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正直是不是不正常,是不是變態呢?答案很肯定只有一個字--“是”。
不過從人類觀點看卻又是正常現象。人類不可能個個是正常人,當然也應該有不正常的人(何況很多所謂不正常只不過以當時社會價值觀念評估,並非真理)。
由此卻可引申出來一個看法--包括正常人和不正常人方算是完整“人類”。
如果以個人來說,善與惡同時存在於一身方是完美的“人”。
問題是你能不能抑惡揚善,從其中得到最佳協調而成為受尊敬的“善”人?
這兒要進一步引申的觀念便是說,世上一切事物(精神、物質都包括在內),總是有正反兩面,而評價則視乎正與反兩面調協的結果。例如陶正直能夠做到強者才做得到之事,但他表現卻很懦弱。但他究竟是強人抑弱者?當然我們必須看他如何協調自身的強弱才求得出結果。
又例如當某甲極冷酷地全力精密計算怎樣一舉殺死一千個人,此時某甲無疑是最冷血的殺手,是惡人。但如果他此舉可以救一萬人,甚至十萬人性命,他卻又是最慈悲最有愛心的人。此處可以看出“冷酷”與“慈悲”的協調的結果。
所以大致可以認定,“價值”其實就是矛盾協調的結果。
此所以耶穌基督從“愛自己”或“愛世人”的矛盾衝突中獲得舉世讚歎。佛家的“悲智雙連”則開闢無窮盡深遽清涼境界(慈悲是感情巔,智慧則是理智極點。誰能於同一剎那間既充滿最豐富最強烈感情,而又充滿最客觀最冷靜的理智?)上述境界皆是感情理智融洽諧協的極致。
雖然我們都向往、讚歎甚至追求這種既偉大而又平凡的境界--神性。
然而我們卻因為邪惡氣質和獸慾而墮落--魔性,亦可簡直自稱為魔鬼。
徘徊於冷酷及仁慈之間,徘徊於奸詐及正義之間,徘徊於上進及墮落之間,徘徊於智慧及愚昧之間。還有許多說之不盡,而這就是“人”。
山凝之本來不願意談論這些形而上學的理論。但廣定和尚(假和尚,其實是毒教高手,小悟真的師父)以虛心態度問及,而看來他的思想很混亂很迷惑。加以廣定今晚帶走小悟真之後,將來恐怕不易再見,所以山凝之講得很詳細。
現在舒適溫暖的房間內只有山凝之和水柔波。雖然夜色剛剛降臨,但其實一轉眼就天亮--假如你明晨已訂下生死決戰約會的話。
在銀燈下,水柔波看來又另有一種描寫不出的美態,她不必做作,不必搽脂抹粉,更不必學西施之捧心,但一顰一笑卻都美不可言。
山凝之凝視她久久都不移開目光。
當然,她也不時凝睇山凝之,但可有誰能知道她此刻除了擠滿芳心的柔情之外,還有什麼想法?他會不會想到明晨一戰,如果是山凝之敗北,竟是他濺血死於“悲魔之刀”下。那時她怎麼辦呢?跟隨他殉情而死?抑是獨自隱入永無人知的深山孤獨地過活?又抑或是悲傷一段日子之後,心靈創痛被時間慢慢醫治復原,然後又碰到一個可以付予柔情的知已?
這些疑問自是沒有答案,必須讓事實來解答。
水柔波美眸變得火光朦朧,然後汗珠終於沿著玉頰流下,流過那白皙嫩滑的皮膚時,好象能把那嬌嫩無比的臉龐衝出一道情淚之溝。
兩顆淚珠掉落衣襟。當淚珠離開那桃花似的面頰,而又尚未落在衣襟上的剎那。山凝之看得一清二楚(普通人當然看不見),那兩顆小珠竟然跟“悲魔之刀”刀尖的淚形金剛鑽一模一樣。
山凝之輕輕搖頭,他下意識地以這個動作想甩開“不祥”的預感。
他絕不是迷信的人,亦絕無忌諱。因為凡是真正的佛教徒必定不迷信。例如禪宗有一位丹霞大師,為了破除膜拜偶像的迷信,居然拿木頭做的佛像劈開生火取暖。原因很簡單,“佛”本是在你心中,木偶只不過是象徵。所以敬之則可,迷之便大大不可了!
不過“預兆”卻是心錄的超物質的感應。只不過有如你很熱就會面紅流汗冷則面青發抖一樣,是一種比事情早一點的徵象而已,並非全屬“迷信”。
山凝之彷彿看見把“悲魔之刀”刀尖伸到他面前,而他卻不知何故閃躲不開?
如果你是山凝之,你會對這一生死大事如何應付如何決定。不祥之預兆本身也有神秘力量,會使人大受影響,使人信心減弱!
山凝之和水柔波在燈下默默對坐。他們之間不必山盟海拆,不必提情道愛,一個悽然眼波,一抹溫柔微笑就足夠了……
時間過得好快,忽然已經到了三更時分。
這一夜雖然很漫長,卻因為很多事情而使人覺得並不漫長無聊。
雷府大廳內燈燭高燃,明亮得連掛在牆上每幅價值連城的書畫,其中任何蠅頭小楷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紅木質料的古雅櫥櫃,疏落有致地擺放一些裝飾玩物。既不使人覺得擠擁而無閒冷之感。
人人都知道這個大廳內任何一件東西,即使是每個人坐的椅子,也必定貴重得使人伸出舌頭而收不回來。
這些人是“血劍”嚴北、“刀王”蒲公望、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以及“大自在天醫”李繼華,當然還有主人“海龍王”雷傲候。
只有孟知秋、李繼華和雷傲候在燈下對酌。琥珀色的美酒盛在水晶杯,發出誘人的香色。
嚴北、蒲公望兩人分別盤膝坐在兩張羅漢床上,相距只有十步左右。
他們內心中對於彼此唯一的敵手,同聚一堂又度過長夜,會有什麼感想呢?
當世之間,論“刀”當然是“刀王”蒲公望,論“劍”或者論“殺人”,“血劍”嚴北無人可比。
但這兩個無雙高手一旦出手相拼,結果如何呢?
這個答案天下武林人都想知道。而雷傲候身為天下古今獨一的鑑賞專家,想法卻和常人有點不同。
雷傲候並不在意嚴蒲二人之間誰勝誰敗。總之這兩大蓋世高手若是出手相拼,當然一定有一個人敗北。
雷傲候最重要是“親眼”鑑賞他們拼鬥的過程。雷傲候相信只有他這對眼睛,才可以真真正正看得出這場拼鬥的“精采”之處。他這個想法絕對沒有誇張自大。因為廳中所有的人(無一不是頂尖人物)都承認他的想法。
所以如果嚴蒲二人拼鬥之時,雷傲候居然不在場鑑賞的話,無論是誰都不免大感遺憾。
“血劍”嚴北忽然睜開眼睛,道:“雷傲候,現在三更了。”
人人都望住嚴北,這個向來極不開口說話的人又道:“但呼延逐客卻仍然有點心神不定。莫非當此生死決戰前夕竟會感到緊張?”
雷傲候好象立刻全盤瞭解嚴北意思。嘆口氣道:“不錯,已經快三更時分。如果呼延逐客仍然心神不定的話,原因當然是緊張。但是面對少林寺七大高手之一作殊死之戰,心中有點緊張並不稀奇。”
嚴北道:“我一定要幫他這個忙。”
那呼延逐客乃是“大江堂”三大香主之首,嚴北幫忙他自是合情合理之至。
雷傲候又嘆口氣,才道:“好吧,你說怎樣做,我派人去辦妥。”
嚴北道:“找一個最美麗的女人給他吧。”
沒有人覺得驚奇,這本是消除緊張最佳最自然的辦法(男女均同)。因此人人腦海中都出現同一張美得眩目的嬌靨!
雷傲候搖頭道:“最美麗的女人只有水柔波當得起。但她和山凝之在一起。”
嚴北道:“連你也沒有辦法?”
雷傲候搖搖頭,攤開雙手苦笑。
嚴北道:“如果我和蒲兄一齊出馬又如何呢?”
孟知秋立刻嚴肅地道:“不可以。這種事情豈能用強?如果她不甘心情願,徒然使呼延逐客心情更亂。”
他身為全國總捕頭,象這樣恃強違法之事當然不同意亦不能不作反對錶示。不過他當然也知道嚴北蒲公望兩人聯手的話,天下的人加起來也阻擋不了他們。
所以,他把問題的重心轉移到“效果”上。如果嚴北真要幫助呼延逐客,當然一定要考慮到這一點。
“血劍”嚴北兩道目光冷銳如劍,筆直射著孟知秋。
這個舉世無匹殺人專家說的話誰敢反對駁回?誰敢得罪暗殺道最偉大的殺手?
當然任何人都可以得罪他,如果決定不要性命的話。
情勢必定十分嚴重緊張,因為本來溫暖如春的大廳內突然變得非常寒冷,空氣也好象凝結而沉重。
“中流砥柱”孟知秋居然能擠出微笑,並且用這笑容迎接冷銳似劍的目光。
他們本來就是死對頭,先天上絕不相容,不能並存於世。
孟知秋親手捕殺的一流高手已經數不清了。連暗殺道中聲名比“血劍”嚴北更響亮,那來自東瀛的伊賀川,也剛剛伏法死於他天龍抓奇功下。但孟知秋卻知道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聲名響亮些的不不一定表示更厲害更高明。這只不過有些人天性比較喜歡炫耀而有些人喜歡隱藏自己。
如果捕殺“血劍”嚴北成功的話,無疑是他事業的巔峰!那時孟知秋已經可以退休,因為世上已經沒有值得他出手的人了!
嚴北到底會不會出手呢?如果他能殺死全國第一神探。當然也是他“殺手”生涯的巔峰極致。所以對他來說,孟知秋和蒲公望的重要性都一樣。
但時機是否合適?除了地點的考慮之外,“銳氣”更為重要。孟知秋剛剛捕殺伊賀川,銳氣正盛,信心正強。而現在的地點亦很不適合殺人。
所以,嚴北終於收回目光。
大廳登時解凍,又恢復了溫暖如春光景。
“刀王”蒲公望的聲音雄壯震耳,道:“秋老其實說得很對,水柔波若不同意,對呼延逐客有何益處?不過如果你堅持的話,咱便跟你一齊走一趟。”
這兩人刀劍合壁,天下的確無人能夠阻擋,任何門派亦將如拉枯摧朽般一敗塗地。
所以微塵(山凝之)是死是活就看嚴北如何決定了。
“大自在天醫”李繼華這時才開口,道:“慢著!”只有他敢用這種語氣跟嚴北蒲公望這種可怕人物說話。因為他不但有特殊本事,並且亦是天下無雙之士--醫藥之道凌古絕今。世上恐怕只有“大夫”這一行,能夠使人送上銀子之後還要千恩萬謝的。普通“大夫”
尚且如此,何況李繼華這種無雙大國手?
李繼華又道:“第一點,你們如果去找水柔波,山凝之必定不肯罷休。因此你們一出手,也一定會殺死山凝之無疑,若是如此結局,明晨誰跟呼延逐客交鋒?”
蒲公望只打個哈哈,卻已震耳欲聾,嚴北不說話大概是懶得得罪這個大國手。
說話的人居然就是神探孟知秋。他道:“少林寺高手很多,上一輩的人不說,目前就有七大高手!山凝之只不過是其中之一。山凝之若是死了,自然會有別人代替他。”
李繼華搖頭道:“不對,少林目前雖有七大高手,但在此地卻只有笑塵和微塵山凝之。
可惜我知道笑塵真元耗損太甚,十年之內絕對不能復元。”
孟知秋笑一下道:“大國手,你有所不知,少林當今七大高手之首已經在此,他也會在東校場點將臺上露過面,只不過你沒有注意而已。他甚至也有去參觀我與伊賀川那一戰。”
李繼華訝道:“哦,是那個小和尚!如果他就是一塵大師,他的童子功可真的很了不起啦!”
他一定是猜中了,因為沒有人出聲糾正。李繼華卻又道:“但第二點理由你們絕對無法反駁我。那就是水柔波現在是我的病人。”
嚴北和蒲公望居然都不作聲了。蒲公望為人豪爽不羈,所以甚至露出苦笑的表情。
本來“病人”算得什麼理由?簡直不通之至。但李繼華認為是他的病人就不同了。因為任何人都有一旦可能變成他的病人,而任何人絕不希望推失去資格而被他拒絕。
李繼華又道:“水柔波已中了一種天下古今最厲害的蠱毒‘孤獨迷情蠱’,這種病人,很少見到,也很少人值得我花心血醫治。”
嚴北是全廳最沒表情的人,但這時卻最先現出驚訝之色,問道:“你肯醫她?你醫得好她?”
李繼華道:“如果找到合適的藥,當然醫得好她。哼,世上還有病症能難倒我李繼華不成,你問得好笑得很。”
嚴北居然也會道歉,只怕是平生第一次,所以聲音生澀,道:“對不起,只不過我聽過這種蠱毒無可醫治,連施毒的人也沒解藥。”
李繼華頷首道:“你說得對。不過有一種藥物叫做‘九葉一枝花’,世上無毒不解。只要懸掛胸口,中了任何絕毒昏迷甚至死掉,但不久仍然會活過來,當然治這種蠱毒還得配合其他一些藥物才行,並非掛在胸口那麼簡單了。”
雷傲候道:“這種藥物連我都沒有,你難道有麼?”
世上也只有他敢這樣講法,換了別人一定被視為發神經病。
李繼華承認道:“我的確沒有,否則早就醫好她了,所以水柔波如果現在被男人碰過,也鐵定活不過六個時辰。子不見午,午不見子,大羅神仙也救她不得。”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的病人不許人“碰”。
孟知秋道:“你可有把握找到‘九葉一枝花’那種藥?唔,這名字真奇怪。”
李繼華道:“當然沒有把握,那是天財地寶,一兩百年才有人找到一棵半棵,而且一定是毒教之人找到,別的人既不會費心去找,亦不知道它的無窮好處。”
雷傲候道:“既然如此,水柔波豈不是沒得救了?”因為是他受少林寺之託而出面找到李繼華替水柔波醫治,所以他當然很關心。
李繼華傲然一笑,道:“不一定,我正在研究一種奇異的方法,當然也很困難,一定要有一個純陽之體的男人,既愛她而又被她接受。她既不能讓男人碰,我卻偏偏要那男人碰她,同時加上一些藥物就可以解救了,不過我還要時間仔細考慮清楚,這可不是開玩笑事情。她那麼漂亮,死了固然可惜,而我的聲名更要緊,所以絕對不能失敗。”
人人都無法參加意見,只有恭聽的份兒。
嚴北過一會才道:“雷傲候,你家裡有什麼女人?”
雷傲候居然面色不變,道:“有不少,除了粗蠢丫環僕婦之外,還有十二個歌姬侍妾。”要知在那個時代根本沒有“婦解運動”,根本談不到女權,男人可以把姬妾象禮物一樣送給朋友。
象宋代有個書生詹天遊,當時的人都認為他風流才思一時無兩。有一天駙馬爺楊鎮在家中設宴請他,楊駙馬有十個出色美貌姬妾(連公主也不能禁止丈夫納姬妾),當然要叫小姬出來唱歌跳舞以助酒興。其中有一個名叫粉兒的美麗可稱“絕色”,所以詹天遊一見就為之魂飛天外。他才思高妙敏捷,即席填了一首詞。前面幾句讚美粉兒的美貌,最後兩句是“玉梅花下遇文君,不曾真個也銷魂”。楊駙馬撫掌大笑而又十分欣賞這一句“不曾真個也銷魂”,便把粉兒贈給詹天遊。這就是“真個銷魂”的香豔典故。
但也看得出從前的男人很有地位權力。
女人則真是可憐動物或玩物(除了明媒正娶的髮妻以及生了兒子的姬妾之外。因上述兩者均受宗法嚴密保護,地位非常穩固,甚至穩固得連現代女人也要羨慕)!
雷傲候連身子也不必離開椅子一寸,只須拍一下手掌,馬上就有個樣子伶俐的僕人飛奔入來,然後把他的意思傳出去!然後十二金釵一齊擁主來,盛妝豔抹香風陣陣。
她們都長得不錯,體態也窈窕或豐滿,燕瘦環肥式式俱全。
可是沒有一個男人點頭,他們甚至不須投以第二眼。因為第二三流的貨色終歸入不了第一流人物的眼睛。
雷傲候一揮手,眾姬如潮水一樣退出大廳,但香風仍然縈繞於眾人鼻端。
他笑一下,道:“所以我不敢作野人獻曝。你們有什麼主意?”
其實他必定已猜到別人的主意,甚至可能一開始就知道會有何種結果,所以他由開始之時就不時苦笑,直到現在仍然苦笑。
“血劍”嚴北深深盯他一眼,說道:“庸脂俗粉當然不行,那就只好找南飛燕了。”
南飛燕外號“風鬟雨鬢”,是巫山神女宮宮主,手下最少擁有百來個美女,但女人的潛力絕對不能以“個人”計算。所以神女宮勢力廣大得很,在江湖上簡直沒有任何門派膽敢招惹。即使是少林武當等大門大派,聽到“神女宮”也心跳頭痛而退避三舍。
除此之外,南飛燕本身輕功號稱天下第一。她當真能夠躍起三、四丈之高。這還是小事,最驚人的是她還可以在空中“走路”,而且可以走上很久還不掉下來。
更可怕的是南飛燕“暗器”,也是地上無雙,她有九種暗器,是用九種不同手法施展。
所以,就算嚴北蒲公望或者孟知秋,全都不敢惹她,因為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南飛燕非常美貌,面孔身材皮膚等絕對是一流人才。何況她對當世第一流的男人都很有興趣,就算是最沒有表情的嚴北她都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
故此沒有人,尤其是男人敢惹她敢得罪她,除非是太監或者傻子。
雷傲候深深嘆口氣,南飛燕當然並不只專屬於他一個人,不過南飛燕對他的確有特別情意。
所以要他去找南飛燕,叫她讓別的男子發洩緊張,獲得松馳,他就算不介意,但面子也不好過。
然而這種事情嚴北當然不肯親自出馬,所以雷傲候嘆完了氣,仍然不能不提出解決辦法。
他道:“我叫一個會說話的人去找她,但卻一定要嚴北蒲公望你們同意承認是你們的主意。而且你們非常堅決,非要她來不可,你們一定得答應這一點。”
嚴蒲二人都不遲疑點頭應允。他們兩人這輩子怕過誰呢?尤其是兩人聯手之時,任何強仇大敵都不必考慮,何況南飛燕最懂得這種事,亦不介意使男人獲得大松馳(當然都是一流高手她才願意)。她當然肯做,事實上她這方面的服務亦是一流的。
雷傲候又拍一下手掌,他面上仍然掛著苦笑……
陶正直已經醒了,雖然他去出體力很多,但他不但年輕,同時武功確實練得很不錯,只不過他從來不肯顯露而已。
南飛燕赤裸光滑的肉體使他又升起慾望,外面傳來更鼓聲,才敲三更而已。
南飛燕的呼吸噴到他的面孔。她口氣已稍微有點異味,所以陶正直面孔仰高一點避開了。陶正直身體剛剛有反應想有所行動,忽然聽到奇怪的聲音,他立刻裝睡,熟睡得象肥豬一樣。
門環敲擊聲使南飛燕馬上醒了。
她聽和嗅過陶正直的呼吸,卻禁不住長嘆的口氣。歲月真不饒人,任何濃妝豔抹,任何最好的香水都沒有用處,只能作表面的掩飾。
只要午夜夢迴之時,你馬上就可以發現年輕人的口氣不會有可怕的味道,但年華老大的人,卻會感到難以忍受。
南飛燕從一個小玉瓶取出一粒紅色丹藥噙在口中,這是當世大國手李繼華替她配的藥丸,保證一含入口中,口氣就變成十分芬芳可愛。
她推醒詐睡的陶正直,陶正直立刻象八爪魚一樣纏繞她身體。
南飛燕當然感覺出他明顯的企圖,心裡雖然喜歡他強烈貪戀的表現,但既然深夜有人敲門,一定要要緊的“事”。
她道:“有人敲門。”
陶正直仍然緊緊摟住她。
南飛燕道:“有人敲門就是找我有事啊……”
陶正直道:“讓他等一下吧,我捨不得……”
南飛燕沒有掩飾內心的不耐煩,道:“別胡鬧,既然有事就要先弄清楚怎麼回事。”她隨手推開陶正直,只披上一件質料稍厚紫絨披風,就走出去。
陶正直雖然翻臥在溫暖柔軟的床上,可是心裡卻湧起被人推落冰冷黑暗汙穢洞穴之感。
當他瞧著長可曳地的紫絨披風裹住那具光滑健美的裸體時,心裡卻忽然湧起說不出的憎恨厭惡,並且奇怪自己何以會被這具裸體挑起強烈情慾。
他很清楚感覺到這個女人日後支配他控制他,任何時間任何情形下,只要她認為該怎樣做,你便只有依從的份,你如不依從,就會被她一腳踢開。
外面還有一個房間,然後才是南飛燕跟來人說話的小廳。
陶正直雖然沉墮於“毒恨”深淵中,但傳入來的交談內容卻又使他感到陣陣莫名亢奮。
所以南飛燕回到房間,雖然見他好象死豬一樣仰臥著,卻一望而知絕對不是死豬。
南飛燕用七種不同的香水塗抹全身不同部位,使房間內香氣瀰漫,濃冽得任何鼻子也至少三天之後才能恢復正常嗅覺。
她一面塗香水抹胭脂,一面說道:“雷傲候叫我馬上去,有要緊事。”
她從鏡子裡看見陶正直眼中氾濫著情慾,當然還有其他很明顯徵兆。本來他的表現也算正常,如果一個精壯小夥子眼看裸體美女化妝而全不動心的話,反而要懷疑那小夥子有問題。但他眼中情慾光芒卻強烈得不大正常,南飛燕回想一下,登時記起何時見過他露出過這種眼光,亦明白他何以如此亢奮。
她懂得男人很多的奇怪心理,也知道有些事在你毫無反應,但在他卻可能刺激得亢奮如狂。這時她忽然決定帶他一齊去,看他那時會有怎樣的表現?
紫絨披風回到香噴噴有如絲緞光滑的身體上。但仍未完全合攏,由胸口直到足踝裂開了一道縫隙。
南飛燕轉身面對陶正直,看見他眼光在披風裂縫上下巡弋,看見他舔嘴唇好象飢渴的野獸。
“雷傲候派人來說,呼延逐客有點浮躁,大家正幫他辦法,我也去幫忙。”
陶正直居然還能思考還能說話,道:“決戰之前任何人免不了會浮躁不寧,這有什麼辦法可想呢?”
南飛燕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辦法。但如果忽有意外變化,我意思說任何武功有時也有失常之變,何況這種制馭心神功夫?所以如果發生問題,男人就只好找女人,而女人則可以找男人或女人。”
陶正直道:“你去幫他,是不是用女人的身份?”
南飛燕說道:“我是女人呀!”
陶正直髮出有如呻吟的嘆聲,道:“雷傲候明知如此也肯找你幫忙?”
南飛燕道:“他恐怕也沒有法子不肯,因為如果不是血劍嚴北和刀王蒲公望的壓力,他才不管呼延逐客的生死勝敗。”
陶正直又呻吟一聲,道:“這樣說來,他們根本是送你給呼延逐客發洩?”
南飛燕道:“雖然如此,我仍然是你的,我甚至可以嫁給你,做你的妻子!”
陶正直跳起身來,幾乎向她撲去。但南飛燕不耐煩地皺眉地表情阻止了他。南飛燕道:
“穿衣服,我要你親自送我去。”
陶正直立刻照做,他心中亢奮有增無減。
南飛燕是不是女巫?她怎能如此洞悉各式各樣男人的心理?呼延逐客見到她獲得她之後,會不會得到松馳而贏得這一仗?會不會反而更心亂更浮躁不寧?
“悲魔之刀”在明亮如畫的燈光下閃出精芒,寒氣侵膚。雷傲候剛從架上取下此刀,拔出來看了幾眼,南飛燕就進來了,香風薰得滿堂皆香!
沒有人向陶正直多看一眼,更無人問他何以會跟南飛燕在一起,陶正直卑恭地縮到一隅,暗暗打量在座這些都是天下無雙士。
南飛燕道:“雷傲候,你如不想浪費時間,那就快點把有關此刀的故事告訴我。”
雷傲候苦笑一下,道:“你至少坐下來聽聽好不好?”
南飛燕道:“我不坐。我不是留下來就是離開。”
雷傲候目光轉回刀上,露出心醉神馳的表情,道:“好刀,好刀。但是目前我只知道此刀來自天竺,是千年以上神物。初步估計相信是耆那教天衣派的兩大重寶之一,耆那教絕對不是婆羅門教,相反的此教正是與佛教一樣都反對婆羅門教(即今之印度教)。耆那教分天衣和白衣兩派。天衣派門徒都以裸體以天為衣。耆那教徒深信用極端苦行殘虐自己的方法可以解徐業力免墮輪迴。”
“戒律嚴得駭死人,對其他生靈則又極端仁慈,甚至隨身帶著枯枝蘆葦,隨時輕掃道路以免無心踏死微小生物。”
“這耆那教在印度是有名的‘三教六派’之一。主張‘戒律’‘智慧’雙管齊下求取被業力及輪迴所束縛之解脫。由於此教重視苦行殘虐自己,所以佛教稱之為‘苦行殘身外道’。他們有許多古怪荒謬的折磨殘身之術,總稱為‘無量苦身法’。”
能夠跟雷傲候談下去的人,居然是南飛燕。她道:“既然耆那教仁慈連蟲蟻也怕踏死,卻又何以會有這等殺人利器?何以又尊為兩在重寶之一?”
雷傲候道:“問得好。傳說此刀具有邪異魔力,耆那教徒深信,若是被此刀所殺,便是業力太重,被斬斷善根,永恆沉淪於輪迴中。所以密密收藏以免落於別派人手中,重寶其實就是珍視密藏之意。”
“悲魔之刀”這個名稱已古怪得可怕,但更想不到此刀竟是由天竺傳來,如果你是耆那教徒,你的苦行你的信仰被此刀一揮而萬劫不復。當然也會視為被可怕的“悲魔”吞噬。
雷傲候又道:“此刀刀身鐫刻文字是巴利文,是幾句刀訣。另外還有幾行字我居然能弄明白,非常有意思。”
悲魔之刀兩顆鑽石淚珠形光芒閃耀,隱隱浮動奇異的氣氛。
雷傲候道:“那兩行跋語說:大奸大惡的人,遇見此刀如蛾撲火,身不自主須臾命絕。
又說:主刀之人性必火烈,荼毒天下反變刀奴。唉,真是有意思之至。”
大家正在尋思,雷傲候忽然向蒲公望揚刀作勢。
南飛燕立刻道:“喂,傲候,你就算有這把刀在手,我保證你絕對打不贏蒲公望的橫行刀,你是不是中了邪?”
雷傲候把“悲魔之刀”歸鞘遞給她讓她拿著了,一面說道:“我只是叫蒲老不必掩耳朵而已,我怎敢跟刀王動刀子?”
人人這才知道刀王蒲公望竟是運功封閉聽覺,不肯聽到雷傲候對“悲魔之刀”的評論介紹,因為也許有一天他手中的“橫行刀”會碰上“悲魔之刀”。
他接著又道:“南飛燕,我請你來並非為了講評此刀,是為了呼延逐客不能平靜鬆弛,明晨之戰當然大有影響。”
南飛燕瞪他一眼,道:“你又想把我送給男人,利用我的身體使他鬆弛?”
雷傲候道:“這是最自然、最有效、最古老的法子,自有人類以來就存在於世上。”
南飛燕眼睛一轉,看見陶正直雙頰熱紅。他顯然已感到萬分刺激。
雷傲候又道:“我只不過想問問你的意見。”
南飛燕搖搖頭,情勢立即變得不妙。果然她斷然拒絕道:“不行,我不幹。”
雷傲候目光在嚴北蒲公望面上停留一下,似已得到答案。才道:“假如嚴蒲兩位聯合要求你,你答不答應呢?”
南飛燕本身雖然也是一流人物,但嚴蒲二人聯合起來實是非同小可,而且他們絕對說得出做得到。任何人若是被這當世兩大宗師聯手夾攻,別說逃生活命,只怕連多支持一招也難於上青天。
她緩緩道:“他們的面子當然不同,不過我也不能白做事。我有條件,他們如果不答應,最多比比輕功。”
當世輕功“風鬟雨鬢”南飛燕第一,世人都知道,嚴北蒲公望當然更知道。
輕功用來攻擊自然很有用,但用來逃命更有用,所以南飛燕的意思人人皆懂。
嚴北道:“蒲兄怎麼說?”
蒲公望宏聲道:“很公平合理,我只希望她提出的條件也一樣公平合理。”
南飛燕道:“譬喻說桌子上擺著燕窩魚翅,我說我只吃魚翅而不要吃燕窩,我要你們支持我的決定這種條件合不合理?”
蒲公望道:“簡直合理得一塌糊塗,你吃不吃與我們有何相干?”
南飛燕道:“當然不相干,可能有點失望,因為可能燕窩是你們出銀子買的,不吃豈不糟蹋東西?”
這些一流人物無一不是一點即透的老江湖。嚴北道:“只要大家不太難過,我們自然答允。”
南飛燕道:“好,就這麼說,我的條件等時機到了才說,你們一定沒有損失,只要到時支持我就可以了。”
看來她老早已算好情勢之發展,所以老早就想好了條件。雷傲候暗吃一驚,感到很不妥當,但一時也猜不出她的心意,只感到自己一定倒黴。
男女之間只要有種種條件配合,總必是互相吸引而且愛慕的(異常者除外)。
你也許說“感情”如果要談條件,就失去價值。不值得歌頌,不值得祟拜嚮往,甚至不值得追求。
這話很對。不過此處所謂條件,只不過有如你種花,你必須有“種子”,種子亦即是男和女。然後必須有土壤,有陽光,有雨露還有適合的氣溫。
土壤陽光等等都是“條件”,所以男女之間的感情也必定要有條件。條件並不是“購買”,更不是“交易”之意。
當種子萌芽之時,如果忽然被山上滾石壓住,被斷樹壓住,或者沒有陽光雨露,嫩芽從此枯萎不得成長,男女之間的感情亦復如是。
但有時偏偏會在石縫、巨木下,甚至在乾涸沙漠中,也能長出豔麗芬芳花朵。
男女之情亦復如是!
南飛燕站在塌前,靜默地注視榻上打坐的男人。
南飛燕也是當今武林第一流人物,所以一眼望去就已經知道呼延逐客調息養神的情形,所以她並不是看他身心體力等狀況。而是象善於相馬尼拉人端詳一匹名駒,她善於相“男人”,所以看得出許多別人看不見的事情。
這時呼延逐客也睜開眼睛,看見床前的美女,也看見她徐徐撐開紫色披風,由頸到腳下,整個身體的正面都赤裸呈現,雪白的肌膚閃出誘惑妖豔眩目的色澤光彩。
呼延逐客嚴厲刻板的面容立刻大見鬆弛。他認得南飛燕,知道她的成就,她的地位。以她這樣高不可攀的美人,當然不是任何人輕易能看見她的裸體,因此在心理上呼延逐客已經十分滿足,由於滿足便立刻得到鬆弛。
南飛燕聲音柔膩迷人,道:“我只是一個女人,你卻是一個男人!”
呼延逐客道:“我知道。當你是一個女人時,你是女人中的女人,我從未見過有你這樣的女人,你真是任何男人夢想中的女人。”
南飛燕坐在床邊,豐腴而又堅實的雙腿以及緊膩的小腹露出披風外。她任何舉動以至於站立或坐下,都象舞蹈一樣美,散發出無限魅力,尤其是紫色披風特別襯托出她的肌膚的雪白柔嫩。
呼延逐客道:“我不但感激你,而且我自己覺得好象已變成人上之人,突然充滿前所未有的信心,你真了不起,你使男人感到他真是一個男人。”
南飛燕道:“我必須承認你的話很動聽,使我心花怒放,使我想投身你懷中。”
呼延逐客道:“我是心中的話,你一定不知道。我十年來幾乎沒有跟女人講過話,當然更沒有同床共衾。我幾乎已經忘記女人……”
南飛燕道:“你潛心練刀那是沒法之事,但現在不同,你現在只需要鬆弛,任何一絲緊張都對你不利,普通人對男歡女愛床第纏綿之事認為耗費精力,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你當然懂得,是不是?”
呼延逐客道:“這一定是嚴北的好意,刀王蒲公望亦一定支持他。這是我的想法,因為他們都不希望我落敗。”
燕飛燕驚訝道:“這倒是真的,但為什麼?”
呼延逐客道:“因為我是試劍或試刀的理想人選,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南飛燕點頭道:“對!連你的寶刀也可以拿走。”
呼延逐客道:“不!此刀我已託付了雷老闆,他會交給我兒子。”
南飛燕喃喃道:“如果雷傲候辦不到這件事,他一定非常非常痛苦……”
呼延逐客道:“就算他做不到,此刀亦一定會回到我兒子手上。因我的精魂一定附在刀上,我會弄死所有存心佔奪此刀的人。”這話大是悽厴恐怖。
南飛燕打個寒噤,道:“幸而我絕對沒有垂涎之意。我只不過是一隻母蜘蛛而已!蜘蛛當然不必使用悲魔之刀。”
呼延逐客道:“母蜘蛛?我不明白?”
南飛燕媚笑道:“你很快就會明白,我不但是母蜘蛛,而且是金色母蜘蛛。”
她後來(隔了相當久而充滿激情動作的時間)又道:“呼延逐客,你知不知道母蜘蛛很可怕?因為每當公蜘蛛百般獻殷勤終於得償大欲之後,母蜘蛛忽然忘記卿卿我我熱熱烈烈纏綿的過程。她會一口咬住公蜘蛛不讓他逃走,然後慢慢把他吃掉,當作一頓美味滋補的大餐……”
如果這些話早點說,任何男人的慾火都會馬上冷卻,變成全世界最無能的男人。
呼延逐客苦笑一聲,道:“我雖然不在乎生死,但如果死在床上而且是死在你的手,想象中真是洩氣真是可怕。你打算殺死我?為什麼?”
南飛燕道:“我是金色母蜘蛛,你記住我這句話,目前我又想吃掉別的公蜘蛛,不想吃你。”
別的公蜘蛛是誰?她為何要“吃掉”人家?呼延逐客想不通。事實上他並無意再想,因為一來他深心中忽然燃起的戀情已經完全熄滅,就象被滾下來的大石壓毀的幼芽從此枯萎。
二來他非常渴望,哪怕只閉一會眼睛。所以他一下子就跌墮夢鄉,把現實世界暫時拋諸腦後。
自從早先南飛燕離開大廳之後,廳中幾個人的眼睛就聚集在陶正直的身上。
陶正直本已縮在角落,這時還拼命向後縮。如果他的氣力夠大的話,遲早一定把牆壁擠塌。幸而不久他們已開始交談,不管他們談些什麼,陶正直只要那五對鋒利得有如刀子的眼光不要對著他就行了。
雖然陶正直已立誓殺死這些人(都是舉世無雙之士),並已開始進行,但能否成功他當然一點把握都沒有。這些人如果很容易加害殺死,怎能擠身第一流人物之列?
雷傲候正在解釋耆那教婆羅門佛教的不同,他的學識果然廣博得使人吃驚,人人都只有聆聽的份。但陶正直暗自搖頭嘆氣。
雷傲候馬上發覺而問道:“這些偉大的理論哪一點你不同意?陶正直,你為人卑鄙或高尚,勇敢或懦弱,你選擇正道或權謀手段等等,都跟你的人生觀有關係,我們不妨稍作討論,反正長夜漫漫……”
陶正直縮縮脖子,但看見沒有人有一點點反對或異議意思,膽子便大了。道:“如果有輪迴有下一輩子,如果那些宗教的大師們真的相信這些理論,最好就是顯示些神異奇蹟給我們看,我才相信,否則都是迷信。我們為何要祟拜木石做的偶像?為何要相信縹緲荒誕的神話?為何要接受不能證實的思想?”
大廳中居然有四個人連連頷首,只除了雷傲候,但雷傲候並無受挫神色,反而微微而笑。陶正直詞鋒也更見鋒利。又道:“成功的人那是因為他們的努力,決非神仙菩薩所賜,叩十萬個頭都得不到,你必須努力。有些人拜一輩子神,結果可能很悲慘。總之,求神拜佛只是愚夫愚婦所為,任何理論必須能夠證實,必須能看到、聽到、摸到。”
現在所有目光集中在雷傲候身上,看他如果回答。雷傲候道:“你可以代表年輕人以及注重物質享受的人的想法。現在以至將來都一樣,不過我先問你幾個簡單的問題,免得我竟是誤會了你。”
陶正直大聲道:“好,請問吧!”
雷傲候道:“第一點,你反對宗教信仰和祭祀,是否因為你認為沒有神靈?”
陶正直點點頭。
雷傲候又道:“第二點,你反對輪迴果報,以及天堂地獄最後審判等理論,原因是根本沒有靈魂?”
陶正直點點頭。
“第三點,這個宇宙世界之形成,萬物的生滅存壞等現象,都不過由於物質聚合的作用。至於心靈精神不過是隨著物質聚散的?並無獨特價值?”
陶正直連連點頭。
“第四點,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你認為不對,命運運氣都不過是偶然而已?”
陶正直雖然點頭,心中卻不禁泛起疑慮,為何雷傲候每個問題都說到他心坎?而他自己根本不能整理得如此井井有條。但雷傲候何以能夠?
“第五點,”雷傲候繼續道:“你認為人生應該及時行樂,應該享受,甚至不妨打破道德的束縛?”
“第六點,除了現在看得見聽得見感覺得到的才可以相信之外,其他方法所獲得的理論一概不是真實,一概不可相信?”
陶正直的頭都點酸了。
“第七點,”雷傲候還居然滔滔問下去,“你認為人不過是物質合成!一散既歸於無有,所以人既沒有來生,並無須追求解脫?”
陶正直終於開口,道:“對,我都承認是這樣想法,但這是什麼意思?”
雷傲候淡淡道:“沒有一點意思,我只不過告訴你,你這種想法並不獨特希奇,幾千年前就有人完全想過。不過能夠整理和了解的人大多數反對這種思想。而世上大多數平凡庸碌之輩卻不知不覺用這些想法(不是理想)了卻一生。”這些思想見解,在印度是順世外道“卡凡迦”派,在中國楊朱一派大致相近。
你可曾走過廟宇教堂時心中嗤笑一聲“迷信”?如果試過,你不妨想想看你可曾試過去了解佛家的思想體系?可曾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又知不知道現在很多的廟宇供奉滿天神佛,使人完全弄不清楚是佛寺抑是道場,原因只是騙人斂財的神棍所做成?最重要是你知不知道真正的佛家道家信徒,根本就並不重視更不迷信那些神像和佛像?
陶正直忽然縮回角落,身子比剛才縮得更小。
如果你的“高見”人家能夠一目瞭然一口說出,而你卻完全不知道,不瞭解人家的“道理”,你當然會設法去了解一下才可以反駁。何況陶正直自己也知道,他活在這世上究竟有沒有“理想”呢?
答案好象是“沒有”。
每個人都想出人頭地,甚至每天都幻想一番,但可惜“出人頭地”、“成功”這些名詞都很空泛抽象,並無具體內容。
你通常不去分析“權力”、“財富”究竟是什麼?有何意義?得到了之後除了幾年或者幾十年生活風光奢華一點之外,還存留些什麼給你?難道如此短促如此寶貴的一生,就僅僅是為了追求這些?
假如人生以得到權力財富為目標,何以你幸而得償所願而竟不覺得一直都快樂?何以你有時發現那顆“心”象吊在半空中,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好呢?
所以世上有許多智慧的人,為了求道(真理)而不惜放棄了權勢財富。當然你不一定要放棄才可以追求真理,例如清朝著名的雍正皇帝,他不蛤是治理天下出色的皇帝,而且他是佛教極有成就的大居士,即是著名的圓明居士。又例如宋代名相張商英,皈依後稱為無盡居士,他一生榮華富貴但卻也是有大成就的佛教徒。
由此可知追求真理並不一定要拋棄一切,更不必殘身苦行才能達到解脫目的。
以榮譽生命作為賭注,這種豪賭一生中可能有多次,尤其是武林高手級人物。
但只許勝不許敗。失敗者連性命都輸掉,自然永無翻本的機會。
不過決戰雙方總會有一方是輸家,所以站在自己立場來看,當然絕對不可以“輸”,可是輸的機會卻永遠存在。無論準備得多充分,無論你是何等絕頂高明的人物,“輸”的機會仍然是存在。
所以,決戰前夕雙方內心都不免緊張,即使你打會調息,使自己進入無思無慮完全鬆懈的靜止狀態,但在某種角度看仍然算是緊張的表現,因為既然你極為排除緊張,就足以證明“緊張”的的確確存在了。
山凝之睜開眼睛,神態非常安祥。
他首先看見的是水柔波嬌靨,帶著一份憂愁。但淡淡的一抹愁色,反而使她看起來更為美麗動人。
悽豔之美可能是世上最容易感動人的一種“美”了!但任何事情都不可以太過,越是接近巔峰就越危險。
太悽豔當然不好。如果你曾看過水柔波此時神情一眼,你一定終身難忘,也因此你可能不會再被任何女人感動了,因為別的女人已不值一顧。其他方面也是一樣,古代詩人眼見高山入雲而不勝羨慕向住,想象應該攀越絕頂峰巔,那時放眼一看,群山都在腳下變成小小一堆泥土--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但可惜詩人卻沒有想到爬上絕頂先要鍛鍊體魄和技巧,登山工具還要準備齊全,而過程中驚險百出,幸而能到達峰頂的話,大概只有倦意加上一點征服快感而已,“詩意”老早就掉墜山下了。何況山巔絕頂風急霧冷,沒處躲避。正如袁世凱妄想做皇帝,他的大兒子袁寒雲寫詩勸說:“絕憐高處多風雨,莫上瓊樓最上層。”
山凝之忽然記起悟道以後曾經作過一首詠“曇花”的詩。
其中有兩句極適合此情此景,尤其是水柔波何嘗不是象美麗的一現曇花呢?
--莫道黃花明日事,劇憐紅粉此時顰(注)。
若以佛家說法,第一句是“空”境(明知世上一切都是明日黃花),而第二句卻是承認無限時空內的“有”。
因為在此時此刻,銀燈吐出柔和明亮的光輝,照出明眸皓齒的綺年玉貌,還有十分悽豔之美。當然誰也不能硬是說她不存在,硬說她是虛無的幻影。
但可惜這種“有”,真如曇花一現。永遠是變幻的不永恆的,所以從本質來看,卻又變成“空”的了。
水柔波道:“還有好一會天才亮。”
山凝之道:“我知道。”
水柔波道:“你再用一會功好麼?”
山凝之道:“不必了。”
水柔波道:“你全身之骨節必剝剝的響,你至今還是純陽之體?”
山凝之道:“我是的。”
水柔波道:“看你平日俗家打扮的,和那風流倜儻不羈的態度,真叫人難以置信你還是純陽之體,現在我放心了。”
山凝之訝道:“純陽之體當然好一點,但我練的不是童子功,不象一塵師兄已練到全身可以縮小如童子,所以我就算娶妻生子也無妨礙,一塵師兄就不行了。”
水柔波靦腆一笑道:“你今生還想娶妻生子?你敢是忘記自己已經是和尚?”
山凝之道:“老實告訴你,我常常會忘記。但當然我不會娶妻生子。其實娶妻生子也好,明晨之戰也好,都不過是業力幻相。佛陀告訴舍利子說: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既然世上一切都終必是變幻不永恆的。我何必還作繭自縛?但我也不必遁入深山不必棄親絕友,亦不必故意去逃避名利權勢。這就叫做:隨緣消舊業,不更造新殃。”
水柔波微笑道:“你們禪宗和尚都那麼瀟灑,我永遠講不過你。”
山凝之微笑道:“罪過,罪過。其實還不算瀟灑,這叫做‘脫綱金鱗猶帶水’。應該到了‘將頭臨白刃,猶似斬春風’之時才庶幾近之。”
水柔波道:“到底這一次決戰你有沒有把握?”
山凝之尋思一下才道:“我現在只需要促膝談心,我可以得到最大的鬆弛。”
水柔波嘆口氣道:“你永遠都不會給人一個明確答案麼?”
山凝之柔聲道:“這句話我可以明確回答你,有些答案我明知也不講出來,那是因為我對那答案可以毫無阻礙可以自由自在,但別人卻不行。我這個回答你一定滿意,一定明白吧?”
我雖然明白地不滿意,水柔波暗暗嘆口氣。你用“智慧”變成一座山阻隔在我們之間,又變成一把金剛寶劍割斷千萬縷情絲。我怎能滿意呢?
更聲隱隱隨風傳入,竟已是五更天了。
注:借用南懷瑾先生“觀曇花有感”詩。全詩是:“離根偶謫落風塵,香色依然清白身。莫道黃花明日事,劇伶紅粉此時顰。輕雲將護春如夢,雨露難留幻似真。眼界大千無淨土,為誰惆悵說前因。”
本篇到此暫告結束,欲知後事如何請看本故事之二:“煙波江上使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