城南行去。
不多久。她已到達一座庵堂門前,門上有一方橫匾,寫著慈雲庵三個金色大字。
這座尼庵四下翠竹圍繞,隱隱有一股樸實寧靜的氣氛,使人意會得到這是與塵俗隔絕的佛門靜地。
她下馬扣門,一個女尼出來,問道:“姑娘想找誰呀?”
她的目光,落在那匹長程健馬上,現出十分訝異之色。
藍冰心還未回答,這個女尼已經又說道:“施主是找曇華庵主?”
藍冰心搖搖頭,道:“不,我要找青蓮師太,她在不在?”
那女尼點頭道:“你請進來吧,師太在後面,她前兩天才打青城山回來。”
說時,心下忖道:“前天晚上也是個騎馬女子,來找庵主,我見她也是騎馬,以為亦是找庵主的,誰知不是,唉,這真是怪事,這年頭女人家都作興騎馬。”
這女尼叫另一個小尼,將馬匹送到馬廄,自己帶著藍冰心,穿過一些房舍,來到了後門的左進院落中。
在那纖塵不染,十分幽靜的禪房中,藍冰心拜見了青蓮師太。
這青蓮師大年紀不大,只有三十餘歲,麵皮白淨,眉清目秀,縱是不言不動之時,也有一股沉靜寧溢的意態,令人感到她與世俗不同,覺得她有學問和有道行,於是生出尊敬之心。
青蓮師太見到她,那沉靜的秀氣的面上,可也不由得泛起了驚愕之色,過來執住冰心的手,道:“啊呀,真是冰心你麼?為何會獨自前來此地?”
藍冰心登時撲簌簌滾下熱淚,一時悲從中來,哽哽咽咽的哭起來,半晌說不出話。
青蓮師太等她哭了一陣,略略發洩了胸中的悲哀抑鬱之後,才又問道:“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藍冰心道:“有一個叫厲斜的人,殺死伯威……”
青蓮師太面色一變,恨聲道:“有這等事?這個兇手現下在什麼地方?”
藍冰心一面扶淚,一面搖頭,道:“我不知道。”
青蓮師太口中不住發出恨聲,接著問道:“你可是找我替大哥報仇麼?其實你用不著自己前來呀,叫王乾他們隨便哪一個,帶個信來就是了。”
藍冰心道:“我不是要你替怕威報仇的。”
青蓮師太道:“你別看我已經出家了,同時與大哥時時發生爭執,就以為我不管他的事,你也知道的,我只有這麼一個哥哥,雙親亡故已久,雖然平時我對他的行為,很不贊成,所以不大肯往連威堡去,但我仍然得管他的事。”
她那沉靜文秀的面上,泛起了森寒殺氣,又道:“這個兇手的來歷,你當能知道一二,以我想來,大哥必是過於自恃,所以被這個兇手暗算身亡了,對不對?”
藍冰心道:“不是這樣,相反的他們正正式式決鬥了兩場,第二次是伯威追上他,激戰了一場,終於被殺的。堡中之人雖多,擔八虎將只剩下王乾一個人無恙活著。”
青蓮師太現出震驚的神情,道:“什麼?這個厲斜的武功,居然強過大哥麼?”
藍冰心點點頭,道:“他是魔刀宇文登的再傳弟子。”
青蓮師太簡直愣了,過了一陣,才道:“這真是不可思議之事,此人居然會是絕代無雙高手字文登的徒弟,那就無怪大哥以毒龍槍的絕藝,也敵不過人家了。”
她停歇了一下,才又道:“但我仍然得想法子,為大哥報仇,魔刀門下,一定不是什麼好人。”
藍冰心頓時湧起滿懷希望,問道:“你打得贏厲斜麼?”
青蓮師太沉吟了一下,才道:“我雖是盡得青城絕學,自問可以列入高手之林。但我比之大哥的數十載精修苦功,尚有未及。何況我青城絕藝,又比不上源出巫山,後來傳到成都青羊宮的毒龍槍,所以如果單論武功,顯然我敵不過厲斜。”
藍冰心大為失望,道:“若是如此,還不如由我自己去報仇了。”
青蓮師太訝道:“你有這等能力麼?我可沒聽說過你練過武功呀!”
藍冰心道:“我不是用武功,是用這把毒劍。只要我能接近他,就有下手的機會。”
青蓮師大搖搖頭,道:“像厲斜這等高手,你休想近身。”
藍冰心預料會看見她吃驚的神色。但她仍然說了:“我是女人,他是男人,只要碰巧了,就有與他接近的機會,為了報仇,我將不惜任何犧牲。”
青蓮師太果然眼睛睜得無可再大,盯視著他,老大一會兒工夫之後,才恢復如常,嘆口氣道:“你是我的嫂子,我絕不肯讓你受辱,以致大哥含恨九泉。報仇之事,你交給我就是,你明天就回堡去,靜聽我的消息。”
藍冰心道:“既然你也自認贏不得厲斜,又如何能殺死他?”
青蓮師太道:“這是我的事,我自有分數。”
藍冰心苦笑一下,道:“與其讓你受辱於那惡徒,倒不如我去。”
青蓮師太也不否認她將利用男女間的微妙關係,以接近厲斜,她道:“但我修習過武功,只要有機會,出手即可制敵死命,你卻未必能夠。”
藍冰心道:“厲斜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對付的,我在路上,已碰見過他。”
她將經過略略說了,最後道:“你可看得出?此人心思繽密,行事小心。如果你去接近他,一定會被他查看出懂得武功,這樣他對你一定小心提防,反而不好。”
藍冰心停歇了一下,見對方尚有反駁之意,當下又道:“還有一件事,你不可不知,那就是厲斜此人雖是兇惡之人,手段毒辣,但他的長相併不兇惡,反而很有男人的魅力,對人也溫和有禮。你如果不是馬上就有機會殺他,相處稍久,可能不忍心下手殺他呢!”
有蓮師太仰天而笑,徐徐道:“這一點你大可放心,要知我修道多年,對男女之情,已經有很深的定力,決計不會被他所迷而放棄了報仇大事。”
藍冰心輕輕道:“我不打算與你爭辯,反正他的行蹤,已經很難找得到了,但有一點你不可不加以考慮,那就是如果你出馬報仇,設法與他接近之後,縱然真的殺死了他,可是一旦事後發現懷了他的孩子,你如何是好?”
青蓮師太坦白的道:“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但如果是你發生這等情況,處境似乎比我更糟吧?”
藍冰心沉重地道:“我現下正懷著孩子,是怕威的骨肉,決計不可能再懷別人的孩子了。”
青經師太又聽得一愣,想了一下,才道:“這一件事,你我暫時不談,待我去向庵主曇華師太清教一下,她來自南海,禪功精深,智慧廣大,說不定另有降魔妙計。”
說時,人已站了起身。
藍冰心雖然不想此事再讓別人得知,但轉念一想,那曇華庵主既是佛門中人,又是來自南海,諒亦無礙。此外,關於沈宇之事,她覺得還是不必提起的好。因為沈宇的來歷,她還不甚瞭解,而他既是個年輕男子,與她一路同行,共宿過旅舍,雖然沒有任何失德之事,但還是不提最好。
因此她們見面才談沒有幾句,青蓮師太便已經離開她,匆匆去見曇華庵主了。
那曇華庵主就住在隔鄰的排院內,但因為當中有高牆間隔,是以青蓮師太須得繞過前面的一道月洞門,方能折入那邊的院落。
這一邊的房宇較多,佔地較廣,經過一片花木幽雅的院子,再穿過一座小佛堂,後面方是禪房,其中一間是曇華庵主的靜室。
青蓮師太為人一向沉穩,全庵上下之人,從未見過她有過匆忙或慌張之色。
這會她走得很急,一直走到庵主的靜室門外,中間遇見了兩個尼姑,她們都向這位身份甚高的青蓮師太,投以詫異的眼光,因為她顯然很是匆忙。
青蓮師太是因為計算過時間,知道厲斜如果從連威堡出來,若往南走的話,則不久就將經過此城。
由於時間無多,而又未有妥善計算,是以她不屑顧及別人如何想法,匆匆走到庵主靜室門外,輕敲兩下,便推門進去。
她一推開門,只見庵主正與一個美貌女子說話。
這個女子一身銀白衣裳,長長的秀髮,被拂雙肩,不但長得美麗脫俗,而且意態高雅,氣度大方。
她們都驚訝地瞧看是什麼人闖入來,雖然曾經敲過門,但跟著人便進室,所以可說是闖入來的。
曇華庵主盤膝坐著,手持白拂塵,身上披著雪白的尼服,面圓眼大,雙眸宛如朗星,在秀麗中,自有一股挺透氣韻。年紀也不過三旬左右,看來甚是年青。
她一見來人竟是以沉靜穩重,精通佛典著稱的青蓮師太,不禁大訝,道:“師太敢是發現了重大之事麼?但這佛門清淨之地,如何會有事情發生呢?”
她接著對旁邊坐著的美麗女郎道:“這一位是敝庵的上座青蓮師太,她不但道行高深,持戒極嚴。同時也是青城派出類拔蘋的高手。只不過她潛心修道,不入凡塵,是以世上罕有知道她的。”
那美麗女子笑道:“這真是想不到的事,在這慈雲庵內,真個是藏龍臥虎,而且更想不到的是你們都如此年輕漂亮。”
她的話可以說是過於坦率,不大合乎禮節。
然而曇華庵主已向青蓮師太說道:“這位艾琳姑娘,是江南名門閨秀,天賦奇才,而又身兼兩家之長,若論武功造詣,可以說是獨步一時了。”
青蓮師太一聽這話,馬上想到是不是可以請她相助,與厲斜鬥上一場。
曇華庵主給雙方介紹過之後,便又道:“本座與艾姑娘頗有淵源,如果師太想說的事情,沒有大礙的話,便給艾姑娘聽了,也沒有關係。”
艾琳當然知趣,忙道:“不,我回房去收拾一下。”
青蓮師太倒是真心不希望她走開,連忙道:“這件事說出來,相信艾姑娘也會感到興趣,因此你何不暫留片刻?”
艾琳大奇,道:“既是如此,我自然要留下的了。”
青蓮師太在另一張椅上落坐,然後說道:“敝座是特地來向庵主報告一件事,那就是從前威震天下,橫行多年未逢的敵手魔刀字文登,竟然有了弟子,現下正在這四川地面。”
艾琳一聽是這回事,不覺微微一笑。
她顯然沒有向曇華師大提到厲斜,所以曇華華庵主大感興趣地問道:“師太是如何得知的?莫非是剛才抵達本庵的那位女施主告訴你的麼?她是什麼人呢?”
青蓮師太答道:“庵主猜得不錯,這消息正是剛來的女人告訴敞座的,他姓藍名冰心,來自連威堡。”
她看了艾琳面上的神色,不覺略感奇怪,問道:“艾姑娘知道厲斜這個人麼?”
艾琳點點頭,道:“我知道,前幾天在成都城內,我與他見過,可是我們沒有較量過。”
曇華庵主道:“上座為何特地轉告此人消息?敢是與師太你有什麼關連?”
青蓮師大道:“他的行為不如昔年的魔刀宰文登,恃技橫行,聽說殺死了不少人,而最近所殺的卻是連威堡堡主陳伯威。”
曇華庵主道:“這個人我曉得,他曾得青羊官武功真傳,神機子徐通大概是他的師叔吧,他雖是在外面聲名不算好,跡近一方之霸,但其實他是用釜底抽薪之法,維持這西蜀一地的局面,黑道人物在他控制之下,只能作有限度的活動,是以西蜀的各處道路城邑,尚稱平靜無事。”
青蓮師太道:“庵主素來以智慧廣大見稱,無人不服,但你居然連這等事情,亦瞭如指掌,實在令人不能不感到意外了。”
曇華庵主笑一笑,道:“我們雖然不管塵俗之事,但這是屬於西蜀的大局內情,是以我曾打聽了一下。”
青蓮師太道:“陳伯威之死,厲斜實為兇手,是以敞座打算對付歷斜,特來向庵主報告,並且請教萬全之計。”
她率直提出她的要求,倒是使曇華師太不易回答。她尋思了一會兒,才道:“這件事如果由艾姑娘提起來,倒是合理。師太向來沉潛修行,不理世事,為何突然熱心起來?”
青蓮師太道:“因為陳伯威是敞座俗家的兄長,剛剛來的藍冰心,問是他的續絃夫人。”
曇華庵主恍然遭:“原來如此。”
艾琳也輕輕啊了一聲,心知這回厲斜的煩惱,多半會跟自己纏上了。
曇華庵主又遭:“師大的意思,可是要替今兄報仇?”
奇蓮師太道:“本來敝座與家兄極少來往,只在他娶了這個新娘子之後,我特地去過連威堡幾趟。為的是這位嫂子,知書識禮,心地善良。我見家兄甚是喜愛她,兩人感情彌篤,是以想借她之力,減少家兄一些不為外人諒解的行為,這一點她果然做到了。”
曇華庵主道:“這樣說來,令嫂乃是可敬之人,她失去了丈夫,目下定必十分傷心。”
“是的。”青蓮師大道:“我也覺得不能坐視,因為她矢志報仇,而她又從未修習過武功。一旦事敗,連逃走的機會亦沒有,再說以厲斜的為人來說,他一定不肯放過藍冰心的。”
曇華庵主轉眼向艾琳望去,問道:“你瞧怎樣,厲斜會向女人下手麼?”
艾琳想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這個人的性情行事,無法測度。有殺她的可能,但亦有不殺她的可能。”
青蓮師太現出大為震撼的神色,道:“既然艾姑娘亦認為厲斜有殺死女人的可能,這件事就越發顯得嚴重了。”
曇華庵主有點兒不大情願地說道:“聽起來這厲斜果然屬於混世魔王這一類。”
艾琳全然測不透曇華庵主為何顯得不大情願地贊同對厲斜的譴責,但直覺上也知道必有內情,不然的話,青蓮師太何必特地前來向她提及此事。並且在曇華庵主之前,還極力強調厲斜的該死。
可是她這刻卻無心追究,因為她自己已發覺掉進一種尷尬的情勢中,那便是由於青蓮師太這麼一來,她便不能洩漏自己與厲斜的交情了,最低限度,在對方尚未查知之前,不便說出來。
所幸的是她在外表上,已與厲斜因口角而分手,似乎是意見不合,是以縱然青蓮師太馬上聽悉自己與厲斜曾經在一起(這是遲早定須被人探悉的事),但也有話可說,不至於滋生其他誤會。
然而這只是表面上的問題,真正的關鍵,卻在於她與厲斜之間,的的確確已建立了相當交情。因此,她勢不能坐視別人加害厲斜。但另一方面,由於曇華庵主的關係,當然慈雲庵之人,包括藍冰心在內,向厲斜下手報仇之時,她也不能從中破壞。
說得徹底一點兒,艾琳不但不應破壞,還應當出手相助才是。
故此她感到十分尷尬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青蓮師太站了起身,在室中踱了兩個圈子,才道:“厲斜一定是惡貫滿盈,才會鬼差神使的往這條路上走,假如庵主允許的話,敝座打算出手對付他。”
她的話說得很肯定很自信,好像厲斜的一條性命,已經握在她手中一般。
曇華庵主的回答,也相當令人驚奇,她道:“師太不妨再作考慮,須知冤冤相報,無有了時。你修行至今,苦行堅卓,現下的成就,實是得來不易。一旦過去,豈不可惜。”
聽她的口氣,也好像認定青蓮師太,真有誅殺厲斜的力量,所以才勸她不可貿然下這等決定。
艾琳只聽得頸子都伸長了,心想:“怪哉!怪哉!以厲斜的武功,天下真是找不出幾個可以贏得他之人了,而她們卻好像穩得到似的。”
只聽青蓮師大堅決地道:“庵主的慈悲好意,敝座實深感銘,只是我們學佛修道之人,有時也不是作個自了漢就可以的,此所以我佛幻割喂鷹,捨身為人,乃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慈悲意思。假如庵主允許的話……”
曇華庵主長眉微聳,道:“本座如果可以不允許的話,那就好了。”
她的話雖然不是正面允許青蓮師大之請,便等如已經允許了。
艾琳忍不住插口道:“等一等,兩位可知道厲斜的刀法,目下已堪稱天下難有敵手麼?”
青蓮師太道:“貧尼以先兄毒龍槍上的造詣來推斷,早已經知道厲斜的刀法,當其已獲魔刀字文登真傳無疑。因此,艾姑娘認為他的刀法,天下無雙,大概可以當之無愧。”
艾琳搖搖頭,道:“但你們似乎還不是認真相信。”
青蓮師太淡淡一笑道:“貧尼昔年時時得聆神機子徐通前輩講過,是以深知魔刀宰文登的厲害高明,到了何等地步。”
艾琳頷首道:“若是徐前輩提過,諒必十分詳細。莫非師太昔年已練成專破魔刀的無上心法麼、’
青蓮師太道:“那倒不是,據徐前輩的說法,刀法練到了像宇文登那種以一當百,以簡駁繁的奇妙境界,那簡直是施展魔術一般了,根本無法可破。”
“可是你還要去對付他呀!”艾琳更加大感不解,道:“假使你不用武功,改採別的手段,依我看來,恐怕危險更大,因為厲斜狡猾多疑,滿腹智計,為人之機警靈變,簡直駭死人。”
她發覺對方始終沒有露出口風,以致無從猜測這青蓮師太,將用什麼方法對付厲斜,而認為十分有把握。
在她的立場來說,毋寧不知道好些,因此,她特地提出警告,叫青蓮師太不可大意、便認為自己責任已經盡到了,馬上閉口不說下去。
曇華庵主突然說道:“青蓮師太,我還是希望你再考慮一下。”
青蓮師大堅持道:“只要庵主不阻止,敝座決計為天下除害。”
曇華庵主那寧情秀麗面上,稍稍起了一陣波動,最後嘆一口氣,道:“好吧,你即管照你認為對的方向去做。只可惜我比丘尼群中,又沒了一個。”
青蓮師太合十施扎,道:“如此多謝庵主了。”
一時之間,這幽靜安毅的禪室中,隱隱浮現起一種奇異的氣氛。
艾琳雖是局外人,卻也體味得出這種氣氛之中,有淒涼、有悲壯,以及惜別的意味。
她愣了一下,忖道:“難道奇蓮師太此去,縱然成功,亦永不回來麼?”
曇華庵主轉過目光,望住艾琳,問道:“阿琳,據你所知,厲斜的刀法,是不是可以與宇文登相比擬?”
艾琳道:“我想還不能與字文登相比,因為他自稱尚未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她轉向育蓬師大道:“他正要找尋神機子徐通前輩,為的就是有關他刀法的最高境界的問題,我想,假如你先找到徐前輩,以他絕世智慧,一定不須你親自出手而可以制服厲斜。”
她這一番話,明著是為了青蓮師大的安危,事實上她為厲斜更多了一點兒。因為以徐通的身份武功才智等,大概都在厲斜之上,而最重要的是徐通年事已高,殺心諒已消退,是以若是制服了厲斜,多半不會取他性命。
青蓮師太不假思索地道:“徐前輩閉關多年,生死難卜。況且這等事,何必驚擾他老人家。”
艾琳已不便多說,只好點點頭,語不由衷地道:“既是如此,我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青蓮師太稱謝之後,立即辭出。
曇華庵主長眉微皺,道:“阿琳,有一句話,我可不能不說。”
艾琳道:“你請說吧,難道我敢怪你不成。”
曇華庵主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你既是與厲斜相識,對他之事又知道甚多,諒必相當熟悉。但你也知道,青蓮師太不但與我是本庵道侶,而且在師門等各方面,淵源亦甚深。因此,我要你從現在開始,足不出戶,以便避嫌,你答應不答應?”
艾琳露出受委屈的神情,道:“我能不答應麼?但你的疑心未免太大了。”
曇華庵主連忙安慰她道:“這是對大家都好的辦法。”她停歇一下,又道:“但我始終不能相信,那厲斜沒有辦法在武功上擊敗他。”
艾琳忙道:“你千萬別試啊,要知他的刀法,極盡兇殘絕毒之能事,任何人與他比劃不勝即死,當中絕對沒有通融餘地,假如沒有必勝把握,萬萬不可惹他。”
曇華庵主道:“連你都如此看重他的武功,我當然不會去惹他了,只不知他出道決鬥以來,有沒有例外之人?”
“啊!有一個。”艾琳像被電擊一般,身子大大震動了一下。
“這個人姓沈名宇,就是沈木齡的兒子。”
她所以震動之故,乃是因為忽然醒覺自己竟把沈宇置於腦後,而且時間已不短了。
對於這個有著血海深仇的童年好友,她本是刻骨難忘,可不全是因為年少時代的感情使然,更為著家門的血恨。當她未見沈宇以前,可以說是對沈宇沒有片刻忘記,但最近卻淡忘了他,這是什麼緣故?
曇華庵主略現驚訝之色,問道:“你是怎麼啦?沈宇就是你的仇人?是也不是?”
艾琳點點頭,一時心亂如麻,垂頭尋思道:“敢情我對他的仇恨,已經變的淡了麼?我一直不相信有這種可能,只要想想看,沈宇之父不但殺死了爹爹,還把哥哥害得癱瘓床上,形同廢人,這江海之仇,如何能夠淡了下來?”
但為什麼她最近的日子中,居然能把沈宇忘了呢?
她繼續想道:“是不是因為有了厲斜,而他漸漸在我心中份量增加,所以我在不知不覺之間,就忘記了沈宇?”
這時,她深心中似乎泛現一種不貞的羞恥之感。雖然她與沈字是仇人,但她一直好像已經以心相許給他一般,似乎不該容納另一個男人了。雖然說起來有點兒滑稽,但她確實有這種不貞的感覺。
仇恨和年少時代的戀慕,混和在一起,使得艾琳對於沈宇,有著一種奇異的印象。當然她也知道沈宇愛著自己,直到現在,他還沒有變。
正因艾琳曉得沈宇愛慕著她,所以她與厲斜形跡大見親密,乃是下意識中,含有刺激沈宇的成份。假如能使沈宇妒忌痛苦,當然亦屬報復的手段之一。只是說來說去,對於她深心中曾泛起不貞之感這種現象,還是解釋不清楚。
艾琳大感迷惑,一陣空虛之感,襲上了心頭。
曇華庵主讓她沉思了良久,才道:“阿琳,沈宇現下在什麼地方?”
艾琳如從夢中驚醒,道:“我不知道,你問起他幹嗎?”
曇華庵主平靜地道:“他這個人怎樣?我意思是指他的人品武功等。”
艾琳起初幾乎衝口說沈宇是個壞蛋,但旋即冷靜下來,平心靜氣地道:“他為人好像很忠厚,算是個君子吧。雖然黑一點兒,但看來相當帥。武功十分高強,因為他除了他沈家秘傳心法之外,還兼擅少林絕藝。”
“他居然沒死在厲斜刀下。”曇華庵主用一種超然的態度評論道:“可見得他的武功,應該不弱於厲斜。假使他是行俠仗義之人,自應出手對付厲斜。可是他居然沒有,可見得不是他受到你的牽掣困擾,就是他根本不是行俠仗義之土。這個人值得談論一下,必要時,我將迫你暫時放棄私怨先為天下武林著想。”
艾琳沒有作聲,忖道:“我倒是情願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迫得無法報仇,這樣我就不會為難了。”
想到這裡,突然間記起最初與厲斜見面時他所說的話。
其時厲斜言道:“冤有頭,債有主,你應該找七海屠龍沈木齡復仇才是。”稍後又指出:“你根本不想殺死他。”
厲斜是觀察到她的內心,而不為她表面上的態度瞞騙。其時她還認為厲斜胡說,但後來在那間飯館,與沈宇碰面,當此之時,她的確下不了手,這才知道自己內心中的矛盾,竟是如此之大。
現在事情一步一步迫近,她終有那麼一刻勢非攤牌不可,實是不能再逃避下去。
艾琳前思後想,深深感到避避現實不是辦法,當下決然遭:“二姐之命,恕小妹難以遵從。”
曇華庵主並不驚訝,反而微微一笑道。你認為不須要再作三思了麼?”
艾琳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曇華庵主柔聲道:“其實我是故意給你一點兒時間,好好考慮這一件事,因為旁人都能看出,你的處境實在十分糟糕。”
艾琳道:“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假如我放過他,回到家裡,看見癱臥床上的哥哥時,我定慚傀得不能活下去。”
曇華庵主道:“是的,是的,我佛門最重因果,是緣是孽,定須由你自家決定,旁的人都難以代你作主。”
艾琳聽她提到因果之言,忽然靈機一觸,忖道:“假如我幫歷斜一次,則我與他之間,只有他欠我,我沒有欠他。這時我才離開他,不管別人以後如何對付他,我都可以不聞不問,心中也不會感到不安了”
她迅即恢復了平靜的神態,道:“沈宇之事,我們暫且不談,同時我也答應你,暫時住在此處,不出大門一步,等青蓮師太回來,我才離去。”
曇華庵主甚是歡喜,道:“你這一決定,方是明智之舉,以我看來,青蓮師太必是算計得出厲斜的行蹤,所以她急急來向我取得允許,以便出手。相信一兩天之內,不論成功或失敗,都又分曉了”
艾琳淡淡問道:“青蓮師太憑什麼找厲斜的麻煩?她的武功,自問可以擊敗厲斜麼?”
曇華庵主坦然道:“當然不是,告訴你也不妨,她將使用我這慈雲庵鎮庵之寶去對付厲斜。”
艾琳這時才故意略略露出有點兒興趣的樣子,道:“這鎮庵之寶是什麼物事?可是舉世無匹的神兵利器?啊,當然不是,如果是神兵利器,則她別去之時,便不應有那種壯士一去不復回的悲壯意味了。”
曇華庵主對她倒是不加防範,道:“問得好,果然不是神兵利器而是一座毒火陣。歷斜只要踏入陣中,武功再高,亦蔣化作飛灰。當然啦,青蓮師太本身亦將不免於難。此所以她下這種決心,實在大是不易。”
艾琳不禁咋舌道:“原來是個同歸於盡的絕滅手法,我真奇怪為何佛門之中,也有這等惡毒絕倫的手段。”
“你先別怪佛門中人。”曇華庵主平心靜氣地解釋道:“這座毒火陣,原是本座前輩神尼所創,當時專門來對付魔刀宰文登的。”
艾琳聽了這話,芳心中當真大驚起來,忖道:“若是用來對付字文登的毒火陣,那一定是無懈可擊的妙絕手法了,厲斜的氣候,豈能與寧文登相比,若然陷身陣中,自然萬萬難逃大劫。”
只聽曇華庵主又道:‘瞧,這是多麼巧合的事。這座毒火陣,練成之後,從沒有機會用來對付宇文登,但冥冥中因果報應,宇文登雖然等不到,如今卻來了他的傳人,而且與青蓮師太有殺兄之仇,使青蓮師太義無反顧地決定使用這毒火陣。”
艾琳漫道:“是的,真是巧合得很。”
她舉手揉揉鬢角,皺起眉頭,道:“今天發生的事太多啦,我有點兒頭痛。天色也快黑了,我先回房去歇歇。”
艾琳託詞回到房中,迅即寫了一張紙條,然後到馬廄去。她一眼就看見了藍冰心的馬匹上有連成堡的烙印。
她將紙條塞入一枚銅管中,然後放在她那匹通靈馬駒的嘴巴里,還在它耳邊呼咕了一陣,這才返回房中。
馬廄中有兩個女尼,所以艾琳的來去,都落在她們的眼中。但卻不曾惹起她們任何疑心,因為凡是有馬之人,對於自己坐騎,大都十分珍惜,時時會去巡看一番,並且與愛馬廝磨一番。
艾琳返房歇息了不久,天色才黑,便接到報告說,她的座騎,突然掙斷了韁繩,不知逃到哪兒去了。
曇華庵主怕地藉口出庵,親自來告訴她說,一定負責為她找回這匹神駿的座騎。艾琳當下裝出勉強的樣子答應不出庵尋找失馬。
這遂寧城一到入黑之後,很快就靜寂下來,不似其他的通都大邑,華燈方上之際,才是熱鬧之時。
沈宇根據種種資料研判,斷定厲斜即將抵達本城,而且經行的路線,也大致可以確定,當下換上一套緊身黑衣,回插古式短刀,大步出城。離城不遠,使過開大路,折入一條岔道。
據他事前的瞭解,這條岔道穿過一片樹林,林後就是一片亂葬崗,地勢高起,站在崗項,可以看見去路。
所以他毫不遲疑,迅即奔人,轉眼間,已穿過那片樹林,抵達亂葬崗的斜坡。
他從林中閃出奔去,速度甚快,因此當他發現坡上有人之時,他固然來不及躲避,對方亦嚇了一跳地望著他。
沈宇心中暗暗叫聲怪事,當即停步,腦子迅快轉動,推測這個人的來路及用心。
原來他所看見的人影,竟是個女子,一身淡青衣裳,甚是適體,襯托地那修長啊娜的身材。
她青巾包頭,數締秀髮沒有紮好,就垂在玉頰邊,更添一種嫵媚之態。這個青衣女子大約是二十多歲,雖是脂粉不施,但長得玉面朱唇,眉清目秀,實在相當漂亮。
兩人相距只有五六尺,因此雖然是在夜間,卻能互相將對方看個訪清楚楚。他們都發愣地互相注視,過了一陣,沈宇才打破沉寂,冷冷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不得不裝出兇橫無禮的樣子,以便掩飾身份。
那青衣女冷嗤一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既是不說,沈宇當然也不肯回答,當下道:“你一個女流,半夜三更到此何事,老子瞧你身上還帶著利劍,想必是學過幾天武功,才趕獨自到這亂葬崗來,但是你卻忘記了一件事。”
“姑奶奶忘記了什麼事?”
沈宇狠惡地道:“你忘了打聽打聽,這是什麼人的地盤?”
青衣女的目光原是凝注在他面上,這時開始移動,在他全身上下游移打量。接著從暖昧莫測一變而為森冷,似乎是這一打量之下,發現了應予仇視的理由一般,是以心中湧起了殺機。
沈宇不知不覺一手移到腰間,搭住古式短刀的刀柄。
青衣女冷冷道:“原來這兒是你的地盤,只不知我擅自侵入,該當何罪?”
沈宇必須以另外一種神情和口吻,事後才不致被人猜出他的身份來歷,好在要裝成橫蠻兇惡之人並不困難。
他迫前兩步,厲聲道:“少說廢話,老子拿下了你,你那時便知道了。”
他們本來就相距甚近,沈宇這一迫上,距離得更近了。這麼一來,雙方也就更加把對方瞧得清楚。
青衣女突然手起一掌,向他胸口要害劈到。這一掌迅快如電,而且事前全無警告,實是不易抵擋。
但沈宇卻及時揮掌封架,啪的響處,換了一掌。
這一掌換過,沈宇則察覺這個神秘的青衣女,武功佳妙,必是內外兼修的高手。在青衣女方面,則得知對方敢清早已有備,方能及時封架。由此可見得對方並非一般的武林人,定須是機警的高手。何況他口氣雖是橫狠無禮,但如今迫近細看過他的表情,卻無橫惡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