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溼的海風迎面撲來,浪花飛濺到了我的臉上,我伸出舌添了添,好鹹,這才發現自己早已又渴又餓。
不遠處,拉尼阿爾正凝望著前方的大海,維卡站在他的身邊,藍天,大海,夕陽,美少年們,本來這倒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只可惜我實在沒有心情欣賞。
“我想喝水。”我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
少年們似乎沒有聽見我的抱怨,我只得再大吼一聲,“我要喝水!”
拉尼阿爾轉過頭來,雙手瀟灑地支撐在船沿上,笑得如此邪惡,“戰利品是沒有資格提出任何要求的。”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別過頭去,我的任務居然和他有關,這麼惡毒的小鬼,真是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不過,我還想把戰利品帶回島上,所以,”他吹了聲口哨,那個雙角頭盔的海盜端上了一個盤子和一份水。
一股怪異的味道撲鼻而來,我低頭一看,是發硬的麵包和醃乳酪,淡水看上去似乎也不新鮮,也難怪,這麼長的航行時間,沒有發黴已經不錯了。
“怎麼不吃?”他挑了挑眉。
“老大,你綁著我的手,叫我怎麼吃啊!”我無奈地看了看被綁得緊緊的雙手。
在他的示意下,那個海盜幫我解開了手上的繩索。
我揉了揉紅腫的手腕,端起那杯水,剛喝了一口,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了很輕很輕的歌聲,好似天上的浮雲,飄渺而悠遠,又像是水面的倒影,虛幻而模糊,如同一縷輕煙,不著痕跡的滲入……
維卡的臉色一變,“糟糕,是海妖塞壬!”
海妖塞壬,我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據說長著人面魚身的海妖塞壬,擁有美麗的歌喉,常用歌聲誘惑過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觸礁沉沒。”我早說了,不該讓這個女人上船。“維卡冷冷瞥了我一眼,“之前我們可從來沒遇到過這鬼東西。”
“不能聽這歌聲。”拉尼阿爾轉過身,看著那位剛剛替我鬆綁的海盜,”埃立克,我讓你之前準備的那些羊毛球呢?”
埃立克忽然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首領,我,我忘了帶到船上……”
拉尼阿爾頓時大怒,抬起一腳踹在他身上,“為什麼每次我要你們帶著那些東西,因為那些是阻隔聲音最有效的東西!”
維卡連忙攔住了他,“那現在大家趕快找些能塞住耳朵的東西吧。”
“沒有用,聲音還是會漏進去的。”拉尼阿爾微微皺眉。
我幸災樂禍地瞥了他一眼,但立刻想到現在大家同坐一條船,怎麼說也算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吧,要是他們出什麼事,我也是不能倖免於難。不過,又有什麼東西是最適合阻隔聲音的呢?
我的目光掠過船艙裡一抹搖曳的燭火,忽然眼前一亮,有了!
我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有蠟燭嗎?”
“有的是。”拉尼阿爾不解地應了一句。
“把所有的蠟燭都點燃,用溶化的蠟燭油塞住耳朵,那麼就成了一種密封狀態,什麼聲音也進去不了。”我一臉得意地看著他,小鬼,量你想破頭也想不到這個好辦法吧?
他的金綠色眼眸中飛快地掠過一絲驚訝,立刻吩咐手下將所有的蠟燭都點燃,整個船上的人都用蠟燭油塞住了耳朵,終於有驚無險的度過了這段海域。
一見險情已過,拉尼阿爾去掉耳中的蠟燭油,忽然對我揚唇一笑。我心裡一喜,難道這小鬼也知道知恩圖報?正在暗爽中,看見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吩咐著什麼,緊接著,立刻有人過來,不由分說的重新捆起了我的雙手,將我塞入了一片黑暗又充滿黴味的底艙裡。
氣死我也……這個忘恩負義的小鬼!
也不知在海上航行了多久,我每天只是昏昏沉沉地度過,氣候一天比一天寒冷,看來就快到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了吧?
那塊位於世界北端最寒冷的土地……——
這天清晨,我在底艙裡聽見了船上似乎響起了一陣騷動聲,夾雜著海盜們的笑聲,歡呼聲,在還沒有完全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時,忽然艙門被人一腳踢開,有人進來將我拖了起來,拉出了底艙。
被拉到甲板上的時候,我的眼睛一時適應不了那麼強烈的陽光,閉了好一會兒才再次睜開,船舷邊,一叢火紅的色彩映入了我的眼簾。
“勇士們,我們到家了!”一頭紅髮的拉尼阿爾傲然站立船頭,直指前方,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和愉悅。陽光下,他的全身上下散發著火焰般的光芒,就像是——北歐神話裡的戰神提爾……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我看見了前方是一片積雪還未完全消融的大地,一層茸茸的綠意在山坡上若隱若現,隱約看見有不少低矮的房屋和嫋嫋升起的炊煙。陽光照射著早春的山丘,婦女在家門前織布,紡著羊毛,相互聊天。男孩子們在互相練習著劍術,小孩子們四處玩耍,揚起地上的積雪,傳來了一陣一陣的歡笑。
很快,就有眼尖的孩子發現了船的靠岸,他們大叫著衝了過來,接著,婦女們也起身向這個方向走來,嘴裡還呼喊著拉尼阿爾的名字。
拉尼阿爾一上岸,就彎下身子抱住了那些撲過來的孩子,笑著拍著他們的腦袋,熟悉的喊著他們的名字。這樣純粹的笑容,這樣幸福的表情,此時的他,似乎完全和海盜這個詞不能聯繫在一起。
“拉尼阿爾,這次你又帶了什麼新奇的玩意?”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男孩抬起頭,藍色的大眼睛裡充滿了好奇和企盼。
“當然有啊,”他的唇邊忽然浮起了一絲得意的笑容,轉過頭看了看我,我的背後猛地冒起了一股寒氣……他站起身來,一把抓起我的手,將我揪到了那些孩子面前,“看看,看她的眼睛,看她的頭髮!”
立刻有無數小手好奇的摸上了我的頭髮,眼睛,臉頰……
“拉尼阿爾,她好奇怪哦,她和我們長得都不一樣。”
廢話,那時的海盜們看到過中國人嗎……
“她身上的味道好臭……”
廢話,這麼多天不洗澡,能香嗎?不用你們說,我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哈哈哈!”拉尼阿爾一陣大笑,我白了他一眼,嘟噥著,“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同是臭人一隻!”
話音剛落,我卻已經被拉尼阿爾攔扛了起來,
“喂,放下我,我有手有腳,自己會走!”我拼命掙扎著,毫無風度的大叫大喊著。
他繼續大步流星地朝前走,惡狠狠地說道,“再吵就砍了你的手腳!”
我的後半句話立刻縮了回去,這海盜頭子完全可能說得出,做得出。
他抱著我走進了一間長方形的屋子中,大聲喊著一個女人的名字,“諾娜姑媽,諾娜姑媽!”只見一個身穿紅衣的中年女人匆匆從裡屋走了出來,她大約四十幾歲,身材高大,金髮碧眼,風姿猶存。
“哦,我親愛的孩子,你回來了!”她剛想上前給他一個擁抱,忽然留意到了還被他抱著的我。
“天啊,拉尼阿爾,你居然帶回了一個女人!”她臉上誇張的表情讓我想起了漫畫裡的人物。
“她只是我的戰利品。”他忽然雙手一鬆,將我往地上輕輕鬆鬆的一扔,“諾娜姑媽,交給你了,把她收拾乾淨!”
我揉著可能被摔成六片的PP,只能對他的背影怒目相向,這個小鬼,真把我當成一袋土豆了!
諾娜笑眯眯地朝我走了過來,伸手掐了掐我的臉頰,“小東西,我先去燒水,等一會我就把你收拾得乾乾淨淨。”
在等待她的時候,我也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是典型的維京人居住的長屋,屋中陰暗潮溼,北方苦寒之地,樹木稀少,石頭都很少見,所以維京人壘牆用的是草磚,就是將草和泥土的混合胚子稍加燒製,在冬季這種磚很保暖。正對著進門的地方,是一個火塘,全家做飯或者取暖都在這裡。這間屋子同時也是儲藏室。房間裡固定著木質的長椅,底下還堆放著各式雜物。
比我想象的更加簡陋。
不過,唯一讓我稍稍有些寬慰的是,這個簡陋的地方居然還有桑拿浴。在痛痛快快從頭洗到腳後,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時,我總算又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嗯,好極了!”諾娜笑容滿面地看著她自己的傑作。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原來這就是維京女人的穿著,長至腳踝的米色亞麻緊身內衣,兩袖長而窄,內衣外面是一件及膝的黃色羊毛長裙,最外面還罩著一件同色的羊毛外衣,同樣長至腳踝。我試著走了幾步,差點被絆倒,唉……
“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出去吧,為了慶祝拉尼阿爾的歸來,今晚這裡會非常熱鬧。”她拉起了我的手就向外走去,我跟著她的腳步,忽然想起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趕緊問道,“你們這裡有叫作卡琳的女人嗎?”
她停下了腳步,思索了一下,搖了搖頭,“沒聽過。”
好似一盆涼水當頭潑下,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這裡居然沒有卡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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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經降臨,月光高高地在群星之間流轉起舞,在光華的照耀下,平地上燃起篝火,人們在火旁通宵達旦地狂歡。男人們手持著牛角杯,大口大口地暢飲烈酒,來自遠方的吟遊詩人們吟唱著某位勇士殺死了屋子那麼大的野豬的誇張故事。與其說是唱,不如說是在吼,聆聽維京人的歌唱真的需要極大的膽量和毅力,我想這也許就是搖滾的始祖吧。
一頭紅髮閃耀的拉尼阿爾在人群中更是引人注目。一身白衣的他看起來格外神清氣爽,火焰在他身後騰空燃起,映著他的身影閃爍不定。
看他並沒有注意到我,我趕緊悄悄坐在了身邊的一堆女人中。那些女人們正興致勃勃地在把在場所有男性評頭論足一番,爭論他們當中誰最有男子氣概,所以壓根沒有留意到我。
“我說最有男子氣概的當然就是我們的首領拉尼阿爾啊。”
“我喜歡維卡,特別是他的那雙淺棕色眼睛,太美了!”
“都別說了,想起我那男人就生氣,他竟然和我說不想參加下次的航行了,我要和他離婚!”
乍一聽到這麼時髦的詞,我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時的維京人離婚似乎很簡單,夫婦倆發表一個聲明,當著公證人的面說清他們離異的原因就可以了。在這個崇尚武力的社會里,女人們都鼓勵丈夫從事那些危險殘酷的冒險活動,甚至鼓勵爭鬥。所以一旦一個男人沒有爭鬥之心,就必然會被女人們輕視。
看來在北歐海盜時代,男人們也不是那麼好混啊。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間察覺到拉尼阿爾似乎有意無意地朝這邊瞥了一眼,我立刻裝得若無其事的扭過頭,心裡暗暗祈禱,沒有看見我,沒有看見我……
“你,給我過來!”令人心驚膽戰的聲音還是響了起來,我剛把頭一低,就聽見他的聲音更加響亮,“說你呢,我的戰利品!”
那些女人也忽然發現了我的存在,好奇地對我指指點點,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得站起身,拖著沉重的腳步向他走去。
“坐在這裡!”他指了指身邊的獸皮,完全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命令式口吻。
我瞪了他一眼,索性坐了下來。這裡的食物似乎比我想象的豐富點,主食是用黑麥和大麥做成的麵包,以及用甘藍和洋蔥為調料燒出的各色肉類。我側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一手拿刀,一手拿勺子,正在切著木盤裡的牛肉。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對了,他沒用叉子!再看看其他人,沒有一個人用叉子,我忽然想了起來維京人最開始是用刀和勺進餐的,那時還沒有出現叉子。
“喂,你有刀嗎?”我抬眼看了看他。
“要刀幹什麼?”他手中的動作頓了頓。
“怎麼?怕我殺了你?”我沒好氣地應了一句。
他笑了起來,從腰間拿下了匕首,正要交給我,只見維卡在一邊皺起了眉,“拉尼阿爾,你……”
“放心,維卡,就憑她,還不能對我怎麼樣。”他輕蔑地笑了笑,將刀遞給了我。我接過了刀,順手拿起了一個木勺,開始削了起來。
他和維卡面面相覷,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我削出了叉子的形狀,放下了刀,用手裡的叉子悠然自得地叉起了一塊肉,衝他們無比得意地一笑,送入了自己的嘴裡。
“這是什麼?”火光在他金綠色的眼眸裡跳躍。
“不知道了吧,這呀,叫作叉子,看,這樣用起來就很方便,”我左手拿叉,右手執刀,示範地切了一塊肉,用自認為最優雅的姿勢放入了嘴裡。
哼哼,我這可是提前教你們文明的用餐方式哦。
“真是麻煩。”他不以為然地瞥了一眼,不予置評。
“野蠻人就是野蠻人。”我低低嘟噥了一句,把刀子往牛肉上狠狠一戳,將自己的鬱悶全部發洩在了這塊無辜的牛肉上。
夜色越來越深,男人們也已經喝得東倒西歪,篝火的火焰也漸漸變得微弱,我只覺得越來越冷,裹緊了身上的披風,眼皮越來越重,在連打了N個哈欠後,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將我抱了起來,好溫暖的感覺啊,我迷迷糊糊地往溫暖的地方靠近,汲取著對方的熱量。
“哥哥……”我喃喃地喚了幾聲,就漸漸沒了意識。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天亮,我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睡在一張長椅上,剛動了動身子,就覺得腰痠背疼,好硬的椅子啊,和家裡那張軟綿綿的床簡直是天壤之別。不過,這也難怪,維京人一直都是在長椅上睡覺的,除了見過世面的國王,他們完全沒有床的概念。
我起身走出了房間,看見諾娜正在外間用蔬菜汁給衣服染色,因為當時簡陋的條件,所以衣服的顏色十分單調,無外乎黑、白、黃、藍、紅這幾種顏色。
“你起來了,昨晚睡得好嗎?”她抬頭笑眯眯地問道。
我點了點頭,指了指她的衣服,“其實有黃、藍、紅這三原色,就可以調配出更多的顏色啊。”
“三原色?”她的表情好像在聽天書。
“嗯,”我伸手拿了一個木碗,開始調配起顏色,“看,黃色加紅色就是橙色,黃色加藍就是綠色,紅色加藍色就是紫色,紫色加橙色……”
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天哪,小東西,你是怎麼想到的?”
“嗯,我們國家就有……”我的聲音輕了幾分,在現代這差不多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識啊。
她正要再說什麼,忽然目光越過我,停在了門口,輕呼了一聲,“拉尼阿爾,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聽到這個小惡魔的名字,條件反射地身子一僵,緩緩轉過頭去,只見他正雙手交叉地斜倚在門邊凝視著我,金綠色的眼眸深不見底。
“告訴我你的名字。”他的口吻依然是命令式的。
我輕輕哼了一聲,不去理他。
“既然這樣,那麼你的舌頭也沒存在的必要了。”他眼底又燃起了我熟悉的邪惡之火。
“葉隱!”我承認,我真的很沒骨氣。
“你的國家?”他繼續問道。
“中國!”
“中國?”他似乎有些困惑,“從來沒聽過這個國家。”
廢話,你不知道的多著呢。
“拉尼阿爾!”門外忽然響起了維卡的聲音,緊接著,就閃進了一個藍色的身影,“聽說羅蘭伯爵的貨船很快就回英格蘭,又是一筆大買賣!”
拉尼阿爾哈哈一笑,眼眸中閃動著火焰般的光芒,“好極了,過幾天就出發!”
“可是,你們才剛剛回來,又要出發了嗎?”諾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擔憂之色。
“別擔心,諾娜姑媽,奧丁神賜給我們無窮的力量,讓我們的船造得更堅固輕巧,讓我們的戰士更加強悍,是神給了我們權利去奪取我們需要的東西。”拉尼阿爾不以為然的笑了笑。
我忽然有些想笑,呵呵,這算不算是強盜邏輯呢?
“還有你,隱,這次也跟我們一起出發。”他忽然說了一句差點讓我暈倒的話。
維卡立刻臉色一沉,“拉尼阿爾,你不能帶這女人上船!這是不祥的!你還要破幾次例!”
拉尼阿爾眼光一斂,笑容下帶著一絲不可抗拒,“我已經決定了。”
“隨便你!”維卡怒氣衝衝地甩門而出。
我的嘴角抽搐了幾下,“我是女人,上船會帶來不祥的。上次不就碰到了海妖,說不定這次會碰到更可怕的妖怪呢……哎呀,我自己倒沒什麼,連累你們就不好了……”
他彎下腰,伸手捉住了我的下巴,抬起了我的臉頰,眼中閃動著略帶邪惡的笑意,“要是真帶來不祥,那到時我直接把你扔到海里就好了。”
我的身子一僵,救命,我要崩潰了……