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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時間

    由於向遠悉心打點,上下疏通關節,溫泉度假山莊的各項審批手續辦得暢通無阻。在江源,向遠雖力主開源節流,最大限度的降低成本,可她更知道,在如今的市場大環境下,要辦成事,該花的錢一分也不能省。

    葉秉林對度假山莊這個項目極度重視,每週都必定要親自了解工程的進度情況,假如不受病體所限,他恨不能日日親臨施工現場。這是當然的,江源在這個從未涉足過的副業上,幾乎已經傾盡了所有的流動資金,廠房、辦公樓、設備,一切的固定資產,除了江家的老房子,都用在了銀行貸款的抵押上,可以說,經營度假山莊的成敗直接關乎葉家和江源的興衰。

    向遠能夠嫁入葉家,是葉秉林下半輩子最為欣慰的事情之一。他的兩個兒子,竟然沒有一個對從商感興趣,其中一個勉力而為之,也是個撒手掌櫃,凡事都不上心,幸而在選擇伴侶時沒有含糊,每當葉秉林在療養院喝著上好的普洱,和病友悠然對弈之時,他心知,如果沒有那個兒媳婦,他斷然不可如此愜意。

    這幾年,在向遠的推動下,已經日暮西山的江源正在逐步往一個良性循環的軌道上走。向遠的主張是,發展副業,但主業不能丟。張天然逐漸淡出建材生產領域後,江源已經重新坐回省內行業龍頭的位置,早些一度蓬勃發展的小型建材加工廠商在向遠和張天然聯手打壓之下,已經所剩無幾,即使存活下來了,也成不了氣候,無法對江源造成危險。在省內,江源已經是中建集團長期的固定供貨商之一,在外省,尤其是西南雲貴川一帶,江源的名聲也已經打了出去。近年來幾個全國重點工程的招標,江源基本上沒有空手而歸。

    人人都說向遠是聰明人恰好生而逢時,自然風生水起,無往不利。而向遠卻說,什麼機遇,什麼才華,都是空的,她得到的一切,無非是付出了時間。她每天用在公事上的時間從不低於15個小時,一週工作7天。坐凌晨的飛機從投標的城市趕回來,第二日一早又趕去另一個城市的工地做大客戶的售後回訪;怕資金鍊中斷,連續幾日親自奔走催收大額貨款,晚上宴請度假山莊審批部門,喝得大吐不已,次日清晨的會議半分鐘也不會遲到……這些都是家常便飯。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假如一個學子用來苦讀,何愁成不了鴻儒,而一個女人若能付出這些來經營她的愛和婚姻,也不怕收穫不了一個圓滿的家庭,所以,她用這些換得來江源的如日中天,又有何稀奇?算什麼幸運?

    向遠整日忙得如陀螺一般,工作永無休止。別說是葉騫澤,就連葉秉林這個做公公的都覺得過意不去,他能做的,唯有再三叮嚀兒子要對向遠好一點,千萬不要辜負了向遠。葉騫澤很少拂逆父親,每次葉秉林嘆息,生兒子有什麼用,兩個兒子都不如向遠的一根手指頭,他總是笑而不語。不過葉秉林可以看出來,受工作所誤,向遠和葉騫澤雖不能如其他夫婦那般日日膩在一起你儂我儂,但感情還是相當不錯的,至少,向遠這樣的再獨善其身不過的一個女人,要想讓她如此嘔心瀝血的為江源賣命,僅有利益,只怕是遠遠不夠的。

    向遠自己也知道,僅憑她一個人,就算把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用上,也未必能夠事事兼顧,幸而公司裡還有李副總和滕雲值得託付。李副總是生產管理的一把好手,恰恰好彌補了向遠對工藝製造不甚內行的缺陷,而假如沒有滕雲,向遠這個溫泉度假山莊的法人兩頭分心,只怕難有現在的事事暢通。葉秉林給了向遠在江源最大限度的信任和權限,向遠也同樣把這些分給了這兩個人。李副總和向遠一貫在工作上惺惺相惜,為人又實在、可靠,跟隨葉秉林多年,是難得的好助手,滕雲卻是向遠從葉秉文手中斬獲的一條臂膀。

    滕雲這個人,心裡有十句話,他只會說一句,他做一件事,頂得上一個庸人做十件,然而,這樣一個人,更會因為一個知遇之恩而付出十倍的回報。他早前得葉秉文提攜,因此,多年以來毫無怨言的為葉秉文做牛做馬,即使對葉秉文的為人並不認同,仍然難以割捨恩義,最終反倒是葉秉文的狠毒成全了他,讓他徹底的寒了心,恰好在這個時候遇到向遠。

    向遠跟葉秉文不同,她從不在他面前提及自己的恩惠,她截下了那盤讓人難堪的錄像帶,並且賞識滕雲,新任滕雲,對他交付重任,末了,卻跟他說,這一切不過是互惠互利,她從不對不值得的人好,她和滕雲各自從對方身上得到了利益,誰也不欠誰。然而,從那時開始,在公司裡,滕雲卻只為向遠做事。

    向遠不止一次的說:“滕雲,你這樣的性格會讓你做人很累。”

    滕雲聳肩,他覺得自己有自己處事的原則,這樣沒什麼不好。所以,當向遠接著又說:“我總覺得,別人給你多少,你還多少,這就足夠了,別豁出去的掏心掏肺,不值得的。”滕雲便不軟不硬的回了一句,“那你覺得葉騫澤給了你多少?”

    向遠沒想到自己被他將了一軍,警告地用手指了他一下,最後還是笑了出來,“你這個人啊。”

    實際上,向遠雖勸滕雲凡事有所保留,但不知不覺間,滕雲已經成為她在心裡最為可靠的人之一。滕雲喜歡同性,但這並沒有讓他看上去陰陽怪氣,他除了愛一個男人,別的和其他人並無區別,並且,不被主流接受的戀情反而讓他心思更為縝密和敏銳,向遠就曾笑他是男人和女人優點的絕佳混合體。

    由於工作關係,向遠和滕雲經常有大量的時間單獨相處,他的性取向反倒讓兩人的交流和溝通更為自在無礙。沒有旁人的時候,向遠並不刻意的對他的另一半諱莫如深,避而不談,她偶爾會很輕鬆的問起他們兩人的一場約會,或是乾脆得給他客戶送的情人電影套票。滕雲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同性愛人時,也相當坦誠大方,向遠知道對方似乎是政府的公務人員,受過良好教育,和滕雲感情甚篤,關係穩定,不過她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也沒有這個打算,人和人之間,再投契也要留個距離,彼此也好轉身。

    其實從婚禮結束之後不久,向遠就意識到滕雲幾次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她也不追問。滕雲一向想得多說的少,說話做事極有分寸,他沒辦法開口,必然是件沒有把握的棘手事,而向遠其實已經猜到了幾分。

    終於有一天晚上,結束了一場應酬,滕云為向遠擋了不少酒,向遠遣走了司機,自己開著公司的車送滕雲回家。

    滕雲有了幾分醉意,神志還算清醒,不過他酒品甚好,除了略顯疲倦外,很是安靜,一路上更是半句話也無。向遠聽著車裡的廣播,午夜頻道,多是些痴男怨女打進電臺訴說傷心事,眼前正是主持人在開解一個因家庭條件差異而無法跟女友走到一起的困惑男青年。向遠聽得津津有味,幾次忍不住笑出聲來。

    “向遠,對不起。”一直靜靜的滕雲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讓向遠訝然地笑著望過來,“為什麼這麼說?”

    “不是為我,是為滕俊,我弟弟。”

    向遠聽他說完,忽然不笑了,轉過頭去專心注視著前方的路口,雙唇緊抿。

    “他是個孩子,喜歡了,就藏不住。別的什麼都沒考慮,他未必知道你並不贊成他和向遙的事,所以那天婚禮上……我就這麼個堂弟……總之我會跟他說,他和向遙不合適。”滕雲說。

    “不,不用。”向遠搖頭,“現在看,這件事錯的人是我,一開始我就不應該當面阻止向遙跟滕俊在一起,她一心跟我對著幹,我越不讓她乾的事,她就偏要幹給我看,我反對什麼,她就喜歡什麼。如果當初我放任不管,也許他們反而成不了,說實話,你弟弟未必是向遙喜歡的那種人,她新鮮感一過,這件事也就過了,現在到了這一步,反而像是我推了他們一把。你這個時候如果也插手,他們就更認為自己是羅密歐跟朱麗葉了。”

    滕雲很少看見向遠臉上有這樣的懊惱之色,他苦笑道:“阿俊那孩子頭腦簡單,但是他對向遙倒像是認真的。可他配不上向遙,我知道。”

    向遠看了滕雲一眼,淡淡地說,“你何必說這些,我當然知道錯不在他,更不在你……滕雲,說實話,你心裡也覺得我太過勢利,不近人情是吧。隨你們怎麼想。”

    “我怎麼想重要嗎?”

    此時車子已經到了滕雲的住處門口,向遠熄了火,末了,在滕雲下車前還是嘆了口氣,“你弟弟是個老實人,我看得出來。滕雲,我並不是看不起他,可向遙這個人情緒化,頭腦一發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我始終不贊成她和滕俊走到一起,不是針對滕俊,而是我的一點私心,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我希望她今後的路能夠走的安穩一點,生活得好一點,你明白嗎?”

    她說著,又自嘲的笑了一下,“現在說這個都沒有意義了,我再做棒打鴛鴦的惡人,說不定她明天把婚結給我看。還是順其自然吧,還真說不定,到頭來,我們會成了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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