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廷回到醫院,半天的假並沒有用完。越是亂到不可收拾的時候,他越近似乎嚴苛地要求自己做好每一件事情,下午時候一個開腔的手術,他負責縫合的傷口,袁教授看了也不禁點頭。
手術結束後,他站在洗手盆旁邊,袖子已經卷起,龍頭的水在嘩嘩地流,他卻彷彿視而不見,搞清潔的阿姨走過,感到幾分奇怪,問了一聲,“紀醫生,你沒事吧。”他這才反應過來,把手放入水裏。
“我沒事。”他説。
晚上,當他再次步入那個瑰麗迷離的地方時,自己也覺得這樣近似乎犯賤。吧枱後沒有她,他以為自己又撲了個空,一轉頭,卻看見變幻的光影裏,那個恣意舞動的身體,靈動妖異如鬼魅,儼然眾人的焦點,周圍不時有口哨聲傳來,年輕而大膽的男孩漸漸地貼上去共舞,兩人貼近,動作越加熱辣。男孩舞得忘我,雙手蠢蠢欲動,環抱着她的腰,上下其手。
止安閉上眼睛,笑得肆無忌憚,那張臉美麗得讓人不由自主跟着沉淪,就在她睜眼前的一剎那,環在她腰上的雙手驟然脱離,疑惑中,她恰恰看見對面的男孩趔趄地往後退了一步,滿臉怒色地看着她身後。她回頭,看見紀廷,不由失笑。
他不跟她説話,拉起她就走。她也不掙扎,吃吃地笑,隨着他去。那男孩不肯放過,側身攔在前面,只看着紀廷,“你這樣不太好吧?”
紀廷漠然,充耳不聞一般拉着止安繞過他。男孩有了幾分怒氣,“這樣算什麼意思,止安,他是誰?”
止安微微側頭看着紀廷,嘴角上揚,“對呀,你是誰。”
她雙頰微紅,鼻子有細細的汗珠,更顯得青春嬌豔得引人犯罪,紀廷看着她,“止安,你喝多了,跟我回去。”
“回去?回哪裏去?”她又是笑。
“哪裏都好,我陪着你。”
止安微微眯着眼,還來不及説話,身子就被一旁的男孩扳到一邊,“止安,就算要走,也給我個能説服我的理由。”
止安冷笑不語,紀廷熟悉的那個服務生急衝衝上來解圍,“大家都別上火,要不這樣,小原,這麼熟了,今晚讓止安去,這位哥哥是她家裏的人,止安跟你喝一杯,這件事就當這麼過了,怎麼樣?”
那個被稱作小原的男孩哼了一聲,悶悶半天,終究説,“我無所謂,止安,如果是你家裏的人,我也就算了。”止安不置可否,那服務生飛快地從吧枱上端來一杯酒,酒並不多,小的啤酒杯一半不到,看得出來存心維護止安,止安順手拿過就被,看也不看就送到唇邊。酒剛沾唇,便被一隻手拿開,紀廷握着杯,平靜地對那男孩説:“抱歉,這杯酒我代替她喝。”
止安還來不及説話,他已仰頭一飲而盡。他嗆了一下,還是嚥了下去,然後將酒杯交還給那個服務生,再次拖着止安往門口走。
“等一下。”止安停步,回頭揪住準備踱回吧枱的服務生,低聲問,“陸路,你這是什麼酒?”
那個被叫做陸路的服務生一臉無辜,“63度的衡水老白乾。”
紀廷在前面走,他牽着止安,步伐又急又快。電梯裏的時候,止安看到酒氣已經在他體內蒸騰上來,那張白皙的臉完全是異樣的赤紅。63度的衡水老白乾……她覺得好笑,這麼絕的事情也只有陸路才能做得出來,那樣的小半杯,一口嚥下去,就算是止安自己也得暈乎一陣,何況是滴酒不沾的紀廷。她有些好奇,不知道這酒精會把這樣一個人燒成什麼樣子。
電梯在三樓停下,門開了,有人走進來,紀廷朝電梯外走去,依舊拖着止安的手。止安看着電梯門在身後關上,懶洋洋地問:“你要帶我去哪裏?”
“回家。”他停下腳步,回頭看着她。
“可是這裏是左岸三樓的KTV,你面前的這條不是馬路,是包廂前的走廊。”止安難得好心地提醒他。
他另一隻手也抓住止安,鎮定而認真,説:“止安,你真的喝多了。”
“是嗎?”止安看着他笑,他鄭重點頭。
電梯口出來就是KTV城總枱所在的一個小廳,不遠處的長廊裏,隱隱有各個廂裏流淌出來的音樂聲,哦吟着,高一陣低一陣,身着紫色旗袍的總枱小姐低頭不知在看着什麼,偶爾有幾個服務員走過,沒有人看他們一眼,在這個地方,每個晚上,有無數這樣清醒着沉醉,沉醉着清醒的聚散悲歡,早就不足為怪。
止安順勢倚在一側的牆上,饒有興味地看着他,他的雙手都抓在她的左腕上,被她往後靠的力度一牽引,搖晃地就往她身上傾,幸而一隻手及時撐住了牆壁,她的呼吸就噴在了他的臉上。
這樣不好。他很快地意識到,於是撤離她,站定,正視眼前人。她的臉似遠又似近,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出奇。
“雖然我醉了,但是你有話還是可以説。”
不知道為什麼,她美麗的唇角在微微地顫抖。
紀廷低頭看她,帶着一絲困惑,“止安,你為什麼要那樣?”
“怎樣?”
他垂下眼簾,努力地想,一時之間腦子卻只剩剛才她與那男孩貼身熱舞的景象,他的恨意是那樣近而清晰。
“你為什麼要那樣!”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工於言辭的人,這一刻只有這一句,反覆地煎熬,反覆追問。
她還是明白了。“你沒有資格管我。”
“我當然有!”他厲聲反駁,抓住她的手強行地貼近胸前,呼吸跟心跳一樣地緒亂。
“哈!”她笑,“又要説教,我最討厭你那一套。”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止安不馴地半揚起臉,正好迎上他,他的來勢太猛烈,撞得她生疼,酒精的氣息迅速充盈在她唇齒間,糾纏不放。她不甘心,不輕不重地咬在他侵佔過來的舌尖上,不足以見血,但足夠讓他疼。他們總是讓對方疼。他顫了一下,繼續放任自己沉醉,“止安,我覺得暈……”短暫分開的那一刻他在她唇邊喃喃,“像是踩在雲裏面,害怕掉下去……”
她閉着眼,往後仰着臉笑。
他一路細碎地吻她,直到她脖子的下方,順勢將臉埋到她的頸窩裏,滾燙的皮膚貼在她□的脖子上,漸漸地不再有動作,身體的重量越來越沉重地倚在止安的身上,“唉……”止安往天花板看了一眼,不得不伸手扶住他,看他平時頎長清瘦的模樣,想不到是這樣重。
她吃力望向偷瞄了這邊很久,此刻卻裝作認真看賬單的總枱小姐,説道:“拜託你,看也看了,好歹找個男人來幫一把手吧。”對方赧然,片刻,一個男服務生匆匆趕來。止安和他將殘存意識無幾的紀廷扶到對面的沙發上,“麻煩一杯水。”她説。
服務生點頭,正要走開去端水,一直閉着眼睛的紀廷反手抓住服務生的袖子,“止安,你又要去哪。”那男服務生留也不是,掙也不是,大為尷尬。止安不管不顧,一旁大笑不止。好在醉後的人雙手也不聽使喚,服務生好不容易總算把袖子從紀廷手中擺脱,按止安説的倒了一杯涼開水。止安用水沾濕手,拍在紀廷臉上,“紀廷,你這豬。醒醒!”紀廷在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打下艱難地睜開眼,盡是迷茫,“這是在哪裏?”他慢慢支撐着自己坐起來,卻感到胃裏被灼燒得一陣排山倒海的翻騰,忙捂了嘴,匆匆往一側的洗手間去。
十來分鐘之後他回到遠處,臉上的紅潮褪去了不少,反有種帶着倦意的蒼白,臉上和髮際有水滴的痕跡。看到坐在沙發上滿臉不耐的止安,他覺得自己的兩腮又開始發燙,然而也有説不出的小小喜悦,“你沒走?”他不敢看她異常嬌豔的嘴唇。
“我想走,但我怕你再次非禮這裏的男服務生。真看不出你有這種嗜好。”
“別胡説。”他坐到她的身邊,認真地喝服務員準備在桌上的熱茶,暖流順着咽喉蜿蜒而下,空虛灼痛的胃頓時好受了不少,然而頭依然很沉,一顆心卻是不安分的。
“我要走了。”止安拍拍膝蓋站了起來。
“走?走去哪裏?”他愕然地想去抓她的手,她閃開,他再抓住。
“該去哪裏就去哪裏,這是我的事情。別再來了,你讓我覺得很煩。”
他眼神里有些受傷,但還是不肯鬆手,固執地看着她。
這樣沉默的僵持讓止安莫名地心煩意亂,“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止安,別對説你不知道。”他平靜地陳述,語氣裏有幾分悲哀。“就是因為你什麼都知道,所以才可以這樣恣意妄為。你根本就沒想過要停下來,又怎麼知道不存在安全的島嶼?”
“我不想知道,那沒有意義。”
“可是對我有意義。止安,你不能這樣,覺得好玩就試探兩下,不好玩就走。我不信你誰都不需要。”他覺得頭痛欲裂。
她望向別處不語,最後説:“你喝多了,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