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一僵,頭皮發麻,難道那個鬼怪又回來了?剛把手放進懷裏準備掏出符咒的時候,一個通透如露珠滑落在草葉上的聲音在我頭頂響了起來。
“沙羅,你怎麼在這裏?”
我抬頭一看,心裏大喜,竟然是晴明!
“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忍不住問道。
“主上為了這件事今天派人傳師父入宮,不過師父師兄目前在美濃,不能趕回來,所以我來了。”他一邊説着,一邊走到那女子的身邊,蹲下身子,仔細查看。
“晴明,剛才我好像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而且看起來好像是女人的背影。”我趕緊説道。
他點了點頭,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在那女子的頭髮上拈起了一些東西,我把燈籠湊近了一點,原來他手上的是一些白色粉末。
“晴明,這是……”我遲疑的問道。
“白粉姥姥。”他輕輕的吐出了幾個字。
白粉姥姥?平時以一副老婆婆的面目出現,喜歡欺騙容貌姣好的少女,騙她們用自己做的一種白粉塗臉,稱此粉能讓少女們更加白皙漂亮,但塗抹了這種白粉的少女整張麪皮會脱落下來,而白粉婆就將少女的麪皮收為己用。
我的心裏一寒,怎麼古代日本有這麼多恐怖的鬼怪。
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的人聲,一位身穿黃櫨染色直衣的男子在眾人擁簇下來到了房間門口。
晴明瞥了來人一眼,微微行了一下禮,“主上。”
這人就是村上天皇嗎?我抬眼望去,看他也不過二十四五歲,容貌俊秀,雖然沒有源高明那般風姿,倒也有着幾分氣勢。
“晴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回稟主上,是白粉姥姥在作怪。”
“白粉姥姥?朕還以為是傳聞,原來是真的。這樣下去,宮裏會人心大亂,晴明,你要想辦法,在這兩天解決那個妖怪。”
“臣自當盡力而為。”
“傳朕的命令,立刻加派人手,守護在十二殿周圍。晴明,你儘快解決白粉姥姥,朕不想再見到有人出事了。”他揮了揮手,示意手下把屍體帶出去。
晴明頓了頓道:“不過臣不能保證白粉姥姥一定會在這兩天出現。”
“既然白粉姥姥喜歡少女的麪皮,那麼我們找一個女子來做誘餌,及早做好準備,那麼不是更容易捉住白粉姥姥了。”我忍不住插了一句。
皇上這才留意到我,道:“你是何人?怎麼會在這裏?”
“回稟主上,我叫沙羅,是賀茂大人的侄女,現在是佑姬娘娘身邊的女房。”我一邊答着,一邊看了一眼身邊的晴明,他的臉色還是一片沉靜。
“你的主意也不錯,只不過該派誰去做誘餌?”皇上倒也沒怪罪我的無禮。
“主上,就算沒有人做誘餌,臣……”晴明忽然開口道,他給了我一個噤聲的眼神。
“我去。”還沒等他説完,我已經説出了口。
四周一片寂靜,皇上微微一詫,又笑道:“果然不愧是賀茂家的姬君,膽色不小,朕準了。”
“多謝主上。”我行了行禮。
“晴明,這次就拜託你了。”皇上説完,就帶着侍從們離開了。
房間裏忽然安靜下來,晴明一言不發的望着我,看得我心裏有些發毛。
“那個,我先回房了,晴明也早點回去吧。”我乾笑了一下。
“賀茂沙羅,你知不知道剛才説了些什麼。”他沉靜的臉上竟然少見的有了一絲淡淡的不悦。
“我當然知道啊,如果不盡早抓住那個妖怪,恐怕有更多的人要喪命,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嗎?”
“你還有道理了……”
“當然有道理,我又沒做錯。”
“但是萬一你有什麼事,我怎麼和師父師兄交代。”
我笑了起來,道:“晴明,我不會有事的,我不怕,而且有晴明對付那個妖怪,一定可以的,我看好你哦。”
“沙羅……你就這麼相信我?”他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
“嗯,因為晴明你,”我望着他,十分肯定的説道:“會成為最了不起的陰陽師呢。”
晴明猛的抬眼,深深的看着我,半晌,忽然説了一句:“我不會讓沙羅有事的。”
“嗯,説定了。”我笑着點了點頭。
其實我嘴上這麼説,心裏也免不了有些忐忒不安,可是剛才一時衝動已經説出了口,後悔也來不及了。
不過轉念一想,我也是這一行的,什麼鬼怪沒見過,區區一個白粉姥姥又算的了什麼,再説還有安倍晴明呢,我想也許根本沒有我出手的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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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深夜很快就到了,宣耀殿裏的女房和妃子們已經被轉移到別的宮殿去了,殿外只是象徵性的站着幾個守衞。
我早早就待在房間裏,幾帳後就是晴明,他早已設下了鬼怪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的陰陽術,靜待白粉姥姥的出現。
“晴明,你在想什麼?”我等得有些無聊。
“沒什麼。”
“那聊會天吧,也不知那白粉姥姥什麼時候來。”
“好。”
咦,我有些驚訝,第一次聽見晴明這樣乾脆的答應。
“沙羅,打算一直待在宮裏嗎?”他忽然開口道。
“怎麼可能,”我頓了頓,低低道:“我啊,就像天邊的流雲,什麼地方也留不下來呢。”説完,我的心裏莫名的感傷起來。
他沉默了一會,淡淡道:“但是流雲不管怎樣流動,卻從不曾離開過天空,只是它自己沒有發現而已。”晴明的聲音中似乎帶着一絲笑意。
我呆在了那裏,流雲從來不曾離開過天空,那麼我不停的在每個時空中穿梭,冥冥之中,是否也有我一片從不曾離開的天空?那麼,我的天空,到底又在哪裏?
“晴明,你真不像個可愛的少年呢,説的話這樣老成。”我回過神來,還不忘調侃了他一句。
他輕輕的在帳後笑了起來。
“沙羅,你剛才傻傻的表情還真像師兄的貓式神。”
“啊,你有看見?”
“呵呵。”
“晴明你……”
“沙羅,不要説話。”他的聲音一下子凝重起來,“它好像——來了。”
我心裏一驚,右手已經伸進了懷裏,捏住了符咒,萬一有個什麼狀況,我至少也要自保。
一陣陰風颳過,我的身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股涼意直鑽到了心底。移門慢慢的被移開了,緊接着一個白色人影緩緩飄了進來。
藉着身邊燃燒的脂燭,我看清了眼前的這個傳聞中的白粉姥姥,出乎我的意料,她長的慈眉善目,親切祥和,手中拿着一個黑漆螺鈿盒。
“美麗的小姐啊,我這裏有能讓你更美麗的妝粉,你想不想試一試,只要一點點,您就會成為這宮裏最美的女人了……”她的聲音似乎帶着一絲魔力,讓人不由自主的想答應。
我穩了穩心神,趕緊在心中默唸淨心咒,神思一下子清醒過來,
“我想啊,可是我沒有錢買。”我低聲道。
“不用錢,因為我只要——”她打開了盒子,臉上閃過一絲猙獰的笑容,用手指沾了一點白粉向我擦了過來,“你的臉。”話音剛落,就聽見晴明一聲高喝,“沙羅,讓開!”
我立刻抬起一腳,踢開了她的手,在她吃了一驚的時候,晴明已經擋在了我的面前,只見晴明迅速的拿出符咒,雙手結印猶如閃電般不停變換,從大金剛輪印到內外獅子印,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口中默唸,臨,兵,鬥,者,皆,陣,烈,在,前九字真言,他的符咒挾帶着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直飛白粉姥姥而去,緊緊的纏住了她。
白粉姥姥面目在金光籠罩更加猙獰,臉上的麪皮開始一張張脱落,她淒厲的掙扎道:“我的臉,我的臉……”
晴明臉色絲毫未變,依舊繼續念着蓮花生大士六道金剛咒,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臉,一手卻緊緊抓着那盒粉不放,就在她快要消失在金光中的時候,她忽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猛的把盒子向我甩來,盒子的蓋子在半空中被打開了……
如沙塵般的白色粉末紛紛而落,奇怪的是,卻沒有掉落在我身上,我明明還沒有佈下結界,那些粉末在我頭頂飛揚,卻好像被什麼黏住了,我這才驚訝的發現我竟然置身與一個水晶般透明的泡泡內,一抬眼,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晴明淡淡的笑容,清淡如雲,瀟灑似風,讓人安心的笑容。
是晴明,是他的陰陽術嗎。
我伸手戳了戳泡泡,軟軟的卻沒有破,好像海綿一樣,還有這樣的結界嗎?我又把整個手放在了泡泡上,果然又像陷入了海綿裏。
晴明慢慢走了過來,他看着我,嘴角噙着笑意,忽然也把手放了上來,正好對着我的掌心,隔着泡泡,我還是能感到他手上傳來的温度,我抬眼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因為隔着泡泡的緣故,我覺得晴明的眼神好像格外温柔,温柔的讓人不敢相信,温柔的讓人心跳……
我心裏一動,卻又是一驚,猛的收回了手,道:“晴明,還不快把這礙眼的東西去掉,想悶死我呀。”我絕對,絕對不能再和這裏的人有任何難以割捨的關係,他們都是我任務中的過客,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一揮手,泡泡和白色粉末在一瞬間全都消失了。
“沒事吧?沙羅。”他的臉上也恢復了一貫的神色。
“沒事,既然除掉了白粉姥姥,趕緊去向主上稟告吧。”我笑了笑道。
“也好。”他淡淡答了一句。
皇上自然是龍心大悦,重重褒獎了晴明,當然,連帶着,也有我的份。晴明一下子成為了皇上身前的紅人,再加上他本來就風華無限,一時之間,也有不少女房給他寫去了許多愛慕的情信。
在弘徽殿,佑姬也對我的膽色大大稱讚了一番,這件事很快傳了開來,我好像也借了晴明的光,知名度大大提高,不過人紅了也有煩惱呢,除了源高明的信,我也收到了一些其他公子的情信,這是不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呢?想來晴明現在一定也很煩惱吧。想到這裏,我又不禁有點好笑。
“沙羅,你還沒準備好嗎?今日的宴會上據説右大臣大人會表演青海波舞哦。”小宰相一臉神往的邊説邊走了進來。
“右大臣?”我愣了一下,青海波是平安時期日本宮廷中最為華麗優雅的舞蹈,舞姿模仿海潮,舞者一般都是當時第一的貴公子。
“快一點,不要讓娘娘等了。還有,今天要穿上正裝,”她的這句話更打擊我,平時已經覺得行走不方便了,現在還要穿上繁瑣的正裝,簡直就是個被縛住的棕子。
到了清涼殿前,那裏已經坐了不少公卿和貴族。御帳台的的垂簾後端坐的是村上天皇,我跟着佑姬到了女眷所在的迴廊上。
説實話,來了這麼久,我還從沒看到過皇上的其他妃子呢。不過雖然沒有設置垂簾,女眷們依然用手中的蝙蝠扇半擋着自己的臉,遮遮掩掩,我也看不清楚。不過掃了一圈,並沒有看見文車妃。
正疑惑着,忽聞一陣嘹亮的笛聲響徹雲霄,在青海波悠嫋的旋律中,眾人翹首以待的右大臣源高明優雅的出場了,只見身邊的女子們一片豔羨之色,抬眼望去,今天的源高明的確讓人眼前一亮。他身穿覆蓋著鳥甲的華?缺腋舞袍,手持同色的蝙蝠扇,頭戴卷纓冠,冠上簪着一枝嬌豔的紫藤花,遠遠看去,眉目如畫,姿態秀麗,舞姿翩躚,真是説不盡的風流。
紫色藤花紛紛落下,隨風亂舞,他那朝花帶露般的風姿,隨風翻飛的舞袖,使得天地都增加了光輝,令眾人彷彿置身與夢境之中,忘卻一切塵世煩惱,眼中唯有貴公子的極魅之舞。
在那一瞬間,我也迷惑了……好像自己……生來就是平安時代的人……
舞樂結束之時,大家過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源高明的唇邊勾起了一絲花吹雪般的笑容,令在座眾人更是驚豔絕倫。
他忽然抬眼朝我所在的方向望來,接觸到他熱情的目光,我趕緊低下頭去,心裏怎麼都不明白,這樣的翩翩貴公子怎麼就莫名其妙的看上我了`?難道越是得不到他越有興趣?
不過,看完這麼精彩的舞蹈,我的確對他改觀了一點,藝術的力量果然是不可小視的。
沒坐了一會,我忽然感到下腹很漲,糟了,一定是剛才出來前喝了太多水,無奈之下,我側頭在佑姬耳邊説了幾句,她微微一笑,道:“快去快回。”
這句話簡直是天籟之音,我剛想匆匆起身,忽然想到周圍還有這麼多雙眼睛,趕緊很慢很慢用我認為最優雅的姿勢起了身,緩緩行出迴廊。
一離開眾人的視線,我也不管什麼淑女風度,急忙提起衣服就走,這可是正裝啊,方便一次是多麼不容易。
剛快步走到渡廊上,忽然就撞進了一個温暖的懷抱裏,一陣輕風略涼的澀香撲鼻而來。這個香味,我揉着鼻子抬起頭來,果然,是源高明。
“你怎麼在這裏,剛剛不是還在清涼殿嗎?”我詫異的倒退了一步。
“喜歡我的青海波舞嗎?”他微笑着取下帽上的藤花。
“你跳得很好。”我説的是真心話。
“那麼,為什麼不回我的信?”他靠近我,將藤花輕輕放在我的扇面上,“我亦惜花者,何曾手觸枝。我可是一直都很有耐心哦。”
“我……”我現在只想要快點去解決人生一大急,實在沒有這份閒情和他如此風雅。
“我已經説過,平凡如我,實在不值得右大臣大人如此費心,告辭了。”我剛走了一步,就被他拉住了衣袖,
“我實在是不明白,比我美麗的女子多的是,為什麼右大臣偏偏對我有興趣。”我乾脆折過身,盯着他問道。
他先是一愣,又笑了起來,道:“沙羅,這就是緣分啊。”
“我看是孽緣。”我低低嘟囔了一句。
他聽見了我的低語,不由笑出聲來,“欲折櫻花去,惜花怕折枝。沙羅,你也要明白我這份惜花之心哦。”他的語氣温柔,眼眸中卻沒了笑意。
‘嗯嗯,我明白,我明白。’我急於脱身,隨口應了幾句。
他這才放了手,我急忙很沒有風度的快步離開了那裏,直奔我現在最想去的地方。
宴會散了之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等我從佑姬處回來,天已經暗透了。我進了房,累的倒在了榻榻米上,今天跪坐了那麼長時間,快把我的膝蓋都磕腫了。真不知她們怎麼練出來的。
我躺了一會兒,坐起了身,揉起發麻的膝蓋。
揉了一會兒,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扣門聲,“誰?”我問道。
“沙羅,是我,小宰相。”
“嗯,等等。”我撐着地面站起身來,這厚重的衣服令我行動不便。剛移開門,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輕風略涼的澀香,心裏暗叫糟糕,剛要關門,一個高挑的身影已經闖了進來。
憑着這香味,不用看我也知道來者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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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小知識:婚姻
平安時代的貴族,大多是妻妾成羣。除了跟家裏地位高,有很多政略方面的原因所牽扯的正妻與丈夫一起生活之外,其他人都在孃家或者別的住處生活。當然,有的正妻也在孃家生活,丈夫在想起?淼臅r候會去看望,過夜。就像一種走婚制度。只要丈夫停止去過夜,婚姻也就失效了。
平安時代的男女關係比較混亂,貴族之間有情人關係很普遍,有時候,當丈夫去看望一些被冷落的側室的時候,甚至會發現門口停著其他人的牛車。女性地位低下,婚姻是一種聯絡政權跟利益的手段。嫉妒被認為是可?u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