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嵐心裡一驚,略帶惱意地轉過身去,只見剛才說話的那位男子身穿淺青色唐裝,整張臉幾乎被口罩和黑超墨鏡重重包圍住,面目難辨。
可即使如此,站在那裡的他,還是那麼引人注目。
就像是黑夜裡的一隻螢火蟲,田埂上的一個金龜子,深海里的一條燈眼魚……這樣的比喻或許有些不恰當,但當時給她的感覺確實如此。
“辛夷?你怎麼在這裡?”她很快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立即沉下了臉,“你是特地來砸場子的嗎?”
“我師父才不是那種人呢。”對影馬上就反駁道,“我們也正好是來給別家看風水的,諾,就在那裡!”說著她指了一個方向,望過去果然隱約有人影走動。
“那麼辛夷師父,你倒是說說,為什麼房子不能建在這裡?”何其嵐直視著他的眼睛,“我倒是想聽聽你的高見。”
辛夷抬頭望了望天色,“那就請再等半個小時。”
何其嵐挑了挑眉,冷哼了一聲,“這我倒不明白了,為什麼現在不能說?你這個磨磨蹭蹭的樣子還真讓我懷疑你的目的。行,我們就等上半小時,看看你到時有什麼話說。如果是故意來找事報復的,那就別怪我鄙視你。”
辛夷也沒多解釋,只是微微頷首,“多謝。”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天邊的夕陽漸漸西下,落日的餘暉,將不遠處重重山巒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射在地面上。
“這是怎麼回事!太可怕了!”趙醫生忽然驚慌地叫了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面上的某個影子。何其嵐循著他的目光望去,也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那團黑乎乎的影子就像是隻無比巨大的怪獸張開了大嘴,不偏不倚正好對準了新房所在的這個位置。看起來就像是這隻怪獸正準備吞噬眼前的一切。
這個情況實際上已經對新房所在位置形成了巨大的“開口煞”,所謂開口煞又稱虎口煞,是日常生活中經常會遇到的一種基本煞氣。如果在這裡建造新房,就是犯了“開口煞”,輕者會造成家運不濟、錢財難守、家人容易生病,嚴重的還會有血光之災。何其嵐只覺得自己的雙手變得冰冷,腦袋裡亂糟糟一團。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她到底哪裡出了錯?
辛夷伸手一指那山巒的方向,不慌不忙給出了答案。原來那座山的山頂有塊巨石,形狀看起來就像是隻巨大的蟾蜍。當夕陽西下時,光線移動,正好將它的影子投射在了新房的位置,從而形成了巨獸吞食的開口煞。
“還什麼仙姑呢,連這麼重要的東西都沒看出來。幸好我師父在這裡,不然人家被你害死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對影才不會放過這個諷刺挖苦的機會。
“對影!你就不能少說幾句?其實這也不能怪仙姑,平時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點。我也是前幾天來看地形的時候才發現這一玄機。”像是為了給她的錯誤判斷找一個臺階下,辛夷還善意的再解釋了一下。
趙醫生神色複雜地看了看何其嵐,又轉向辛夷,像是躲過一劫般大大舒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這次全靠你了,辛夷師父!這個鎮上果然還是你最行了!”
何其嵐咬了咬嘴唇,頓感羞愧不已,對著趙醫生連說了幾聲抱歉後就匆忙離開了。
黃昏的斜陽映照著覆滿青草的郊外小路,不遠處的斜坡在光線下呈現出深淺不同的色澤,彷彿披上了層濃淡不一的金紗,隱隱透出了幾分迷離的氣氛。
何其嵐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棵大樹下,將頭埋進了曲起的膝蓋之間久久沒有說話。
“小嵐,你還好吧?”悠少爺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別理我!沒見我正煩著嘛!”她沒好氣地回道。
“不如……我們先回家?”
“不回去!我不想讓小欽看到我這個樣子!你就別理我好不好?再理我我就把氣撒在你身上了!”她嘟噥著,“我憋氣憋得很辛苦知道嗎?”
他不禁啞然失笑,“這樣啊,那不如我教你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很快忘記煩心的事。特別靈驗哦。”
她略略抬起了腦袋,似乎有點好奇,“是可以忘記煩心事的妖術嗎?”
“當然啊,你想不想試試?”他笑得一臉真誠。
她哼了一聲,撇過臉去,“有那麼靈驗嗎?我才不信。”
“試試不就知道了。”說著,他像是變魔術般從懷裡掏出了兩個碗。看到那個還殘留著肉漬的碗,何其嵐的眉毛輕輕一抖,這傢伙又是把家裡的吃食給帶來了吧?一定是剛才趁她看風水的時候偷吃乾淨了。
他又折了一根樹枝,笑道,“我敲第一個碗時你就說‘忘’,敲第二個就說‘記’,這樣重複幾遍,再配以我的咒語,你立刻就可以變得心情愉快。”
她轉了轉眼珠,半信半疑道,“有這樣的妖術嗎?就這麼簡單?”
“難道你不敢試試?”他笑眯眯地晃著那根樹枝。
她莫名感到有點暴躁了,不假思索道,“試試就試試!要是不靈驗的話——”
“不靈驗的話就讓我晚餐沒得吃!”
“哇,發這麼毒辣的誓!”她瞬間就相信了,“好吧,那你開始吧。”
悠少爺微微一笑,先用樹枝輕輕敲了下第一個碗。
“忘。”她很配合的出聲了。
當他敲第二個碗時她也很配合地說了,“記。”就這麼來來回回幾次,悠少爺目光一閃,連著敲了第一個碗好幾下。她也條件反射地跟著念,“忘,忘,忘,忘……”突然,她覺得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勁,趕緊停下來卻見對方已經笑得東倒西歪了。
忘忘忘……汪汪汪……她只那麼一琢磨就反應過來了。
“好啊你這該死的妖精,居然騙我學狗叫!”她拿起一個碗就扔了過去。
悠少爺敏捷地躲開了襲擊,哈哈直笑,“想不到小嵐你也有上當的時候。不過你現在是不是忘記之前的煩心事了呢?”
她咬牙切齒道,“對啊,因為比起那個煩心事,我現在比較想抽打你哦。”
他笑得更是愉快,“看,這說明還是很有效吧。”
何其嵐惡狠狠地盯著他,就這樣彼此對峙了幾十秒,她卻忽然噗一聲笑了出來。“都不知道你從哪裡學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倒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臉的神色,“人有失足,馬有失蹄,鬼都有失魂呢。只不過是一次疏忽而已,小嵐,何必耿耿於懷呢?”
她沉默了幾秒,臉色漸漸變得緩和起來,“我是氣我自己呢。這麼沒用,看個風水居然連那麼重要的東西都遺漏了。如果趙醫生他們真的住進去,萬一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不就是我害了他們嗎?沒錯,我是個靠坑蒙拐騙為生的騙子,可騙子也有自己的職業操守啊,我從來都沒害過人,至少也都幫他們解決了問題,這報酬我拿得問心無愧。可是這次……還有啊,除妖算命我基本都靠忽悠,不過這看風水……小時候爺爺確實教過我,好歹我也學了那麼多年,算是我最有自信的看家本領了,居然偏偏看走了眼,太傷害我的自尊了。”
“小嵐……”悠少爺略帶驚訝地看著她,自從一起“同居”以來,他還從來沒聽過她說出這樣的話……在他的眼裡,她可一直都是那個自信滿滿,將別人忽悠得團團轉的偽御姐。
何其嵐嘆了一口氣,“他確實比我有本事多了……當初我還小看了他。”
“其實小嵐,你不願意和他聯手的原因……”他頓了頓,“是因為覺得自己技不如人吧?其實你心裡也是很想救那些孩子的,不是嗎?”
她愣了愣,一方面由於被他看穿心事而覺得尷尬,一方面又想要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支支吾吾道,“才沒有呢。那些孩子失蹤……也不關我事。更何況,我也信不過那個面膜男。”
“如果你想學法術,我一定會教你。這樣你就不怕不如辛夷了。”他誠懇地又提了一次這個建議。
何其嵐猶豫了一下,還是再次堅定地搖了搖頭,“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是不想學什麼法術。靠師門大法裡的那些神騙術也夠我混日子的了。”
他的眼底飄過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神色,還是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只要是你所決定的,我也一樣會支持你。”
他的聲音是如此動聽,聽起來就像呵護在掌心中的溫度一樣暖和。輕柔的髮絲起起落落飄揚在風裡,粉粉白白的花瓣如蝶翼般從樹上四下飛落,慢悠悠墜在了他的髮絲上,臉龐上,衣服上……散發著絲絲縷縷的清甜。
她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花香的新鮮空氣,輕輕閉上了雙眼。說來也是奇妙,心裡——好像真的舒暢了好多呢。
每週日的電視相親節目是悠少爺的最愛。離節目開始前半小時,他就開始忙忙碌碌準備起來。沙發前的茶几上堆滿了零食,巧克力、薯片、牛肉乾、冰淇淋、可樂、泡椒鳳爪……應有盡有,好像開了個小型雜貨鋪。
節目剛剛開始,他就一個箭步坐到了電視機前,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些出場的男男女女。一邊大吃零食一邊還不忘評價,“呦!這姑娘說話太大膽了!”“哈哈,這男的太二了!要我是女的我才不選他!”“哎呀,那姑娘多可愛啊,怎麼被領走了!”“想不到你們人類找個伴這麼難啊!”
如果此刻有人進來,就能見到一位白髮帥哥團在沙發上笑得前俯後仰,合不攏嘴,左手拿著一大杯可樂,右手捏著一隻泡椒雞爪,嘴裡還塞了把薯片……
何其嵐無奈地搖頭,這才剛對他有點好感呢,一下子又全幻滅了。
中間廣告休息的時候,他表現出了身為一名妖精觀眾的不滿,嘟噥著,“這廣告也太多了,還讓不讓人看了?要不我使個法術把這些廣告的時間和節目時間對換吧?”
“那電視臺會恨死你的。”一旁的何其欽不假思索地接過了話。
他嘻嘻一笑,將目標轉移到何其嵐身上,“小嵐,你比較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呢?”
“當然要投緣的啊。”她隨口應道。
“啊?那頭扁一點的不可以嗎?”他忽閃著那雙漂亮的眼睛。
“喂,這個冷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她飛了一個白眼給他。
“那小欽你又喜歡怎樣的女孩呢?”他似乎是來了八卦的興致,又將話題轉到了何其欽的身上。
“沒什麼興趣。”何其欽面無表情地望著電視。
“啊?難道小欽你喜歡的是男人?”他瞪大了眼睛,表情相當誇張。
何其欽淡然自若地瞥了他一眼,“如果真的喜歡,對方是什麼都無所謂。”說著他站起了身,“姐姐,明天我還有早自修,我先去洗澡睡覺了。”
“好啊,你去休息吧。明天早餐也別做了,我自己拿冰箱裡的熱一下就行了。”何其嵐點了點頭,目送他走進了衛生間。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細的雨絲,隨著晚風吹進屋子裡帶著點輕微的涼意。何其嵐起身想去關窗,目光落到坐在沙發上的悠少爺時,心裡不禁產生了一絲好奇。問道:“對了,妖不是妖他媽生的嗎?那妖精也和人類一樣戀愛結婚嗎?不會也有相親這樣的認識方式吧?還是有什麼更特別的結識方式呢?”
她的這個問題一問出口,悠少爺就吃吃笑了起來,“小嵐你怎麼會想到問這個?別看我們是妖精,但在這方面也是相當保守的哦。如果決定結婚的話,必須得到母親一方的同意。自遠古以來,一向如此。但我們妖精的生命持久,動輒就能活上千年,所以一旦彼此選擇結婚就要相守到消失為止,所以現在很多妖精也不願意就這麼把彼此漫長的一生拴在一起。”
原來妖界的婚姻是這樣的……她頓感大長見識,“那妖精也會死的嗎?”
“當然,世上萬物,有生就有死。就連神仙也是會死的。”他一臉的不以為然。
“那小悠,你的父母又是怎麼認識的呢?他們還生活在妖界的食王國嗎?”
她的話音剛落,對方的眼底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但下一秒他就恢復了嬉皮笑臉的神色,“他們啊,是在人界認識的。確切地說,是在人界的飯桌上認識的。偷偷跑來人界玩的娘正好在飯桌上認識了我爹,於是兩人就看對眼在一起了,隨後就有了我。”
“原來如此!”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小悠你這麼喜歡吃!”
廣告已經結束,相親節目又重新開始了。他的目光雖然是緊盯著電視屏幕,但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那神思似乎不知飄到了何處,又像是沉浸在了某種不可知的回憶中。
電視中出現的男嘉賓正眉飛色舞地向女嘉賓講述著自己遠大又不靠譜的夢想,這樣眼高手低的男人通常總不在女人們的考慮範圍內,所以在下一輪幾乎是被全滅。
“這種夢想小時候說說還行,在這個場合說就太二了吧。”悠少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節目上,最近他將“二”這個字用得無比嫻熟。
“那小悠,小時候你有什麼奇特的想法嗎?比如說成為最厲害的筷子妖精,吃到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何其嵐笑著問道。
他想了想,反問道,“那麼你有嗎?小時候的奇怪想法?”
“說出來你可不要笑哦。”她抿了抿嘴,“小時候我每次看天空都會覺得雲朵好軟好白,跟棉花似的。所以那個時候我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在雲層堆裡打滾,感受一下到底和棉花是不是一樣軟。”
他彎了彎嘴角,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真是巧了,小時候我每次看天空都會覺得雲朵好軟好白,跟棉花糖似的。所以那個時候我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把所有的雲朵都變成棉花糖,然後在糖堆裡打滾。”他頓了頓,“你看我們小時候的夢想都和雲朵有關,這算不算是投緣呢?”
何其嵐原先還在微笑著,聽到他說到投緣兩個字時卻忽然一怔。直到涼涼的雨絲飄到了自己的臉上,她才意識到自己是過來關窗子的。
在不知不覺中,她好像對他越來越好奇了……這似乎是一個不太妙的信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